六一三、金鼓缓敲试蛟龙(一)
正如俞国振所说,铁道工程兵,实际上是预备役的技术兵,否则的话,只靠着卖气力,马大保也拿不到这么高的工钱。
“天津卫丢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只是因为人数不足,故此才丢的。”马大保道:“我想当兵,保华夏,杀敌寇!”
话说得很质朴,也确实是这个不缺农民式小狡猾的汉子真心想法。俞国振能感觉到他的热情,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老马,你现在做的这个活儿,可不比当战斗兵差,三年时间,你们就将铁路修到了济南府,这比什么都要强啊。”
“呃…”“而且你放心,此次大战,我也有用着你们的时候,我准备再修济南府至天津卫的铁路,早就规划好了,战争期间便开工。”俞国振又道。
“嗯,这个时候,修铁路?”马大保觉得哪儿似乎有些不对。
“原本是军事秘密,现在透给你了,若是修成这条铁路,我调兵去京师就快了,整个北方只要保留五千到一万部队,随时可以通过铁路进行调动,从济南府到京师,最多也就是两天功夫。”
说到这,俞国振想到一件事情:“你既然已经是三级基建工,那么应当是工程兵里的基层骨干了,怎么现在会在这里?”
“我来瞅瞅我干闺女,连着两年没怎么休假,积下了不少假期。”马大保道。
“那你赶紧去陪陪闺女,估计用不了两天,通知就会下到你手中,要你提前结束休假了。”俞国振又拍了拍马大保的肩:“好生学,好生做,三级…早升到九级,那可就和一个总督同样威风了。”
为了赏优奖勤,华夏体系下建立起了一套特殊的工人评级制度,全体工匠从学徒开始。向上一共分为十级。一级工匠就是学徒,拿着每个月基础薪水一成的级贴,以此类推,到了十级,便可以拿到薪水一倍的级贴。而且俞国振还规定,到了五级,便享有相应的权力和政治地位,比如说一个五级的工匠。那么完全可以同工厂里的厂正平起平座,有权就工厂的生产和管理提出自己的意见,到了六级就享受县令同样的待遇,见着县令都有座位。而若是到了九级,则是总督级别待遇,十级的放。那可是匠中之王,便能享受与俞国振同等的安保和待遇。
这种待遇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荣誉,俞国振出这样一套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将工人评级制度与进士花夸街相比拟,正是为了足华夏民族自古以来重荣誉的文化传统。
“九级…少说也得三十年吧。”马大保咂了一下舌头:“统帅事务忙,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行礼就真的慌慌张张往回走,如果真的有通知要来,他确实得先和养女告辞。
“统帅的手段啊。连自己人都上当了。”跟在俞国振身后,已经显出几分老太的茅元仪微笑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想来多尔衮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俞国振笑道。
崇祯十九年七月二十一,沈皇宫,一片阴沉的云在宫城顶端,宁完我、范文程、洪承畴、祖大寿四名汉臣鱼贯穿过大清门,进入入宫殿之中。
中宫清宁宫原本该为皇帝之所居,但是如今福临年纪尚幼,多尔衮摄政事,时常止宿于此。宫中颇有传闻。他屡屡在此与太后布木布泰私会。一想到这个,范文程忍不住回头看了洪承畴一眼。
外界还有传闻。洪承畴兵败之后之所以会降,便是因为太后布木布泰在牢中与他春风一度。范文程对此是毫不相信的,这定然是一些心怀不的汉臣背地里嚼舌头,而且这后面还夹带着浓浓的争的腐臭味。
最大可能传播这等流行的,就是那个人了。
他们在清宁宫大殿中没有等多久,便见到了大清摄政父皇睿王多尔衮,还有跟在多尔衮身边的那个人。
看到那个人时,范文程微微垂下头,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任何嫉妒。但他用眼角余光看了宁完我一眼,宁完我的腮帮子轻轻了一下,那是咬牙切齿的标志。
宁完我子偏狭好赌,为此曾受冷遇多年,现在改了许多,可是改的是外在,而不是内心。不过范文程心中倒是有些希望宁完我忍不住跳出去,和那个人打打擂台。
他和宁完我厌恶那个人,可不仅仅是因为同类相斥,更是因为嫉妒。那个人乃是陈名夏,原是江南人物,为此时文坛巨子之一,与吴昌时、魏学濂、周钟等人为友,亦算是东林之后。在李自成入京之后,他也曾投靠李自成,但吴昌时三人南逃时,他却未能成行,后来吴三桂入京师,更是无法南归,便投了多尔衮。
因为他在南方文名极大,与范文程、宁完我毫无名气不同,而且他一来便连番上书,奏请多尔衮登基即位,所以甚得多尔衮心。甚至一举爬到了宁完我、范文程这两位多年汉臣之上,成为多尔衮的心腹之人。
他与多尔衮出来时,两人的脸色都是笑嘻嘻的,看起来是比较轻松。
“诸位久候了。”多尔衮随意客气了一句,却没有叫跪在地上的四人站起。
四人只能跪在多尔衮的面前,陈名夏则在多尔衮之则顾盼自如。多尔衮咳了一声:“最近一期的《民生速报》,给四位大人送上去。”
立刻有内监将四份《民生速报》送了过来,对于这份报纸,清的高层人物也不陌生,他们现在很多时候,都是从这份报纸上判断南边的情形和策略。
四人默不作声看完了报纸,祖大寿虽然文采不行,但《民生速报》多用白话,他看起来并不吃力。见他们都看完了,多尔衮问道:“诸位,俞国振先是逐孙之獬,无礼在前,又扬言北伐,兴兵在后,我想请诸位一起判断一下,此战俞国振会采用何种战略。”
他先看宁完我,但宁完我一直沉默,再看范文程,范文程亦是闭嘴。洪承畴将头埋在前,一语不发,而祖大寿干脆闭上眼,仿佛在打瞌睡。
“四位爱卿,这可不只是我的事情,也与你们相干,报纸上你们也看了,你们四位的大名,可都列于汉名单之中,俞国振要我把你们出来呢。”
在这一期的报纸上,有一份华夏军略委员会列出的名单,列出了被认定为“汉罪”的人物,在场的五人通通榜上有名。俞国振给建虏的停战条件,就是建虏解散八旗,撤回建州,出所有的汉,处死所有的爱新觉罗氏。
陈名夏看着这些人,心中颇为不屑。
见众人仍然是不开口,他长揖道:“殿下,微臣有几点愚见。”
“好吧,你说。”
多尔衮有些失望,陈名夏是文臣,并不知兵,指望他说出什么道理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面前这四位不吭声,那么就只能让陈名夏抛砖引玉了。
当然,真正的军国大事,他绝对不会和陈名夏这种汉人文臣商议的,能做主的,唯有他们人,而且唯有人中的贵裔。
“首先,俞国振必是准备打一场大战了,若不是准备打一场大战,他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宣传,没有他的意思,这报纸上根本不会提天津卫一个字。其次,俞国振此次动员的规模极大,总数接近十万,报纸上说,要分批运至山东——即使以俞国振的水师,也无法同时运送十万人飘洋过海,从这张报纸中所言,这个月完成了两万人的运量,那么我估计,真正战事起时,应该是十二月。第三,俞国振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先收复天津卫,再攻京师,因为这份报中提到一件事,怕是诸位没有注意,就是他准备修从济南府至天津卫的铁路,而且今年便开建。”
祖大寿仍然在打瞌睡,洪承畴倒是看了陈名夏一眼,这个书生看文章倒是细致,这也难怪,寻章摘句,原本就是他们东林的看家本领之一。
多尔衮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陈名夏只能泛泛而谈的,没有想到竟然还谈到了三点,将战争的规模、发动时间和战场方向都指了出来,其中有一些,与他心中所想的暗合。
“陈名夏说的有理,文程,你觉得呢?”
“确实有理。”范文程平静地道。
洪承畴嘴角微微下撇了一下,范文程真是一个滑头。他这个小小的表情被多尔衮看到了,多尔衮问道:“承畴,你说说。”
洪承畴微微了口气,然后道:“当心辽东。”
此语一出,宁完我、范文程都是须眉皆动,就是一直打瞌睡的祖大寿,也突然间瞪圆了眼。
“承畴,你的意思,是俞国振都在虚张声势,其实…他是想打辽东?”
“俞国振有海上优势,若我是他,我便在这里大张旗鼓,然后声东击西,夺皮岛,自镇江堡登陆,突袭九连城,经汤站堡、凤凰城、通远堡、连山关、威宁营、奉集堡、白塔铺,攻入盛京,前后不用二十。”
多尔衮目光猛然凝结,若真是如此,确实甚为棘手!
“这当是洪督师当初为前明所定之策吧。”宁完我淡淡地说道。
洪承畴没有理会他,而宁完我终于开口,让多尔衮多了几分期待:“大伙都说说,俞国振是汉人,唯有你们汉人最明白汉人,我大清要得天下,少不得你们汉人的禳助!”
祖大寿又闭上眼,依然是在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