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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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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降的速度自然很快。风在她耳边咆啸着。她的衣裳掀得飞了起来,她却紧紧地抱着慕容无风,一只手,还紧紧的按住裹在他身上的毯子。

  她几乎忘了死人的身上本没有温度,自然,也不需要毯子。

  她一直睁着眼,一直努力将自己的脸庞向着太阳那一面。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在掉入江中之前,自己和无风便会融化在初升的阳光里。

  冥冥之中,她的身子忽然被人击了一掌,忽然向另一个方向飘去。

  这一掌,便减弱了她与慕容无风迅速下降时的巨大冲力。

  然后,忽然,她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有一柄利剑割断了身上绕着的衣带。慕容无风已然从她的怀中掉了出去!

  她大惊失,袖子一挥,白练飞出,要将他卷回来。

  却有一个黑影将慕容无风一抱,身子一纵,在空中翻了两下,缓缓地落在一只小船上。荷衣又急又气,双腿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便追了过去。

  终于,她也缓缓地落在了那只船上。

  “小媳妇,想也没想就往下跳?你的小相公明明还没有死嘛!”

  荷衣定睛一看,船上赫然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她和慕容无风在神女峰上曾经打过交道。

  “他…他真的没有死?”荷衣伤心之余,又不由得大喜。抢过去将慕容无风的手腕轻轻一握。他的脉息果然微弱地跳动着。

  她却不知慕容无风的心脏原本已停止跳动,她抱着他一跳,那心脏猛然悬空,便仿佛受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刺,又跳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又哭了起来,道:“他这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再多久,还不如我们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白衣人淡淡道:“如果你放心让他跟我走,我保证他一时还不会死,或许,还能好转。”说话时,他的手,一直按在慕容无风的上,仿佛正在给他输入某种真气。

  荷衣道:“你是说…你是说你能救他?”

  白衣人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终于有了希望,荷衣竟激动地浑身颤抖了起来:“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白衣人道:“天山。”

  “天山?”她怔了怔,却生怕他会反悔似地马上道:“好,你带他去。不过,我也要跟着去。”

  白衣人道:“你当然可以跟着去,不过你走得比我慢得多。”

  荷衣当然见过这两个人的武功和轻功。

  黑衣人道:“你带着那小子先走。我和小媳妇这就跟过去。”

  白衣人点点头,又看着荷衣,道:“你同不同意?”

  荷衣咬了咬嘴,道:“你…保证他不会…不会…么?”

  白衣人道:“我会尽力而为。”

  荷衣道:“那你…你去罢。”

  她的话音刚落,白衣人就带着慕容无风从船头一掠而出,在水中双足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江雾之中。

  ****

  天山。

  荷衣从小跟着街头艺人走南闯北,长大独自押镖,若大一个中原,她没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多。

  但天山在她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而已。

  那一片地方属于于阗黑汗国的管辖,古称西域。不少汉人都是被朝廷放的犯人。

  近一百年来,江湖上关于那一带的传说,大约只限于天山冰王和昆仑二老而已。

  若不是二十几年前突然有一个天山冰王大败了“嵩铁剑”的传人郭飞阁,或者是去年“昆仑双剑”的突然崛起,江湖上的人只怕至今还不肯相信,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些传说中的神秘剑客仍然存在。

  这些剑客罕履中土,来一次便要制造一次轰动。

  这些“轰动”刷新着被江湖渐渐遗忘的记忆,唤醒着他们对这片神秘之地的敬意。

  至从二十年前飞鸢谷一役,天山便成了天下剑客朝圣之地。

  传说中,每隔几年便会有一些热血青年不远千里地赶到天山,寻找冰王,仅仅只为了见他一面,试试自己的剑技。

  他们当然从没有找到,也没有见过冰王。

  冰王当然只不过是他的外号而已。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一路上荷衣的心思,却完全与江湖传说无关。

  她拼命打着马,心里只想着慕容无风的安危。

  那黑衣人的话原本很多,他也原本喜欢打趣,看着她六神无主,答非所问的样子,便也不再找她搭话。

  是以两个人几乎只是赶路,赶路,赶路。他们夜兼程,每三天才歇息一次。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天山脚下,终于骑马走了雪峰的一半,最后终于不得不施展轻功上山时,荷衣已累得连腿也抬不起来了。她几乎是被那黑衣人半拉半背上了山。

  早已是冬季,漫天的大雪,刺骨的寒风。

  山路冰凌四布,滑不可当,稍有疏失,便足以丧身。两人在冰雪之中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好和个时辰,才到达一处座落在山峰侧面背风处的宅院。

  宅子是巨石做成,却早已被冰雪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门前石廊下立着两个石柱,荷衣倒要以为自己是到了一所冰宫面前。

  那房子仿佛已有百年的历史。却一眼可知很牢固,很结实。

  但她的心里还是直打鼓。

  这北苦寒之地,原本就不是慕容无风能呆得住的地方。更何况是在最寒冷的天山之颠。

  他的风痹之症,连同随之而来的心疾,只怕会发作得更加频繁。

  当她战战兢兢地走进石宅,进了正堂,却发现屋内生着火,很温暖。所有的窗子都蒙着厚厚的兽皮。连地上也铺着好几层珍贵的皮褥。

  屋内陈设简单,却看得出,房子的主人品味并不低。

  白衣人坐在一张铺着狼皮的椅子上,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脚步,也早已料到是他们。

  “他还活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荷衣喜道:“他在…哪里?”

  白衣人并不答话,却道:“他仍然病得很厉害,还不能说话。却坚决不许我碰他。我只好每天点一次他的道,趁着他昏的时候给他换药。可惜他的身子不能承受长时间点,所以醒后的这十天里,他竟连一次澡也没有洗。”说罢,他忍不住道:“他究竟哪来的这些怪脾气?”

  荷衣一翻白眼,道:“他的脾气一点也不怪。只不过是有洁癖而已。”

  “有洁癖也要讲时候,你说呢?”白衣人大约是被慕容无风的脾气得大为恼火,不依不饶地道。

  荷衣懒得与他争下去,叹了一口气,道:“他吃得下东西么?”

  “几乎不吃什么。好在我趁他昏时,也给他喂了些雪莲丸。”大约慕容无风吃东西也十分勉强,令白衣人大费脑筋,是以他说话的口气仍旧是气鼓鼓地,好象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难侍候的人。

  荷衣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救了我的相公。我们夫妇欠你们两条命。”

  她一会儿说“相公”一会儿说“夫妇”一想到自己还有和慕容无风一起生活下去的希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只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们已然成婚的消息。

  白衣人与黑衣人连忙说:“恭喜恭喜!”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吃惊。

  荷衣道:“我和无风一直忘了请教两位前辈的贵姓。”

  黑衣人道:“不要叫我们前辈,叫我们大叔好了。我姓山,叫山木。他姓陆,叫陆渐风。”

  这两个名字,荷衣从来没有听说过。只好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叫山水,山大叔和山水可否相识?”

  山木道:“他是我儿子,不过我们大约已有十几年没互相说过话了。”

  荷衣于是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老在云梦谷里看见这两个人了。

  既然是不愉快的家事,她也不便多问,便调转话题,道:“你们这儿,有么?”

  陆渐风将她领到厨房,指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道:“寻常的没有,这是天山雪。”

  荷衣道:“味道象什么?”

  白衣人道:“象。”

  她洗了手,卷起袖子,将料理了一番,炖了一大锅汤。里面放入一节人参。

  然后她把山木叫过来,道:“麻烦大叔替我看一会儿火。”

  山木嘿嘿一笑,道:“看着火没关系,看完之后我能不能也喝一碗?”

  荷衣笑了笑,道:“他最多能喝半碗,剩下的你们喝光了好了。”

  山木道:“你这丫头倒大方。”

  陆渐风将她领到另一间房,其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怕光。所以我没在他的房里点灯。不过里面有一个火炉,想必趁着火光,你还看得见东西。”

  那房子并不大,却更加温暖。地上茵褥重叠,铺着绒绒的兽皮,竟有数尺之厚。荷衣除去靴子,行至榻边,跪了下来,将手伸入慕容无风的被子里。

  他安静地躺着,似乎在昏睡之中。

  他的伤口一向愈合极慢,肿得似乎也很厉害。上面还紧紧地裹着厚厚的白绫。而他的身子竟异乎寻常地消瘦了下去。一摸之下,竟瘦骨嶙峋。

  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游移着,半晌,他却忽然惊醒,忽然恼怒地抓住了她的手。

  荷衣当然知道慕容无风平不喜与外人交接,自己只怕是唯一的一个与他身体有密切接触的人。

  所以她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她的手上抚摸了片刻,似乎在猜测什么,末了,却轻轻地将她的中指往相反地方向一折。

  那中指便柔软地弯了下去。

  他的手便松开了。

  任由这只柔软的手在他的全身继续逗留着。

  过了片刻,她便将他抱起,穿过一道走廊,来到另一间房内。

  那里有一处温泉,因含着奇异的矿质,水竟是象鲜血一样的红色。

  她将他的手指轻轻放入水中,试了试水温。

  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这说明,冷热对他而言,正好合适。

  于是她便除去了他的衣裳,解开了在伤口上的白绫,将他的身子浸入水中,轻轻地替他擦洗。

  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虚弱地倚在她身上。

  她默默地将他全身的每一处都洗得完全干净,便将他包在一块毯子里,送回榻上。拿出膏药施在患处,复又替他包扎了起来。

  最后一下时她微微用力,打了一个结,他的脸顿时苍白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他身下的单已在巨痛时被他抓出了几个大。他的双手拧成拳头,因疼痛而用力而缩紧,骨骼“咯咯”作响。

  “哧——”一声,单便又被他撕破了一块。

  她愁肠百结地看着他,无计可施。

  他却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着,没有发出一声呻

  额上却全是冷汗。

  他在巨痛中挣扎了片刻,终于,全身猛一力,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她却知道在一刻,他一定要吃一点东西。便硬着心肠将他醒,将煮好的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然后是各种药。

  最后他要吃下去的东西,竟是那白衣人送过来的一枚豹胆。

  巨创之后慕容无风之所以能够得过来,便全靠每三服食一枚这样的豹胆。

  这种天山独有的雪豹,敏捷凶猛,虽是群居,捕捉却极为不易。

  在这样漫天大雪的时候,要找到一只就已难如登天,莫说是找到之后最好一剑之内便要结果了它,还要飞跑地将它送回来。

  雪豹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在山下都十分值钱。而它的胆却只能是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服食才有疗效。两个时辰之后,它便变得一钱不值,只不过一团绿色的苦水而已。

  喂完了药,荷衣自己也累得快要倒了下去。略略洗漱了一番,她便轻手轻脚地睡到了慕容无风的身旁。

  经她这么一阵折腾,慕容无风又醒了过来。

  在黑暗中,他只看得见边不远处有一个火炉。而荷衣的头一挨着枕头便纹丝不动,仿佛死死地睡了过去。

  尽管下身痛如火炙,他却咬着牙,双手撑着,用力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

  荷衣的手却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处,道:“你醒了?”

  他一见到荷衣,心中高兴,终于有了一丝说话的气力,道:“你累了,睡罢。”

  “我睡不着。”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我已觉得好多了。”他淡淡地道。

  “莫忘了我们已拜了天地。”荷衣喜滋滋地提醒了他一句。

  “什么时候?”他慢地道。

  她从上翻起身来,气汹汹地大声道:“你要反悔么?你要反悔么?”

  他伸出手,掩住她的嘴,叹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一定要嫁给我?”

  “我一点也不傻。不嫁给你才傻呢。”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手揽住他的,甜蜜地道。

  “你的手,为什么老喜欢放在我的伤口上?”他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又道。

  “因为你的伤口是我的。我…我不许你摸。”她咬着他的耳朵,又道:“也不许你看。”

  他愣了愣,道:“为什么?”

  “我…我不会得难看死了。那两条大疤,你…你永远也不许看。”

  他释然,转而微喟:“难为你了。以前我给别人针的时候,你总是怕得连眼都不敢睁开的。”

  荷衣笑道:“我现在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当时一定认真学一学。”

  他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天生残疾,体弱多病,原本打算终生不娶,以免遗累他人。如今惨遭重创,样子愈发非人非鬼,虽荷衣谈笑间不以为忤,反而愈加呵护,自己心中却不大为伤感。

  荷衣见他说话之间,神情失落,便柔声道:“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支起身子,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想到无论如何,两人终于逃过此劫,不俯下身去,深情地吻着她。

  “荷衣,告诉我,那天…那天在山顶上,你是不是真跳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跳了。”荷衣在他怀里道。

  “跳了?”他急着道:“你糊涂了么?要死的人是我,不是你,以后…以后不许你这么傻!”

  “啊,你那时已昏过去了,没有神志。不然,我一定会叫醒你,往下跳的感觉真的很好。”怕他着急,她又加了一句:“尤其是跳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人救了起来。”

  “是那两个人救的我们?”

  荷衣点点头。

  “现在,我们这是在哪里?”他举目四顾,觉得房子陌生得很。

  “天山。你已在这里躺了二十几天了。”

  “天山?”他还要问下去,躺在他怀里的人已然甜甜地睡着了。

  次清晨,慕容无风还在沉睡之中,荷衣便跟着陆渐风来到了茫茫深山。她不愿再麻烦他,一定要自己亲自捕杀雪豹。

  一路上,为了让她跑得更快,陆渐风竟教了她几招轻功步法和换气吐纳的功夫。

  然后他叫她停下来,站在雪中,静静地看着前方。

  漫天大雪,前方只是白茫茫地一片。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道。

  “雪。”荷衣道。

  “仔细看。”

  “还是雪。”过了一会儿荷衣只好又道。很为自己的眼力难为情。

  陆渐风道:“你还认不认得回去的路?”

  荷衣点点头。

  陆渐风道:“在你的左边,大约十几丈开外,有两团移动的白色。你可看得见?”

  荷衣道:“嗯。”“上下移动着的是雪,左右移动着的是雪豹。现在,你看见了?”

  荷衣点点头。

  “你的剑只能从它的眼睛刺进去,从后脑刺出来。因为雪豹的皮很珍贵。我可不想你刺得它是窟窿。最好是在它发现你以前就进攻,然后迅速将它刺死。不然,它的胆汁就会变味。”

  荷衣道:“我明白。”

  陆渐风看着她,道:“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

  荷衣道:“你走了我就动手。”

  她一回头,他已经不见了。

  *******

  一连十慕容无风便几乎都有新鲜的豹胆配药。他的身子虽然仍然还很虚弱,却显然是终于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这一,慕容无风醒过来的时候虽大约还是早晨,他自己却无法知道确切的时间。屋内灯光昏暗,四周的窗子都已被厚厚的皮帘遮住。

  荷衣已不在身边。她也有早起的习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荷衣几乎每次都比他起得早。她习惯在临晨的时分练剑,练完剑回屋时,慕容无风多数时候还没有醒。

  她临走替他紧紧地掖好了被子。他体弱畏寒,睡着的时候总是紧紧地挨着荷衣。她往左,他便跟到左,她往右,他便跟到右。因为荷衣睡着的时候身体就好象一个大火炉一样发烫。

  现在他受着伤,躺在上一动也不能动。这里也没有轮椅,所以就算他想出去看一看荷衣究竟在哪里,也是休想。

  幸好这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既然敲门,门外的人当然不会是荷衣。荷衣不用敲门就可以进来。

  他只好说了句:“请进。”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却不是因为他受伤过重,没有气力,而是他一向的习惯。

  门开了,进来的是山木和陆渐风。

  既然走进来的人是两位武林前辈,慕容无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再躺在上。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病的时候绝不见客。更不会躺在上和客人讲话。

  但他现在这样子,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样起身。

  好在的上端不知什么时候悬着一个木环,木环不偏不倚,正吊在他的前的上方。他便伸出右手拉住那个木环,左手用力撑着沿,总算是将自己破碎的身子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起来,下身的伤口立时便如刀割一般地疼痛开来。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山木看着他吃力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其实不必坐起来。”

  他将身子靠着头,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坐定,左手不得不撑在上支撑着摇摇坠的身子,淡淡地道:“两位来了正好,请坐。我正有些事要问两位。”

  山木道:“你问。”

  慕容无风道:“那天,在云梦谷,是两位将我从湖里救了起来?”

  山木道:“我们原本就没有走远。实际上你们说话时,我们俩正坐在那亭子的顶上。”

  慕容无风冷冷道:“两位一向喜欢多事,自然喜欢坐在人家头顶上,以偷听他人私事为乐。”

  陆渐风道:“老木,你听见了?人家并不领咱们的情。”

  山木道:“这小子一向脾气臭,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慕容无风道:“我为甚么要领你们的情?我求你们救我了么?那时我若死了,荷衣便会很快忘掉我,也就不会再有此劫,她也不会…也不会为我而求死。这一切,全是因为你们多事!”一想到荷衣抱着他跳下万丈深崖的情景,他便不寒而慄。

  陆渐风道:“你若还想死,只管去死。这一回,我们绝不拦你。”

  慕容无风冷笑,道:“我现在还能随便死么?就算是…就算是半人半鬼,我还得活下去。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英雄么?”说罢,情绪愤,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他不由得浑身发软,身子立时瘫倒在上。

  他们只好一声不吭地等着他息渐止,复又抓着木环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斜倚在侧。

  山木道:“我们救你,当然不是为了当英雄。”

  陆渐风道:“我们救你,是因为我们有事要求你帮忙。”

  慕容无风挖苦道:“两位前辈武功盖世,还有什么事会求我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残废?”

  山木迟疑着,半晌,道:“我们常年住在这里,只因为几十年前,我们无意中得了一套武林秘籍。我们按书练习,目前已练到第九层。还有最后一层便大功告成。可是…可是…”

  陆渐风道:“这套书一共有十册,前面九册都好懂,偏偏这最后一册文义古奥,杂有大量医家术语,我们逐家逐句地参悟了三年,也到处请教过方家,都不知所云。”

  山木道:“这一套高深的武功,练到最后,越来越险,稍有闪失便会走火入魔。我们自然要十分审慎。”

  慕容无风道:“哼。”山木道:“如若你肯帮我们明白这册书讲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两个人,就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慕容无风淡淡道:“书在哪里?”

  山木从怀里掏出一本并不厚的册子,递给他。

  慕容无风一手据,一手拿书,借着桌上的灯光,翻了片刻,道:“这书上明明讲得很明白,为什么你们全看不懂?”

  山木大喜,道:“你说说看,怎样讲得很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点也不明白?”

  慕容无风道:“书上说,最后一关,只需在最寒冷的一天,将丹田之气沿全身经络循着子午道自然开阖的路径运转五个周天,便可大功告成。”

  两个人同时道:“不错!不过,全身上百个道,这‘自然开阖的路径’究竟是哪一条?”

  慕容无风道:“所谓自然开阖,当然指的是不能强力打开原本是关闭着的道。内息须得按照道在一天中自然开启的时间进入,在自然关闭之前离开。”

  陆渐风道:“这些道开阖的细节,武林之人从不计较。就是医书里,也无人提及。”

  山木接着道:“你莫要吃惊。这些年来,为了清这个问题,医家的著作,我们少说也查了一百本,全无半点线索。”

  慕容无风道:“只查了一百本,当然全无线索。在我所读的书里,至少有两本提到过道在子午注中自然开阖的细节。实际上,人体的每一个道就象花朵一样,在一天某个时刻定时开合。你们只需将所有开阖的时刻都记下来,按着它们的位置和先后的次序,计算出几条路径出来即可。”

  陆渐风道:“第一,我们不知道每一个道的开阖时刻。第二,就算知道,要从中计算出一条安全的路径,也是很难的一件事。这几百个道开阖不定,原本就极难算准。几乎是算不出来。”

  山木连忙也道:“可不是?首先这一天就有十二个时辰,无论我们选定哪一个时刻作为开始,在这个时刻之下的道开阖情况,和别的时刻便会完全不同。如若在这一时刻找不到一条路径能将真气自然运行一个周天,我们就得从头来找另一个时刻。这个且不说,就算是时刻选定,接下来还有成千上万种可能。”

  慕容无风道:“阁下是说,连计算这种枯燥的事情,也要劳架我来做?”

  两人连忙道:“拜托!拜托!”

  慕容无风道:“我口渴。”

  山木忙不迭地道:“我去给你泡茶。”不一会儿,给他端来一杯热腾腾的铁观音。

  他居然知道慕容无风的习惯,给他装茶的竟是荷衣常用来给他盛药的茶碗。然后他递慕容无风一叠纸,一只笔。作为他计算之用。

  慕容无风腾出一只手,接过茶碗,道:“道开阖的细节,说出来也枯燥得很,你们不记也罢。路径我已经替两位算出来了,一共只有八条。”

  两人惊道:“你已经算出来了?怎么算出来的?用什么来算的?”

  慕容无风呷了一口茶,道:“心算。”

  山木瞪大眼睛,忍不住道:“这么复杂的东西,你这么快就能算出来?”

  慕容无风不理他,淡淡道:“这第一条路径,从辰时二刻开始,走章门、期门、中府、人。在天突停一刻,再走璇几、膻中、中脘。在中脘停三刻,走鸠尾、梁门停一刻、水分停半刻、神阙停一刻,入气海回丹田。”

  山木忙道:“你等等,说慢些,我记不住,是不是章门、期门、人?”

  陆渐风道:“我拿笔记下来。”

  慕容无风便不耐烦地将书往地上一扔,道:“刚刚说过的话也记不得,这么笨的人,还练什么绝世武功?”

  陆渐风的脸一时气得酱紫,他素高傲,一辈子也不曾被人这么损过,何况还是个头小伙子,当下便冷言相:“阁下倒是足够聪明,可惜偏偏是个残废。”

  慕容无风一听,正中心中之痛,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手上的茶碗立时向他飞去。

  “小子脾气果然不小!”陆渐风挥袖一卷,那茶碗滴溜溜地在空中转,却又被他轻轻一送,平稳地落在桌上,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两位莫打!莫打!老陆,你就让一让他罢。”山木连忙出来打圆场。

  慕容无风却因为方才一怒,心脏砰砰跳,他原本大病之中,克制之力大不如往日,一时气血上涌“哇”地一声,一口血了出来。整个身子便完全支持不住,往下倒去。

  陆渐风眼疾手快,手一伸,将他的身子接住,缓缓地放回榻上。慕容无风尤在上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山木一把拉开陆渐风,抢身上去,将慕容无风的身子扶入被中,道:“躺着别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媳妇回来可要跟我们拼命啦。”

  话音刚落,便见荷衣兴致地推门进来,道:“无风,我回来啦。”

  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对,再看慕容无风前的被子上一团血迹,脸色一变,抢到他面前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这里…这里全是血?你吐…吐血啦?无风…你哪里不舒服?”

  慕容无风摇摇头,道:“我没事,你替我换…咳咳…换过一被子。”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咳嗽,脸也因气不及憋得通红。荷衣便取了一干净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的下身原本消瘦不堪,如今愈发是一片空虚,连起坐都大为困难,想着这些日子他受的苦,她不由得心中大痛,却怕自己太为难过会引得他愈发伤感。便轻轻地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别动,小心碰坏伤口。”说罢,头一转,眼睛冷冷地盯着山、陆二人,道:“两位坐在这里,还有什么事?”

  山木道:“我们正在和你…你相公说话。话还没说完呢。”

  荷衣道:“他病得这么厉害,有什么话,等他病好些了再说。”

  山木道:“放心,我们不会说很久。”

  荷衣道:“若不是两位方才招惹了他,他岂会突然发病?”她说着说着,便叉起了,一副准备吵架的样子。

  山木忙道:“我们这就走。”说罢,拉着陆渐风,一阵风地溜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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