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欢之会
斐剑立即把解药入腹中,内心的感激实在无法形容,他决想不到‘梵净’的前身便是“百灵女孔映红’,更未料到对方会在茶里和香炉里下毒,舒眉跟随“血衣娘子”是顺理成章的事,而陈香君会在此庵削发为尼,就非常意外的了。
他不想起自己初出江湖,为了查访仇人,闯“倚云山庄”被“无魂女”利用,以陈香君新婚夫婿的人头作贺札,掀起了轩然巨波…之后,她,祖父“三元老人”及父亲“三元帮主”遇害,山庄道血洗…
一个苦命的女子,他不由长叹出声。
解药入腹,立起妙用,中毒不同受伤,只要对症下药,而非特殊剧毒的活,消解得很快,只这旋踵工夫,真气已有转迹象。
约莫盏茶工夫,前院隐隐传来人语之声。
太远,而且隔了两重关着的门,听不真切,从片段的语丝来判断,似乎在追问“紫衣人”现身之迹,和自己何以会突然失踪。
正自思念之间,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号,破空传来。
斐剑心头猛地一震,莫非陈香君偷赠解药的事被发觉…
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柴房门,飘身上了佛堂屋顶,目光掠处,不由目眦望,肝胆皆炸,花间碎石地上,躺著“红楼主人”大弟子舒眉的尸体,头骨尽碎,一片血模糊“血衣娘子”左手仍在滴著鲜血,看来是被抓死的。
旁边“玉女陈香君”惊怖死,面无人,哆嗦不已。
“血衣娘子”此刻正厉声盘诘:
“说,那小子藏在什么地方?”
陈香君片言不发,只有颤抖的份儿。
“梵净”女尼狞声道:
“不必问了,那小子功力已被药力封闭,谅他飞也飞不远。这孽徒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该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人已向陈香君追去…
陈香君惊怖地步步后退。
“不许动!”
暴喝声中,斐剑电闪下泻,落在卵石道上,正好遮住了陈香君。
“血衣娘子”与“梵净”骇的向后退了数步。
“梦净”栗声道:
“你…功力仍在?”
斐剑冰寒的哼了一声道:
“想不到一个出家人居心如此狠毒,真是江山易改秉难移了…
“血衣娘子”狞厉地接口道:
“小子,老身生平眦睚必报。”
斐剑目光向“血衣娘子”扫了过去,沉声道:
“我已经饶了你一次不死,那是看在‘红楼主人’份上!”
“血衣娘子”恶狠狠的道:
“老身却誓要取你性命。”
“你恐怕办不到!”
“小子,你就试试看!”
着字声中,左掌暴扬…
斐剑可尝过这女魔“飞甲破金”的门毒招,存心不让对方有施展的机会,这意念只如电兴在脑内一闪。
“哇!”
惨号之声,栗人心魄“血衣娘子”身躯一个踉跄,目瞪如铃,眼珠几乎突出眶外,上扬的手掌,僵直地停在半空,身躯在颤抖,搐,久久,才“砰!”的一声栽了下去,血从胁之间,泉般洒了出来。
斐剑从动念,以至拔剑,出手,快得犹如电花一闪。
“梵净”悲嚎一声:
“你杀了我的母亲!”
双掌一错,右掌左指,向斐剑疾攻而至。
斐剑手中剑倒一竖,这看来极简单的一式,角度、部位、时间拿担得妙到毫颠,把一掌一指,完全封闭在门外。
这是“天枢剑法”之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擎天一柱”守势之中,含有数式极厉害的杀手,斐剑只施展了半招中的一式,他无意再取“梵净”的性命,他觉得父亲生前亏欠了她,自己该留些余地。
“玉女陈香君”木偶般呆在一旁,不言亦不动。
斐剑寒声道:
“梵净,在下不想杀你!”
“梵净”凄厉无比的道:
“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司马宣死了,你有资格代他血!”
斐剑双目一红,道:
“先父固然对你不起,但他已经长眠了…”
“这恨永远不会消失!”
“别忘了你是出家人?”
“我已蹈劫破戒,不准备回头了!”
单掌一扬,却没有劲力发出。
斐剑心念未转,但觉一般幽香扑鼻,登时天旋运转,不口狂叫一声:
“毒!”
叫声未落一道排出劲气,撞到。
“砰!”闷哼声中,斐剑倒退了三步,口角淤出了两缕鲜血。
“纳命来!”
栗人的喝声中,梵净五指如钓,朝斐剑头抓下,这手法诡异而残狠,想来舒眉便是在这一式之下。
斐剑虽然中了毒,但那深厚的修为,其潜力是相当骇人的,几乎是出自本能,他在视力模糊之下,施出了一招“天星斗”
“哇!”
又是一声惨号“梵净”幌了两幌,倒卧血泊之中。
斐剑眼前一黑,也栽了下去。
醒来之时,首先入目的是一个冰冷面孔,她,正是法名“弃尘”的“玉女陈香君”
斐剑站了起来,除了头脑仍有点沉重之外,别无感觉,双手一拱道:“敬谢姑娘援手之德!”
“你可以走了!”声音冷得像冰,令人听了身发。
“姑娘…”
“小尼法名弃尘!”
这种突然转变的态度,使斐剑困惑又茫然,期期的道:
“是,小师太!”
“弃尘”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情绪,仍是冰冷人的声音道:“不久前,在‘滴仙秘宫’之中,承施主援手,得主母东方霏雯的毒手,今算是偿还这笔人情,从此了固完果,家师容或有取死之道,但总是小尼的剃渡人,小尼不准备替她报仇,但誓从此闭门体签,施主可以走了!”
斐剑无言以对抱了抱拳,黯然转身出庵。
沿着桃溪,除除而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舒眉死了,陈香君出了家,这便是人生的归宿!
“血衣娘子”一生积恶,死不足惜,只是“梵净”的死,使他稍感不安。
他重温了一遍“梵净”所说的故事“风头金钗”是她当年送与父亲的定情之物,难道父亲真的忍心杀死母亲?
这未免太可怕了,他的心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楚。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确是一桩人间最残酷的悲剧。这悲剧不能宣之于口,也不能入任何人之耳,只有默默地忍受,到生命的终结。
母亲遗言又一次响在耳旁:“女魔…金钗…杀…屠龙剑客…”
母亲生前不提父亲只字,要自己从她始斐而不姓司马,足见她怨毒之深,恨意之切,然而为什么呢?仅是为了被遗弃吗?
遗言中的女魔,指的是“百灵女”吗?”
母亲死了!
父亲死了!
“百灵女”也死了!
这惨酷的谜底,看来已无法揭晓了,为人子的只有终生抱憾即使,将来有机会会证明母亲是被父亲所杀,又待如何?
他,第一次,因感怀身世而滴下了伤心之泪。
一种空虚向他袭来,他自问:人生到底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是空啊,豪气,在刹那之间消失了,似乎自己本身归于空幻…
恩、怨、情、仇似乎也失去了应有意义,他发觉何以有的人要遁身空门,有的人要避世隐居!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茫,像无边的大海,何去?何从?
行尽桃溪,转出山坳,眼前是灰蒙蒙的官道,他像游魂似的挪动着脚步,显得有些蹒跚,头垂得低低地,完全失去了平的英风豪气。
“相公真想不到会碰上你!”
一声娇脆的呼唤,把斐剑从迷茫中唤醒,抬头一看,一个绛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身前,东方霏雯手下,一共有多少绛衣侍婢,他不清楚,但记忆中已死伤了不少,对这些绛衣侍婢,他无法叫出任何一个名字,在他心目中,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是陌生面孔,所知仅此而已,眼前这侍婢,是他所熟悉的面孔之一。
他想到自己业已与东方霏雯断绝关系,兜搭了没意思,同时此刻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下意识中,有一种违避任何人的心理。
他看了看对方,没有开口,自顾自的从她身边擦过…-“相公!”
绛衣少女讶异地唤了一声,弹身拦在他的头里,又道:
“相公真的绝情至此?”
斐剑不期然的止住了脚步,冷的至极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绛衣侍婢厥起小嘴,一付娇嗔薄怒的模样,道:“相公准备与家主母永断葛藤了?”
“是这样!”
“相公一点也不婉惜这份情感?”
“事此处,不得不然!”
绛衣侍婢换了一付幽凄的神情,道:
“想不到主母一片痴情,全付水!”
斐剑心弦微微一颤,他想起东方霏雯分手时,她那凄厉的言词,至今思之,犹觉不寒而栗,她声言要报复,要彼此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仍属疑案…
心念之中,冷酷无情的道:
“人生变幻无常,有缘则合,无缘则分,用不着这么认真!”
“这…不象是相公平素的口吻?”
“象也罢,不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
“相公愿见她最后一面吗?”
“最后…你说最后?”
“是的,因为她已不久人世了!”
斐剑陡地一震,虽云无情,终竟有情,他再不能无动于衷了,毕竟情可以淡忘,但不能彻底抹煞。
“什么,她…她…快要死了?”
绛衣侍婢不胜悲凄的道:
“是的!”
“这…不可能…我们分手才…”
“天也有不测风云!”
“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相公,主母被至尊盟主责罚,受伤极重,若非乘机逃了出来,早已没有命在,主母生机难复,昏中不断唤着相公,所以婢子等才分头出来寻找…”
“是她的意思吗?”
“不是,是婢子等的主张?”
斐剑低头沉思,久久不作一声,他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见她?
绛衣侍婢幽幽地再度开口道:
“相公吝啬安慰一个曾经爱过而垂死的人?”
斐剑蓦一抬头,咬了咬牙,道:
“好,我去,她在什么地方?”
“施南城中!”
“英雄擂”的往事,又现心头,不由口道:
“英雄馆么?”
“不,英雄馆早已化为废墟,是另一个隐秘的所在。”
“你带路!”
“是!”两人一先一后,沿官道奔了一程,忽然一辆马车面驶来,在距两人数丈这处,陡地刹住,车门一启,跳下了一个人来,赫然又是一名绛衣侍婢。
斐剑一收势,侧顾身边的那侍婢道:
“怎么回事?”
“请相公上车!”
“这马车来的倒巧?”
“相公太多疑了,至少有十辆同样的马车在各要道巡走。”
斐剑略一思索之后,登上了马车,两名侍婢抢着放下了车帘,唏聿聿一阵马嘶,绝尘驰去。
在车中,斐剑的心仍是空落落的,思绪无法集中。
行行复行行,车厢内光线逐渐黯谈,终至漆黑一片,已经入夜了。
马车疾驰如故,估计已奔行了数十里。
车厢送入了亮光,明暗不定,耳畔响起了喧杂的人声,他想,已到施南城了。马车速度锐减得!得!马蹄叩击街路的声音,迟滞而凌乱,显然两匹马经过长途奔驰,业已疲泛不堪了。
嚣的市声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马蹄声,车已转入僻静的巷道。
不久,马车停下,斐剑掀帘而出,眼前是一个荒芜的院落,面上房,隐隐透出灯光,其余厢房,漆黑一片。
第一次,他看到东方霏雯落脚在这等破落的地方。
一名绛衣侍婢,上前来,向上房一指,道:
“请相公进屋!”
直到此刻,斐剑的情绪才开始有些激动,他想,她究竟伤成什么样子?见了面又将怎样?
进了庭房,只见遍处积尘,一张破八仙桌上燃着一支残烛,烛虬结,使光线显得十分黯淡,有些森袭人,看来,这是一座久无人住的废宅。
绛衣侍婢朝右首房门一指道:
“在里面!”
斐剑推门跨了进去,目光扫处,不由怒发冲冠,血脉膨,窒在当场。
房内,打扫得十分干净,居中摆着一桌酒菜,烛火通明,窗上蒙着黑布,所以外面看不出来,而东方霏雯,面带人的笑容,端然正坐。
“弟弟,你终于来了!”
温软娇脆的声音,悦耳极。
斐剑全身剧颤,好半晌,才气呼呼的迸出一句话道:
“这是怎么回事?”
“弟弟,你先坐下来,冷静些!”
“原来所谓的垂死…”
“话并没有错,事实也不假…”
“你…到底在什么玄虚?”
东方霏雯美态依然,在灯光映照下,美得令人目羡,妩媚得令人沉醉,玉手轻抬,朝对面的座椅一指,声如玉盘落珠似的道:
“弟弟,你不能坐下再谈吗?”
斐剑冷酷的道:
“我没有空!”
“坐一下的时间总有的?”
“有话就请讲,否则我要告辞了!”
“弟弟!”双眸散泛出异样的光彩,象梦呓似的单调接下去道:“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今晚,我要求你最后一次和我平静的谈谈,那怕是半刻也好。”
斐剑依然不所动的道:
“你有什么目的?”
东方霏雯掩口一笑,道:
“目的?什么目的也没有,我只希望这一场戏在结束之前,重温片刻往昔的愉,分手,也得愉快的分手,否则太令人伤神了,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最后一刻的相会,我已把全部感情献给你,我已一无所有,你不吝啬这…”斐剑的心弦开始震颤了,那曾经被可怕的现实熄灭了的爱情之火,又迸出了火星,他想抑制,然而似乎已办不到。
“你一再说…最后,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