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多情自古空余恨
昌意等了夜一都不见阿珩,正急得六神无主,看到阿珩归来,他心中一松,略带责备地说:“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在等你。”
阿珩低头未语,夷彭笑着走过来“对了,不知道四哥听说没有,蚩尤没有死。”
昌意震惊地问阿珩:“真的?”
夷彭说:“昨⽇很多人都看到蚩尤站在泽州城头,小妹昨⽇不是去泽州了吗?难道没见到蚩尤?”
昌意盯着阿珩,眼中満是悲伤,一瞬后,一言不发地转⾝就走。
阿珩盯了夷彭一眼,去追昌意。
“四哥,四哥…”
昌意面无表情,充耳不闻,直走进屋中,转⾝就要关门,阿珩強推着门,挤了进去。昌意坐在案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定。阿珩赔着笑,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昌意都不吭声。
“四哥,你说句话。”
昌意只是沉默,没有一句责骂,阿珩却觉得比利剑剜心更痛,从小到大,昌意对她百依百顺,不管她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昌意都只是带着几分无奈,笑着说“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珩摇着昌意的手臂,含泪哀求:“四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个哥哥了。”
昌意语声哽咽“我却一个哥哥都没有了,你不要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阿珩⾝子剧颤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忘记。”
“你昨⽇夜里到哪里去了?”
阿珩神⾊哀伤,一言不发。
昌意一字一顿地说:“阿珩,我永不会原谅蚩尤!”
阿珩深埋着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和他说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昌意怒气渐去,心头却越发悲伤。他并不想迫小妹,可是他也真的无法接受小妹和杀死了大哥的蚩尤在一起。
半夏轻叩了叩窗“王姬。”
阿珩打起精神,拉开窗户“什么事?”
半夏附在阿珩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阿珩点点头,回⾝对昌意说:“四哥,你带着烈去找夷彭,帮我拖住他,我出去办点事情。”
昌意看阿珩神⾊凝重,又知道半夏是大哥亲手训练的人,立即站起“你去吧,夷彭给我和烈。”
阿珩跟着半夏出了驿馆,行到密林中,一位素⾐女子正躲在暗处等候,竟然是多⽇以来没有一点消息的云桑。
阿珩心细,看到云桑双手的手腕上有被勒过的红痕,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胆大包天,竟然敢锁缚你?”
云桑淡淡说:“夷彭想阻止青和我联姻,后土恰好也想阻止,夷彭告诉后土只要能幽噤我十⽇,他就能让⻩帝改变主意,后土就把我锁住。昨⽇趁着他急急忙忙地出去,我才趁机逃掉,后来听说他是去帮蚩尤退⽔,这些年他和蚩尤为了兵权争得十分凶狠,没想到他竟然会不计前嫌地去救蚩尤,所幸他小事糊涂,大节倒是没失。”
阿珩问道:“夷彭阻挠联姻,是深恨我们,可后土为什么要帮着夷彭?”
云桑对轩辕⽔淹泽州心头有恨,冷冷地讥讽:“你是怕后土投靠夷彭,与你为敌吗?后土一直念着你少时的相护之恩,又讨厌夷彭的毒,绝不会与夷彭为伍,这一次他们只是互相利用。”
“我、我…那后土他…”
“你毕竟是轩辕族的王姬,这是我们神农族內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
阿珩心中涌起了悲伤,战争早已经将一切都撕碎,连她与云桑之间的情谊也不能幸免。
云桑看到阿珩的神情,想起旧⽇情分,心头也涌起悲伤,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挑⾼兴的事情讲,缓和一下气氛“蚩尤还活着,恭喜妹妹。”
阿珩自然理解云桑的心意,打起精神,笑了笑“也恭喜姐姐。”
云桑笑着点点头“沐槿还真是个小丫头,听说蚩尤还活着,立即跑去了泽州,却没见到蚩尤,气鼓鼓地给我传信说一个妖女带走了重伤的蚩尤,要我给她增派人手,遍查妖女。”云桑叹气“估计你早有所觉,沐槿对蚩尤痴心一片,蚩尤却丝毫不领情。她还不知道蚩尤和你的事,如果⽇后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不怕你怪罪她,反倒担心蚩尤,你让蚩尤多多包涵。”
阿珩低声说:“我和蚩尤不可能在一起,从此后,我是我,他是他。”
云桑沉默了,这场战争把天下和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一瞬后,她问:“蚩尤如今在哪里?他的伤势需要多久才能好?”
“我拜托逍遥带他去了一个全安的地方养伤,以他的怪异功法,也许三五年就能全好。”
云桑沉思了好久,说道:“你立即召集神农诸侯齐聚紫金顶,我要当众宣布同意嫁给青。”
“你真考虑好了?”
“⻩帝的大军仍在泽州城外,如果换成你,现在的情形下难道能拒绝⻩帝吗?你和我都明⽩,⻩帝让青娶我,不过是为了更容易收服神农各族,我答应嫁给青,不过是换取一段暂时的和平,为蚩尤争取时间。”
阿珩沉默了一瞬说:“我立即请四哥召集神农各诸侯。”
“告诉⻩帝,我虽然答应了婚事,可我还要再为榆罔服丧几年,请他尊重神农的礼节。”
“好!”阿珩和云桑到达紫金顶时,看到昌意和神农的诸侯国主们已经都在了。
云桑冷哼一声,说道:“前段⽇子,这些人三请四邀都请不到,如今轩辕一声号令,他们就全到了。我们好不容易打了一次胜仗,他们反倒越发奴颜婢膝,生怕⻩帝迁怒于他们。”
阿珩低着头说:“我是⾼辛的王妃,这是轩辕和神农的事情,我就不进去了。”
云桑点点头,径自走向大殿。
満殿的人闻声回头,看到云桑穿着一袭素裙,站在殿门口,风仪⽟立,英迈出群。
被她的容光所摄,众人不自噤地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云桑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第一次闯进这个大殿时的情形。她指着摆放王座的⽟台问⽗王:“为什么侍卫不许我上去玩?”
⽗王说:“因为站到那里的人要背负起天下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你还太小,背不动。”
“那等我长大了,背得动时就可以站在那里了吗?”
⽗王轻弹了下她的鼻头,微笑着说:“最好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云桑神情肃穆,迈过⾼⾼的门槛,走进了大殿,莲步轻移间,香曳轻绡,风动罗带,満室生香。
从一个个呆杵着的男子⾝边走过,一直走到了⽟台前,她看着空的王座,却好像看到⽗王就坐在王座上,微笑地凝视着她,直到今⽇,她才看明⽩了⽗王眼里的沉痛。
她闭了闭眼睛,深昅了口气,抬脚走上了⽟台,微笑着盈盈转⾝——
“王姬!”后土在殿外大叫,⾝影从半空飞跃而下,直扑殿门而来。
云桑居离临下地看着众人,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后土的叫声,朗声宣布:“我,神农云桑愿意嫁予轩辕青为妃。”
整个大殿爆发出天喜地的庆贺声,淹没了后土情真意切的叫声。
一句话,就沧海桑田、芳华凋零。
后士的⾝子硬生生地停在了大殿央中,面如死灰,勾直勾地盯着云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能守住神农山?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能保护神农百姓?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给你-份安宁?
云桑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坚毅,我是神农的长王姬,这是我的责任!我有我该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该做的事情!
笑声,恭喜声,晃动的人影,殿宇金碧辉煌,明珠光华奕奕…
后土艰难地转⾝,拖着僵硬的⾝子,一步一步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出了殿堂。
他的坐骑化蛇就等在一旁,他却视而不见,只是沿着台阶,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山下走去。
随着蜿蜒而下的台阶,他的⾝影一点点变矮,一点点变小,渐渐消失。
云桑站在⾼⾼的⽟阶上,凝望着殿外,面带微笑,背脊得笔直。
昌意和阿珩回到轩辕城后,闻讯赶来道喜的朝臣挤得⽔怈不通。昌意与他们一一寒暄,大家簇拥着昌意边笑边走,十分热闹,夷彭的⾝影则显得孤零零的,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因为泽州大⽔的事,⻩帝不悦,众人也都忙着疏远夷彭。就在前段⽇子,因为夷彭战功显赫,⻩帝频频嘉奖,朝臣们还都是事事以他为重,不过转眼间,一切荣耀都好似成了过去。
阿珩悄悄地观察着他,夷彭很快就察觉到,看向阿珩,冷冷一笑,眼中尽是讥嘲不屑。
阿珩心中发寒,她和夷彭都知道,⻩帝看似严厉地斥责了夷彭,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伤害到夷彭的处罚,一切还只是开始!
⻩帝重重嘉奖了昌意。等一切礼节完毕,殿內只剩下他们一家时,⻩帝对阿珩说:“本想让你再陪陪你⺟后,可你已经住了一年,少昊派使臣来接你回去,我也不好強留。再者,青还在归墟闭关疗伤,你早点回⾼辛,对他也有个照应。”
阿珩向⻩帝磕头辞行“是该回去了,这次住这么久,少昊已经是特意破例。”
⻩帝把阿珩扶起,温和地说:“你和少昊也是磨难重重,成婚不久就出了虞渊的事情,你刚好,青又出了事,如今总算一切都太平了,你也应该好好陪陪少昊,早点生个孩子,要不然我想帮你争取后位,都力不从心。”
阿珩温顺地说:“⽗王说的是。”
⻩帝叹道:“你这丫头如今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冲着⾼辛的王位去的。我是精通权谋的一国之君,可珩儿,我也是你的⽗亲,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帝轻抚了下阿珩的头“五神山上还住着另一个俊帝,少昊的王位坐得并不稳当,他必须寻求⾼辛国內各族的支持,纳妃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你不会是他唯一的女人,真有什么事情,⽗王也是鞭长莫及,只有孩子才会给你长久的依靠。”
阿珩默不作声,角紧抿,透着倔犟。⻩帝凝视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很是疲惫,挥挥手说:“你赶紧去朝云峰吧,再陪陪你⺟亲,让她…”⻩帝沉默着,迟迟没有把话说完,他自己并未察觉到时间流逝,阿珩却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帝回过神来,说道:“劝她爱惜一些自己的⾝子。”
“是!”阿珩俯⾝磕头,安静地退出了大殿。
第二⽇清晨,阿珩辞别⺟亲和哥哥,返回⾼辛。
到五神山的承恩宮时已是⽇暮时分,来接她的宮侍禀奏:“陛下还在议事,让王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阿珩点点头,直接回了寝宮。
一路行来,雕梁画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古柏虬柯幽森繁茂,奇花异草馥郁芬芳,更有竹径荷渠通⼊另一洞天。承恩宮是阿珩见过的最美的宮殿,世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住在这座宮殿的人必定生活得奢华有趣,可阿珩怀疑少昊本不知道这座宮殿內究竟有些什么,他的生活只是在寝宮和正殿之间往返替。
阿珩用过饭,梳洗过后,少昊仍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就乘着月⾊还好,去外面随便走走。
也未辨路,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处悉的园子——漪清园,这是俊帝最喜的园子。大概因为少昊从来不来,也没有妃嫔前来游玩,宮人们有些偷懒,草木都长得过于茂盛,连小径都覆盖了。
阿珩沿着蜿蜒曲折的河⽔缓步而行,月夜下,河岸对面的竹林郁郁葱葱。微风袭来,竹枝摇曳,姿影婆娑,阿珩不噤想,那个曾在河畔枕着青石读书的翩翩公子在做什么?如果他还住在这个宮殿里,在这样的夜晚,一定会携一管洞箫,踏着月⾊,行昑于⽔边竹下。
“在想什么?从我走进这个园子就看你站在这里发呆。”少昊一⾝⽩衫,踏着月⾊而来,恰停在河岸边的青石旁。他⾝后是随风轻动的婆娑竹影,绿竹猗猗,层层如箦,衬得他风姿清雅,与那人十分相似。
阿珩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少昊的问题。
寂静的夜⾊中,流⽔潺潺,竹林簧簧,织在一起,犹如一首乐曲。
少昊低头看着溪⽔中随波而动的月影,眼神有些恍惚“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听一听流⽔的声音。”
阿珩侧⾝坐到岸边的青石上“关于神农和轩辕联姻,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擅做了决定。”
少昊道:“你做的很对。⻩帝想要收服神农,必须刚柔并济,联姻势在必行,不是青,就是夷彭,不是生,就是死,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我们就只能走了。”
阿珩说:“⽗王说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最好通过册封妃嫔,分化、拉拢各个家族,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少昊盯了眼阿珩,眼眸低垂,淡淡道:“⾝为帝王,不要再妄谈私情。我⽗王一生温柔多情,任凭常曦氏姐妹把持后宮,连朝堂上也被后宮影响。⻩帝一世英明,偏偏在处理彤鱼氏和你⺟后的事情上优柔寡断,以致后宮之争差点变成天下之祸。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我哪里还敢对女子情动?”
阿珩看着少昊,他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妄谈私情,却从登基到现在不顾帝位未稳,就是不肯纳妃,并不是只有温柔多情才是妄动私情,有时候,冷漠也是一种私情。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我帮你登上王位,你帮助我离开,如今的情形,我不可能离开,能不能换个条件?”
少昊心头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问道:“什么条件?”
阿珩说:“我有⾝孕了。”
少昊沉默着,看不出他內心的变化。
阿珩说:“我知道要求你把孩子视若己出很強人所难,我只是想请你给他你的姓氏,让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会写下⾎书,说明他的⾝世,保证他绝不会染指帝位…”
少昊道:“他就是与我骨⾎相连的孩子,我说了’从今而后,我就是青‘。”
阿珩眼內泪花滚滚,朝少昊下跪“谢谢。”⾝子却发软,直往地上滑去,少昊忙抱住了她,探她的脉息,吃惊地问:“你的脉象怎么这么?我这就传召医师?”
阿珩勉強地笑了笑“别忘记我是谁的徒弟,我的⾝体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吃了些药…”她附在少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少昊立即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阿珩笑“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冒着生命危险?不会有事的,你不必心这个,你只要陪我演好戏就成。”
少昊抱起她,送她回到寝宮,亲眼看着侍女安顿她歇下,刚要转⾝离去,阿珩抓住他的⾐袖,拿眼瞅着他。
他反应过来,对一旁候着的侍女们吩咐:“今⽇我就歇在这边了。”
侍女们相视一眼,服侍少昊宽⾐洗漱后,笑着退了出去。
黑暗中,阿珩和少昊并肩躺在榻上,各怀心事。
阿珩⽩⽇里吃的药药发作,虽然疲惫,可总是睡不着。
少昊翻了个⾝,侧⾝躺着,把手放到阿珩的额头,⽔灵特有的柔和力量徐徐进⼊阿珩体內,阿珩顿时觉得烦躁的心安宁了许多,睡意也涌了上来。
“谢谢。”
少昊问:“蚩尤知道孩子的事情吗?”
阿珩已经快要睡着,糊糊地说:“不知道。”
“那你打算告诉他吗?”
没有声音,阿珩已经沉沉睡着,少昊的手仍在她额头放着,好一会儿后,他才缩回了手。
少昊轻轻翻了个⾝,背对阿珩躺着。
窗外的月光想是十分皎洁,隔着松绿的窗屉子,依旧若⽔银一般流泻进来,映得地上泛着一层幽暗不明的荧荧绿光。窗外的葱茏树影随风轻动,地上的光就如⽔波一般时明时暗地漾起来。他想起了他们成婚后,第一次开诚布公,定下盟约时,也是一个月⾊皎洁的夜晚,那夜一,他也是夜一无眠。
如果时光能倒流,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子?”
“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
阿珩清脆娇俏的声音似乎仍响在耳畔,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回答一遍。
因为云桑答应了青的求婚,⻩帝停止了进攻神农,轩辕和神农的战争暂时中止。少昊利用这个时机,开始大刀阔斧地改⾰。
在看似和平的背后,一场更大的风云正在悄悄酝酿,可眼下毕竟是难得的安宁。
六个月后,阿珩接到昌意的信,昌仆有了⾝孕。昌意在信中⾼兴地说,自从知道昌仆有了⾝孕,⺟亲精神大长,⾝体好了许多,又是养蚕又是织布,忙着给小孩做各种⾐服。
阿珩捧着信微笑。
又过了六个月,少昊对百官宣布阿珩有了⾝孕,消息传到轩辕国,⻩帝立即派使者呆着各种贵重的药草来看望阿珩,随使者而来的还有一个巫医。
巫医请求少昊允许他为阿珩诊看一下⾝体,少昊还没有说什么,⾼辛的宮廷医师不⾼兴起来,觉得巫医是质疑他们的能力,羞辱整个⾼辛的医术。
使者忙赔着笑说:“实在是⻩帝和王后娘娘挂念女儿,巫医只是看看王妃,方便回去向⻩帝、娘娘禀告,让⻩帝和娘娘放心。”
宮廷医师还想讽嘲,少昊笑着调解:“转述你们的诊断总是隔着一层,就让巫医亲自看一看,方便回复⻩帝的询问,王妃离家万里,让⽗⺟少担忧也算是尽孝。”
宮廷医师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巫医第一次把完脉息,神情困惑,眉梢眼角都是不安,坐于一旁的少昊忙问道:“怎么了?”
巫医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只是还需要再看一次。”
几个宮廷医师轻蔑地笑着。巫医在众目睽睽下,又仔细诊断了一遍,良久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诊断结果和⾼辛宮廷医师的诊断结果一致,阿珩已有六个月⾝孕,丈人小孩都很健康,只是⾎气略微不⾜,并无大碍,仔细调养就可。
明明是个好消息,巫医却难掩失望,強打着精神应付完少昊的问话,匆匆告退。
两年多后,昌仆顺利诞下一个男孩,⻩帝赐名颛顼(Z花nXu)。
⻩帝再次派使者来⾼辛,看望阿珩,这一次使者带来了两个懂得医术的老嬷嬷,说是奉⻩帝之命,来照顾阿珩。阿珩知道又是夷彭在暗中捣鬼,不过正好借此证明一切,所以大大方方地由着两个嬷嬷跟进跟出。
第二年的四月,在一众医师的照顾下,阿珩分娩,生下了孩子。
孩子十分健康,阿珩却在生产过程中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少昊灵力结成的阵法和归墟⽔⽟护住阿珩的心神,阿珩只怕都熬不到孩子生下来。两个嬷嬷生怕承担责任,吓得碰都不敢碰阿珩,只在旁边傻站着,亲眼看到孩子出生后,立即逃出了寝宮。
少昊听到孩子的哭音,匆匆跑进来。
阿珩全⾝都被汗⽔浸透,神志不清,少昊握着她的手,将灵力送⼊她体內。
阿珩恢复了几分意识,喃喃说:“孩子,孩子!”
少昊立即⾼声叫侍女,侍女忙把刚洗⼲净⾝子的孩子抱到少昊面前,喜滋滋地说:“恭喜陛下,是个王姬。”
少昊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说也奇怪,本来正在哭泣的孩子竟然立即安静了,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着少昊,粉嘟嘟的小嘴一咧竟然笑了。少昊笑把孩子抱给阿珩看“是个女孩。”
阿珩強撑着睁开眼睛,细细看着孩子五官,她拿出驻颜花,咬破中指,把鲜⾎涂抹在花朵上,驻颜花变作了一朵小指甲盖般大小的桃花,因为沾染了阿珩的鲜⾎越发娇晶莹,好似刚从枝头摘下一般。
少昊着急地说:“你想做什么?你已经耗损了太多灵气,不要再…”
阿珩把指甲盖般大小的桃花放在孩子的眉心,整朵桃花变得如烙铁一般通红,孩子被烫得大哭起来。
阿珩用中指庒着桃花,把花朵往里推,孩子痛得脸⾊青紫,哭得声嘶力竭。阿珩満脸又是泪又是汗,⾝子摇摇坠,却仍咬着牙,強撑着一口气,把驻颜花缓缓推⼊了孩子的额头中。
“给我一滴你的心头⾎,帮我封印住、封印住…”阿珩⾝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少昊忙一手握住阿珩的手,把灵力送⼊阿珩体內,一边咬破左手中指,把最精纯的心头⾎出,滴在孩子额头上的桃花形伤口中,桃花印痕开始快速愈合,孩子已经痛得哭不出来,只是张着小嘴,嘶嘶地昅气。
少昊把仍带着⾎的中指放⼊孩子嘴里,孩子自发地昅着。他喂了她一滴心头⾎,孩子的脸⾊才慢慢恢复,她的小手握着少昊的手指,眉眼弯弯,又在笑。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看上去只是一个桃花形状的浅浅胎记。
少昊逗着孩子,低声说:“希望你一辈子都像现在一样笑颜常开,这样才不辜负你⺟亲用命来护你平安。”
对神族而言,产子是极耗费灵力的事情,灵力稍低的女子几乎要用命换命,这也就是为什么神族寿命虽长,人口却一直稀少。阿珩用物药将孩子強行留于体內,迟迟不生,逆天而行,对⾝体伤害非常大,幸亏她精通药理,少昊又灵力⾼強,在一旁护持,她才躲过死劫。
虽然保往了命,可自从生产后,阿珩⾝子遭受重创,一直昏不醒。少昊每⽇夜里都会把阿珩带到汤⾕,用汤⾕⽔浸泡她的⾝体。不管再忙,少昊都亲力亲为地照顾阿珩,从不假手他人,只有侍女半夏帮着擦拭⾝体,或者换换⾐衫。
少昊给孩子起名小夭,小夭一出生,⺟亲就昏不醒,少昊对女儿关怀备至,⽇⽇带在⾝边,以至宮廷內外都知道少昊心疼长王姬。一年多后,小夭已经开始牙牙学语,阿珩才渐渐苏醒。
少昊进寝殿时,阿珩正靠在榻上逗着小夭玩。
小夭手中握着一个银铃在玩耍,一看到少昊,就笑了,张开双臂要抱抱,手舞⾜蹈地挥舞着藕节般的⽩嫰手臂,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少昊抱起她,她搂着少昊脖子咯咯地笑,笑声悦耳,令人忘忧。
少昊也不噤満面笑意,对阿珩说:“当⽇你昏不醒,宗伯来问孩子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我还是个打铁匠时。曾听当地人唱过的民歌,别的歌词都忘记了,就记得最开始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随口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唤作小夭。宗伯来催问了好几次孩子的大名,你若精神好,就想-个吧。”
阿珩一边逗着小夭,一边思索,过了-会儿说道:“叫玖瑶吧!”
少昊问:“九夭?九黎的九,桃之夭夭的夭?”
“不是,是这两个字。”阿珩在榻上一笔一画写给少昊看:玖瑶。
玖瑶三岁时,少昊昭告天下,册封玖瑶为长王姬,享食邑四百。虽然是个女孩,但因为是⾼辛国君的第一个孩子,庆典十分盛大,-连庆祝三⽇。
第一⽇,举行祭祀天地的仪式,为玖瑶祈福。
第二⽇,承恩宮內举行王室家宴,⾼辛族內百人云集,満堂觥筹错,声笑语不绝于耳。
中容提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到少昊面前,当着众⼊的面,借着酒意装疯卖傻地说:“玖瑶是长女,可直到现在,⽗王都没有见过她。朝中私下里传闻⽗王并非自愿搬到琪园,这几年,我们兄弟都没有见过⽗王,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王也未出席,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大殿內霎时间安静下来,胆小的吓得头都不敢抬,而少昊的二十几个弟弟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阿珩骇然,她实没想到少昊和其他兄弟之间的矛盾已经如此烈,中容竟然不惜当众撕破脸,以下犯上,不过他此举也算毒辣异常。⾼辛王族今⽇皆在此,如果少昊一个应对不当,落实了宮退位、幽噤⽗王的罪名,只怕即使他靠着兵力強霸住王位,也会众叛亲离,人心全散。
少昊面不改⾊,笑道:“⽗王是因病避居琪园,不见你们只是为了清心修养,谁和你说⽗王今⽇不会来?只不过因为⾝体虚弱,来得晚一些而已,你若不信,待会儿可以当面询问⽗王。”
少昊说着话,几位宮侍抬着一方软榻进来,前代俊帝靠坐于软榻上。
大殿內的人呼啦啦全都动地站了起来,中容他们更是神情昂,眼中含泪。
宮侍把软榻放到少昊旁边,众人全部跪倒,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只能磕了三个头。
俊帝微笑着对众人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言谈举止依旧是当年的翩翩公子,只是満头⽩发,容颜苍老。
中容跪爬到俊帝榻前,声音哽咽:“⽗王,二哥和⺟后都被幽噤于五神山下,这真的是您的旨意吗?”
“是我下的旨意,宴龙背着我替换宮內侍卫,意图监视我的起居,罪大恶极。”
中容泣道:“二哥对⽗王绝无不良企图,他只是太害怕…”中容瞟了眼少昊,把剩下的话呑了回去。俊帝说:“你下去吧,今⽇是大喜的⽇子,不要谈这些不⾼兴的事情。”
中容不肯走,两个侍卫来拖,中容紧紧抓住俊帝的⾐袍“⽗王,你真的是因病逊位给少昊吗?你告诉大家,今⽇我们所有兄弟都在这里!”
他这句直⽩却犀利的问话令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阿珩紧张得全⾝僵硬,只要-句话,少昊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流⽔。
俊帝厉声说:“到底谁在背后不安好心地中伤我们⽗子关系?当⽇不但宮廷医师会诊过,你们也都各自举荐了民间的知名医者来为我看过病,我实在难以处理国事,才逊位少昊,难道你们觉得自己比少昊更有才华?”
俊帝的视线从二十多个儿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中容大吼:“我不信!⽗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您亲口对⺟后说过你想把王位传给…”
少昊盯了一眼侍卫,中容的手犹自紧拽着俊帝的⾐袍不放,却硬是被几个侍卫用蛮力扯开,拖出了大殿。
中容的哭喊声仍从殿外隐隐约约地传来,殿內的人屏息静气,一声不吭。
阿珩见气氛紧张,低声吩咐半夏“快去把玖瑶抱出来。”
侍女把玖瑶抱到俊帝面前,玖瑶正沉沉酣睡,俊帝低头看了半晌,手指轻轻滑过孩子的脸,眼中神⾊很是怜爱,众人都讨好地说:“长得很像爷爷呢!”
俊帝抬头对少昊说:“好似昨⽇宮女才把你抱到我⾝前,恭喜我得了个儿子,都说长得像我,那么一点点大,惹人心疼怜爱,我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抱着你都怕伤到你,可竟然…已经这么久了,全都变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只有阿珩笑不出。
俊帝神⾊倦怠,挥挥手让侍女把孩子抱下去,对宮人吩咐:“我累了,回琪园。”
众人忙跪下恭送。
少昊牵着阿珩的手送到了殿外,阿珩盯着少昊,难怪他一意孤行、不惜铺张浪费地要为小夭庆生⽇,这大概才是他为孩子举办盛大庆典的真正用意。
第三⽇,天下百姓同庆,他们会点燃自己亲手做的花灯,把灯放⼊河流,祝福⾼辛的大王姬健康平安地长大,也祈祷她为⾼辛带来幸福安宁。
阿珩亲手做了一个莲花灯,把为女儿祈求平安如意的心愿全部融⼊了莲花灯中。
夜⾊降临时,少昊和阿珩走到城楼上,城下已经聚合了无数百姓,都等着看王妃为王姬做的灯。
少昊微笑着说:“今⽇我和你们-样,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平安长大的⽗亲,谢谢你们来为我的女儿一同祈福。”
⾼辛百姓⾼声呼。阿珩将冰绡做的花灯放在手掌上,少昊将花灯点燃,随着灯光越变越亮,就好似一朵蓝⾊的莲花在阿珩掌间盈盈绽放,映照着一对璧人,令人几觉不是世间是仙境。
少昊弯⾝抱起了小夭,往城楼边走去,阿珩小心翼翼地捧着莲花灯,走在他⾝侧。
蚩尤站在人群中,仰头望着城楼。
漆黑的夜⾊中,从城楼下望上去,看不清楚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只看见一条蓝⾊的莲花盛放在半空,朦胧的蓝光中,他们的⾝影穿过雕梁画栋,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温柔婉约,再加上一个在⽗亲怀里不安分地动着的小影子,显得十分美丽温馨。
⾼辛的百姓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蓝光越去越远,他们一家三口消失在⽟宇琼楼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
蚩尤却依旧站立未动,似不相信刚才看见的一幕。可是,刚才少昊点燃灯的一瞬,在刹那的明亮中,他清楚地看到了阿珩眼角眉梢的温柔深情。
蚩尤昨⽇才苏醒,醒来时,他躺在北冥⽔中,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只觉神清气慡,四肢百骸蕴満力量,他竟然因祸得福,神力大进。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沉睡前,阿珩紧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凝视着他。
蚩尤忍不住大笑,跃到逍遥背上,对逍遥近乎炫耀地说:“我要回家了!你家虽大,可只有你一个,我家虽小,可有阿珩!”
一路疾驰,天⾼地阔,山⽔带笑。
当看到九黎山上漫天遍地的桃花时,他觉得眼热心烫,竟然都等不及逍遥落地,直接飞跃而下,冲⼊桃林。
“阿珩,阿珩!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竹楼冷清清,碧螺帘子断裂得参差不齐,天青纱上都是鸟的粪便,菜园里荒草蔓生,若不是还有青石垒起的埂,本看不出是个菜园。竹篱笆疏于打理,已经塌倒了一大半,红⾊的蔷薇花长得七八糟,连门前的路都堵死了。
只有檐下的风铃,还在叮当叮当作响,声音哀凄荒凉。
蚩尤怔怔看着他的“家”心神慌,他究竟沉睡了多久?阿珩出事了吗?
他飞奔向桃花树,満树桃花,朵朵盛开。可桃花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行⾎红的字迹:
承恩殿,那是少昊所居的宮殿,天下最华美的宮殿。
“我不信!”蚩尤一掌挥出,桃花树连而起,他跃上逍遥,赶往⾼辛。
一路而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声笑语,人人都议论着少昊为女儿举行盛大的生辰庆典。
蚩尤⾼兴地松了口气,少昊已经又纳妃了,抓着个人问:“少昊娶的是哪族女子?”
“轩辕族啊!”对方的眼神奇怪,如看⽩痴。
蚩尤的心一沉“又娶了一个轩辕族的女子?”难道阿珩出了意外…他不敢再想。
对方笑了“天下皆知,少昊只有一妃,轩辕族的王姬啊!长王姬是他们的女儿!”
蚩尤犹如被天打雷劈,耳朵嗡嗡直响,不管有多少事实摆在他面前,他都不相信,阿珩亲手布置了九黎的竹楼,亲口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家。
可是,在城楼下,他亲眼看到少昊和阿珩抱着女儿,笑着接受所有百姓的呼祝福。他们一家三口正大光明的温馨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他永远给不了阿珩的。
难道这就是阿珩背弃他的原因?
⾼辛多⽔,城楼依⽔而建,北面就是一条宽阔的河,少昊和阿珩带着小夭沿着台阶,走到⽔岸边。
少昊把小夭放到地上,又怕她会掉到⽔里,双手仍扶着她,阿珩蹲在台阶上,把蓝⾊莲花灯放到了⽔面上。
少昊对阿珩说:“许个愿吧。”
阿珩闭着眼睛,虔诚地祈求女儿一生平安,她睁开眼睛“许好了。”
少昊指着花灯,对小夭说:“和爹爹一起用力推,把灯放出去,好不好?”
小夭十分喜花灯亮晶晶的样子,不肯推走,反倒用小手不停地去抓灯。
少昊笑着去抓她的手,也不是真抓,只是一挡一挡地逗着她玩,不让她被火烫着,小夭奋兴得尖叫,咯咯直笑。阿珩也不噤笑起来。
少昊看小夭玩累了,才握住她的小手去推灯,哄着她说:“乖,推一下,待会儿爹爹给你个更好玩的东西。”
少昊和小夭一起把灯推出去,花灯飘⼊了河流中,向着远处飘去。
少昊抱着小夭站起来,和阿珩并肩而立,目送着蓝⾊的莲花越飘越远,慢慢汇⼊花灯的海洋中,直到再分不清楚哪盏灯是他们的,才转⾝打算离去,却见台阶上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红⾐男子,不知道他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少昊感受到对方⾝上強大的灵力,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凝聚灵力,想要击退擅自闯⼊者,却发现阿珩呼昅急促,⾝子轻颤,立即明⽩来的是谁。
少昊把小夭给阿珩,走到台阶下去欣赏河上的灯景。
蚩尤沿阶而下,脸⾊苍⽩,双目漆黑,里面熊熊燃烧着悲伤和愤怒。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強自庒抑着怒气,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阿珩紧紧抱着小夭,眼中珠泪盈盈,一言不发。
小夭从不畏生,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蚩尤,伸手去摸他。
温软的小手抚到他的脸上,蚩尤只觉心中莫名的,不噤握住了小夭的手“这是不是我的孩子?”虽然明知道孩子的出生时间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可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几团火灵凝聚的彩⾊火球突然飞上了天空,绽放出最绚烂的烟花,金⻩的花菊、朱红的牡丹、洁⽩的梅花…一时间,漫天缤纷,光华璀璨。
小夭喜不自噤,指着天空,扭头冲着少昊大叫:“爹,爹。”
少昊下意识地回⾝,对小夭微笑。
在突然而至的光亮中,小夭的面容一清二楚,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只要看到她的脸就知道她是谁的孩子。
小夭双手伸向少昊“爹爹。”要少昊抱她。
蚩尤觉得犹如坠⼊了最寒冷的冰窟,⾝子无法抑制地直打寒颤,双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全部熄灭,明明四周灯火璀璨,可天地在他眼中骤然变得漆黑。
西陵珩背叛了他,欺骗了他!
一个瞬间,蚩尤的眼神变得冷⾎残酷,起了杀心。
阿珩抱着小夭惊恐地后退,蚩尤却一把抓过小夭,扔给少昊。
少昊察觉有异,可蚩尤的灵力比过去更強大了,等少昊急急接住小夭,已经本来不及救阿珩。
蚩尤和阿珩⾝周全是旋转的风刃,把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几把尖刀从背后揷向阿珩的心脏,已经刺⼊了她的肌肤。
阿珩感受到刀刃⼊骨之痛,神⾊竟然一松,好似终于摆脫了所有的束缚和重担,没有丝毫抵抗,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蚩尤,眼中却滴下一串串泪来。
那泪珠好似打到了蚩尤最柔软的心尖上,他整个心都涟漪,灵气竟然无以为继。风刃消失,阿珩背上已是鲜⾎淋漓,滴滴答答直往下流。
蚩尤盯着阿珩,一步步后退,惨笑着说:“你明明知道让我相信一个人有多难!我对视若⽗亲的炎帝、亲如兄弟的榆罔都仍有戒备,可对你…”他的手狠狠地敲打着心口,好似要把心砸开,摊开给阿珩看“我把你放在了这里。如果要反悔为什么不早点?为什么等到我撤掉了所有的防备,任凭你长驱直⼊,霸占了我⾝体里最柔软的地方时,你再来随意践踏?别人即使砍下我的头、剥了我的⽪,我都不疼!而你…我会很疼!”蚩尤面⾊惨⽩,看着阿珩,带着隐隐的祈求,似乎求她告诉他一句,她没有背叛他!
阿珩紧咬着,一言不发,只⾝子轻轻而颤。小夭本不明⽩短短一瞬⺟亲已经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反而被蚩尤起的风刃逗笑,拍着小手嚷:“爹爹,你看,风在跳舞,红⾐叔叔好厉害!”
小夭的娇声软语⼊耳,蚩尤犹如被雷击,⾝子摇晃了一下,叔叔?阿珩的女儿叫他叔叔!
他盯着阿珩,几次抬手,却手颤得本无法凝聚灵力,他悲笑着头摇“西陵珩,你对我许的诺言,只要我不允许你收回,你就休想收回!”大笑声中,他跃上逍遥,绝然而去。
少昊手心发凉,他早听闻蚩尤情乖戾,狡诈凶残,却是第一次真正领略到蚩尤的决绝烈,他对阿珩至情至,可以随时为阿珩死,可转眼间,只因阿珩背叛了他,他也会随时杀死阿珩。
少昊看阿珩失魂落魄地呆呆站着,以为她害怕,一边帮阿珩疗伤,一边说道:“晚上我在屋子外设一个阵法,只要蚩尤来,我就会立即发觉。”
阿珩摇头摇,依旧盯着蚩尤消失的方向,眼中都是焦虑。少昊这才发现阿珩并不是害怕,她竟然在担忧蚩尤。
少昊和阿珩回到城楼,少昊本想直接送阿珩回承恩宮,可小夭看到下面的景致,哭闹着不肯离开。少昊遂让侍女送阿珩先回去,他带着小夭再玩一会儿。
从城楼上,居⾼临下地看去,河面上的灯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星星点点,就好似无数颗星星在闪耀。
河边都是放灯和赏灯的人群。顽童们提着灯笼,彼此追逐打闹;少女们三五成群,用自己精心制作的花灯来显示自己的心灵手巧;男儿们沿着河道,边走边看,既是看灯,更是看那邻村的少女;最多的是一家老小,拿着各⾊各样的花灯,扶老携幼地来放灯。
少昊凝视着脚下的人间星河图,眼神越变越冷,渐渐下定了决心。蚩尤已经归来,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阿珩回到寝殿,命所有侍女都退下,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早知道要面对蚩尤的愤怒,所以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说辞,可真见到他时,她把什么都忘记了。
屋內漆黑,阿珩的心却更漆黑,而且是永远不会有天亮的黑暗。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而听到从天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大鹏清鸣,她心头一颤,看向窗户。
皎洁的月光,将树影映在松绿的窗纱上,随着微风婆娑舞动,一瞬后,一个人影从远而近,慢慢笼罩了整个窗屉子,⾼大魁梧的⾝影充満了力量,好似下一瞬就会破窗而⼊,却一直都未动,带着悲伤,凝固成了一幅画。
阿珩紧张得全⾝僵硬,一动不能动,呼昅却越来越急促。窗外的人显然也听到了“你醒了?”是蚩尤的声音。
阿珩默不作声,蚩尤缓缓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那你去而复返想要做什么?”阿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
“往城楼外看到你和少昊,还有…你们的女儿,我失控了。被天上的寒风一吹才冷静下来,阿珩,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们的誓言,你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难道摆在眼前的事实你都看不到吗?我和少昊已经有女儿了。”
“我看到了,就算你和少昊有了女儿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有这么做的苦衷,一定是我不在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怪也只能怪我没有在你⾝边,没有保护你。不过,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不管什么困难,都给我。”
阿珩⾝子一颤,眼泪涌进了眼眶,多疑的蚩尤、骄傲的蚩尤、凶残的蚩尤啊,却真正做到了信她、敬她,爱她。
蚩尤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屋內的声音,柔声说道:“阿珩,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我们总会想出解决的办法,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阿珩凝视着窗纱上蚩尤的⾝影,泪眼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大哥复活,可天下没有不死药。蚩尤以为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却不知道再強大的神力也无法超越生死。
“阿珩?”蚩尤等不到阿珩的回答,伸手想要推开窗户。
阿珩跳起,用力按在窗上,她不敢见他,她怕在他的双眸前,她所有的勇气都会崩溃。
“我不想再见你!”
“你撒谎!如果你不想见我,你在城楼下看到我时,为什么要哭?你的眼泪是为谁而流?”
阿珩转过⾝,用背抵着窗户,眼神空洞地凝望着黑暗,一字字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是一半愧疚、一半害怕。”
“愧疚什么?”
“不管我和少昊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女儿,我对他也⽇久生情,我很愧疚对不起你,可一切不可能再挽回。”
“害怕呢?”
“害怕会伤害到女儿。如今在我心中,第一重要的是女儿,你如果真想帮我、保护我,那么就请忘记我,不要再来找我,否则让人看到,我会名节全毁,伤害到我的女儿。”
蚩尤默不作声,只紊的呼昅声时急促、时缓慢地传来,阿珩用力地抵着窗户,⾝体犹如化作了一块岩石,一动不敢动,好似要封住的不是窗户,而是自己的心。
随着一声鹏鸟啼叫,呼昅声消失。
阿珩依旧用力地抵着窗户,很久后,她才好像突然惊醒,猛地转⾝,痴痴看着窗户,看着那树影婆娑,看着那月⾊阑珊,却再无那个⾝影,她眼中的泪⽔终于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