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相
蓦地,船身一个,随颠起两三丈,而后落下——原来小船已进入河湍急的大拐弯处——何云栖被抛离甲板而后落下,眼看沈慈航也同样情况危急,可是苦于双臂经脉已断,他连自身亦难保全,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两岸右边是万丈崖壁,左边是浅滩礁石,小船无人掌控,若是一个不小心撞上崖壁,或是碰到礁石,后果都是不堪想像。江河滔滔,如怒龙捣江般打着深深的漩涡直往下游冲去,这时船舷边忽然攀上一双血淋淋的手,林阁选竟从水里挣扎爬出,双手死死的抱住船头的一桅杆,嘶哑的拼命尖叫:“救我…救命!”噗地猛灌了口凉水,他呛得连连咳嗽。
何云栖也正勉强用双脚勾住了那桅杆,林阁选顺势一把抓住他的双脚,攀爬上来。只见他浑身衣衫褴褛,鲜血淋漓,说不出的狼狈。他在水里耗尽了真气,一上船便趴着再也不动了,任由花将船抛得上下跳动。
何云栖叫道:“去掌舵!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林阁选也知情况危机,眼见何云栖受伤严重,无法行动,而沈慈航更像是气绝般动也不动,半边身子都已经挂在了舷外。林阁选爱莫能助,疲力竭的叹道:“我…我…生死由命罢!”
偏偏天公不作美,刹那间雷电加,蒙蒙细雨转眼化作倾盆大雨,雨点子砸在人身上,说不出的疼。
何云栖咬牙挣了挣,却是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他拼力接了沈慈航一掌,不但双手折损,连带经脉受伤,一身武功尽毁,现在别说救人,连自救也已不能。正心灰意冷间,忽听左岸一声娇叱,呛啷啷一连串的铁链甩动,一只铁锚落在了甲板上,勾住了船身。
大雨遮蔽,何云栖隐约猜到来人是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百感集,心头一阵欢喜一阵哀伤。
锵!铁链拉得笔直,小船在湍急的河面上顿了顿,只听嘎嘎嘎的几声脆响,似乎整个船体都要断裂般,何云栖惊觉不妙,忽听岸上清叱,一条纤细的人影跳上船头,一把抓起何云栖的衣襟,将他翻转背到了背上。
何云栖感觉到身下那人温暖的体温,心中跟着一暖,动情的喊了声:“若水…”只听底下一声娇斥,道:“别叫得那么亲昵,我和你可不,叫我兰若水——”呵斥间,她已利落的捞起林阁选,正急速离去,何云栖突然叫道:“船舱舢板下还有人!”
兰若水皱眉道:“什么人?我一双手哪救得了这许多,算了罢!”何云栖大叫道:“不可!我宁可你扔下我,也要先救她们!”兰若水气道:“你这人…”她一跺脚,放下林阁选,却仍是背着他,钻进船舱,此时舱内已进了积水,兰若水掀开舢板,竟看见袁瑾卉与袁夫人五花大绑的躺在积水中,嘴里着厚厚的布,瞪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唔唔唔的拼命挣扎。
兰若水愣道:“是她们?”随即省悟,难怪何云栖拼死也要先救她们,他顾念着兄弟情谊,自然是宁可自己死,也要救出她们的。她心里一阵酸涩难过,拖出袁氏母女的时候,忍不住泪面,幸好雨下得正大,泪水混在雨水里,旁人也瞧不出异样。但何云栖感觉她肩膀颤动,仍是有所察觉,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兰若水将袁氏母女拖到甲板上,只听啪嚓一声,那铁锚拉断了桅杆,小船哗地顺着水势冲下三四丈。她赶紧将袁氏母女,连同林阁选和那已不知死活的沈慈航拖到了一块,用原先捆绑母女俩的绳索将四人连同舱内卸下的那块舢板捆在一起,确保他们即使小船被撞得粉碎,也能由舢板托住,不至淹死。她自己则背着何云栖站到了船后,起船橹奋力摇了起来。
何云栖默默的看她做完这一切,只见她一向笑容面的脸上出一丝凄苦决绝的神情,他心中一动,震惊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和我死在一块么?”果然耳畔兰若水细细的道:“我这双手,抚过琴调过弦,没想到为了你不仅破例拿起马鞭做了车夫,眼下还要来摇橹做船工。你可要记着了,这次若能大难不死,你后半辈子的命就是我兰若水的了!”
何云栖大笑,笑得眼角溢出眼泪,直到笑声震动伤口,他才倏然住口。
小船在风中颠上坠下,雨势加大了河水的急,兰若水再不敢分心讲话,全神贯注的把好船橹。
谁也说不清这半个多时辰是如何惊心动魄的度过的,总之小船最终平安的驶入了入海口,何云栖见兰若水身子僵硬的笔直站立,手里仍是紧紧的抓着摇橹,便柔声道:“若水,可以歇歇啦!”兰若水恍如未觉,好半天才“呀”的一声尖叫,瘫软坐倒。
雨势渐止,山壁上空高高挂起一道七色彩虹,煞是绚烂瑰丽。兰若水大大的松了口气,背着何云栖摇摇晃晃的走到船头,将四人捆缚的绳索解开,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将她累得双手直打颤,何云栖注意到她掌心已被磨破皮,起了无数个血泡。
小船在水面上悠悠晃动,林阁选忽见身旁一直没动静的沈慈航不知何时竟睁开了双眼,正木然的看着天上的彩虹。事出突然,他几乎已经认定沈慈航死了,没想他竟然死而复生,一时惊吓得大叫起来。
沈慈航闻得叫声,回过头来,忽然冲他亲和的一笑,又转过头看向天空。这一笑,将林阁选笑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壮起胆子,问道:“沈慈航,你又什么玄虚?”沈慈航回头奇怪的看着他,问道:“谁是沈慈航?”
这一问,将在场的四人都给问傻了眼。袁瑾卉怯怯的喊了声:“公…公公…”沈慈航表情古怪的看向她,又问:“你是谁?公公是谁?”兰若水“唉呀”一声跳起,而后咯咯的笑个不停,道:“他傻了!”顿了顿,她这才想起沈慈航应该是个已死了好几月的死人才对,不由大叫道:“何云栖,他…他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还傻兮兮的,谁把他打傻啦?”
何云栖叹道:“是他自己把自己打傻了!”
林阁选丧气的耷拉下脑袋,何云栖忽然对他说道:“林大人,你要的《琴》此刻就在沈世伯的怀里。你要拿走可以,但是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林阁选见那张苍白隽秀的脸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如尖刀般锐利。他心一抖,呐呐的道:“你其实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何云栖冷哼一声,道:“刘伯温真乃神人。他这番辛苦算计果然没有白费。”兰若水不明其意,问道:“这关诚意伯什么事?他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何云栖冷笑道:“他倒确是个好官!”
林阁选解释道:“这也怪不得诚意伯…皇上灭了元朝,建立咱汉人自己的国家,这难道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是元朝虽灭,那些蒙古鞑子们的心却还没死透,退出中原时留下了一大笔宝藏,以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这宝藏的秘密后经诸位大臣参悟,确是藏在这本蔡邕的《琴》内。这原是个天大的机密,可谁曾想有一皇上忽然发现《琴》居然被人调了包,变成了一本没用的赝品。诚意伯于是献出一计,这才有了后来御赐兰姑娘《琴》之事。兰姑娘果然才智过人,查出了作案的可疑之人。她后来偷偷离宫出走其实也早在诚意伯意料之中,可她不曾想到,其实早在她出宫之前,朝廷便瞧瞧向外散布了一种谣言,说那蔡邕《琴》真本内藏有绝世武功秘籍…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要引蛇出。果然,整个武林立马有了反应,为了这本所谓的绝世武功秘籍,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丑态百出…其实又有谁知道,这些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计谋,不过就是皇家跟整个江湖开了个玩笑,耍了个把戏。可就是令我最最没想到的是,头一个栽进这个玩笑把戏里的,竟然是赫赫有名的中州大侠!沈慈航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也不可不说是他咎由自取…”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何兄弟,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你若想现在便杀了我替你兄弟报仇,我也毫无怨言。我只是求你,能在我死之后,将这本《琴》送朝廷!”
袁瑾卉听到提及丈夫,不掩面轻泣。何云栖叹道:“嫂子,请节哀,你身子要紧。”他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沈慈航,看了看林阁选,最后目光落到兰若水身上。兰若水拢了拢答答的头发,回以明眸一笑。何云栖终于开口道:“你走罢!”林阁选没想到他竟会轻易就放了自己,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忙颤巍巍的站起身,对着诸人拱了拱手,道:“那么…后会有期!”何云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说道:“后会有期…林大人正值壮年,再活上个二三十年应该不是问题,望好生保重才是!”林阁选还以为他是说反话挖苦,涩然一笑,将《琴》收好,蹒跚离去。
兰若水斜着眼瞅着何云栖看了半天,忽道:“你后半辈子可是我的!”何云栖哑然失笑,反问:“我答应你了么?”兰若水嗔道:“你休想耍赖!”
何云栖苦笑道:“我如今只是废人一个,这你也要?”他为了救下舢板下隐藏的袁氏母女而拼死接下沈慈航的那一掌,伤情委实严重。武功尽废不说,只怕后这双手臂也再无力提任何重物,形同残疾。
兰若水冷哼,手指直指上他的鼻子,大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是想等瑾卉把孩子生下来后,你传他武功,教他成才,待他后长大了,好让他亲自去为爹爹报仇!是不是?所以你才会对林阁选说那些话!”
何云栖没作声,心里却是百转千折,矛盾不已。姑且不论自己眼下的伤势,只说这沈郁丹临终将其家人托于他,其实已另含他意。
果然一旁的袁瑾卉听了两人争论后,忍不住小声嘴道:“何兄弟,暂且不论我们母女,我只问一声,你又打算如何安置我家小姑郁婕?先夫临终之时,可是将他至亲之人托于你啦!”
兰若水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耳朵里嗡嗡嗡的一阵鸣响,她咬了咬银牙,一字一顿的问何云栖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何云栖没敢抬头看她,默默的点了点头。沈郁婕给他转述哥哥遗言时,虽说得含含糊糊,但其中的意思,他还是能够领会的。
兰若水突然恨恨的一跺脚,震得小船一阵摇晃,船儿晃动未停,她已如离弦之箭般出五六丈远。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何云栖张口喊,却终是没能喊出声,最后幽然叹了口气。袁瑾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即便是个木头人也看得再明白不过,不黯然道:“都怪我不好,何兄弟,你赶紧喊她回来吧,相信她此刻走得不会太远。”
何云栖摇了摇头,叹道:“由她去吧…”过得片刻,他忽然伸伸腿,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一扫脸上的霾之,笑道:“若非她这般负气离去,我也始终放不开郁丹兄在我心里打下的这个结…我想等我伤好了些,就算天南地北,我也会去找她回来!”
他突然改了主意,做出如此决定,倒大大出乎袁瑾卉意料之外,她才说一句:“可是…”何云栖已抢先说道:“嫂子,感情之事不能强求,郁婕我一向当她是妹子,以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子!”
袁瑾卉先是错愕,而后想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眼神缓缓放柔,脸上也慢慢出笑容来。她侧过头,发现公公沈慈航也正傻呵呵的看着她一块儿在笑,边笑还边兴奋的拍着手,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完全就像是婴儿般天真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