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燕燕双飞 上
“在干什么?”司君行倚着门框,对屋里的人说。
林苏扬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能准确地知道自己所在的方向,而且从未错过,有时她都会怀疑他的失明是不是假装的。
“在写诗呢。”林苏扬拿起刚写好的诗,放到有阳光照的窗外吹干上面的墨。
“什么诗,念来听听。”
林苏扬等墨干了,取回纸搁到了桌上,低启朱,轻声念了起来:
山家有路炊烟起,青篷竹帐楼外窗。
夏花已渡秋三载,问君归期恐别样。
君若磐石妾似苇,两相无望泪空垂。
连理不知鸳鸯戏,并蒂笑看鸟双fei。
“君若磐石妾似苇,两相无望泪空垂…”司君行低声重复。
“子苦盼郎君整整三年却还是盼来独看鸳鸯,这世上最苦最痛的,莫过于两心相系却无法相见。人活着,为何总是波折重重?”林苏扬蒙地望着外面一树桃花。
“人活着如果没有波折,怎么会懂得珍惜?这个世界,最痛苦的是缘尽情未了,而最残忍的,却是缘未尽,情已了。这诗是好,不过就是太悲戚,我不喜欢。”司君行走过来,从后面揽住她的,然后把头轻轻抵着她的肩。
“我们不会像里面的人那样分开,永远不会。要不,我也来念首诗?”
“你…会吗?”林苏扬轻笑。
“别小看我,好歹我也看过很多书。听着,
浅风淡描红颜妆,
曲径荫幽雨纷扬。
三月三里盈路,
不如尽与桃花酿。”
“三月三里盈路,不如尽与桃花酿。意境不错,只是现在已是盛夏,不应景吧?”
“怎会不应景?虽不是三月,可桃花是有的,还有啊,佳人美酒我可是一应俱全。”司君行呵呵笑着。
“桃花酿,你有桃花酿?”林苏扬惊讶地问道。
“是木清从归乾山带下来的,里面放了归乾真人不少珍贵的药草,有补气养身的功效,本来是为了路上用,不过大家都急着赶路就忘了。”司君行扶着墙移到门边的角落拿出一个小罐,林苏扬走过去接了过来。
刚打开密封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便扑面而来,深一口,甜而不腻,味多而不杂。林苏扬拿来两个杯子上后递给司君行一杯。
微抿,甘冽的清气随即充斥了整个口腔,舌齿间尽是淡淡的桃香和各种药草的药香混合。过喉,冰凉一路直下,湮灭了夏日的燥热,留下的清,九转回肠。
“好酒。”司君行赞道。
“嗯,的确是好酒。”林苏扬叹了一声,放下了杯子。
“今天天气很好,晚点我们出门走走吧。”林苏扬说。
“好啊。”
傍晚的空气仍旧有些浑浊,不过相比于早些时间的炎热,现在出门正是时候。
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小河。林苏扬牵着司君行的手走在河边,舒的河风面吹了过来,吹起他们的头发,长长的,绕在了一起,伴随着天边夕阳的彩霞,像一幅绝美的画,让人不忍去打扰。
“你说,如果以后我们因为其他的原因被迫分开,你会怎么办?”林苏扬问。
“我会不停地找你,不停地找,不管天涯海角,直到找到你为止。如果你忘记了我,我会一遍一遍念你写的诗,一直念到你记起我为止,如果你还是不能回到我的身边,我会远远地看着,看着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即使这样,我也很足了。”司君行毫不犹豫地说。
林苏扬握紧了他的手,“好啊,除非我死了或是失忆,否则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如果你死了,你认为,我还会在吗?”司君行笑。
林苏扬颤了一下,什么也没说,闪了闪长长的睫,依旧牵着他,沿着倒映了天红彩的河道向前走。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粼粼的水面,重叠,招摇的水草,搅了他们,却又很快复合在了一起,像怎么也拆不散的藤,紧紧地,放不开。
这段时间,是林苏扬和司君行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早上很早就起做饭,虽然林苏扬以前从未下过厨,但是做的东西竟然还可以下咽也算是奇迹了。每次司君行总会吃得乐呵呵的,哪怕偶有几次菜里面放了超了标的盐。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坐在外面的院子里,林苏扬看天上的星星,司君行就听风的声音。
躺在上,司君行总是轻轻搂着林苏扬,给她讲自己的故事。
“我没有爹,没有娘,却有一个很疼我的连叔。我不知道连叔是谁,只知道他有深不可测的武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教里,很多人都怕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虽然顶着魔教教主的头衔,但我没有一点实权,常常受别人的欺,每当遍体鳞伤地从外面回来,连叔都会默默地给我上药疗伤。连叔从没有教过我武功,只是给我教里密室的钥匙,让我自己去领悟,所以我就拼命地练武,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强大,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小看。”
“连叔常常喜欢对着一张画像发呆,而且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无论你怎么叫他都是恍恍惚惚,好像被人摄了心魂。趁他不在的时候,我偷偷看过那张画像。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我不认识她,却觉得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就像原始血里的一丝牵挂,割舍不掉。于是我就想,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要有疼我的连叔就可以了,哪怕注定了我一辈子都只能在那个阴暗的天空里孤独寂寞,但总算还有人陪我。可是,在我十五岁那年,连叔走了。”
“那天我的武功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当我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他时,看到的却是空空的房间。我疯狂地寻找,他平常待的药炉、书房、密室,所有的地方我都找遍了仍旧没有看到他的踪影。他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走了。”
“那个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漆黑的密室里,抱着腿泣,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脆弱过,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但当我最依赖的人也离我而去时,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承受,爹娘抛弃了我,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再要我,那时我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溃。”
“后来,我渐渐学会了彻底的冷漠,总是喜欢带着一张面具,我讨厌别人看到我真正的样子,和别人保持着距离才会让我感到安全。”
林苏扬侧过身,把头靠在了他怀里。
“直到遇上你,我才感觉到自己是有意义地活着。”司君行弯了弯嘴角。
“几年后,我再一次踏进连叔的房间,想要寻找一些以前的回忆。翻了里面很多书,看了他以前最喜欢看的画。还是那个女子,朦朦胧胧,让我更加感到亲近和熟悉。不由自主地取下了那幅画,却从后面掉出一封信。”
“信是连叔写的。至今我都还能一字不漏地记得里面写了些什么。”
行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连叔已经游历四海去了。连叔这一生中做错了两件事,一件,就是把自己最心爱的人拱手让给了别人,另一件,就是带走了你。
相信你已经仔细看了这幅画,是不是感觉画里的人很熟悉?其实,她就是你的娘。行儿,你的爹娘并没有抛弃你,一切,都是连叔的错,是连叔趁他们不备带走了刚满月的你。连叔嫉妒,嫉妒你爹娘幸福的生活而我却要一个人孤独终老,所以当时的嫉恨充斥了头脑,犯下了不该犯的错。
行儿,这些年连叔是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的,你的痛苦,连叔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连叔不求让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等到自己变得强大了再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这个世界,只有弱强食,记住,永远也不要心存侥幸。
“连叔爱上了我娘,而我娘爱的是我爹。连叔不能从爹的手中抢走娘,只有抢走刚满月的我,想要让他们痛苦一辈子。他做到了,却也让自己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终不得安宁。连叔说他曾后悔得想把我还给娘,可是当他再回去找他们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连叔说我的爹娘也许早就不在世上,也许在某个地方隐居,我还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去找他们。他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却知道我爹叫风啸,娘叫宁青杳。”
“知晓实情后的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充了恨,我恨他带走了我,恨他的自私让我从小就失去了家人的疼爱,还要在这个寂寞的地方忍受着别人的欺辱,恨他让我一直埋怨着我的爹娘,误会他们丢弃了我。”
“现在,我对他却没有了恨,有的只是怜悯和同情。爱一个人本就会很苦很累,而他只想着自己,这样即便爱得再深最后也只能是让自己更加痛苦。况且,他已经想通了,既然如此,我再恨他又有什么用。”
“所以,我不会像连叔那样,如果真的爱上了一个人,我会不顾一切让她幸福,哪怕最终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司君行抱紧了林苏扬,仿佛像在承诺誓言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刻在了她的心里。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了地上,淡淡的氤氲,蒙上了林苏扬闭着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