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生功绩
看到齐白的这种情形,我自然替他高兴。
他来找我,本来是为了成吉思汗的墓而来的,忽然之间,奇峰突出,有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事先怎么也料不到。现在的情势,自然是李宣宣带齐白到间去,找不找成吉思汗墓,全然在其次了。
我望着齐白,齐白明白我的心意,歉然道:“两个千年的因果如何,我也理不清楚,她说不必清楚,我也就不想去清楚了。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快乐就好,将来快乐就好!”看他那种“有爱万事足”的神情,我自然无话可说,只好道:“那成吉思汗墓——”
不等我说完,齐白已哈哈大笑:“管什么成吉思汗墓!什么也不管了!”他这样的反应,本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这一去,只怕不会再回人间了。”
这本来是很伤感的一句话,但齐白这时,显然不是很伤感。
我道:“未必,间使者穿梭,你自然跟随,大有再见之。”
齐白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我倒忘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我要付给你。”
我连忙双手摇:“可以不交给我的,最好不要。”
我知道齐白要交给我的东西,必然和他毕业盗墓生涯有关,其中一定牵涉到巨额的财富,若是可以不沾手,自然以不沾手为上。
齐白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道:“只能交给你,我没有别的朋友。”
这句话大有苍凉意味,我自不好再拒绝。他从上衣的一只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金属盒来,打开盒盖,我看到盘中,是一种小型电脑的软件。
别看这薄薄的一片东西,它所储存的资料,若用文字来计算,可以超过五十万字。
齐白合上了盖,把盒子在手心上摇了两下,交给了我,我接了过来,齐白忽然笑了起来,指着盒子:“我的一生,也可以算是多灾多难了,可是把全部加起来,也只不过是软件上一点资料而已。”
我挥了挥手:“那没有什么可以感叹的,世上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是乏善足陈,没有什么可以记载的,四个字可以终其一生,还有一个是虚字。”
齐白扬眉问:“哪四个字?”
我道:“活过,死了。”
齐白又笑:“我当然不止这四个字,这里面的资料,包括了我曾进去过,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们的所在和出入方法的一百三十七座古墓的一切资料,以及在处来我在别的古墓中所得的物品的详细清单和它们的存放地点——绝大部分是在那一百多座古墓之中。还有我瑞士银行的存钱密码,我全交给你处理了。”
我知道齐白说来轻描淡写,但这些资料牵涉的财富极其庞大,那是很惊人的数字。
我也拍打着那盒子:“好,我代你保管着就是。”
齐白甜甜地望着李宣宣:“岂止保管而已,随便你如何处置,你要是觉得古墓所在地的政府官员,不会盗卖古物,可以捐出去,也可以随意送人,或自己把玩,分款也是一样,那些东西,对象一再无任何意义了!”
他说得极其自然,说完之后,略顿了一顿:“想起几千年来,为了这些东西,营营役役,辛勤操劳,用尽心机,真是愚不可及!”
我“啧啧”连声;看你这小人,一朝得志,语无伦次,世上不是人人像你那样好运气的,也都只好营营役役,终其一生了。”
齐白高兴得大笑起来,我又道:“别忘了你在半小时之前,还曾说找不到成吉思汗墓,是人生最悲哀的事。”
齐白不介意我的讽刺,反道:“这并不矛盾,这说明人的命运,会在一刹那间,发生转变。”
我不想和他再争论下去,本来我想说,希望他能习惯间的生活,但继而一想,有李宣宣在他的身边,就算真是传说中的炼狱,他也会觉得那是乐园。
我只是对李宣宣道:“你当年的故事,任由它淹没,太可惜了。”
李宣宣笑:“历史上这故事已经太多了,惹人不愉快的事,越少越好,大家都说历史是镜子,可是镜子中照出来的故事,却又不断地在重演。”
白素握住了李宣宣的手:“你是随时可以出现的,别忘了我们。”
李宣宣道:“只要你想见我,我又恰好能身,一定立刻赶来。”
白素叹了一声——李宣宣存在的空间,虽上多向式的时间,使我们对她一无所知,连推测、假设也有所不能,李宣宣所作的允诺,确然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我不等她和齐白告别,就挥手道:“请别在我眼前消失,至少等我转过身去,不然,我会受不起这刺。”
齐白指着我顺手放在桌上的那电脑软件:“卫,就算你以这里面记录的一切资料没有兴趣,也请你草草地看一遍——人类的历史文物,尽在其中。”
我道:“我知道,而且我可以全权处理。”
齐白着手;“是,交给你处理,我最放心了。”
我“哈哈”大笑:“齐白,你都是要成仙的人了,怎么连一些身外物也还放不下?”
齐白望了李宣宣一下,神情不好意思:“或许,我尘缘未尽。”
我和白素齐声责斥:“咄!这等话,也是说得的?”
李宣宣反倒替齐白分辨:“也有此可能,我就是尘缘未尽,不然,不会屡次到人间来,也不会碰到他。”
齐白大声抗议;“你我可不是法缘,是仙缘。”
我本来想补充一下:“是鬼缘”的,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因为在世俗的语言之中,那并不是令人听了悦耳的语句。
我转过身去,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互相握着手,我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但是已经可以肯定,房间中少了两个人。
我深深了一口气,白素道:“世事变幻之奇,真是难测之至。”
我也感慨:“不是‘难测’,而是根本没有测度的可能,齐白和李宣宣的事,我们是旁观者,尚且头晕目眩,当事人的感受如何,真是难以想像。”
白素道:“宣宣应该是早知道的。”
我用力挥了挥手,想驱去思绪的紊乱,但当然没有功效,依然紊乱如故。
李宣宣和齐白之间的关系,十分奇特,当然在爱情故事之中,早在两千年前,他们就是相爱的一对,那么,这些年来,李宣宣一直没有死,她的生命,进入了异特的形态,得以长期保持青春。而齐白却不同,齐白是投胎转世了的。
悠悠岁月之中,齐白从当的李宣宣恋人的角色,不知转世了多少次,以致他多少年之前的记忆,也越来越弱,只剩下一些潜意识了——这是何以他在古墓中,一见到屏风上的肖像就深深恋的主要原因。
自然,李宣宣有能力使他回复昔日的记忆。但是李宣宣会不会这样做呢?
李宣宣一再宣称当年的事极不愉快,其实,岂止不愉快而已。必然悲惨之至,悲惨到了一个美女走投无路,只好跳河自尽的地步。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去恢复什么往日的记忆,只要享受目前快乐的就可以了。
我把我的想法提了出来,白素道:“怕只怕齐白的好奇心太强,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情形,会磨着李宣宣告诉他,那就真正是自寻烦恼了。”
我笑:“自寻烦恼,是世俗中人的行为,他已然超凡脱俗,只怕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了。”
当时,我和白素讨论齐白和李宣宣的事,就到此为止。后来,我把齐白和要宣宣的事,说给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听——那一次,良辰美景恰好来探访我,我出了谜题:“李宣宣是历史上著名的美女,试猜猜她是谁。”
温宝裕一马当先,从褒姒,妲己猜起,一直猜到了珍妃和赛金花,就是没有猜到洛神。
等我说出了谜底,这小子居然大表抗议;“那洛神,只是传说人物,不是真正的历史人物。”
我道:“明明有这个人,就是历史人物。”
良辰美景对齐白的印象甚好,齐白曾送给她们一对玉符,她一直戴在身上,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很替他高兴。温宝裕因为没有猜到谜底,有点意兴索然,但是他随即又兴致:“齐白究竟留下了多少宝物?”
他一问,我不长叹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最简单,也最实际的回答:“与陈长青留给你的大宅比起来,你的只是一间玩具屋,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珍藏,我想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到了那么多事,布置了一百三十多座无伦的地下博物馆。”
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确然充了敬意——本来,我对齐白的行为,一直不以为然,齐白也可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再要我看一看他留下的电脑软件。
在他和李宣宣走了之后,我花了两天半时间,把他留下的资料看了一遍,这其间,不知发出了多少次惊叹声,也不知道多少次目瞪口呆,更不知道多少次手心冒汗。
齐白和另一个盗墓大王病毒不同。病毒把发掘的宝物出地面,建立了保卫得严密无比的藏金库——单是看守的受过严格训练的黑豹,便有三十多头,还有数以千计的各种毒蛇。
虽然,他在临死之前,把他的珍藏,一起捐了出来,但是他的做法,比起齐白来,是等而下之多矣。
齐白把文物留在古墓之中,而且加以归类,他不但在古墓之中储存宝物,而且还加固,修茸古墓,使古墓除了他之外,却无别人能进,藏在古墓之中的古物,自然了得到了最妥善的保存。
散落于世界各地的一百三十多座古墓之中,可以在任何一个国家之中被列为‘国宝级’的古物,多达八万件以上,无一不是精品的精品。
而且,对每一件文物,他都有详尽的考证,我估计他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必然有一股对古物的狂热情绪支持着,不然,一个人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如此居大的工作。
我对齐白的佩服,到了空前的程度。他更值得人敬佩的是,他的大笔财富,并非来自古物,只是来自古墓之中发掘到了珠宝——
他没有糟蹋过一件文物,他的工作,替人类历史保存磊量文物。
在叹为观止之时,如何处理这些古物,却令人伤神。
齐白的收藏方法,如此完善,敢说比任何国家的博物馆还好,至于一些落后国家,政权腐败、官贼勾结,公然可以把博物馆中的文物盗卖出去的,那更是望尘莫及了。
所以,我和白素讨论的结果是:任由那些古物,留在古墓之中。
白素唉了一声;“那部漆简《道德经》似乎应该公开,有些字句,千年以来,争论不休,没有定论,此经一出,便可以结束争论。”
我反对:“等他们知道什么是‘道德’时再说。”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等一会,她才道:“看来,那些东西,要长留地下了。”
我道:“直到再有一个人,有齐白一样的本领、才能和热忱便可拿出来了。”
白素扬眉:“本来倒还有希望,可以等齐白灵魂,再拥有一个新的身体,就有了另一个天才。可是现在,齐白的生命方式,一定和李宣宣一样,和常人不大相同,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我和白素,一直都认为“天才”是前生记忆的延续,例如莫扎特四岁就会作曲,除了这个理论之外,没有别的解释,白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由此而来的。
我又道:“奇怪,在几千万件古物之中,好像一件‘法宝’都没有。”
白素自然明白我所说的“法宝”何所指,像“思想仪”的部件都是,总之是外星人留在地球的一的东西,能发挥地球人所想像不到的功效的东西,全都是“法宝”
白素道:“也不是没有,得自奏始皇墓中的那件异宝,不就是吗?”
我感叹:“那异宝,只能使用一次。”
白素笑:“我相信,法宝遗留人间的不多,大多数法宝都随人‘仙去’,也就是说,离开了地球。极少数的,就算留了下来,或未被人发现,或必然地落在最高权力者的手中,像那件异宝,就在秦始皇墓中。”
我忽然想到:“余此类推,成吉思汗墓中——”
白素道:“凡是帝王都是权力的最高层、所有奇珍异宝的集中处,所以帝王的墓中,有宝物的可能最高。”
我按了一个掣钮,电脑荧屏显示,在齐白发现的古墓之中,有四十二座,属于中外的帝王所有。我道:“这里显示那么多帝王的墓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外星人遗下的异宝在内。”
白素望着我,她也伸手按了一个掣,电脑荧屏上又现出了另一批资料,那批资料的标题是:“另类物件,难以分类。”
被齐白列为“难以分类”的物件,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件,他说找不到任何资料,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白素道:“你看,这难以分类的物品,有百分之九十,均来自各个帝王墓中,你看过一件——”
她顺手又按了一个掣,显现的一件物体,看来像一个圆锥体,约有半个人高,表面上全是一个个突起的半球体,看来有点像钟石,但是自然形成的钟石,显然不可能如此有规律。
这个物体,齐白是在印度一个为期颇短的王朝的一个帝王的墓中发现的,这古墓,如今仍在印度南部的密林之中,同时在该墓中的古物,有玉棺和精致之极的大型金器以及各种宝石。
但是,这个圆锥形的古物,就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而被归入难以分类物品——
在这一类物品之中,编号是四十五。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这一百多件难以分类的物品,都有可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
白素笑:“有兴趣每一样都研究一下?”
我摇头;“早三十年,或许会,现在,免了罢。”
白素也叹了一声,我打趣道:“有了这份资料,我们大可以在宇宙之间散布一项讯息:‘失物待领’。只怕可以引来不少外星朋友。”
自素“呸”了一声;“像思想仪部件散落的情形,是意外的意外,他们想重组思想仪,又想所有的归队,才急着想找回失物。其它的,我看都是人家不要了的东西,谁会来认领?”
我再叹了一声;“或许是——若是可以追溯每一件物品的来历,那自然又是无数故事。”
白素笑;“贪心无厌足,你的故事还不够多吗?”
我套了一句:“名言”“多乎哉?不多也!”
讨论齐白的记录,至此为止。我决定让一切长埋地下,所以也没有批发详细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温室裕在内,唯恐他按捺不住,去打开哪一座古墓来,那就辜负了齐白一生的努力了。
或许,有人认为齐白一生的努力,应该公诸于世,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充了愚昧和混乱的情形下,那些东西,还是留在地下的好——君不见意大利的博物馆中的陈列品,差点全被毁灭在爆炸之中吗?
白素对我的决定,不置可否,这种事,从齐白突然来访,到他自己剖白那段奇异的恋情,到李宣宣的出现事情发生了充戏剧的变化,急转直下,快乐收场,我以为整件事已告一段落了。
虽然,我对于李宣宣和齐白在“间”如何生活,很有兴趣知道只是是我也知道,有许多情表,我无法了解,因为我只是地球人,地球的人各种观念,使我无法进一步了解另类空间和另类时间中的情形——即使李宣宣和齐白想主我知道,她没有可能,因为地球人的语言或文字之中,根本没有这一部分!
在这件事情中,一开始,看来好像处于主要地位的“成吉思汗墓”到了后来,也好像完人不重要了。但是在看完了齐白的记录之后,还是约略地留意一下有关方面的资料。
资料其实很简单——日本和蒙古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已经工作了四年,足迹遍及蒙古各地,有种种密仪器的帮助,甚至利用了人造卫星来把蒙古地区逐一划分来搜寻,可是仍角没有结果。
在这个期间,随意合考古队有意外的收获,发现了三千五百多个古墓,从青铜器时期到十三世纪都有(这些古墓,不知道齐白是不是光顾过)。
考古队长是日本人,姓江本,她屡次声称:“我知道已经不远了,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
齐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废话,当然不远了——一定在地球上,一天找不到,距离就是无限远。”
成吉思汗墓确实很具吸引力,但当然也不值得我去专注,所以,不过几天,我也就置之脑后了。
大约是在半年之后——在这半年之中,我另外有事在忙(似乎永远有事在忙),连想起齐白和李宣宣的时间都很少。
反倒是红绫,每当有好酒时,她就感叹:“这酒虽好,但是与齐白叔叔上次带来的比较,却相去太远了。”
温宝裕在红绫那里,听说齐白来过,又提及成吉思汗墓的事,他倒十分起劲,问了我好几次;“齐白在那方面,有什么进展?”
我没好气:“他要是有进展有,也不会来找我了。”
温宝裕神向往;“齐白的推测是对的,若论古墓宝藏,当然成吉思汗墓为最。”
我反问:“何以见得?”
温宝裕道:“他是人类历史上,拥有最大版图的皇帝,理所当然拥有最多珍宝——不过奇怪,何以他的葬礼,竟然如此隐秘?”
我一副“你问我,我去问谁”的神气,温宝裕这才滑继续发挥下去,转而和红绫一起去研究只经过多次改造的鹰儿去了。
(关于那只麻醉,发生在它身上的事,要详细说,叵是三言两语的简介,趣味大减。而它和这个故事的关系不大,所以索不说,算是卖个关子。)
对了大约是在半年之后,我在傍晚时分,自外面回家,当时,正在思索一个问题,所以有点心神不定,精神恍惚,进了门之后,迳直走向楼梯,没有去留意客厅中的情形。
在我走了两三级楼梯之后,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喂,我还是人,怎么就看不到我了?”
我怔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出那是什么人来——那是因炎这个人已在我生活之中淡出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之故。
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刻认出了,那是齐白的声音。
这一来,我不大是惊讶,尤其当我转过身去,只看到他一个人,而没有看到李宣宣时,我更是讶异,伸手指着他,一时这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