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信
“柳飞大哥没事吧?”张洁担心的望望车外。
郑少凡一笑:“你知道他的脾气。”
她又望望车外,叹气不语。为了好行走,今天她换了男装,⽩⾊长衫更显清秀。
趴在车窗上半晌,她冲郑少凡斜斜的眨眨眼,开玩笑道:“郑哥哥,你不去向江姐姐道别吗?”
她也是女孩子,总爱耍点小心眼。
漂亮的单凤眼看着她,含笑不语。
这丫头居然还知道这些。他又不是傻子,不知多少女子对他表示爱慕。江歌的一片心意他当然也明⽩,只是既然不喜,他就不能太接近她,以免她最终伤心。
张洁见他盯着自己,脸一红,转头看窗外——他的笑,温和而自信,真的很人。
郑少凡也暗自好笑,别的女子脸红他见得多,这丫头却总是莫名其妙脸红,又満脑子古怪想法和新鲜言语。
想到这,他抬眼一望,看见那美丽的脸缓缓转过来,心里忽然没来由一动,立刻凝神清除杂念,心境清明。
马车慢得多,不知柳飞是因为受伤还是有意。
“郑哥哥,你家在哪个地方啊?”张洁兴致的问。
郑少凡看着她,含笑吐出两个字:“扬州。”
“哇,扬州好地方!有瘦西湖和扬州炒饭吧?”她开心极了。
郑少凡看着她微笑点头:“确实有炒饭,只是,并无什么瘦西湖,西湖在杭州。”
扬州没有瘦西湖?
她想想便明⽩了。
炒饭相传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爱吃的碎金饭,即蛋炒饭,看来杂书上居然说对了;瘦西湖却相传由乾隆冠名,现在是宋朝,当然没有瘦西湖。
张洁一阵尴尬,自己居然把几百年后的东西拿来问。
“你并非中原人氏,怎么知道这些?”郑少凡虽已不再怀疑她,却有些好奇。
张洁更尴尬:“是啊是啊,我是在书上看到的。”
“你看书?”郑少凡挑眉道“看什么?《女则》?”
“没读过。”张洁怈气。
想她不是中原人,自然不知道长孙皇后的《女则》。何况她一般行事也不像读过这些书的。郑少凡反笑,若读《女则》,只怕就没有此刻天真活泼的她了吧?
“那你读什么?”
“我读过…曾经沧海难为⽔。”张洁眯起眼睛,她喜这诗就顺口昑出来了。
“除却巫山不是云。”郑少凡嘴角略弯。
张洁眼睛又变成了月牙:“你也知道!”
郑少凡面露有趣之⾊,不语。
就这诗谁不知道?何况扬州郑家不仅名动武林,也是书香世家,只是从郑少凡的祖⽗开始才好武,而郑少凡出道后更名耀武林了。
忽然,外面传来柳飞冷冷的声音。
“少主,今⽇怕赶不到客栈。这有条河,是不是…”
张洁掀开窗布,原来天⾊已是⻩昏。
“好,”郑少凡笑:“看来委屈你,我们只好露宿荒野了。”
“好哇!野营!”张洁开心的跳起来,一头撞上车顶“啊呀!”
夜幕低垂,火光亮起。
吃过车上带的⾁和饼,柳飞不知道从哪里抓来只兔子,用剑挑在火上烤。
烤⾁真香,张洁不由露出馋意。
郑少凡悠闲的坐着,瞧着她,觉得有趣极了。
“很香?”
“是啊,闻着就想抢劫,”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端庄贤淑、撒娇任的女子郑少凡都见过,却还少有女子把“馋”表现在脸上,那些女子都认为这样太损及形象了吧。
郑少凡伸直腿,双手在脑后一枕靠在背后树上,好笑道:“你会抢?”
“那当然,”她得意的晃晃脑袋“我现在就抢给你看,抢来咱们一人一半。”
郑少凡装作愁眉苦脸:“柳飞不好抢。”
说完,他忍不住笑出声——自己竟然这么幽默了。
二人朝柳飞望去,只见柳飞依然八风不动。
她不说话,抛过去一个“看我”的眼神,起⾝便走到柳飞⾝边。
“柳飞大哥,你都听到了,我要你的兔子,你给不给?”她在他⾝边蹲下来。
柳飞见她这么来,有些出乎意料,一愣,依然自顾自烤着兔子不理她。
“不给我抢啦?”
没有效果。
张洁无奈的冲郑少凡摊摊手:“你看他早有准备,咱们抢不到了。”
见她就这样放弃,柳飞有些出乎意料,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郑少凡也有些不信她就这样罢了。
谁知,她真的安安静静蹲在旁边,看着柳飞烤,一边看还一边撇嘴,露出惋惜的神⾊。
柳飞有些奇怪的看看她。
“柳飞大哥,其实…”她终于鼓⾜勇气“其实你这么烤不对,兔子不应该这么烤,这样烤出来的⾁不会香的。”
柳飞疑惑的看着她。
郑少凡含笑道:“柳飞烤⾁手艺很好。”
“那是你们没见过烧烤⾼手,”她⽩了⽩眼,伸出手“不信,我教教你们。”
柳飞顺势递与她。
张洁忽然甜甜一笑,飞快的站起来跳到一边,冲柳飞惋惜的叹气:“我突然发现,其实,柳飞大哥你烤的兔子真的很香,所以我决定不烤了。”
她皱皱鼻子:“真香啊!”柳飞呆住:“你——”
“我抢劫啊,”她一手把挑着兔子的剑指着他,一手叉:“喂!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兔子来!我这么说你会给么?”
说完,她得意地眨眨眼。
郑少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想不到柳飞今⽇居然被抢了。”
柳飞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张洁皱着小脸:“有这么好笑吗?”
想了想,她也觉得好笑,不由也笑得弯了。
想不到的是——
柳飞立刻又不动声⾊了,居然还学她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不只张洁愣住,郑少凡也愣住了。
他别是受刺了吧?
张洁瞪了他半晌,小声问:“你叹什么气?”
柳飞转过脸对着火,淡淡道:“我只是没想到胆小鬼也会抢劫而已。”
“胆小鬼?”张洁瞪瞪眼。
“躲桌子底下的就是胆小鬼。”
柳飞居然开始取笑别人,郑少凡都有些诧异。
“那个,那个是意外,”还是底气不⾜,她了脯“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
“那你脚后面那条蛇你怕不怕。”柳飞仍是淡淡的声音。
“啊——”⾼八度声音响起。
本能的反应,张洁也不管什么兔子,随手一扔,便闪电般扑到郑少凡怀里:“蛇!蛇!”
柳飞间隐隐有银光一闪,剑和兔子竟回到了他手上。
郑少凡早知道柳飞骗她,却还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没有蛇。”
“蛇啊——”见她还是趴在怀里紧紧抓着自己不放,他脸一红,冲柳飞苦笑。
柳飞却只管兔子不管人,反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
“飞剑”居然也会看笑话了。郑少凡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暗暗替柳飞⾼兴。
再看看怀里的人儿,犹自惊慌不已。
他心底一丝悸动,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被柳飞骗了,你看看你的兔子哪去了。”
张洁立刻钻出头来,疑惑的看了看,确认没有蛇才红着脸爬起来。
“兔子呢?”她奇怪的问郑少凡。
郑少凡忍住笑,冲柳飞挑挑眉。
“你骗我?”
“好象某人刚才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柳飞竟隐隐带着一丝笑意,自说自话。他撕下兔子一条腿,学她皱皱鼻子“好香啊!”张洁瞪眼看了看他,想想刚才自己的表现,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成一团…
车行两⽇,⻩昏便⼊一城市。
张洁见此地虽不如洛大气,却依然繁荣热闹无比。
这是哪里?
似乎看穿她心里的话,郑少凡轻轻道:“这便是郑州。”
客栈楼上。
或许怕出意外,郑少凡的房间在她的对面。
今夜月⾊并不好,月光时时被乌云遮住。张洁洗了个澡,换了⾝⾐服,觉得舒服多了。
她从窗户看看外面街上,心想:郑州⽩天繁荣,夜里怎么这么冷清,宋朝不是已废了夜噤了么。
“郑州前⽇出了大案,官府正在追捕,所以冷清。”
郑少凡站在门口微笑,却不进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心里一热,却又不解的问:“你怎么老站在门口?”
郑少凡犹豫苦笑,这女子不懂中原礼数。
江湖儿女虽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同乘马车尚可,如今到底是在闹市,又是夜里,怎的能让男子进房来。
他心里一惊,若非遇上自己,她独自行走后果只怕难以想象。一念及此,他又苦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紧张了。
张洁见他犹豫,更觉得奇怪。她纵然爱看杂书,懂些历史,却哪里想到去背那些什么烂牌子封建礼数。
她再次招手:“郑哥哥?”
若是别人,只怕郑少凡早已微笑谢绝,只是看她如此天真,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拒绝,只好缓步走进去。
他暗自安慰:她男装打扮,纵让人看见也该不妨事的…
张洁见他走过来,嘴角一弯,却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不解的问:“这里出了什么大案啊?”
郑少凡沉昑:“是黑⾎教做下的,或许是⽩云深。”
“⽩云深?”张洁念道“名字好听的,他是坏人吗?”
郑少凡头摇:“好人坏人只在一念之间,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张洁呆住,満脸敬佩的望着他:在这个时代他竟然有这等见解与襟。
“恩?”见她不语,他含笑转过头。
触及那温和的眼神,她竟莫名脸一热,立刻低下头:“那…⽩云深是谁,他做的好事还是坏事?”
郑少凡闻言却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黑⾎教十二堂主中颇有名的一位,本是正道⽩门嫡传弟子,五年前不知为何其⾝死,便反出师门进了黑⾎教。”
“那他一定有苦衷,”张洁是现代人,对正道魔教之分本不热心,何况此时又是作为旁观者的⾝份“他的子为什么会死呢?”
郑少凡摇头摇看着窗外,露出惋惜之⾊:“这却无人得知,只因⽩门从不宣扬,而⽩云深成名之后,夜一间竟回去将⽩门上下全数杀死了。”
“啊!”她惊叫,半晌头摇黯然道“太忍残了,他一定很爱他的子,但不该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闻言,郑少凡转过头,看着她的目光更明亮温和。
这下张洁觉得不只脸发烫,心跳也快起来了。
“那…他这次作了什么案呢?”
“杀了几个官差。”
张洁立刻又吃惊,这魔教真像个案行累累的犯罪集团:“你不是说魔教不随便杀人吗?他们…”
“论理,衙门那些人也未必不该杀,”郑少凡摇头摇“但黑⾎教行事实在难以理解。”
平静的脸⾊渐渐黯然,温和的语气带着惋惜与愧疚:“人孰无过,多杀又有何益。何况⽟剑门,云家堡,百毒山庄一向光明正大不曾为恶,我⾝为盟主却不能及时赶去,上下几百人命竟…”
“啊!”张洁惊叫。
几百人命啊!
郑少凡立刻恢复平⽇的温和,看她发⽩的脸⾊暗自愧疚:女孩子胆子总是比较小,何况她又并非武林中人,实在不该对她说这些。
张洁这才回过神。
她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几百人命就这么消失,魔教太狠毒了!她是现代人,生活在一个法制的社会,偶然听到这个实在有些受不了。
郑少凡却以为她害怕,他轻轻握起她的小手微笑道:“不怕的。”
他的手很温暖。
张洁刚刚分神的心又迅速跳起来。
“我不怕,”半晌她垂头低声道“但…你也尽力了…别难过。”
声音小得像蚊子,透着丝丝娇羞却更动听。
她在安慰自己,郑少凡心中一动。
他立刻收敛心神,这才惊觉动作太亲密,面露尴尬——或许是她总爱拉着自己的手,如今自己竟也不由自主受到传染了么?
他苦笑着放开她的手。
张洁心中正甜藌万分,陡然这么放手,她既涩羞又有些失望。抬头见郑少凡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充満歉意,她忙慌的转⾝向窗外不敢再看。
二人陷⼊沉默,气氛更有些暧昧了。
忽然,郑少凡竟伸臂将她抱住…
她吓了一跳,人已被他抱住向旁边移开了几步。
“噗嗤”一声,有东西从窗户飞进,像中途突然失去力道般,落下地。
眼中的甜藌立刻变成了惊恐,她立刻望向窗外。
窗外什么都没有。
地上,躺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看来此人并无恶意,郑少凡松了口气。
朦胧的灯光照着封面清秀的字迹:妾盼儿拜上郑君少凡公子亲启。
这算什么意思,不像正宗书信格式,似乎是给他的?张洁疑惑的望望他,那自称妾的叫盼儿?
人却还在温暖的怀里,她的脸更红,头垂得几乎要埋进那怀中了。
郑少凡见信却一愣,立刻放开手俯⾝拾起。
张洁一阵失落。
郑少凡如此紧张这个盼儿,那她和郑少凡——这个盼儿光是一纸书信都这么风雅,她的人只怕更美吧?
张洁生平第一次动了朦胧的感情,却立刻又破灭,心中既惆怅又苦涩。
就算回不去现代,他是人人瞩目的武林盟主,爱慕他的女子一定不少,已经知道的就有“洛牡丹”江歌,如今又有个盼儿,他怎么可能喜自己这样毫无仪态的现代女子?何况刚才他刚才放手时那歉意的眼神…
她噤止自己再想,头脑却不听使唤,仍呆呆的望着他。
此刻郑少凡却也是心中难定。
他救人无数,然而纵使面临任何危险,他也从无刚才这般紧张在意,生怕她受伤,莫非——
他并不想出家当和尚,拒绝无数亲事也只是未遇上合适的人而已。
想到这里,他竟然也有些脸红。
一向谈笑江湖,温和有礼,百变不惊的堂堂武林盟主郑少凡会脸红!
他锋芒毕露,自然有不少黑道人妄图对他用美人计,然而后来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怕叫一个绝世美女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会脸不红心不跳的让她穿好⾐服呢。
可如今看到她脸上的惊惧之⾊,他竟然莫名其妙紧张,幸好借拾信放开了手。
他轻轻咳嗽一声,掩饰住情绪,转⾝看张洁,却见她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苦笑。
信封上的字谁都容易误会。
他菗出信,是一纸红笺,带着淡淡的香气,加上一笔清秀⼲净的小楷…
西湖一别,瑶琴蒙尘。
闻君至,不胜心喜。
念君之风采,若得亲降闻琴,妾惟扫轩烹茗以待而已…
信上的字更容易误会。
他又是一阵苦笑,把信收进袖底。抬眼见她偷偷瞟着自己,她看见了?
随便看别人的信不大好。可是她还是忍不住——
信是繁体字,不过难不倒现代的她,她也练过⽑笔字,临摹过不少名家的字体。
意思清晰明⽩——一个叫盼儿的女子在请他做客。
她咬了咬,偷偷看郑少凡。
郑少凡面⾊修炼有方,总是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情绪滴⽔不露。
他叹了口气,微笑:“早些歇息吧,明⽇带你去拜会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