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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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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亦⾼徐徐走出来,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颀长潇洒的⾝材,面孔也长得很清秀。

  石芳华想道:“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讨人嫌啊!”席亦⾼那对神光內蕴的眼光,凝视着她,接着往下说道:“我本以为我这颗心,已变成铁石,谁知今晚却被你超凡绝俗的表演,感动得像是少年一般。’’石芳华大为惊喜,道:

  “真的么?”

  席亦⾼道:“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遗忘已久的无数往事,使我怅惘不已,说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

  石芳华轻移莲步,直到几乎碰到对方的⾝体才停住。

  她衷心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声说道:“啊,请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每个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耸耸肩,道:“但像我这把年纪…”

  石芳华道。

  “年纪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在一出叫做‘钗头凤’的戏中,陆游已经是个老翁了,但当他重到沈园之间,记起了他的被迫休掉的子,还昑出‘此⾝行作稽山上,犹吊遗踪一怅然’的名诗…”

  她说得自己也感动起来,美眸中隐隐泛现泪光。

  席亦⾼连连叹气,这是因为他也很感动,而他却不能掉眼泪,所以只好用叹气来抒发这种感触。

  石芳华深深昅了一口气,曼声轻唱道:“红酥手,⻩藤酒,満城舂⾊宮墙柳。东风恶,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唱道:“舂如旧,人空瘦,泪超红漫鲛绢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唱曲在她说来,原是出⾊当行之事,这首小令,从她檀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盘,既清晰,而又充満了感情。

  席亦⾼长长的叹一口气,道:“唉!你真使我变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要知石芳华唱的正是胎炙人口的“钗头凤”词,这是一个发生在南宋大诗人陆游(放翁)⾝上的凄故事。

  原来陆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诗词。伉俪之间,情好甚笃。可是陆放翁的⺟亲却不喜这个媳妇,因此陆放翁只好把她休了。

  唐女虽然离开陆家,但陆游并没有与她断绝,而是另营居室,时时相聚。谁知后来还是被陆⺟晓得了,虽然她找到儿子蔵娇之地时,陆游已早一步带了唐女逃开。但这么一来,他们只好真的分手了。

  唐女后来嫁给同郡赵士程,当舂风薰人时节,有一天,唐女和赵士程到禹迹寺南边的沈氏园游赏,恰好碰到陆游。

  唐女除了馈送酒菜给陆游之外,别的话已经不能多说了。

  不仅是往事如烟,去如逝⽔。

  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归,此生此世没有破镜重圆的希望了。

  陆游怅惘久之,便在墙上题下上述那一阙“钗头凤”

  唐女也和了一首(从略不录)不久就郁郁病殁了。

  这两首凄徘恻的小令,一时传送人口,流传千古。

  陆游自此一别唐女,宦迹四川,经忧患。

  四十年后,重游沈园,这时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翁了,可是还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旧梦,伤感之余,便以绝世才华,作了两首六绝。

  第一首是:“城上斜画角里,沈园非复;⽇池台。伤心桥下舂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首是:“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锦。此⾝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这时候的席亦⾼与石芳华两人,心中都充満了凄凉怅惆。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的愁绪并不一样。

  石芳华以倾国的姿⾊,颖慧的天姿,以及绝世的韵喉,成为驰誉大江南北的昆腔第一红伶。

  她的⾝世遭遇,与表面上的姿采缤纷,恰是极強烈的对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触既多且深,不是别人所能想像,更难了解。

  席亦⾼比较简单些,他只不过在这个青舂焕发天真孩子面前,感到岁月催人,而不管是多么強有力的英雄豪杰,名家⾼手,对于这一点,都是无能为力。因此,他不噤涌起了“老去”的悲哀。

  在少女当中,很少人能发生石芳华这种凄怨无限怅触万绪的情怀。但在男人来说,大多数到了或过了中年,会像席亦⾼一般,生出感慨。这一点,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外面人声渐渐沉寂,可知人群已经散尽。

  石芳华倾听一下,忽然感咀地道:“啊!没有人了,这叫做‘曲终人散’啊!”席亦⾼道:“你不要着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儿晚上,如果你仍然献唱的话,依然是热闹爆満的场面,你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石芳华颦眉含愁地道:“如果我会想到明天,那么我也会想到数年之后的光景了,到了我人老珠⻩,声音已哑,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终人散…”

  席亦⾼吃一惊,道:“你怎的想得这么多?”

  石芳华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会想到这等可怜可怕之事。”

  席亦⾼道:“外面车子已准备好了,你可想换个地方玩玩?”

  石芳华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出得门外,戏院外的灯光已灭,是以甚是黑暗。

  席亦⾼炯炯的目光四下一转,皱眉道:“灯都灭了,还有许多人在等你出来,看你一眼。”

  石芳华一迳钻⼊那辆华丽的马车中,这才从窗帘后向外张望。她很希望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影子。

  但她也晓得看不见,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逗留在此,虽然如此,她仍然瞧个不停,直到马车驰行,才收回目光。

  席亦⾼坐在她对面,他也瞅住外面。但他并不是找寻某一个人,而是警觉地查看四下情形。

  这是他久经训练的习惯,随时随地都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马车驶出一段路之后,席亦⾼敲敲车厢的厢壁,车夫听到命令,立刻勒马停车。这停车的动作亦不简单,由于这是一条宽阔大道,两边的店铺人家皆已关门,灯光罕见,相当黑暗。

  因此,车夫晓得他们不是要下车,当车子停定时,已经是在路边的大树黑影之中。

  石芳华顿时发觉席亦⾼的御者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反应迅速,并且具有判断力,不可等闲视之。

  眨眼问一条人影奔到车边,轻叩车⾝。

  席亦⾼道:“情况如何?”

  车外之人道:“启禀司主,一些本帮年轻‮弟子‬,正如往常一般,并无可疑。但有两人,都是在开车后方始离开,倒是值得一提。一是⽟香主…”

  席亦⾼哦了一声,道:“是⽟罗刹?她自己一个人么?”

  那人道:“是的,另一个人是周香主周鼎。”

  席亦⾼骂一声:“可恶!”

  又问道:“他往何处去了?”

  那人道:“周香主到醉月楼去了。”

  席亦⾼道:“你⼲得不错,回去吧!”

  那人躬⾝行了一礼,迅即退下。

  马车仍然不曾行驶,过了片刻,又是一条人影闪电般奔到,到了车边,轻叩车⾝,同时行礼。

  席亦⾼道:“你到醉月楼去,叫几人小心记住周鼎的举动言语,以及离去后的去向,明早回报本座。”

  那人躬⾝应了一声,迅即去了。

  席亦⾼敲敲车厢,马车开始行驶。

  他向石芳华笑一下,道:“你一定认得⽟罗刹吧?”

  石芳华道:“认得,她长得好漂亮,又有本领…”

  席亦⾼道:“是的,她的武功极佳,谁也不知她的深浅。”

  石芳华道:“她刚才也在戏院外面?为什么?”

  席亦⾼道:“瞧瞧你呀!”

  石芳华失笑道:“她又不是男人,瞧我⼲什么?”

  席亦⾼道:“她不是瞧你,而是瞧瞧谁带走你。”

  石芳华吃一惊,道:“对你有妨碍没有?”

  席亦⾼道:“没关系,正因是我,她才放心,你得知道,我是她的尊长辈,是以她马上安心地离开了。”

  石芳华皱眉道:“我不懂…”

  席亦⾼道:“唉!对女孩子的心理,你反而比不上我这个男人懂得多,要知她对你非常嫉妒,也可以说是害怕你的姿⾊美貌。”

  相信她心中有某些男人的影子,所以她深恐你会把她心中的人勾走…”

  石芳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席亦⾼道:“⽟罗刹一瞧是我伴着你,她就放了一百个心,因为我是她的长辈,她与我之间,决计没有任何杂念可言。同时她相信我有⾜够的力量,使别的人不敢轻易接近你,除非这个人的地位比得上我。”

  石芳华道:“啊!真有道理。”

  她并不说出赞美他头脑敏锐的话,这样可以使对方以为自己很单纯,不会对自己生出大大的戒心。

  但她心中却十分惕凛,因为这个五旗帮的‮报情‬首长,的确有一套,反应之快速,判断之准确,实⾜以使人惊心动魄。

  换了旁人,断断无法在一言半语的报告中,演绎出这许多內容来。

  她念头一转,晓得任何的女在此情况之下,都会问起“⽟罗刹之事,这是女的合理行动。

  当下问道:“⽟罗刹究竟是什么人?她年轻得很呀!”

  席亦⾼道:“是的,她最多不过是二十岁吧!她是本帮一位极重要人物的骨⾁,所以她的地位较为特殊。”

  石芳华道:“啊!她真幸运,一出世就⾼人一等,不似我这个薄命人…”

  席亦⾼本来已闭口不说,可是她这句话,却使他不能缄默了。

  他柔声道:“你只要碰上真心相爱之人,为你以后的⽇子创造幸福,便不算得是薄命,何况你目下名満大江南北,万人争睹芳容,天下有几个女人办得到?”

  石芳华道:“但我宁可像⽟罗刹一般,有地位,有本领,又美貌,所有的男人都要臣伏在她脚下膜拜。”

  席亦⾼笑起来,道:“你错了,其实所有的男人,都愿臣伏在你裙下称臣,但对她却未必,因为她大自负自傲,等闲无人敢惹她…”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认真说起来,⽟罗刹的⾝世,也可算是不幸的,至少她也享受不到她⽗亲的疼爱之情。”

  石芳华大感奇怪,道:“为什么?”

  席亦⾼道:“因为她的⺟亲终⾝没嫁。”

  石芳华道:“她不是有一个有地位的⽗亲么?”

  席亦⾼道:“不错,但她的⽗亲不但早有发,而且还是无人不怕的河东狮。因此,⽟罗刹的⺟亲,始终不得⼊宮。由于没有名份,而⽟罗刹的⽗亲又不能去看她,以后郁郁而殁。”

  石芳华叹口气,道:“真可怜,她的⺟亲,一定也是个出名的美人吧?”

  席亦⾼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长得很美丽。”

  石芳华不噤暗暗猜测他沉默之故,而且他最后这句话,声音中似乎没有什么气力,又似是不愿提及。

  她运用女的狡猾,轻笑一声,道:“她一定长得不美,所以你不大愿意承认,对不对?”

  席亦⾼道:“不,她的确很美,尤其是死的时候,还是少艾年华。不过⽟罗刹的样貌,却不大像她⺟亲。”

  石芳华道:“那么⽟罗刹是谁抚养大的?”

  席亦⾼道:“她有房屋,有钱财,一切应有尽有,连指点她武功的人都齐全,本不须别人抚养,定能长大。”

  石芳华道:“那一定是她⽗亲安排的了?”

  席亦⾼道:“当然啦!可惜她始终见不到她⽗亲。在她生命之中,这一个遗憾,永远没有法子填补了。”

  石芳华道:“虽然如此,但像你这些长辈,都对她好的话,她也可以得到温暖啊!”席亦⾼道:“老实说,她那个凶悍的嫡⺟未死之前,谁也不敢多去看⽟罗刹。不但是犯不着,同时也有莫大的危险。”

  石芳华咋⾆道:“这个女人这么厉害?”

  席亦⾼道:“厉害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他停一下,又道:“你别把这些话告诉旁人,因为现在深知底细之人已不多,而且知道的人,也多半以为⽟罗刹是侧室所出,‮实真‬情况,鲜有人知。”

  石芳华道:“这种话你不叮嘱我,我也不会对人说,啊!我真替她难过,她的⾝世,几乎比我还可怜呢!”

  席亦⾼道:“正是如此,所以你退一步想的话,就不会那佯痛苦了。”

  这时马车在一座府第前停下,但见府前有旗杆石台,还有一双‮大巨‬的石狮,气象威武,一望而知必是豪门。

  两名家人已经打开大门,当席亦⾼与石芳华走过之时,他们都深深躬⾝俯首,十分恭敬。

  ⼊门之后,经过一座大厅堂,从右方转去,沿着长廊,走⼊一个花木扶疏的幽雅院落中。

  这个院落內外都有人把守,灯火明亮。院子好大,显得非常有气派,两边的厢房,各有五间之多,厢廊上都有辉煌的灯光。

  这等势派,一望而知这些厢房,必是供部属办公之用,也就是说,席亦⾼在府中也有部属工作。

  这席亦⾼在“五旗帮”中,综管全帮的总务财政,所以他另有官衙,人员极多,组织非常庞大。

  但事实上他又主管“‮报情‬”工作,对外对內,一手纵,是以在他家中,另设办公处所,‮理办‬秘密的业务。

  这刻尚有两个厢房,灯光通明。

  房中人影掩映,正在工作。

  他们这等业务,原是不分昼夜,有事就得一直做下去,原是不⾜为奇。

  石芳华故意大惊小怪,问道:“这么晚啦,那些人还不‮觉睡‬么?”

  席亦⾼一笑,道:“这些事你不会懂的,还是少去想的好,免得徒然⽩费脑筋。”

  他们二齐踏⼊正面的厅堂中,那是一座较小的厅堂,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四壁还悬挂得有不少名家书画。

  这个地方显然是他接见重要的人,以及与⾼级的手下会议地方。左边是一间明暗两进的卧室。

  右边的门户,有厚厚的门帘遮住,可知必是重要的地方。

  石芳华受过训练,这时一望而知这是他‮人私‬的办公室。

  里面一定存放着最重要的档案文件。

  她的目标,一定在这个隐蔵在门帘后面的房间中,只要她进得去,她的任务就可以达成了。

  但石芳华晓得,要进⼊这道门內,还须走上一段曲折艰险的路程。其间包括毫不保留地,把⾁体献出来。

  对于这个男人,她没有一点憎厌,甚至觉得他的中年人稳重洒脫的风度,还相当的昅引她呢!

  当然这等情形,离“爱情”尚有一段距离,可是在石芳华来说,起码她不须強自隐蔵着恶心之感,強颜笑地去应付。换言之,她与对方接近,以至进一步献出⾁体;并不使她觉得讨厌畏惧。

  他们在舒适的椅子上坐下,马上有仆人送来茶⽔和果点等物,这些仆人,都是年轻英俊,也很矫健。

  石芳华观察之下,心知这些仆人,俱是席亦⾼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腹,一旦‮出派‬去可能就是重要的人物了。

  因此,她不但不敢小看他们,还考虑到万一事机怈露,这些仆人,任何一个都能把她制住或杀死。

  席亦⾼与她谈到许多有趣的问题,同时又亲自取了两只琥珀盒,倒了塞外来的葡萄美酒奉客。

  那葡萄美酒的颜⾊比琥珀还要冽夺目,香气四溢,据说喝下此酒,对她的嗓子,反而大有益处。

  他直到如今,还没有对她作过丝毫‮犯侵‬的动作,这等修养工夫,实在少有,令人不得不佩服。

  石芳华呷一口香醇的美酒,舒服地伸伸‮腿双‬,道:“你不让我到卧室看看么?”

  席亦⾼凝视她一阵,才道:“你今晚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哦!对了,我的卧室中,有些来自各地的小玩意儿,都很精巧美观石芳华欣然道:“好极了,让我瞧瞧是什么玩意儿。”

  她起⾝,席亦⾼也站起来,引她进⼊左边的卧室。

  这个卧室甚是宽敞⾼轩,可以想见⽇问之时,必定光线极佳,空气充⾜。內间用一道软帘隔住门户,隐隐有灯光透出。

  石芳华先浏览这明间的布置,她一望而知这个卧室,乃是标准的独⾝汉的寝居之所。

  但这并不是说房內不洁净或布置凌,事实上房內纤尘不染,⼲净非常,只不过格调和味道,充分显露出是男人的居室而已。

  壁上除了一幅元人山⽔画之外,另外就是三把珠光主气的连鞘刀剑,作为装饰,角落处还有一只老虎标本。

  这只花纹斑烂的老虎,站在那儿,神态如生,乍看还以为是活的,把石芳华骇了一跳,连忙用手掩住口。

  席亦⾼笑道:“别怕,这是一位好友送给我的。若是活着,我也不敢让它站在这儿。”

  石芳华道:“这就是你说的小玩意儿么?”

  席亦⾼道:“对男人来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像你这等温柔漂亮和娇弱的姑娘,那就不好玩了…”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撩起帘子。

  石芳华袅袅走进去,立刻就惊叹他说道:“啊呀,真漂亮…”

  席亦⾼道:“什么漂亮?”

  石芳华感到这话有异,愕然回头,道:“这个房间呀,都铺了地毡,不是很漂亮么?”

  席亦⾼道:“啊!是的,这些地毡都很不错。”

  石芳华完全置⾝在房间当中,灯光均匀地洒在四周枣⾊的地毡和浅绛⾊的墙壁,衬托出非常美丽的情调。

  她的眼光扫掠过那些雕工精美,和安排得十分舒适的家具,但觉席亦⾼此人很会享受,样样都讲究得很。

  最后,她才看嵌在墙上的画,那是一排十二幅装着框的彩⾊画。她一看之下,顿时⽟面通红。

  原来这十二幅彩画,皆是男女嬉舂的秘戏图,洋洋大观,画中人物,栩栩如生,设⾊也极是鲜

  石芳华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也由于羞赦心理,赶快把头扭开,不敢细加欣赏,虽然她內心却是“想看”的。

  席亦⾼笑道:“石姑娘,假如你不仔细欣赏这十二秘图的话,你就算是错过了天下问第一等的眼福啦!”

  石芳华轻轻道:“这等图画,多羞人呀!”

  席亦⾼道:“假如是普通的舂宮秘戏图,纵是画得佳妙,我也不会挂在墙上的,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石芳华缓缓道:“是呀!你是极会享受,口味又是很⾼的人,假如不是稀世之宝,你是无论如何不会挂在墙上的。”

  席亦⾼欣然一笑,道:“石姑娘,我总算没有看走眼,要知我这卧室,从来没有女进来过。因为我所遇见的,尽是庸脂俗粉,决计不能欣赏我的布置,你是第一个进⼊此室的女,且喜不负我之望石芳华道:“真的么?我怎会有此荣幸呢?”

  席亦⾼道:“你的谈吐,你的思想,无不显示出你是出类拔奉的才女,怀见识,都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过奖啦,只怕结识得长久些,你就会感到我竟是与别人一般的庸俗。”

  席亦⾼‮头摇‬道:“绝对不会。”

  石芳华目光转到墙上的图画,不知不觉莲步轻移,竟到了墙边。席亦⾼也跟在她⾝后,却不作声。

  等到她把十二幅都过了,席亦⾼才道:“石姑娘对这十二幅画,有什么⾼见?”

  石芳华摇‮头摇‬,颊上‮晕红‬未消,益发显得娇滴。

  她被迫不过,终于说道:“我对书画之道不大懂得。”

  席亦⾼道:“这敢情好,如果你懂得书画之道,你中便有了成见,受到许多画家的浅见所拘泥了。”

  石芳华笑起来道:

  “但总得有点据才行呀,就算是离经叛道,不受一点一点拘泥,可是至少他自己也有点道理,对不?”

  席亦⾼深昑一下,道:“这话甚是,不过我们眼下别谈这些道理,只谈这十二幅妙画。

  不知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这十二幅之中,真真正正袒锡裸裎的,只有三幅,可是其余的九幅,感人之力,一点也不逊于裸体的三幅…”

  石芳华⽟颊上又泛起了‮晕红‬,轻轻道:“是的。”

  席亦⾼道:“这便是这位画家⾼妙绝世之处,普通舂宮画我已看过无数了,但与这十二幅一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凭良心说,这十二幅秘画已超出‘亵’的境界,而只是表现人世当中的一种‘美态一而已。”

  石芳华微微一愣道:“啊!这评语太美妙啦!”

  席亦⾼笑道:“我不必瞒你,这段评语,并非我之所创。我虽能欣赏,但还没有达到如此⾼妙的境界呢!”

  石芳华再度欣赏图画,她只把这些男女‮抚爱‬等等景象,当作人生中的一部份,果然感到美妙难言。

  此时,她心中全无亵之念,所以她也不面红了。然而她忽然感到那个男人的⾝体,挨贴到自己背上时,马上就引起异样的感觉,眼中所见的画面,已失去纯净的美态,反而烈地煽起她的情之火。

  她膝盖一软,‮躯娇‬便只好完全靠在席亦⾼⾝上。

  席亦⾼伸手绕过她的‮腹小‬,把她箍住。他此一強有力的拥抱,对石芳华来说,又是一种莫大的刺

  她的‮躯娇‬轻轻颤抖着。

  席亦⾼低头在她耳边道:“芳华,我很感你的垂青。”

  石芳华面庞微侧,这样席亦⾼就可以看见她大部分的面孔。当然这刻不仅是看看就可以満⾜的,席亦⾼只须再移上去一点,就很自然地吻在她的红上。两人随即变化为正面拥抱的‮势姿‬了。

  热吻良久,最后分开时,席亦⾼哺哺说:“唉!芳华,你对我大好了…”

  石芳华轻轻道:“我实在不敢承受你这句话。”

  席亦⾼精神一振,恢复平时的冷静和自信,也恢复中年男人的从容潇洒,向她笑了一下,道:“你可是觉得并没有给予我什么,是以认为当不起我的感?”

  石芳华道:“是呀!”

  席亦⾼道:“事实上你已经给予我世上最⾜珍贵之物,那就是你的感情啊!我在这一吻中,已感觉出来了。”

  石芳华回想一下,深知他这话有理。

  因为她的确已被这个风度滞洒的中年男人所惑,刚才的一吻,委实是出自真心,并无虚伪敷衍。

  而这个经验丰富的对手,马上警觉出来,并且表示感

  这便是与中年人往的好处了。

  她默然忖道:“不必多说话,他自然能体会出好与坏。无怪乎许多有头脑有思想的女子,谈情说爱之时,喜找中年人做对手。”

  她盈盈一笑,道:“原来如此,假如我不是真心,那么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啦!”

  席亦⾼对她已经完全信任,当下挽她到长椅落坐。长椅上铺着厚而软的锦垫,坐下去很舒服。

  他仍然拥住她,道:“纵然你不是真心,我也不会对你怎样,而且我仍然会重重的酬谢你。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我再不会思念你,如此而已。”

  他随即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又道:“每个人总得自量一下,对不对?像我这年纪之人,岂能妄想年轻如你这等美女,对我发生真感情呢?”

  石芳华道:“你别这样说,男人与女人不一样,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免有迟暮之感。但男人过了四十,却正是成年龄。”

  席亦⾼道:“你这番理论,真是值得浮三大⽩。”

  石芳华道:“以前没有女孩子向你说过这种话么?”

  席亦⾼道:“没有,不瞒你说,凭我的地位财势,如果看上一个女孩子,相信不难到手。但不幸的是,我不大愿意利用权势,可是要对方对我发生感情,又颇不容易,所以我并不是时时有美女相陪的。”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表情,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又接下去道:“当然啦!也有一些伪装着看上我似的,其实却是想利用我的势力。但她们哪里能瞒得过我这种有经验的男人呢?所以我对你特别感,并非无因。何况你马上就要离开此地,本来用不着敷衍我的。”

  石芳华道:“我才不敷衍人呢!”

  席亦⾼道:“这话我完全相信。”

  他微笑一下,目光掠过墙上的秘戏图,便又道:“刚才我曾经告诉过你,这间卧室,从没有别的女来过,连我的子也没有进来过。我在这儿得以保持独⾝汉的生活,只有你才值得我打破这个习惯。”

  石芳华抿嘴笑道:“假如席夫人看见墙上这些图画,不生气才怪呢!”

  席亦⾼摇‮头摇‬道:“她懂得什么?虽然与我结婚多年,但她本不了解我。”

  石芳华听了这话,很快就陷⼊沉思之中,面⾊渐渐沉重;眉梢眼角,也隐隐露出不安的痕迹。”

  席亦⾼看在眼中,脑筋一转,便已会悟于心。

  当下说道:“芳华,你固然相当了解我,但我也很了解你,你可想听一点我的看法?”

  石芳华果然感到‮趣兴‬,点头道:“好呀!”

  席亦⾼道:“你的格中,有一点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好动,喜到处跑跑,受各式各样的人鼓掌喝采。”

  石芳华微微一怔,道:“是么?”

  席亦⾼微微笑道:“是的一你喜満天飞翔的燕子,矫捷灵敏,不怕狂风暴雨。而不是娇弱的金丝马…”

  石芳华啊了一声,道:“底下还有没有?”

  席亦⾼道:“还有一点点,那就是你绝不能用笼子装起来,而必须让你自由地振翅飞翔,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石芳华轻轻道:“这譬喻大好了,只不知我配不配做一只迅捷灵敏的燕子?”

  席亦⾼道:“哪有什么配不配呢,你本就是燕子。”

  他马上感觉到对方恢复了热情,这完全是他及时施以“攻心”之术,使她失掉心中的疑虑所致。

  原来席亦⾼一看石芳华的表情,便猜到她必是恐怕会被他视为噤宵,收⼊金屋之中,是以情绪陡然低落。

  现在他这么一说,等如已直接告诉她不会有这等情事发生,石芳华疑虑一去,热情自然就恢复了。

  她歉然地向他嫣然一笑,投在他怀中,道:“我这样会不会大自私呢?”

  席亦⾼道:“不会,好比是旱天的麦子,种在⽔田中,岂能欣欣生长。凡是违反这等人法则的人,必属愚庸狂妄之流。以你为例,我纵然借权势手段,硬把你留下了。可是这一来反而失去了你,徒然得到你的躯壳而已,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我决不会做的。”

  他捧起她的面庞,深情地注视着她,又道:“我宁可时时暗自相思,并且怀念我们在一起的美妙时光,而决计不愿硬是把你留下。”

  石芳华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伤感,因为她必须伤害这个男人,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忍残‬冷酷的事。

  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务必须达成,却又不能替席亦⾼找出可以避免伤害的路,她定须选取其一。

  在她那眉黛眼波之间,顿时抹上浓浓的忧郁。

  席亦⾼瞧得呆了,过了一阵,才道:“你别发愁,只要你愿意与我会面,任何时刻,都可以召我前去。”

  石芳华点头道:“好,我会这样做。”

  她又倒在席亦⾼怀中,转眼间,也已置⾝那张十分宽大的上,⾝上的⾐裳,一件件的减少…”

  良久之后,石芳华娇情地看看⾝边的男人,同时又瞧看自己⾚裸的⾝体,面上有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和満⾜。

  席亦⾼目光灼灼,精神大得很,还在与她亲谈。

  石芳华看看窗于,真怕现出曙⾊。她知道像席亦⾼这等內功深厚的人,多半不会在好之后,就沉沉睡着的。

  因此,她已准备好一步棋子,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这个办法终究不如对方自动沉酣大睡的好。

  她轻轻按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然后很自然地放置在靠近席亦⾼嘴鼻的枕头上,口中与他搭着话。

  戒指透出一阵极淡极淡的香气,与她所使用的香料气味无甚区别。席亦⾼很快就停止说话,双目也闭上了。

  石芳华轻轻坐起⾝,就这样光着⾝子溜下地。回头望了上的男人一眼,歉然地微笑一下,迅即走去。

  她的这只戒指上的“香”时效甚短,尤其是对席亦⾼这等一流⾼手,药更易消灭小因此,她必须争取时间。

  此一任务她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最重要的,最危险的。她现在面临的危险有二:一是席亦⾼醒转锝太快。二是被席亦⾼手下之人发现。

  在柔和的灯光下,石芳华无声无息地溜到门边。⾚⾜踏在软而厚的地毡上,使她觉得温暖舒服。

  她在门口站了一下,侧头倾听外面的动静。灯光轻柔地洒在她⽩皙的,曲线起伏的⾝躯上,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具美丽无比的雕像。

  过了一阵,她像猫一般踏出外面的厅中。

  厅內外都有灯火,但外面的走廊和院落,都比厅子光亮得多,而且厅內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石芳华‮慰自‬地忖道:席亦⾼与我在房间內,又一直没关上房门,他的部属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这儿才合道理。”

  她越过大厅,走到对面那一扇闭起的房门,首先俯低⾝子,十分小心地察看那个开门的把手。

  这道门是否上锁,对她来说,不成为“问题”因为她已学会了开启任何形式的锁,费不了一点时间。

  她这刻果然观察到不平常的现象,在房门把手的未端,有一很细的黑⾊丝线,连到门框上。

  这种装置,若不是內行人,绝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未必会生出警觉。

  石芳华却泛起一丝欣然的微笑,手法巧妙地把‮丝黑‬的一端扯开,这才‮动扭‬把手,将那道房门推开。

  这个房间內也有灯光,两扇‮大巨‬的窗户,都有帷幕,皆已拉紧,因此房內之人,绝不虞外面看见。

  石芳华过去,把灯火剔亮,掉头四顾,但见这是一间非常宽大的房间,四壁几乎都是‮大巨‬的橱和柜此外,还有一张特别‮大巨‬的方桌。在靠⼊门右边,则摆放着一套圆桌和椅子,显然可供小型会议之用。

  她打量一下,便笔直向那张巨桌走去。目光例览桌上的各种用具和文件,却没有动手翻看。

  要知石芳华在这一方面,曾受过最⾼明的专家训练,学会了许多特殊技巧。

  因此,她不但懂得如何能不留丝毫痕迹,同时也懂得怎样下手?以席亦⾼这间‮人私‬的公事室来说,收蔵的重要文件,岂在少数?她决计不能东翻西找,以致既留下痕迹,又耗费时间。

  所以她静静的站在桌后的椅子前面,假设她是坐在这张椅上办公之人,则她将会把一份重要而尚未结束的报告,放在什么地方呢?

  由于这一份报告,与那些签押之后就送出去的文件质不同,所以席亦⾼决不会放在桌面上的。

  她转眼瞧看桌旁的菗屉,最后才决定打开左边最上面的一个。这是据专家的意见,认为最可能放置暂时而又重要的文件的地方。

  菗屉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叠六七份卷宗。她将最上面的一份拿起来,借微弱的灯光一瞧,但见左上角有“机密”的字样。

  此外,只有几行数目字而已。不过这些代号,席亦⾼必能一目了然,而且翻查卷宗的人,也可按照号码极快的查出来。

  她揭开阅看,敢情正是关于⻩老岐和杜参两人的命案调查报告。

  石芳华先是定一定神,这才凝神看下去。

  她只有短促的时间,在她回到上以前,每一秒钟都有被发的可能。而最糟的是她武功极有限,决计逃走不了。

  虽然是这么危险,可是石芳华居然能比平时更为冷静。

  她脑中没有任何杂念,而是集中全部精神,迅快地阅读这一份调查报告。

  由于她对这件命案的隐情全无所知,所以无法判断徐少龙究竟最急需知道些什么?哪一些才不重要?

  因此她只好全部毫无遗漏地阅读和记在脑中,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种极重大影响,是以不可惜过。

  这样读下来时间自然要花得长久许多了,她把整份报告读完,目光一抬,但见门下已透⼊些微晨光了。

  她吃了一惊,连忙放好报告,向门外走去。这一举步,才发现自己整夜都光着全⾝,同时由于站得太久,‮腿双‬有点发⿇。

  在她后面就是一张圈手椅,厚厚的垫子,坐上去一定极为舒服,但她居然站了‮夜一‬而不坐下,原来是为了避免留下任何痕迹之故。

  她出房之前,心中虽急,却没有忘记把灯弄暗一点,这才出去,关上门后,又赶快把那‮丝黑‬给黏好。

  大厅內已相当明亮,她看看那些灯火,仍然未灭,便知道没有人进过厅子。否则天⾊既明,⼊厅之人,一定会把灯火吹熄。

  她轻轻走回寝室,內间传出来席亦⾼沉重的呼昅声。

  她倾听了一下,这些呼昅声非常均匀悠长,可见得席亦⾼虽然睡得沉酣,但终是內功深厚之士,即使在睡眠中,仍能相当地控制着⾝体的机能。

  那深长的呼昅声忽然停止,上的席亦⾼,略略翻一下⾝子,随即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石芳华⾝上。

  他惊讶地坐起⾝,道:“你何故穿得这么整齐?”

  石芳华坐在距不远的椅上,含笑摇‮头摇‬。

  席亦⾼摸到⾐服,也披上了,这才下,道:“啊!天都亮了,你几时起的?”

  石芳华道:“我本没有睡。”

  席亦⾼坐在沿,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以便详细地观察她。同时也带着欣赏的心情,望着这个曾经倒在他怀中的女人。

  他缓缓道:“你为何不睡一会?”

  石芳华道:“我睡不着。”

  席亦⾼道:“听起来似乎相当严重呢?”

  石芳华道:“那要看你怎样想了,我要走啦!”

  席亦⾼停歇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离开本寨。”

  她点点头,道:“是的,我打算到京师。”

  席亦⾼道:“今天就走?”

  石芳华道:“是的。”

  她凝望着这个面貌清秀的中年人,眼中渐渐出热切诚恳的光芒,轻轻道:“如果我再不走,我就会变成离不开你了。”

  席亦⾼⾝子一震,道:“我真是难以置信,可是你的眸子告诉我,这话却是真的。”

  石芳华道:“我一向都不怕跌人情网,而且我喜到处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席亦⾼想了一下,才道:“本来我想说,你纵使属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我这样说,便显得很俗啦!”

  石芳华笑一下,道:“是的,而你与别人不同,正是因为你的不俗,处处跟别人的反应都不相同。”

  席亦⾼道:“我一辈子都在观察各式各样之人,并且须得判断这些人的行为和反应。因此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人,是天生不肯受任何羁束,不受任何欺侮。比方说你就是这一种人,你要从爱情中挣脫出来,还你自由方始称心,如果我利用权势获得你,那一定是非常没有兴味的事。”

  石芳华道:“真是失敬得很,原来我的格你已摸得很清楚了。这样说来,我说出要离开的话,你并不很奇怪,是也不是?”

  席亦⾼道:“我虽然不觉得很惊奇,不过失望是在所难免。我们对许多明知必然如此之事,仍然觉得失望,我正是这等心情。”

  石芳华站起⾝,娇靥上泛起愁⾊,轻叹一声,道:“我要走啦!”

  席亦⾼道:“你可是马上就离开本寨?”

  石芳华点点头,但忽然想起一事,又摇‮头摇‬,道:“不,我晚上或者明天才走。”

  席亦⾼大为惊讶,问道:“为什么?”

  石芳华道:“我打算会一个人。”

  席亦⾼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淡淡道:“可是男孩子么?”

  她点头道:“当真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八岁。”

  席亦⾼道:“他能使你逗留一天,真了不起。”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呷醋了,是不是?”

  席亦⾼耸耸肩,道:“我怎么办,难道很⾼兴不成?”

  石芳华道:“我告诉你,他只是个孩子,但却能使我记起一些模糊的童年印象,所以我要和他再见面。”

  席亦⾼泛起难得的笑容,道:“你自己才二十多岁,却把人家叫做孩子。”

  石芳华道:“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哦!”席亦⾼道:“纵然如此,可是你目下距童年能有多久?

  居然这般的留恋忆念。”

  石芳华道:“我觉得童年已是非常长久以前的事,那些风味情怀,已经永远逝去,不可复返。”

  席亦⾼体会得出她的心境,多少与自己那种中年的悲哀相似,因此他对她生出无限的同情。

  石芳华举步走去,到了门边,才回头问道:“你不会打扰我们吧?”

  席亦⾼摇‮头摇‬,道:“当然不会。”

  石芳华道:“将来也别难为那孩子才对。”

  席亦⾼道:“不但不会难为他,我还会帮助他。”

  石芳华喜地一笑,道:“那真的要谢谢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时,眼前还不时晃动着席亦⾼的清秀而含着惆怅的面影。

  她急急忙忙洗个澡,换上一⾝俐落的紧⾝⾐,对镜子看了一下,但觉虽然终宵未睡,却没有疲倦樵淬之⾊。

  她戴上帽子,迅即走出后门。一名精⼲的仆人已替她准备好了一双座小马车。她驾着这辆车子驶出寨外。

  席亦⾼果然没有派人跟踪或监视,而由于这刻尚是清晨,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

  寨外的田野和河流间,反而可以看见人影。那些是本帮务农的农人,以及一些渔夫,都在清早出来做活。

  马车驶到一条河边,树下有人叫道:“石姑娘。”

  她转眼望去,但见一个健壮的少年,敞着膛,手中拿着一顶竹笠,向她招呼,面上俱是惊异之⾊。

  这个少年就是昨夜与她说过话的苏泰全,他发怔地凝望着石芳华,直到她走近面前,眼珠才会转动。

  石芳华道:“我猜想或会碰到你。”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地向她笑一下。

  石芳华道:“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么?”

  苏泰全呐呐的道:“是的…啊!不…不是不认识…你这一⾝装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石芳华道:“难看吗?”

  苏泰全连忙否认,道:“一点都不难看…我的意思是很好看。”

  这时她风站在河岸上,背后的天边,堆満了灿烂的朝霞,使她看起来特别的青舂焕发,充満了活力。

  她的打扮,完全切合妙龄少女的⾝份,而不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红伶。这是如此強烈对比的两种形象,无怪苏泰全会为之目瞪口呆了。

  石芳华笑道:“你的小船呢?”

  苏泰全忙道:“就在下面的草丛里面。”

  他转⾝跃下去,从草堆內拖出一只小船,船上有渔网以及两三种渔具。

  石芳华轻盈地上了小船,苏泰全挥桨舟,沿着平静的河⽔滑去。

  朝才不过刚刚冒起来,河面上的风,清新得有点寒冷。芦苇摇动时和小船破⽔时的声音,‮谐和‬地混在一起。

  有些⽔乌咕咕的叫,偶然会从船边急速飞起贴着⽔面飞到不远的草中,复又落下而隐没不见。

  石芳华静静地听和看,但觉这个世界,真是宁恬极了。

  他们有时划行在宽阔的浅湖中,四下旷朗,有些树木,甚至长在湖中,凭添无限清景。

  有时小船穿⼊⾼而密的芦苇中,即使站起⾝,也看不见几尺以外。不过纵然如此,却没有丝毫气闷之感。

  石芳华把帽子解下,让长长的秀发披下来,随风飘舞。

  又时时把手伸人⽔中,享受那清凉软滑的感觉。

  苏泰全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道:“石姑娘,你真像是天上的仙女。”

  石芳华笑一笑,道:“我像么?”

  苏泰全点点头,他说过了这句话,好像已把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把小船傍靠在岸边,起⾝取网。

  这儿河面较为宽阔,看来并不深。苏泰全一挥手,渔网撇出了一个圆形,沙的一声落在⽔面。

  网边的铅坠使那面渔网迅快地沉落⽔底,苏泰全手中只剩下一条绳索。他回头向石芳华道:“这一处的河底平坦,最好下网,只不知我们的运气好不好?”

  石芳华鼓励地道:“一定大有所获。”

  苏泰全徐徐收网,一面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必定会有收获。如果我每次下网,都听到你这句话,那该多好啊!”他收网之时,不能迅速,因为这张渔网是撤成圆形,直沉⽔底,全靠收网之时,网缘沉重的铅坠,渐向当中收缩,这样被网罩住的鱼,才不会溜掉。因此之故,他收网的动作,极有韵律节奏。

  石芳华虽然从未打过渔,可是单凭直觉,也晓得这个青年必定是打渔⾼手。

  她同时又想到,以苏泰全具有如此⾼明技术的渔人,自然也能够看得出下网之处,有没有鱼?所以他一散网,必有收获无疑。

  鱼网一直收起,卷搭在臂上。最后,就是网脚那些铅坠也露出⽔面,若是有鱼,便应在这一截网中了。

  苏泰全把网脚放在船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然后把网脚一瓣一瓣地翻动。但见银光闪闪透出网外。

  石芳华呼一声“道:“瞧,打起好多鱼啊!”苏泰全也⾼兴得直笑,道:“运气真好。”

  网內有两尾竟然长达一尺,苏泰全把它们丢到鱼篮时,说道:“这两条鱼你带回去。”

  石芳华欣然道:“谢谢你,这是最肥大的两尾啦!”

  苏泰全转眼找寻再度下网之处,一面道:“你肯拿回去,该我谢谢你才对。”

  他把船撑近靠岸的芦苇丛边,先以竹篙定住小船,然后取网在手,振臂一挥,那张网平飞出去,沙一声落在河中。

  石芳华正瞧得有趣,忽见他动也不动,形状有异。

  她大吃一惊,叫道:“喂!喂!你怎么啦?”

  苏泰全既不回答,全⾝上下也没一处动弹。

  石芳华方自惊疑,芦苇中突然传出一个悉的口音,甚是沉着有力。这阵语声传⼊她的耳中,使她登时松一口气。

  那阵语声说道:“芳华,我是徐少龙,现下用隔空打⽳手法,把那孩子的⽳道闭住,咱们说完了就解他之⽳。”

  石芳华乃是擅长演戏之人,这时立刻堆起笑容,向苏泰全直摇手。这么一来,远处如是有人窥看,定必以为是她噤止他活动,决想不到苏泰全本知觉全失,既听不见,又不能动。

  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徐少龙道:“我昨夜差点到席公馆去呢!我想像得出你将是何等难过,所以恨不得去把你救出来。”

  石芳华听了此言,回想一下自己昨夜与席亦⾼的依偎绵,那曾感到难过?不噤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忙岔开这个话题,道:“我已看过全案的报告了。”

  徐少龙问道:“怎么样,可曾涉及我?”

  石芳华道:“好像没有,但我弄不大明⽩。”

  徐少龙道:“什么地方不明⽩?”

  石芳华道:“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名叫郑香。”

  徐少龙道:“她是郑芳的大姐。”

  石芳华道:“我知道,郑家三女,名远播,谁不晓得?但报告中提到有两个人被害,而这两个男人,都与郑香有关系,一个是她的小叔,一个是她的旧情人,而这两个人的死状都很惨酷。”

  徐少龙心中一动,连忙道:“等一等,你说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而不是这个女人有所供述么?”

  石芳华道:“报告没有一句说到她供述之词,只在调查⻩老歧和杜参⾝份关系时,扯出了郑香。”

  徐少龙在芦苇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位风靡当代,颠倒众生的红伶,他发现她似乎带有疲乏之容。

  但他没有往别处想,却忖道:“女人终是女人,最注意的就是女人之事。刚才她的开口就提到郑香,差点没把我骇死。好个郑香,真是厉害不过,我早看准她为了避免杀⾝之祸,所以必会把她上的杜参,弄到不受怀疑的地方去了,只不知是什么所在?”

  要知他接受了杜参的“遗言”答应杀死郑香,以徐少龙的为人,自然非做不可。虽然其后杜参模糊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不要杀死郑香。可惜的是他没听清楚,因此之故,他仍然得依遗言下手。

  但他当时何以放过了她呢?原来有两个重大原因。第一,他存心把杜参的尸体,留给她去处理。

  因为郑香的⾝份并不单纯,所以她一定可以找到稳妥的人,把尸体弄到‮全安‬的地方,制造出合理的疑阵。

  第二,⻩老歧临死时,曾以断剑內的香,把他薰倒。

  当徐少龙回醒时,已经是在郑香的上了。

  由此可见郑香有法子封锁⻩徐拼斗之事,换言之,她能控制⻩老歧的手下,不怈此秘。

  所以如果郑香一死,单是⻩老岐的手下,就会透露出⻩老歧曾经拦阻他之事,而本案就把他给牵扯上了。

  有这两大理由,他决计不能下手,宁可冒着有人知悉这些秘密之险,亦不可使用杀她灭口之计。

  这时石芳华又道:“⻩、杜二人,竟是互相杀死的,那报告中把现场描述得极为详细,残酷可怕之极。”

  徐少龙道:“怎生可怕法?”

  石芳华道:“报告上说,社参本已得胜,一连刺中⻩老七剑,均是要害。但⻩老歧利用断剑內的药,把杜参倒,然后用断剑揷⼊杜参的膛和‮腹小‬。”

  徐少龙回忆一下,⻩老岐之死,是被他用钢杆子揷了两记,皆中要害。而杜参之死,则是被他踢中‮腹小‬要害。

  以那报告上的描述,分明动手布置之人,把杜、⻩二人的致死伤势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如此‮布摆‬。

  关于⻩老歧部份,因为伤势明显,还不怎样,但杜参的致命伤,是‮腹小‬中了一脚,不易看得出来。

  由此可由这个布置现场之人,必是个中老手。同时他亦极可能从杜参的致命伤中,看出了隐情。

  要知武林中虽然有千‮家百‬派,各有绝技。但认真讲究,能够把杜参这等⾼手击毙之人,自然是一流⾼手。

  是以这个下手之人,所使的绝艺,定然属于著名的功夫,这么一来,范围就很窄小了,也就不难查看出来。

  徐少龙想到这一点,心中大为惕凛,忖道:“这个祸,非得在他尚未怈与别人得知以前,迅即除掉才行。”

  他的心思回到⾎案报告上,问道:“报告中可曾提到他们互杀的动机?”

  石芳华道:“有,报告上说,初步研判,本案是属情杀案,他们争夺的女人是郑香,但她可能不大知情。”

  徐少龙道:”还有别的意见没有?”

  石芳华道:“席亦⾼亲自批注,须彻查⻩老岐与我的关系;前夜昏倒台上之事,颇有溪跷。他说,这也是一条线索。”

  徐少龙道:“这家伙真厉害,无怪能权倾一时。”

  他想了一下,又道:“报告內可曾提到派系问题?”

  石芳华道:“唉!你不提起,我也忘了。报告上没有提,但在附带的另一份报告中,完全是分析⻩、杜二人的背景,以及郑香的关系和地位。这一份报告,格式纸张都不同,似乎与另一份报告不属同一机构的。”

  徐少龙精神一振,道:“这一定是席亦⾼手下的报告了,里面说些什么?”

  石芳华目光转到苏泰全⾝上,道:“他没事么?”

  徐少龙道:“只会觉得有少许疲倦,不妨事的。”

  石芳华这才道:“席亦⾼手下的报告中说,⻩老岐和杜参,一是总务司之人,一是监堂之人,背景单纯,俱无可疑,但郑香的背景就复杂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报告中指出,她本⾝是财阀郑洪福之女,本是属于兵马堂辛公权这一系。但嫁给⻩升这个财阀之后,又与副帮主龙君谢沉搭上关系了。另外⻩老歧是⻩升之弟,时时与郑香一起鬼混,而⻩老歧则是总务司之人。”

  徐少龙道:“唉!真是大复杂了。”

  石芳华道:“这份报告的结论,认为郑香联两大财阀之财势,挟三大派系之力量,实在已成为一个问题人物。任何人能够在幕后纵她的话,便成为棘手人物了。”

  徐少龙道:“是的,我也在想,谁是这幕后人呢?她的⽗亲?她的丈夫?抑是她的情人?”

  石芳华笑一声,道:“如果是她的情人,你就大可取而代之啦!”

  徐少龙道:“别胡说。”

  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其实心中也转着这个念头。

  石芳华道:“好,好,我不说了,但你得小心些,目下现成的就有⽟罗刹和郑香两个女孩子,看你怎么办?”

  徐少龙苦笑一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石芳华道:“那是你的难题,要靠你自己解决!我只望你大功告成之后,别忘了来看我一次,我也想念你的呢!”

  徐少龙一怔,道:“我一定去探望你。”

  石芳华道:“下午我就走啦!”

  徐少龙道:“这样也好,免得被席亦⾼上了。”

  石芳华道:“假如被他上,希望你不要在乎。”

  徐少龙道:“这是什么话?不论在公在私,我都在乎得很。”

  他不必解释,石芳华亦明⽩他话中之意,是指在公而言,则怕她动了感情而怈漏机密,在私而言,他嫉妒席亦⾼占有她。

  然而她天生命薄如絮,注定是要给各式各样的男人占有,甚至她所负的使命,亦迫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満腹难言的痛苦,本无法倾诉,只好淡淡一笑,道:“你别担心,我下午就走,但可别忘了探我之约。”

  徐少龙道:“不会忘记的。”

  话声消失之后,苏泰全忽然啊了一声,恢复活动。

  他本能地缓缓收网,一面道:“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好一会呢!”

  石芳华笑道:“没有的事,我们一直在说话和打鱼。”

  她蓦然感到疲乏不堪,急于返家休息,同时苏泰全使她触发起的怀念儿时的恋情,也如淡烟一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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