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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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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甲申朔正月,改元嗣圣,大赦天下。

  清早,天尚蒙蒙微亮,长安城东的明门还未打开,过往的行人、商客们却已经挤了城门口。众人打扮各异,说是普通百姓却又大大的不象,约莫一百来号人拥挤在城门口,三三两两各成一群,彼此互不吭声,偶尔相互打量的眼神里还充斥着敌对与怀疑。从外表看,每个人的包袱与行囊里头都是鼓鼓的,显是夹藏了兵刃武器之类的东西。

  此时虽说已是初,但天气仍是比较寒冷。有些人似已忍受不住那股子寒气,开始不住的跺脚、呵气暖手。有个个子矮小的南方人,对于这种寒天冻地的天气着实承受不住,忍不住骂道:“他的鬼天气,真他妈的要把老子的手脚都给冻没了…”他才一开口,无数双眼睛登时转了过来,直盯得他心里咯噔了下,底下的话是越说越低,最后咋咋嘴,没了声息。

  矮个子身旁站了位脸色焦黄的男人,他环顾下四周,神态颇为傲气,说道:“白师弟,把包袱里的那件大翻领的水貂皮袄拿出来给你姜师哥披上吧。”身后有个二十来岁的憨厚青年应了声,利索的拿出件皮袄,拎了衣领用力抖了抖,递给方才的矮个子男人道:“姜师哥,你冷快披上吧。”那矮个子的姜师哥面,急急的将皮袄接过裹在了身上,说道:“多谢严师哥。”那件水貂皮袄通身乌黑发亮,柔软无杂,实是一件珍贵无比的稀罕物,他这一裹上身,顿时引来无数道垂涎贪婪的目光。

  这姓姜的身材矮小,皮袄却颇为宽大,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只大黑熊,人群里有些女子见其模样实在好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聚在一起的人极多,但彼此均不做声,那几名女子这番嗤笑声音虽低,到底还是被那个姜师哥给听得个一清二楚,不由把脸一沉,哼道:“哪个臭娘皮活的不耐烦了,敢这等放肆的笑话老子?他妈的,别给老子逮到了,否则…嘿嘿,老子非扒了她的衣裳不可…”

  那个严师哥叱道:“姜师弟,不可造次…”他原想这群人皆不知来历,万一因说话不得体而得罪了厉害的对头,结下了梁子,反倒不好。他这般想法诚然十分有理,但姜师弟却不领情,他哼了声,把头一昂,道:“严师哥,你放心,只要让我逮到那些个小娘皮,做兄弟的一定把最上眼的送给严师哥先享用享用…”说着脸上出色眯眯的神情。

  严师哥看他是越说越不象话了,刚想诉斥他两句,就听见人群里有个沙哑的女人声音说道:“华山派是越来越不长进啦,邱志荣那个混帐东西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尽是些不三不四的下作痞子,难怪江湖有传言,他女儿不顾廉的跟情郎跑了。哼哼,枉他还是一派掌门呢,我呸——”

  随着最后的一声呸,严师哥只觉有道劲风从人群里穿出扑面袭来,速度甚快,来不及细想,急忙将身子一侧,堪堪险险的避过,心里暗叫一声:“好险!”他身形尚来不及站稳就听得身后“哎哟”一声大叫,接着“咕咚”一声笨重的巨响,急忙回头一瞧,却是自己的那个姜师弟仰天摔倒在地。姓白的青年慌手慌脚的将师兄扶起,只见他神情极为狼狈,左脸颊高高肿起,脸颊上还粘了些稠嗒嗒的东西,伸手一抹,却是一口痰,不怔住。

  严师哥回头扫视人群,只觉人人面上均是一副嘲看好戏的表情,要找出刚才说话偷袭的那个女子实在很难,于是抱拳高声道:“在下华山派弟子严子光,敢问是哪位前辈高人赐教?”问了数声也没人回答,正感尴尬的时候,有个年约二十,身材高佻的少女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说道:“我婆婆早走远啦,她老人家说不想再看到你们这群脓包,免得生气。”

  严子光强行将怒气压住,拱手道:“请问姑娘,尊长是哪一位?”如若不是对方那招偷袭太过厉害,严子光根本不会低声下气的说话。姓姜的矮个师弟却突然大吼一声,向那少女扑将过去,嘴里骂道:“他妈的,敢偷袭老子,别以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打你。今天我非扒了你的衣裳给大伙瞧个够!”严子光大叫:“子建不可…”

  姜子建早气疯了,哪里听的进去,一招“黑虎掏心”右爪急如闪电般向那少女口抓去。这一招既狠毒又下,人群中有数人惊呼出声。

  那少女却是脸微笑,半分都没惊慌害怕的样子。姜子建的右手手指刚刚触及到她的衣服,突觉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如被火烫到般,连连缩手,却见食指与中指的手指甲变得漆黑如墨,更恐怖的是黑气顺着手指迅速蔓延到手背上,一会儿功夫整条手臂都麻了。

  姓白的青年关切的问道:“姜师哥,你怎么啦?”姜子建的脸都扭曲了,跪倒在地,嘴里嗬嗬的却讲不出话来,如困兽般。

  严子光怒道:“你…你这个妖女,使的什么妖法!”嗖地拔出身边的佩剑来,剑尖指向那名少女。

  那少女笑道:“妖法?只有尔等无知之人才会认为这是妖法。”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小纸包道:“我看再不替这只笨狗熊解毒的话,就不只是废掉一只膀子那么简单了。喏,解药拿去。”伸手将药包递过,严子光愣了愣,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那少女轻蔑一笑,也不见她手臂挥动,只手腕轻轻一甩,小纸包便平平稳稳的跌落在姜子建的口。此时姜子建早已疼得呲牙咧嘴,哪顾虑的了许多,抖抖缩缩抓起纸包,将里头包的药粉尽数倒进嘴里。

  严子光面色愈加难看,恨声道:“敢问姑娘芳名,待在下回华山禀明恩师,来定当再行谢过姑娘赐药的这番盛情!”他心里实是恨极,但亦明白今即便师兄弟三人联手也绝讨不到好去,不过闹个两败俱伤罢了。对方虽是位年轻姑娘,她使毒的本领却已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如若不是她肯赐予解药,姜子建恐怕早已性命难保。

  那少女抿嘴一笑,说道:“你问我吗?可我娘亲说过女子的名讳不能随随便便告诉不相干的人,特别是…那些不要脸的臭男人。”她嘻嘻一笑,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若真的有心要报答我,就来四川找我吧!我…爹爹姓唐。”

  人群中大半数人“啊”地发出阵惊叹声。严子光呆了半晌,直到姓白的青年说道:“严师哥,这个女子好奇怪哦,她不说自己姓唐,却说她爹爹姓唐。难道她不是和她爹一个姓吗?”严子光叹了口气,收剑归鞘,心想:“原来这女子是四川唐门的嫡系传人,难怪她使毒的本领这般高强,瞧她的年纪与模样,莫非…她便是唐家大小姐,人称‘玉琵琶’的唐颖?哎哟,师父此次命我们师兄弟三人前来长安会合,共谋大事,却不料会招惹上四川唐门的人。这…这…万一师父怪罪这可如何是好?”眼见姜子建服下解药后已大为好转,但他一条右胳臂却终是废了,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白师弟,你扶着你姜师哥,咱们先进城找到师父再说吧。”

  此时明城门已打开,城门口的人群纷纷涌进城去。天色也已大亮,但进城的人却是络绎不绝。到得中午时分,守城门的士兵突然增加了好几倍,城墙上下站了士兵,足有三四百人。进城的百姓都要受到严格盘查后才可放行,毫没松懈。一位将军模样打扮的壮汉站在城头,威风凛凛,好不神气。下午陆续赶来想进城的武林人士见状,碍于随身携带的兵刃无法顺利带入城去,只得暂不进城,另图他法。原本热闹的城门口反倒清净起来。

  过得好久,天色渐晚,才见城外慢的踱来一头青驴,青驴上驮了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落拓男子,他也不牵缰绳,任由那青驴自行往城门口踱去。守城的士兵见青驴渐渐来到跟前,一齐大声喝道:“站住!”十来支长指向那蓝衣男子。那男子原本伏在驴背上,听到喝声才缓缓抬起头来,原来是个年纪十八九岁的俊朗少年,只是睡眼朦胧,神情忧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名士兵上前喝问道:“你从哪来?进城想做什么?”少年不答,那士兵怒道:“喂,你有没有听到我问话,怎么不回答?你是哑巴不成?”

  那少年尚未回答,又听一声马嘶,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急驰而来,速度甚快,一眨眼便到跟前。马上的人用力一扯缰绳,那白马前足高高扬起,而后才踏足原地,显得神俊无比。那马上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着华服,卓然桀骜,英非凡。众士兵不一愣,均想:“怎么又来了一个如此英俊的少年?”

  那先来的蓝衣少年一见之下,哈哈笑道:“我大哥来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问他吧!”守城的士兵均不信他说的话,想道:“哪有做兄弟的打扮差那么多的。不过…看他俩长相倒也有点可能。”马上的华服男子一愣,眼睛在蓝衣少年身上转了一圈,轻轻巧巧的从马上一跃而下,说道:“各位军爷,在下姓谢,是个看病的大夫,这次进城是去替城西长寿坊的一位病人瞧病的。这位…”伸手一指蓝衣少年,道:“他是我兄弟,专替我打打下手,跑跑腿的。还望各位通融!”说着掏出一只银元宝,足有十两重,到了一名士兵手里。士兵们一见银子,个个眉开眼笑,都说道:“哎呀,好说好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是位治病救人的大夫,不简单,不简单!”说着便要放行。

  蓝衣少年“嘿”地声低笑,驾起青驴,踱进城来,姓谢的大夫尾随其后,牵马而行。走得几步,忽听头顶一声大吼:“站住!”一团灰影从天而降,正是方才站在城头的那位将军,城墙那么高,他居然能够一跃跳下,可见武功不弱。他一出面阻拦,所有的士兵都吓了一跳,半句话也吭不出来了。

  那将军用手一指他们道:“他们两个还没有搜过身,怎么就轻易放他们进城了呢?万一他们是作的叛图对公主不利,我看你们这群混蛋脖子上长着几个脑袋?”众士兵们吓得直哆嗦,连称:“是!是!”那将军喝道:“还不搜身?”立刻有三四个士兵奔上前搜那两名少年的包袱,他俩也不吭声,冷眼看着。没过一会,就有士兵大叫:“我找到了,啊!是把剑!”果然从蓝衣少年的破包袱里拿出了把长约一尺多的带鞘短剑,剑鞘表面镶宝石珍珠,耀眼夺目,这些宝石随便拿下一颗来,便已是价值连城,看得众士兵目瞪口呆。

  将军道:“果然是两名叛,给我拿下了!”蓝衣少年忽然冷道:“各位想必都瞧够了,那么就请还给我吧!”他这“吧”字才一出口,人就从青驴背上一跃而起,拿着短剑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手背上一痛,短剑却给他夺去了。将军大叫:“大胆反贼,还敢放肆,来人!给我拿下,死活不论!”一时间杀喊声顿起。

  蓝衣少年的轻功颇高,他在士兵中东窜西钻的,士兵们居然连他的衣角边边也摸不着。又有一干士兵早将那马上的谢大夫团团围住,数十杆长戳向他。谢大夫眉头微蹙,不,手里突然加劲一抖马鞭,白马高嘶一声,抬起两只前蹄,踢翻五六个挡在前头的士兵,向前狂奔。其他士兵怕被马蹄踩到,白马奔处,纷纷撤退让路,成一团,将军哇哇大叫:“哪个敢不往前冲的,本将军砍他脑袋,诛他全家!”有些士兵硬起头皮往谢大夫身上刺去,却被他一一抓住杆,运劲折成两段。白马奔过蓝衣少年身边时,谢大夫伸手一捞,将他拉上马来,白马继续向前飞驰。

  那将军大吼一声,尾随白马追来,行动甚为迅速,有些挡在他前面的士兵不及闪避,被他一掌打飞老远。将军叫道:“你们两个反贼,哪里逃!”只一瞬间便已追上,呼地一掌拍向蓝衣少年的后背。这一掌蓄势而发,刚猛有力,呼呼生风,那蓝衣少年头也没回,漫不经心的回手相格。将军大喜,心想:“这下还不将你这条胳膊震断么!”

  两掌相触“砰”地一声巨响,将军硕大的身躯倒飞了出去,倒三名士兵,那三名士兵哼也没哼就昏死过去,将军则“哇”地声出一大口鲜血。士兵们纷纷叫道:“李将军!”那白马载着两个人却是去得飞快,转眼拐过大道,消失了。

  李将军受伤不轻,又吐了两口血,才由两名士兵搀扶站起,神情大是委顿。他转眼看了看四周,三百多名士兵折损大半,受伤严重的更是躺在地上呻不已。李将军气道:“快…快禀告兵部…不、不,还是…还是先通知水…水大人。”

  那匹白马驮了两个人仍是奔得极快,从明门往西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见前头人头攒动,商贩的叫卖声一高过一,热闹无比,原来是到了长安城的东市。谢大夫勒住马缰,把马停住,说道:“小兄弟,相信官兵一时是追不到这的。你只要混进东市的人群里,他们就永远也找不着你啦。”蓝衣少年跳下马来,拱手道:“多谢。”大摇大摆的走去。

  经过刚才一番搏斗,谢大夫心里对这少年多少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忍不住叫道:“小兄弟,可否告之尊姓大名?”蓝衣少年回头道:“名不足挂齿,况且刚才的事完全是我惹出来的祸,与你全不相干。你是名大夫,而我只是个子,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安全。”

  谢大夫笑道:“兄弟你也忒小看我了。我是名大夫,治病救人当是我份内的事,我看小兄弟心中积郁太多,恐怕有伤身心啊。”蓝衣少年愣了愣,问道:“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大夫吗?”谢大夫道:“不敢欺瞒小兄弟,在下名上君下恺…”蓝衣少年惊道:“谢君恺?你就是谢君恺?那个近年来誉天下,人称‘妙手圣医’的谢君恺?”

  谢君恺笑道:“不敢当,正是在下。‘妙手圣医’这个称号是江湖朋友的抬举,我自问医术还未到‘妙手回’的境界,实不敢当。”蓝衣少年哈哈一笑道:“那是当然,至少我认识的人当中就有医术远胜你百倍的!不过,你也很好,很不错。哈哈,在下姓郤名炀,无名无号,只是江湖一小小子,不足为道。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吧!”说罢扬长而去。郤炀的这番话狂妄无礼,谢君恺倒也不生气,淡淡一笑,牵了马匹慢步而走,边走边想:“看那郤炀年纪不过二十,武功修为却已极高,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此时天色渐晚,路上行人稀少,谢君恺找客栈先安顿了下来,哪知问了四五家客栈都回答说已客无空房,他奇道:“难道长安竟如此繁华,每来往商客多的连客栈都住不下了么?”过了片刻,不自我解嘲道:“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长安乃大唐京都,各国使节频繁往来之地,有如此繁荣也不足为怪。”

  胡思想间,身旁走过大队人马,谢君恺初时并未在意,避身让过道路。那队人中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回眸瞥见他,轻轻“咦”了声。谢君恺闻声抬头,见那少女容颜秀丽,一双妙目不停的打量他。她身边有个年迈婆婆道:“莞儿,在瞧什么呢?还不快走!”少女“哦”了声,赶忙跟上队伍。谢君恺见那帮人虽作寻常百姓打扮,但走起路来个个脚步轻盈,显是怀有上乘武功。心想:“不知这帮人什么来历,看样子绝非等闲之辈。”

  走了没多久,又有一群人擦身而过。一柱香的时间内倒有五帮人从他身边经过,谢君恺心中大奇:“这些人显然都是武林中人,他们大举聚集长安绝非巧合,究竟有何图谋?”想起明门那位将军的话,心中一凛:“难道说他们真是江湖上的讨武义士,潜入长安来刺杀妖后武则天的?倘若当真如此,我可绝不能袖手旁观,定当伺机助上一臂之力。”

  又走了盏茶时分,天已擦黑,满月盈润,谢君恺这才想起明正是十五。长安城白天极为热闹,到得夜晚却不免有些凄凉之意。谢君恺一时找不到客栈容身,见前面有座房舍极为耸伟,心想不如前去敲门请求投宿,总比宿街头来的好。于是快步上前,只见屋前无数黑影叠,待他走近,黑影一阵动,他喝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屋前树底下坐了人,刚才晃动的正是人影。谢君恺道:“不知是各位在此,刚才言语多有冒犯,万望恕罪。”人影中发出数声哼哼,是不屑,有个男人声音道:“我还道又是谁来了,原来不过是个酸腐的公子哥。”一句话引来旁人哈哈大笑,谢君恺细细听辨,这门前地上或坐或躺的人起码在三四十人以上,再看那高耸的房舍,哪里是人家,原来是座小小的土地庙,庙门半开,里面隐隐透出火光来,似乎也有许多人。谢君恺想:“这些人恐怕都是些投客栈而无门的江湖人,只是庙门既开,为何他们不进庙歇息反而甘愿在庙外宿呢?”

  正思量间,那半开的门里闪出一道窈窕的人影来,天黑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声音却极为清脆,喊道:“你们这帮人在外面吵什么呢,把我婆婆吵醒了有你们好看的!”人群里立即有人声回道:“我们已经把里头的宽敞地方让给你们了,难道连我们说笑的权利你们也要干涉不成?”那女声道:“我们可没稀罕过要你们腾地方,只是你们自己怕死不敢进来,这会儿倒又来充什么英雄好汉了?哼,这大门可一直开着,你们哪个要高兴就只管进来吧,我可没拦着你们!”方才那人哼了声,显是心里极为不服却又甚忌惮那位姑娘,所以没敢再吭声。

  门里却又有个女子的声音喊道:“二妹,别跟那些臭男人胡搅蛮了,婆婆叫你进来歇息啦!”那少女应了声,人影一闪便进去了。

  谢君恺牵着马,走近庙门,黑夜里万物寂籁,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把白马拴在庙门前的小树上,走到庙门口,举步待要跨进去时,那些人纷纷坐起,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公子且慢!公子如果是要找地方歇息,老夫这里倒还有块空地方,公子不妨…”

  谢君恺道:“多谢老丈好意,不过在下向来无宿的习惯,这庙里既然有容身之处,又何苦在外面吹风受寒呢?”他知道所有人都误认他是富家纨绔子弟,当下也不说破。那老丈急道:“公子不可,你可知这里面的人是何来历?”

  又有人怪叫:“小子,你活的不耐烦了么,那么急着想见阎罗王啊!”“跟他罗嗦些什么,他要去就让他去好了,也正好让咱们开开眼,瞧瞧他们四川唐门到底有什么厉害的招数!”

  谢君恺一凛,心道:“原来这里面的人居然是四川唐门的人。唐门的暗器、毒药天下第一,怪不得那么多人宁可呆在外面受冻,也不敢贸然踏足庙门一步。这位老丈倒是个好人,他不忍看我去送死,所以才会阻拦我。”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只小瓷瓶,倒了颗小药丸在手上,悄悄放进嘴里,含在了舌底下,大声说道:“我才不要在外头受冻呢…”边说边跨进了门“哎呀,原来里面生了火堆啊,好暖和啊。”

  土地庙供的神龛前有块空地,空地中间生了堆柴火,烧得劈啪直响,火堆旁围坐了七八个男女,老少皆有,盘地而坐。为首是个头银发的老太婆,见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谢君恺目光与她的眼睛一接触,心里不由“突”地一跳,心道:“这个老婆婆好深的内力。”赶紧把目光移开。

  老太婆身边左右各偎了一名妙龄少女,左边的少女稍为年长,身着米黄衣裙,右边那个十八九岁,一身绿色衣裙,笑脸盈盈,容貌秀丽,十分可人。只见她伸臂柔夷轻挥道:“过来这边坐啊。”谢君恺拱手作揖,说道:“打扰各位休憩了。”选了块较偏僻的角落盘膝坐下。

  那绿衫少女红微噘,嗔道:“喂,人家让你过来坐这边啦,你怎么没听到呢?”婆婆道:“莞儿,女孩家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男女有别,那小子如果敢再往前一步,我定要他血溅当场。哼,婆婆说到做到,你看着办吧!”莞儿委屈道:“婆婆…”

  谢君恺听婆婆唤那少女“莞儿”猛然记起天黑前遇见的那一队人来,仔细一看,眼前的绿衫少女果然就是那个回头打量他的少女。谢君恺想:“唐门中确有一个叫唐莞的女子大大有名,听说她研制淬炼毒药甚为厉害,江湖中人还送了个‘毒圣手’的称号给她。难道…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少女不成?”

  唐莞撒娇道:“婆婆不疼莞儿,婆婆不疼莞儿…”婆婆道:“婆婆何时不疼你啦?”唐莞道:“还说没有,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责备我,的我好没面子的。”婆婆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叔叔伯伯还有你姐姐,谁不知道你是唐门的心肝宝贝,哪一个又会笑话你啦?”唐莞道:“谁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来着,那个呆子就不是自己人了吧。你瞧,你瞧,他还在笑,他一定是在笑话我啦!”伸手一指谢君恺。谢君恺一愣,心中大不以为然,心想:“我哪有笑,这个姑娘怎的如此不讲道理,胡说八道。”

  那婆婆道:“哦,他啊,你放心,他不是人。”唐莞道:“他明明是个大男人,哪里不是人,婆婆你尽瞎说。”婆婆道:“他现在是人,不过待会儿他就只是个死人而已啦。”谢君恺大为恼火,噌地站起身。

  婆婆乜眼瞥了瞥他道:“颖儿,你妹妹说这个臭男人笑话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啦!”黄衫少女唐颖惊道:“婆婆的意思…?婆婆,他、他只是个普通公子哥,而且从进门到现在,他又没说什么话,也没招惹到我们啊,还是不要…”婆婆怒道:“怎么?一出家门,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只听你爹的话,我的话你是不听了对不对?”

  唐颖慌道:“颖儿不敢,只是现在咱们不比在四川,这里毕竟是京都。况且外头又有好多江湖人士,如果咱们杀了他,别人会说咱们滥杀无辜。连手无缚之力的人也杀,这个…这个对咱们唐家的声誉实在是有害无益。”唐莞道:“姐姐你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手无缚之力的人啦?说不定他还是个身藏不的顶尖高手哩。”

  唐颖一时语道:“这个…这个…”唐莞道:“姐姐,你就是太善良啦,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骗,你想啊,咱们在进庙的时候就已经在庙门口撒下‘九香软骨散’了,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公子,他早昏睡上个三天三夜不醒人事啦,又怎么能进庙这么久还那么精神的坐在那儿听咱们讲话呢?”

  谢君恺心想:“原来她们早怀疑我的身份啦,唐门的‘九香软骨散’果然厉害,我竟然没察觉到,幸好我在进门前早有准备,含了颗‘清净丹’在嘴里,要不然早被她们倒了。不过,也正是如此才会出破绽,让她们发觉。”转念又想道:“难怪一进门唐莞就要我坐到她身边去,她是想趁我靠近时向我下毒。如果我当时为她美,真的走过去,恐怕…”想到唐莞用心恶毒,不脸上现出忿忿之

  婆婆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何门何派弟子,能解得了我们唐门的‘九香软骨散’也真是了不起了。”谢君恺冷道:“在下无门无派,你若要杀我就只管动手好了,不用顾忌那么多,你们姓唐的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婆婆被他说的一阵尴尬,顿觉面上无光。刚才如此问他的确是对他师承门派有所顾忌。对他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当然不足为惧,就怕他师父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她恼怒道:“哼,原想等天亮再结果你这条小命,没想你现在就等不及了。好,今我若杀不了你,我唐韶琪三个字倒过来写!”说着站起身猛一跺脚,身旁唐莞急忙拉住道:“婆婆!”

  她原本打算只是用药将谢君恺倒,哪曾料到谢君恺讲话那么傲气,惹恼了婆婆。她知道婆婆子暴躁,如果谢君恺肯俯首求饶,事情才会有转机的余地,于是大声说道:“喂,呆子,你还不快过来跟我婆婆道歉,我婆婆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说不定便会考虑放你一马,饶你一条小命。”边说边向谢君恺频频打眼色,谢君恺只当未见,昂然道:“不用拿你的名号来吓唬人,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四川唐门的唐韶琪杀人如麻,蛮不讲理!”他其实根本就不知唐韶琪是何等人物,只是信口胡诌。

  唐韶琪直气得身子发颤,说道:“好狂妄的小子,今我便让你得偿所愿,死无全尸!”一甩手,将唐莞推开丈远,一掌向谢君恺打去。

  谢君恺离她起码有三四丈远,哪知唐韶琪身法奇快,话音刚落,一掌便在谢君恺头顶拍落。谢君恺一矮身,跳开一步,唐韶琪掌风扫过他耳,只觉一阵火辣辣的,暗想:“这老太婆掌上恐怕有毒,碰她不得。”一时也不与她正面接触,只是东躲西闪,一味游斗。

  唐韶琪连攻十来招,都被他躲了过去。她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今连下重手却应付不了一个年轻后辈,面子上可真说不过去,当下催动八成内力,劈手打去。

  庙里其他五个人原先只是盘坐在地围看,这时也纷纷站起,看谢君恺身法奇特,每次唐韶琪一掌打到,看似危险至极,他却总能在千钧一发间避了过去,不发出阵阵惊讶呼声。

  唐莞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看到后来,拉住唐颖的手,兴奋的叫道:“姐姐,原来他武功这么好啊!”唐颖半惊半喜,脸忧容。

  唐韶琪怒道:“臭小子,有本事不要光是躲来躲去!”谢君恺避过一掌,心想:“今如若不使出些真功夫,定然难以全身而退了。”当下双臂一缩,手掌拢进衣袖里,叫道:“好,不躲就不躲,接招吧!”双手一错,不缓不急的拍出。

  这是他与唐韶琪手以来,第一次出招。唐韶琪不敢大意,运足功力准备接招。哪知谢君恺出掌甚为缓慢不说,还无半分力道可言,唐韶琪叫道:“小子,你不要太小瞧人啦!”

  谢君恺微微一笑,双手出招绵绵,连续不断,一掌接一掌的打出,掌掌不离唐韶琪周身要。唐韶琪暗吃一惊,待想运气再打,却猛地发觉自己全身骨头似也变得软绵绵的,浑然提不起劲来。

  唐韶琪气道:“臭…臭小子…”双掌勉力一振,只听嗖嗖嗖声响,也不知她从哪打出了十几件铁藜子暗器来。唐莞看到险处,大声尖叫:“婆婆不要…”

  谢君恺蓦地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洪亮,气势惊人,庙顶息栖的鸟雀“哗啦”声四下飞,庙外更有许多人发出“哎唷”一声便倒地。唐莞只觉耳鼓震动,气血翻涌,忙伸手掩住耳朵,默默运气调息。

  长啸声毕,铁蓠子也已飞至身前,谢君恺身子如陀螺般急转,转得数转,那铁藜子蓬蓬蓬都被反弹出去。谢君恺身子一定,呼地拍出一掌。唐韶琪在他发出啸声时,已暗暗心惊,更没料到他竟能将所有铁藜子都躲了过去,毫发无损,此时见他一掌拍来,容不得细想,也一掌打了过去。

  双掌一接,两人都震退一步,谢君恺直的站住,唐韶琪的身子却又晃了两晃才稳住。这下谁优谁劣虽然细微,但毕竟还是分出来了。唐韶琪心想:“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看他年纪也不过二十几岁,怎的内力如此了得?而且他出招怪异,更是前所未见!”

  谢君恺拱手作揖道:“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唐韶琪怒道:“你这是在羞辱我么?”谢君恺道:“晚辈哪敢,刚才若不是前辈手下留情,没在接掌的时候乘势用毒,晚辈哪里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呢?”

  唐韶琪面上一红,幸好她面皱纹不容易看出,其实她哪里是不想下毒了,实在是没机会下毒罢了。不过谢君恺既然这么说,毕竟还是给她留足了面子,她“哼哼”两声,一甩袖子,重新回到火堆旁坐下。

  唐莞宛然笑道:“我就知道婆婆心地最好,又怎么会跟臭小子一般计较呢。”唐韶琪道:“你这丫头,就会贫嘴哄我开心。”

  谢君恺心想:“四川唐门果然不简单,这群人难的紧,还是少惹为妙。”正想告辞离去,就听得庙外“哎哟”“啊呀”惨叫声四起,隐隐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走开!哪个再碍手碍手拦着路,我把他手脚全剁下来!走开!”“哎哟!”一声闷哼,显然又有人被她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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