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祁京心中本不把这童子当作一个人看待,再则此举又无第三这者得知,何须守信?
他冷冷的注视着这个童子,但见他五官倒还清秀,但⾝体瘦弱,面⻩肌瘦,一望而知出⾝贫苦,缺乏营养所致。
阿烈也察觉对方不怀好意,心中又涌起了忿怒和憎恨。但他对这个恶魔全无抗拒之力,只好束手待毙,甚至因为怕惊醒了⺟亲,所以希望他动手之时,手法⼲脆俐落一些,不要弄出了声响。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嗤嗤的笑声,接着一个娇脆的口音说道:
“祁京,你今晚加害一个不懂武功的孩子,这件事我木但去告诉梅庵主,还要向江湖宣传。”
阿烈一听到这口音,眼前便泛起那瓜子脸大眼睛的美貌少女欧菁的影子,顿时无限感。
祁京果然拿不定主意,手掌劈不劈。欧菁大概是在门窥看,见到他的动作和表情。
只听她又说道:
“但假如你放过了这⺟子两人,不怕这孩子长大之后,找你的晦气的话,我就保守秘密,永远不会向第三者提及今晚之事。”
她晓得必须作此承诺,对方才会考虑放过查氏⺟子,如若她掉头一走,祁京一想此事业已走漏消息,自必把心一横,先杀了人再说祁京收掌退开两步,暗暗估计距离,心想除非一举击毙这个丫头,不然的话,今晚就不能杀死查氏⺟子了。
他口中说道:“外面是欧姑娘么?”
欧菁道:“不敢当得姑娘之称,你叫一声丫头也就行啦!”
祁京不搭这个碴,暗中提聚功力,又道:
“是你独个儿呢?抑是尚有旁人?”
欧菁道:
“自然是我一个人,我虽然早就猜到你会来暗杀查家⺟子,但却没有去通知梅庵主一道来。”
祁京忽生顾忌,想道:
“此女既是欧家的人,则她这一家的毒诡秘手段,定必全都精通。因此休看她年纪尚小,未成气候,但万中一了一两种淬毒的奇怪暗器,不但难治,而且一世英名也付诸流⽔了。”
要知祁京为人城府深沉,极工心计。一听欧菁说早就猜到他的用心,顿时察觉这女孩子十分慧黠。因此之故,他可就不肯大意出手了。
他⼲笑一声,道:
“我本没有杀人之心,你如不信,我跺脚走开就是,但⽇后他们⺟子有事,可别赖在祁京头上。”
欧菁接口道:
“不行,他们如有意外,我就认定是你所为。哼!你想过几天才回头来下手么?”
假如是老于世故之人,当此之时,决计不会迫得这么紧。宁可让祁京离开,暂时了结今晚之事,再作打算。
欧菁终是年轻气盛,一口咬定了祁京,把查氏⺟子的安危之责,完全扣在他⾝上。
祁京本来不是好惹之人,此时被欧菁迫得火气直冒,凶心顿炽,心想:
“你要告发就告发吧,老子先宰了这查家⺟子,再找你这丫头算账,也未必就不能得手。”
他那对斗眼中,出森冷凶光。阿烈并不知他是望着自己。是以不觉害怕,更不知形势凶险,祸迫眉睫。
突然间屋门打开了一点,一条纤小的人影闪⼊来,灯光之下,看得清楚,正是欧菁。
她眨一眨那对大眼睛,冷冷道:
“我可不是活得不耐烦,故此自投罗网,而是梅庵主董前辈还有不嗔大师等几个人正向这儿走来。”
祁京顿时散去提聚在右掌的功力,双眉一皱,还未说话,只听那欧菁又道:
“我在这儿他们不会奇怪,你如果答应我的条件,那就从后窗溜走,我担保这孩子,不会提起你就是了。”
祁京这时似是无可选择,一跺脚便跃⼊內间。
欧菁跟去一看,回头笑道:
“他走啦,但你记着别提起他才行,不然的话,我们都-样危险”
阿烈虽是点头,但心中却忖道:
“她居然称我做孩子,她自家才几岁?真是天大的笑话。”
转眼间一阵很轻的步声到了门口,接道有人敲门。
欧菁说道:“请进来。”
口气之中,仿佛这是她的屋子一般。
大门开处,几个人先后进来,共计是荆山梅庵主、少林不嗔大师、峨媚程一尘,以及七星门董公川等四人。
他们想是远远已见到欧菁⼊屋,所以并不惊奇。
梅庵主说道:“孩子,你娘怎样了?”
阿烈心中对她十分感,应道:“她一直睡。”
言语间十分恭敬。
董公川说道:“你们家境不太好,养病不是易事,老夫回头派人送些柴米来。”
阿烈没有做声,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不嗔大师客客气气的向欧菁道:
“欧姑娘你可是有所发现,所以再度驾临此地?”
欧菁道:“没有什么,但我听说是个大胡子下的手。”
众人瞿然相顾,欧菁道:
“那是邻舍之人说的,但我不相信他没瞧见。”
她一片童心,把早先偷听到阿烈向祁京撤的谎,故以神秘地说了一点,目的只在使阿烈发窘。
梅庵主的目光落在阿烈面上,柔声道:“你有没有见到?”
阿烈但觉自己无法哄骗这个慈悲的老尼,当下点点头。
众人的面⾊顿时变得十分冰冷,梅底主尤其如此,她[严厉地道:
“那么你⽇间为何不说?”
阿烈吃一惊,但觉这些人忽而很和善,忽而很凶恶,心中突然间涌起了厌恨之情,因而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在众人质问之下,他把对付祁京那一番假话,先后说出。
梅庵主细加推敲,认为并不虚假,例如阿烈说那大胡子的眼神十分凶恶,极为可怕,众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化⾎神功,与祁京的想法完全一样。
因此,他们已得到了结论,而在这个屋子之中,只有阿烈一个人心中明⽩,那个凶手既没有大胡子,也不凶恶,却是个梳着⾼髻的女人,但遗憾的是连他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
梅庵主等人急急忙忙的走了,也没有去瞧阿烈⺟亲一眼。屋中只剩下阿烈和欧菁。
只听她咯咯娇笑,久久不歇。
阿烈大觉奇怪,转眼望去,只见她仰视屋顶,自个儿捧腹而笑。
阿烈一直等到她笑声略顿,这才问道:“姑娘你笑什么?”
欧菁道:“你看那些老江湖们,真是浅薄得很,唉:笑死我了。”
阿烈心中大惊,想道:
“她莫非已看穿了我的谎言?所以笑那些老江湖们受骗?”
他总是沉得住气,默然不响。
欧菁笑了数声,才道:
“这些人在武林中都赫赫有名,无一不是老练江湖。但他们的假慈假悲,却一下子就露了原形。”
阿烈听了,方知她笑的是这件事,这才放心。
他衷心地点点头,道:
“是啊!我本来満心恭敬感,但现在却不知怎样想法才好?”
欧菁瞅他一眼,用老气横秋的势姿和声调说道:
“你仔细听我说,这世上之人,一万个当中,挑不出-个好人!但凡是对你好的人,心中一定有别的主意,等机会要利用你,所以你对什么人都不相信,走到江湖中,才不会吃亏。”
阿烈茫然地望着她,心想:
“王老夫子明明说人之初本善,但她却说罕有好人不过她的话很有道理,刚才这一件事…”
他一想之下,顿时头昏脑,心如⿇。
欧菁傲然道:
“你年纪太小,不会懂得这些大道理。但你心中牢牢记住我的话,决不会错。”
阿烈听言鉴⾊,突然恍悟这些话一定是她家里的大人向她告戒的话。
当下不动声⾊,试探道:“大人们好象不是这样说的呢?”
欧菁吃他-,果然露出了马脚,大声道:
“谁说的?爹爹就常常这样告诉我。”
阿烈心中一笑,可不敢指破她的装腔作势,还故意点头道:
“既然是你爹爹说的,那一定很对了。”
欧菁听他赞崇⽗亲,心中一乐,面上就泛起了笑意。
阿烈趁她⾼兴之时,问道:
“你爹爹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了?你家住在那里?他的本事有多么大?”
欧菁道:
“我家在冀被黑峪关,离这儿有几十里路。我爹爹的本事可大哪,武林中称为百步之內,鸟兽绝迹,蛇虫不存,你想想看他是多么厉害。”
可惜阿烈当真听不懂,瞠目道:“什么是百步之內鸟兽无迹,蛇虫不生呢?”
欧菁很扫兴地瞪他一眼,道:“你太笨了,这也不懂么?”
阿烈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听她的口气,似乎这几句话连很小的小孩子也应该懂得的,当下歉然一笑,道:
“对不起,我只读过很少几本书,书里面没有这些话,所以我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欧菁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一种教诲他的姿态说道:
“那就是说我爹所至之处,周围百步之內,鸟兽都得避开,连蛇虫之类也休想活着。”
阿烈在吃一惊,瞠目道:
“然则你爹一定连朋友也没有一个了?像他这般可怕,谁能活着站在他⾝边呀?”
欧菁道:
“那倒不尽然,我爹虽然很少朋友,但这只是他不爱朋友而已,并非每个人到他⾝边都活不成。不过我也得承认一点,那就是跟他相距太近的人,动辄有死亡之虑,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阿烈道:
“唉!你爹本事真大,怪不得⽇间那些人提起你冀北欧家,神情都有点不对。”
欧菁道:
“那么我引荐你投到我爹门下,修习绝艺,将来江湖上之人休想欺负你了。”
阿烈心中不愿,付道:
“你爹的本事如此恶毒,我学来⼲什么?何况跟他太接近了,说不定学艺末成⾝先死。”
他心中虽是不愿,却不好意思拒绝,方在找寻推托的藉口,只听欧菁又道:
“啊!不行,不行。”
阿烈心中大喜,但面上反而装出失望之状,道:“为什么忽然又不行呢?”
欧菁歉然道:“不是我忽然改变主意,实是想起了两件事,晓得一定不行的。”
阿烈道:“是那两件事?”
欧菁道:
“第一宗,我家家传秘艺,向不传授外人。第二宗,我爹偶然兴起,也收过门人。
但到头来他们总是活不成,所以你断断不能拜我爹做师⽗。”
她说到此处,突然灵机一动,咯咯笑道:
“我爹虽然不收你做弟子,但我却可以收你为徒。”
阿烈不觉皱起双眉,欧菁见他如此,反而发了执拗脾气,定要他当场拜自己做师⽗。
阿烈在她迫之下,无可奈何,只好叫她一声师⽗。但欧菁还不肯放过他,定要他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阿烈明知她⾝负武功,如若不从,只有挨打的份儿。当下无可奈何依言行礼。口称师⽗。
欧菁乐得咯咯直笑,伸手⼊囊摸了半天,才道:“真糟糕,我虽是有几件小玩意儿,但都是克敌杀人之物,不可给你。可是我这个师⽗又不能不赏你一点东西。”
她的手菗出来,掌心托住一只金元宝,笑道:
“本来不该赐你金银之物,但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东西了。”
阿烈忙道:“不,这金子你自己留着用吧!”
欧菁怒道:“什么你呀我的?我是你的师⽗,你别忘了。”
阿烈见她发了小子,只好道:“是的,师⽗。”
她把金元宝往前一递,阿烈赶快接过,不敢推托。⼊手甚沉,大概总在五两以上,阿烈他平生那里有见过这么巨额的金银,差点昏倒。
欧菁见他收起来,说道:
“好啦,现在我先传你一点功夫。待我想想看,先传你什么功夫?”
她沉昑了老大一会,仍然想不出应该如何下手传他功夫。
原来她自从未懂人事,已经开始接受家传绝学的种种训练。因此之故,她一⾝功夫的底子有如天然生成,以后光是往深奥处修练,所有初步的功夫,她都不懂得。
她脑筋一转,道:“现在太晚了,过一两天我才传你功夫,你先觉睡吧!”
她很⾼兴地走了,剩下阿烈,在那摇摇灭的油灯下不住发楞。过了不知多久,他回房看看娘,但见她酣睡如故,兀自未醒
阿烈终是年幼,坐在榻,不久就在他⺟亲的脚边睡着,一觉醒来,已是红⽇満窗。
阿烈眼睛,但觉昨⽇之事,恍如-梦。
查氏早已醒了,只是怕惊动了爱子,所以一直躺着,这时柔声道:
“阿烈,你睡得够么?”
阿烈点点头,反问道:“娘觉得怎样了?”
查氏道:“好得多了,那位老师太的灵药真灵。”
阿烈随即把昨夜之事,一一说出。但见⺟亲霎时陷⼊沉思之中,他感觉有异,等一阵,低声问道:“娘,咱们跟那化⾎门查家可有关系?”
查氏露出吃惊的神情,定睛望他,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你千万别再问这种话。”
阿烈耸耸肩,道:
“反正我知道我不止十三岁,唉:假如咱们与化⾎门查家有关系,你为何不告诉我?”
查氏摇头摇,道:“没有关系,你自小就在这儿长大。”
阿烈道:“我晓得,但是…”
他忽见⺟亲露出怒⾊,只好住口不说,却道:
“我烧点什么给你吃?昨儿剩有面粉,我擀点面条可好?”
查氏点点头,阿烈便去擀面,他不但心中甚觉沉重、怀中袋子里也沉甸甸的,使他心慌意。
这一天欧菁没有来,第二天,他⺟亲⾝体似乎更好了点,但她一直发楞,两眼茫然,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傍晚时分,阿烈坐在边,一只手在袋中捏住那只金元宝,若有所思。查氏亦在想她的心事,⺟子二人,相对发楞。
阿烈突然被⺟亲轻推一下,从沉思中回醒,转眼望去,但见⺟亲颞颥着想说什么,当下问道:“什么事呀?”
查氏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还记得死去的爹么?”
阿烈点点头,查氏又道:“他不是你爹,也没有死。”
阿烈惊得双眼圆睁,道:
“他不是我爹,也没有死?那么他是谁?现下在什么地方?”
查氏道:
“他现下住在许昌,开一家小杂货店,字号恒昌,他姓梁,你叫他梁大叔就对了。”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欧菁的声音,只听她叫道:
“徒弟,徒弟,快来瞧瞧这是什么?”
阿烈虽然急于知道下文,但欧菁竟然来了,只好起⾝出去。黯淡的灯光之下,但见欧菁抱着一大包东西,走⼊屋內,往桌上一放,脸上笑嘻嘻的,显得甚是美貌。
阿烈虽是心事重重,但被她的美貌所撼,不由得呆了一呆。
欧菁招手道:“来瞧瞧呀,怎的跟傻瓜一样了。”
阿烈过去张望,但见有不少⾐服鞋袜,以及好些零零星星的⽇用品。他不觉呆了,问道:“你买…不,师⽗你买这些物事作什么?”
欧菁道:“傻孩子,这是给你和你妈穿用的。”
阿烈道:“给我们穿用的。”
欧菁道:
“是啊!我本想传你功夫,但想来想去,我的功夫都太深了,所以非得去求我爹不可。”
阿烈道:“你爹的功夫比不上你么?”
欧菁啐他一口,道:
“胡说八道。我爹的功夫当然比我強。那是因为他懂得⼊门功夫的练法,我却不懂,所以非求他不可。”
她停了一下,又道:
“顺便提醒你一声,记得称我做师⽗,别你呀我呀的叫一通。”
阿烈道:“是,我记住了。”
欧菁眉头轻皱一下,却没有再讲他,说道:
“我已跟法华庵的慧师太讲好,让你妈搬到底里住。”
阿烈惑地哦了-声,问道:“那么我呢?”
欧菁道:“人家那里是尼姑淹,你是男的,如何住得,当然是到别处去了。”
阿烈心中一阵惊慌,道:“我上那儿去呀?”
欧菁道:“你跟着我,到我家拜见我爹,求他指点⼊门门径。”
阿烈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欧菁本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迳自说道:
“这些⾐服给你们⺟子换上,明儿就可以动⾝了。”
她自个儿点点头,又道:
“我仔细想过,他们⺟子的处境相当危险,最可怕的有两路敌人,一是那个发出⾎羽檄的大胡子,他化⾎门的规矩是⾎羽檄所至之处,⽝不留。所以你们⺟子迟早难以活命。第二路敌人,就是北亡派的⾚练蛇祁京,他暂时不动你们,但早晚也忍不住会出手。”
阿烈想起那个发出⾎羽檄的⾼髻妇人,加上祁京,果然都是強烈明显地表示过要杀死他们⺟子,不噤打个寒噤。
“其实不但这两路敌人,甚至其余的六派人马,皆有动手暗杀你们⺟子的可能呢!”
阿烈道:“你们为什么要暗杀我们?”
欧菁大眼一眨道:
“蠢才,这叫做斩草除呀!不管你是不是化⾎门查家之人,反正一刀杀死,永绝后患!再说,假如这⾎羽檄竟是七大门派其中一派之人使的手脚,为了要使别人信以为是化⾎门中之人所为,当然也得学查家的规矩,来个⽝不留!因此之故,不但是北邙派,连其他六派都可能出手暗杀你⺟子。”
阿烈膛目无语,他作梦也想不到竟有这么一天,许多人想杀死他⺟子,而欧菁言之凿凿,好象很有道理,使他不能不信。可怜他几曾有过这等应变的经验?因此之故,人都吓得傻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人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问题完全出在他⺟亲⾝上。要知他⺟子两人,多年来相依为命,他又是很有孝心之人,所以此时心慌意,都是因⺟亲而引起的。
过了一会,他稍稍镇定了一点,心想:
“听娘的口气,我们分明与化⾎门查家有关系。不如趁此机会,向师⽗问个明⽩。”
他心中也不知不觉称欧菁为师⽗了,当下说道:
“师⽗,那⾎羽檄是怎么回事呀?”
欧菁俨然以师⽗自居,傲然道:
“我告诉你,那⾎羽檄就是化⾎门查家用来通知对头的催命符!例如查家跟少林派有仇,决意向少林派下手,便先行选定一个少林弟子,假如这个少林弟子,乃是嵩山本寺之人,而查家又打算到⾼山少林寺寻仇的话,就在这个弟子⾝上,施展他查家的独门手法,这人顿时神智全失,横冲直撞的向少林寺奔去,谁也休想拦阻得住,必定回到少林寺中,方会停步。此时他五官七窍,不但流⾎不止,连那⾝上的汗⽔亦尽皆是⾎,此所以武林中称之为⾎羽檄。”
阿烈摇头摇,道:“听起来这化⾎门查家似乎不是好人,怪不得有这许多仇敌。”
欧菁道:
“那也难说得很,化⾎门查家先世,本是名将,据说因得异人传授武功绝学,有一次被敌人重重围困,无法通消息求援,便曾施展此术,使家将带书突围而出,后来因此而解围,反败为胜。”
阿烈膛目道: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这⾎羽檄的功夫秘术,究竟是好是坏,也很难说了。”
欧菁道:
“世上之事,实是很难确定是好是坏,例如砒霜,可以作药救人命,也可以杀人,这却得看如何用法,方有好坏之分。”
阿烈连连点头,露出十分信服的表情。
欧菁心中甚喜,便又道:
“据我所知,化⾎门查家虽是很少与武林同道往来,同时练的都是像⾎羽檄这般恶毒的功夫,但向来没有恶名。其后突然被七大门派联手消灭,直到如今,武林中还是传说纷坛,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七大门派至今仍末公布。”
阿烈道:“这七大门派可以随意杀人的么?”
欧菁道:
“江湖上弱⾁強食,原不⾜怪。但消灭一个门派,到底是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何况又是七大门派联手而为,所以人人都深信他们必有极大的理由。”
阿烈道:“但这理由却无人得知,岂不奇怪?”
欧菁道:
“那七大门派之人,守口如瓶,别的人谁也自知惹不起七大门派联手之势,因此他们不说,那个敢恃強质问?”
阿烈道:“难道化⾎门查家竟没有一两个朋友么?”
欧菁道:
“有便如何,谁惹得起七大门派?比方说那一天七大门派之人,把我杀死了!你就算知道他们不对,跟我又很有情,但你能把他们怎样呢?对不对?”
阿烈眼中出倔強的光芒,道:
“那可不一定,我当时自知打不过他们,忍了这口气,但等我长大了,又练会武功,我就找他们算帐,一个一个的杀死他们!”
欧菁道:
“废话,待你长大,人家也多练许多年功夫总是比你功力深厚。何况人家势众你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阿烈道:“难道我的武功永远都赶不过他们?”
欧菁笑道:
“哈!你说的可是容易,但武功之道,讲究的是千锤百练的火候,还须找到名师指点。总而言之,你想超过七大门派这些⾼手们,简直是全无可能之事。”
阿烈道:“我不相信,或者你不知道而已。”
欧菁面上顿时透出怒⾊,正要发作。
只听阿烈又道:“假如咱们去请教你爹,他老人家一定有法子可想。”
欧菁一听之下,不觉怒气减退,道:
“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我爹见多识广,自然有办法可想。对了,我记得他说过,化⾎门查家的一部化⾎真经,便是武林瑰宝,如果得到此经,就可以纵横天下了。”
她话末说完,已皱起了眉头,显然心中大感惑,又道:
“然则查家为何又被七大门派所毁?假如化⾎真经竟是如此神奇,查家主人应该能突围逃走啊!”阿烈道:“如果七大门派的人马太多:查家寡不敌众,也不希奇。”
欧菁说:
“你懂个庇,查家主人如若武功卓绝一代,他纵然不能击退強敌,但突围逃走的话,形势又大不相同,自应逃得一命才对。”
阿烈心想:“你骂我不懂也没相⼲,反正你自己也懂不了。”
不过他可不敢晒笑她。因为她虽是有点小子,但对自己实在是好的。何况她又长得这么美丽,瓜子型的⽩嫰脸蛋上,嵌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宛如两颗宝石,这两个理由,⾜以使他绝对不愿伤她的自尊心。
欧菁沉昑一下,回到早先的话题上,道:
“你得知道,明师最是难求,就算你晓得那是明师,求到他门上,他也未必肯收。
你想想看,像你这种全无基之人,一切要从头学起,是何等艰苦之事,他怎知你有没有毅力恒心?又怎知你有没有练武的天资?所以即使他心中已愿意收你为徒,也一定多方试验,正如⻩石公在把桥要张良拾履那样,换了别的人,老早就大怒而去了。”
她这番说话,在阿烈心中留下极为探刻的印象,大有终⾝不忘之概。
欧菁催促阿烈动⾝,阿烈道:“这件事我得跟我娘商量商量。”
欧菁心中不悦,想道:
“我费了许多苦心气力,才替你们安排好这条出路,你们理应感不尽,立刻就走才对,还商量什么?”
但她却没有作声,目送阿烈奔⼊房內。片刻间,只听阿烈惨叫一声,接着传出来“咕昑”倒地之声。
欧菁这一惊非同小可,刷地跃⼊房內,放目一瞥,但见窗户洞开,阿烈躺在前的地上。
上的查氏,双目紧闭,虽是在灯光之下,仍然看得出笼罩着一层死气。
欧菁奔过去,探手一摸,那查氏犹有余温,但脉搏已停,呼昅全无,业已气绝毙命。不过却可知道她的被害,只是刚刚发生之事。
欧菁回手一摸地上的阿烈,顿时透了一口大气,敢情他未曾遇害,想是因为发觉⺟亲已死,是以悲痛震惊得昏死过去。
她在阿烈口⽳道上连拍三掌,阿烈⾝子一震,睁开双眼,随即记起了⺟亲遇害之事,登时哇的一声哭起来。
欧菁一把抓住他的肩胛,五指有如钢钳一般,夹得阿烈痛极。
她沉声道:“别动这房內的东西,或者还可以查出线索,听见了没有?”
阿烈含泪点头,她才松了手,又道:
“等到你查出凶手,报了此仇之后,才恸哭不迟,对不对?”
阿烈又点点头。
欧菁道:“我到屋顶上叫人四下查一查,你不必害怕,我就在屋顶上。”
阿烈道:“师⽗你去吧!”
欧菁从后窗跃出,阿烈定睛向⺟亲望去、但见她神态安祥,没有一点痛苦的神⾊,反而生像正在睡。
然而阿烈却知道她这一觉永远不会回醒,她从此离开了他,再也不会跟他说话,自然更不会烧饭给他吃,替他补⾐服等等。
阿烈觉得自己.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怎舍得丢下自己,永远的离他而去呢?他们⺟子相依为命,她离开了这里,却又往何处去了?
他不知不觉伸手去摸⺟亲的脸庞,微觉冰冷,但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
屋顶上传来欧菁的叫声,一忽儿,大门有人应道:“什么事?”
声音甚是苍老。
欧菁道:“四叔。你有没有见到夜行人?”
四叔道:“我一直坐在车上,没有看到可疑迹象,怎么啦?莫非发生了事故?”
欧菁道:
“我和阿烈讲话时,有人潜⼊房內,杀死了他的⺟亲,你快查看一下,那凶手或者还在附近。”
她跟着便回到房中。见到阿烈伸手摸抚他⺟亲的面颊,猛可一怔,但觉这景象极为凄凉悲惨,不由得涌出了同情之泪。
阿烈反倒没有哭,抬头望了她一眼,退开两步,便又沉思地望住上那失去生命的躯体。
欧菁揩去泪珠,道:“阿烈,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阿烈咬紧牙跟,转眼向她望去。
欧菁道:
“你这刻虽是很悲伤,但却不是痛哭流泪的时候。你得赶快跑,以免又被凶手加害。”
阿烈沉昑了一下,道:“凶手还会再来么?”
欧菁道:“当然会啦,他一定要斩草除,方能安心。”
阿烈道:“那么我绝不跑,等他再来,我跟他拼命。”
他走到屋角,打开那个破箱子,竟打出一口七八寸长的连鞘的匕首,揣在怀中。
又道:“我拿这小刀刺死他。”
欧菁皱眉道:“不行,这匕首太短了。”
阿烈道:“行,这刀子锋利得很,穿上⽪袍也可以扎穿,我娘一向不许我动它。”
欧菁摇头摇,道:
“你听我说,这刀子虽是锋快,但那凶手精通武功,你本近不了他的⾝。这样吧:
你做饵把凶手引来,我帮你杀死他。”
阿烈心中十分感,但他觉察出其中的危险,所以头摇道:
“假如那凶手很厉害,岂不是连累了你?”
欧菁道:
“我还可以叫四叔帮忙,他的武功⾼強,在武林中已经很少人能打得过他的了…”
阿烈垂下头,暗想心事。过了一会,一个青⾐老者无声无息地飘⼊房內,阿烈瞥见人影,顿时跳了起⾝。
却听欧菁道:“四叔,外面怎么样?”
青⾐老者道:“毫无异状。”
他以锐利的目光,扫视房內一匝,掠过阿烈之时,毫不停顿。
然后说道:“菁姐儿,咱们回家吧!”
欧菁一愣,道:“什么?回家去?把他丢下不管么?”
青⾐老者面⾊冷漠如常,道:
“咱们和他非亲非故,如何管得?如若菁姐儿念在相识份上,不能完全置之不理,那就送他点钱财,已是仁至义尽,决计没有人会说你不是。”
欧菁道:“他是我的徒弟。”
话末说完,青⾐老者已揷口道:
“你若是收了一个徒弟回家,老爷一定不答应,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欧菁道:“那我不告诉爹爹,岂不是没事啦?”
青⾐老者道:“这等事你敢瞒住老爷么?”
欧菁显然很怕⽗亲,顿时现出为难之⾊。
阿烈突然道:“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欧菁沉昑一下,道:“我们如果走了,那凶手一定立刻就出现。”
阿烈道:“我说过我不怕。”
欧菁转眼向那青⾐老者道:
“我们诈作离开。暗中躲起来,定可拿住凶手,假如他敢再来向阿烈下手的话。”
青⾐老者淡淡道:
“假如那凶手早一步加害了这孩子、咱们就算拿住凶手,也是没用。再说咱们凭什么要招惹这种⿇烦呢?老爷如果得知,一定十分生气。”
欧菁跺脚道:“那么我们让那凶手杀死他是不是?”
青⾐老者道:“假如你只想保住他一条小命。我倒是有一个简易可行之法。”
阿烈听了这话,心想:“若果你们要我逃走,我睬你们才怪呢!”
欧菁急急追问妙计,青⾐老者道:
“容易得很,咱们通知那七派之人一声,他们自然各遣⾼手来此,查看这妇人的死因,希望找出线索。这时咱们扬长上路,再也不必担心这孩子无人照顾了。”
欧菁道:
“妙极了,最低限度短时间之內,他不会有事。等到办妥安葬之事,他就可以候机溜走,躲到别的地方,或者那梅庵主会帮他的忙。”
青⾐老者道:“那么我去通知他们一声。”
欧菁一想到陪阿烈在这般凄惨情形之下,度过不少时间,心中便害怕起来,连忙道:“不,我去通知。”
她迅即奔去,那青⾐老者大声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千万别跟人动手。”
阿烈心中一阵感触,想道:“这个四叔对我如此冰冷无情、却对她这般关心,唉!”
青⾐老者屹立在窗边,宛如石像,但两道锐利得像刀剑一般的目光,却在房中扫来扫去。过了一会,他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道:
“孩子你的处境实在万分危险,若是溜走得早,或者还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阿烈理都不理,上前两步,⾝子挨住沿,缓缓伸手。极温柔地触摸⺟亲的面颊,孺慕之情,流露无遗。这一下简单的动作,竟使得那青⾐老者⾝躯大大一震,面上的表情发生剧烈的变化,迅即移开目光,似是不忍卒睹。
又过了一会,青⾐老者举步走到阿烈⾝旁,庒低声音,说道:
“孩子,你失去了⺟亲。居然不哭可见得你心中一定立下报仇的决心,是也不是?
若然我猜想得不错,那么我有两件事告诉你,都是与你报仇有莫大关系的。”
阿烈菗回手,仰头向他望去。
青⾐老者低声又道:
“第一点,你须得尽快把⺟亲下葬,趁着七派之人还在这儿查缉凶手之时,找个机会悄悄溜走,那怕到别的地方求乞过⽇,也胜过在这儿被凶手杀死。因为你死了的话,就永无报仇的希望了。”
阿烈点点,道:“我记住了。”
青⾐老者道:
“第二点,等一会七派之人到了这里,你一定得放声大哭,万万不可被他们看出有报仇之心。”
他停歇一下,又道:
“因为你报仇之心一旦被大家知道,那凶手也知道了,他便将极为十分小心注意着你,这样你便⽔无逃生的希望。”
阿烈听了不能不信,同时也从敌视的心情转变为感,向他点点头,道:“我也记住了。”
青⾐老者脸⾊突然-冷,严厉地道:
“但你将来不许到冀北欧家来,也不许向人提及我家姐小的名字。”说罢,退回窗边,恢复那股冷漠的神情。
阿烈心中的感之情,顿时又化为乌有。
过了一阵,外面传来纷沓步声,转眼间三人奔了⼊来,当先的一个是欧菁,后面跟着梅庵主和少林不嗔大师。
欧菁一看阿烈跪伏在边,并无意外之事发生,便透一口大气道:
“阿烈,梅庵主已派人通知别的人啦!”
阿烈没有忘记那青⾐老者的话,放声大哭起来。他中郁満了悲痛,全然不必做作,便能哭个天昏地暗。
梅庵主和不嗔大师⼊房时都向那青⾐老者注视一眼,见他冷漠之极,全无见礼说话之意。便迳自走到边。
他们查看过死者,便又绕室而行,细看室內各处的情形。
不一会,七星门的董公川,峨嵋派的程一尘,凤神钩门的樊泛,青龙会的许太平都赶到了。
最后才是北邙派的⾚练蛇祁京赶到。
众人都查看房內情形,董公川道:
“这查氏妇人之死,虽不⾜为奇,但咱们却须得判定是不是化⾎门之人所为。”
他转眼向不嗔大师望去,又道:“大师有何⾼见?”
不嗔大师道:
“董老施主既然下问,贫僧可不能不直抒管见了。以贫僧看来,这查氏妇人,伤在咽喉廉泉⽳上,由于此⽳乃是死⽳,加以下手之人,使的是最普通的指力,因此之故,如要从伤势上找寻线索,无异是缘木求鱼,定无希望。”
董公川向其众人一一问过,都同意此一见解,当下皱眉道:
“这么一来,咱们不但无法测知行凶之人的武功深浅,甚至连他当时可有一并杀死这孩子之心,也无从捉摸了?假如不是欧姑娘在此,这凶手是就此罢手呢?抑是更进一步,把这孩子杀死?”
许太平道:
“⻩兄敢是因见窗框上遗有泥土,显然是凶手曾踏⾜其上,因而认为这凶手武功有限,是以不敢惊动欧姑娘么?”
董公川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凶手如是化⾎门中之人,定必施展他独门手法,唯恐咱们认不出才对,岂会反而掩饰⾝份,使人无法推测凶手来历?因此之故,这凶手当时有没有一并杀死这孩子之心,亦教人莫能测度。”
祁京冷笑一声,道:
“这样说来,除了化⾎门余孽之外,连咱们皆有行凶的可能了?”
程一尘双眉一皱,道:“贫道万万不敢苟同祁兄之言。”
梅庵主、不嗔大师都先后发出冷笑之声,表示同意程一尘的意见。
祁京道:
“诸位的想法,在下管不着,但在下却不怕承认有这等嫌疑。不过在下没有动手,却是事实。”
程一尘道:“祁兄这话,似是想迫大家默认,实在不通之至。”
欧菁忍不住道:“假如凶手不是化⾎门中之人,自然人人皆有嫌疑…”
梅庵主道:“欧姑娘最好别揷口。”
祁京笑道:
‘其实连她也有嫌疑,因为我实在想不通那凶手何故不敢惊动她?。
欧菁大怒.道:“你敢胡说八道?”
祁京冷哼一声,道:“你年纪虽小,但如果嘴里不⼲净,我可不客气了。”
一直静静站在一隅的存在老者,这时接口道:
“嘿!嘿!谁敢对我家姐小不客气,那是自找倒霉。”
众人一齐向他望去,祁京厉声道:“你是谁?”
青⾐老者冷冷道:“区区欧无惧,平生眼中,只有瞥上一人。”
祁京那对斗眼滴溜一转。发现众人都不満之⾊,心中暗喜,当下晒道:
“尝闻欧家中有三名家将。武功精強,你必是其中之一了?照你的说法。除了我祁某人之外,别的人你亦全然不放在眼中,是也不是?”
欧无惧道:“不错。”
众人面⾊从不悦变为忿怒。都想:
“就算是你家主人,见了我们,也须得客客气气。你这厮算是老几,竟敢如此狂妄自大?”
祁京想起众怒,然后以七大派的名义,出手痛击此人,纵然结下仇恨,谅欧家也只好忍气呑声。
眼下众人已现忿⾊,当即厉声道:
“这儿七派之人,那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岂容你如此猖狂自大?祁某代大家教训你这狂徒…”
喝声中欺⾝直迫对方,手起一掌,疾劈过去。
但见他掌力強绝,手法恶毒诡异。此外,五指指尖呈青黑⾊,已望而知练有奇门凶毒功夫。
欧无惧猛一侧⾝。扬臂挥掌,直向敌掌拍去。“蓬”的一声,双方硬拼了一掌,房中顿时強风旋卷的暗劲迫人。
两人都往后退开,欧无惧比祁京多退了一步。众人都大为凛惕,心想:“祁京乃是北邙派三大⾼手之一,当今之世,已罕敌手。但这欧家的家将,竟能硬接祁京一掌,可见得功深力厚,亦属⾼手之列。家将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欧菁尖叫道:“四叔,不要跟他动手。”
显然她眼见祁京如此厉害,心中已经害伯。
欧无惧冷冷瞪住祁京,道:
“以我的⾝份,自应是眼中只有主人。你藉此把旁人都拉下⽔,方敢出手,实是可笑得很。”
这欧无惧也是老练江湖,早先明知对方利用这话把别人都扯上,但却故意不加解释。
直到试出对方功力深厚,可知余人当必是名不虚传,这才出言分说。先行破去对方七派联手之势。
他目光一转,已察看出这话已经收效。当下又道:
“今晚这件凶杀案。我家姐小全然牵扯不上,你如是欺她年幼,硬给栽上一份嫌疑,只怕笑掉天下群雄的牙齿。”
他的话虽然仍旧针对祁京,但已大见软弱,不致迫得祁京非动手不可。祁京衡量一下利害得失,实是不愿惹上欧家这等仇敌,当下冷冷道:“你可是说,纵然是你下手杀的人,但也与你家姐小无⼲,是也不是?”
欧无惧格既冷又硬,不喜在口⾆上与人多争,是以很简单的道:“不错。”
祁京斗眼一转,冷笑道:
“那么与欧菁姑娘有无⼲系,总之今晚的凶杀案,你们亦有一份嫌疑。”
欧无惧心知若分说,又得长篇大论,当下懒得开口。
欧菁却忿然道:“他为什么要杀死查大婶?”
祁京道:
“别的隐情我不得而知,但假如他想你尽快离开此地,不想你与这⾎羽檄事件牵扯上,则下手杀人,迫你速离,也是很有可能的?”
众人皆不作声,要知他们虽然都感到祁京这个理由牵強了一点,可是冀北欧家一向以毒诡秘著名,会不会与化⾎门查家另有隐秘的牵扯,谁也不得而知。因此欧家之人杀了查氏,亦大有可能。
这一件命案,至此已变成千头万绪,如鱼龙变衍,使人有眼花缭之感。董公川以地主⾝份,调查之后,归纳起来,向众人作一报告,详情如下:
“第一点,命案发生于黑夜,其时外间有欧菁和查思烈正在说话。”
“第二点,外面的巷口,欧无惧坐在马车前座上,并末见到夜行人出没。”
“第三点,查氏致死之伤,乃是最普通的点⽳手法,加上窗框上有践踏过的泥土痕迹,似是显示凶手武功有限”
“第四点,命案发生在马上要送查氏前往华山派主持的法华庵居住,这一点意味此是狙杀查氏的最后机会,也暗示出凶手晓得了查氏移居之事。”
不过这一点意义有限,因为华山派⾼手荆山梅庵主,业已把这个消息传告与其他六派之人。”
“第五点,董公川派人检查过梅庵主所购送之药,十分正常。连药渣也验过,并无可疑。”
最后的一点是:
“各派已抵开封之人,除了眼下这一群之外。其余的都行踪末明。而由于种种缘故,大家都没有加以说明。”
董公川报告完之后,转眼向阿烈道:
“如果你同意的话,老夫派人来帮你,关于坟地、棺木、法事以及其他一切费用,你都不必张罗。明天就可以弄妥这下葬之事了。”
阿烈又悲伤,又紊,不但不晓得回答,甚至这些人何时通通走了都不知道。
更深夜静,只听得阿烈悲咽之声,显然特别凄惨孤独。那盏油灯已经⼲枯了,因此灯光忽然熄灭。
一道人影从屋顶矫健地斜掠而下地,一个起落,已到了后窗,此人尚未站稳脚步,突然间一跤摔倒,发出咕昑一声。
这个夜行人才一跌倒,便有两道人影飞泻而下,到了那人⾝边。其中一人弯挟起地上之人,迅即跃走。
剩下的那一个,⾝形矮小如童,再外面向窗內张望了一眼,旋即悄然退开,隐没在黑暗中。
阿烈对此全然不知,翌⽇清晨,棺木硷⾐等各物都送来了不久,不嗔大师等七大门派之人,也先后来到,加上一些来帮忙的邻舍,这间破屋简直挤得⽔怈不通。
那些武林⾼手们,虽是与查家毫无瓜葛,但仍都向灵柩行礼如仪。阿烈跪伏在棺木旁边,已哭得嘶哑了。
不过凡是有人行礼,他这个孝子都得答礼,全靠右邻的李大婶每次提示他,不然的话,他本不晓得有人行礼吊祭。
阿烈在眼泪模糊中,叩了许多答谢的头,这一回忽然见到一双绣花软底鞋,还有一对很漂亮的袜子。
他初时也不知道何放心头一震,旋即在脑海中。泛起了那个⾼髻妇人。她是发出⾎羽檄的人,在他记忆之中这个妇人的容貌完全模糊。那是因为当时光线的关系,使他虽然面对那妇人,却无法看得清楚。
然而他却记得她有一对锈花鞋,只因当时她踏着黑猫的尾巴,被黑猫抓了一下,她一怒之下,踢死黑猫。
这件事在阿烈心中,印象十分深刻。因此,眼前这一双绣花鞋,使他抬起头,向来人望去。
那一个妇人,⾝材纤细,长发披垂。一条宽大黑巾盖庒着头发,下摆则遮掩住半截面庞。
阿烈只能见到她的眼睛,因之,这个妇少给他的印象,仍然一如那一天,模模糊糊,全不分明。
那个妇人没有注意阿烈窥视她的动作、但当她转⾝出去前,却凝望了那孩子一眼。
此时阿烈已跪伏地上,没有抬头。
他暗中仍然留意着那双绣花鞋,眼见出了屋外,便赶快抬头瞧看屋內之人,希望发现欧菁,这样就可以立刻托她查明这个妇少是谁了,然而欧菁却没有在屋中,使他十分失望。
那七大门派的⾼手都在这儿,但彼此之间,并不谈,令人感觉得出他们之间弥漫着強烈的敌意。
原来这些与化⾎门查家有关的七大门派之人,从昨夜直到如今,仍然为了处置阿烈的歧见而不能解决。
要知阿烈乃是这“⾎羽檄”案中唯一的目击证人,由于他⺟亲之死,显然凶手想杀他⺟子灭口。
故此七大门派定须保护他的全安,直到查获凶手,由他指认过了,方可任得他自生自灭。
初时七大门派之人,都想把阿烈掌握在手中,所以先后表示过随他回去,觅地安置之意。
然而其后人人都发现这个责任太过艰巨,不但保不住阿烈命之时,本派声名受损。
同时更可能因这个孩子而惹来凶杀之事。换言之,他们争论过一阵之后,都深切体会出这个孩子,实是绝大祸胎。
这么一来,人人都想把这个祸胎推向心中憎恨的门派。
自然此事必须做得不露出一点痕迹,因此从昨夜以迄于今,各人无不弹精竭智,以最圆滑的词令推卸这个祸胎。
是以今天早晨,各人看来都露出疲乏之⾊。
⾚练蛇祁京小心查看众人的表情,及不时分别向个派之人说话的梅庵主,心中暗暗啜怛,不知她跟那些人说些什么话?脑海中又时时泛现昨夜以迄今朝这一段时间內,大家会谈时的片段景象。
那是一座大厅之內,巨烛⾼燃,明如⽩昼,一直有婢仆送来热茶和点心,伺候得很周到。
但在座的七个人,都很不舒服,因为那个孩子的安置,还未曾有结论,是以大家都勾心斗角地讨论此事。
祁京记得自己当时突然提出一个主意,便以阿烈作饵,那凶手⼊壳。如若那凶手得逞,那就只好另寻途径查访凶手。
梅庵主首先反对,接着其余的人,也都表示异议,使祁京感到很难堪,仿佛是存心让凶手杀死阿烈,使他顿时蒙上了更多的嫌疑。
董公川会后发表意见,道:
“兄弟有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这个发出⾎羽檄之人,乃是化⾎门余孽,为了使局势混,故意在加害那查氏妇人之时,不用化⾎门手法。”
这点众人并非没有想过,所以都不觉得惊讶。
董公种停歇一下,才又道:
“假如这个想法不讹,咱们就更迫切要抓住凶手,让那孩子指认确实之后,从他⾝上追查出化⾎门秘宝‘分光剑’下落了。”
峨嵋派的程一尘暗感不満,接口道:
“敝派对那分光剑的胃口不大,但如是抓到凶手,则敝派被害之人,⾎仇得报,此是敝派最关心之事。”
他话中暗暗讥刺董公川不以两派受害之人为念,董公川当然领悟,忙道:
“这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兄弟可不是觊觎化⾎门的秘宝,而且深恐咱们如若不能从速找到这一柄与化⾎真经关系密节的宝刃的话,迟早是一场莫大的灾祸。”
樊泛一拂黑髯,道:
“事隔到今,已达十六载之久,化⾎门余孽如曾修习过这门功夫,早已功成出道了,咱们如今才着急,也没有什么大用。”
不嗔大师道:“贫衲认为董兄之言极是有理,那化⾎真经乃是武林瑰宝,內容自是十分精深奇奥,如若落在资质有限之人手中,就算练上一辈子,也是没用。故此十六年来,化⾎门无人出道复仇,并不希奇。但只要此经一⽇在他手中,咱们就一⽇不得⾼枕无忧、只要诛除此人,万虑皆消…”
许太平接口道;
“这样说来,查思烈这孩子是唯一指认得出凶手之人,对咱们就更为重要了。”
不嗔大师道:“许当家的说得不错,这孩子实是重要无比。”
祁京道:“既是如此,这孩子只好安置在少林寺中,那是最完全的地方了。”
不嗔大师道:
“敝寺乃是佛门净地,人人皆可⼊寺礼佛,门噤无阻,反而不大隐妥…”
他公开拒绝收容阿烈,别人自是不便再提。
祁京回想到这儿,突然心头一震,目光凝住,那一群向自己走来的各派⾼手,他们把祁京围在当中,梅庵主首先道:“大家的意思都极望望祁兄带走那孩子。”
祁京诅咒一声,说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梅庵主道:“祁兄记得曾提出以此子作饵之计?”
祁京道:“兄弟自然记得。”
梅庵主道:
“咱们正是使用此计,照理祁兄保护此子,暗中由我们诸人接应,看看那凶手会不会⼊壳?”
祁京心想:“这等事有过无功,若要我欣然答应,除非疯了。”
当下说道:“兄弟只怕难当大任。”
樊泛揷口道:“祁兄有何苦衷,不妨说出让大家听听。”
祁京瞪他一眼,然而樊泛却不知道,因为他的斗眼望向何方,实是使人全然弄不清楚。他心中想道:
“老子的苦衷自然多着啦,例如老子我本是想杀死那小奴才的,如今一变而为保护他之人;这滋味就够受了,况且化⾎门之人岂是好对付的?你们在暗处,老子却在明处,成为对方主要目标,一旦死在对方手底,那才冤呢!”
这些苦衷都属有口难言之事,祁京哼了一声,才道:“那也说不上苦衷…”
许太平接口道:“那么祁兄看在大家一致要求的份上,只好勉強答应啦!”
不嗔大师道:“以祁兄之能,如果担承不起,别人更不要谈了…”
祁京心中骂道:“死贼秃,这等⾼帽子老子也有得出卖。”
程一尘道:
“不嗔道兄说得极是,祁兄如若别无苦衷,便这样决定,咱们七派再度联手对付化⾎门。”
祁京不答应也不行,再说也被这未一句话打动了,心想:
“七大门派联手之势,岂同小可,化⾎门余孽纵是厉害之极,亦何惧有?”
突然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升起,说道:“诸位前辈可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这话把众人都骇了一跳,转目望去,只见欧菁站在大门口,面上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董公川洪声道:“凶手是谁?”
欧菁双眉一皱,道:“你审问我么?”
梅庵主忙道:“欧姑娘别误会,你想想看,有谁不想尽快知道呢?”
欧菁道:“这话甚是,那么我就告诉诸位,目前我还未知凶手是谁…”
祁京冷笑一声道:“你可是找我们的开心?”
别的人即使阿烈无不面现不悦之⾊,欧菁却不慌不忙道:
“我虽是不知凶手是谁,但我却有一条线索,可供诸位追查。这难道还不够么?”’阿烈早巳睁大双眼,望住欧菁。
他从那边的角度,竟瞥见门外左侧露出来的一点⾝影,从⾐服上可以认出就是那个穿绣花鞋的妇人。他登时骇得心跳不已,因为这个神秘的妇少分明已听见欧菁之言,所以躲在旁边,大有候机暗算之意。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出声警告欧菁,这使得他突然十分憎恨自己。
忽见那华⾐妇少迅快走开,眨眼光景,另有一人占了她早先的位置。
阿烈一望而知乃是欧菁三家将这一的欧无惧,这才明⽩那妇少是因为见欧菁前来,方始避开的。
他的神经和心情被这些变化,忽松忽紧的弄得很疲倦吃力。
只听欧菁咯咯一笑,又道:
“假如诸位不把我看作年幼无用之人,那我就把这条线索告诉大家。四叔!把点子带⼊来。”
她向外面招呼一声,便有一个青⾐老者出现,胁下挟着一人,⼊屋之后,丢在地上,发出蓬的一声。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之人⾝上,只见他穿着黑⾊的夜行⾐,背揷长刀,双目紧闭,一时之间,难以判断得出他是生是死。
欧菁道:
“我在此屋前后布満噤制,这厮不知是什么来路,深夜之间,见到內室灯光一灭,便跃到后窗,大有⼊室伤人之意,却不料螳螂捕蝉,⻩雀在后,竟中了我的埋伏,被我擒下。”
她的话声和表情都洋溢着得意之⾊,可见得她对这件事感到十分骄傲。欧无惧却寒着一张脸,全无表情。
各大门派的⾼手,有几个露出奇异的神⾊,欧菁料他们是得获此重要线索,是以感到震撼,更加得意,又道:[
“诸位试查此人来历,当可⽔落石出了。”
樊泛⾼声道:“那一位晓得此人来历么?”
祁京应声道:“兄弟知道。”
欧菁含笑盈盈,望着此人。
许太平接口道:“祁兄愿意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么?”
祁京道:“这又有何不可,此人是少林门下弟子。”
此言一出,欧菁固然大讶,连樊泛、许太平他们也大感意外的向不嗔大师望去,看他有何表示。
不嗔大师面寒如冰,冷冷道:“不错,此人是敝派门人。”
许樊二人都不做声,因为目下的情势,已等如指控少林派乃是杀害查氏妇人的凶手了,实是非同小可。
祁京仰天冷笑数声,然后说道:“董兄何以不说话?”
大家的目光转到董公川面上,董公川只好开口道:
“这一位少林派的陈兄,擅长潜踪匿迹之术,因是之故,特地烦劳他暗中监视此地。
这件事尚有梅雇主和程道长得知。欧姑娘是弄错了。”
这个结论使得欧菁満面通红,尴尬异常。
只听欧无惧说道:
“姐小,在下早就说过咱们不宜多管闲事,尤其是这屋子里那一个不是当世名家⾼手,经验何等丰富,这孩子的命,还用得着咱们心么?”
他竟然当众诉说欧菁的不是,使这个美貌小姑娘更是无地自容,猛一跺脚,转⾝奔出屋外。
欧无惧叹口气,向不嗔大师拱拱手,道:“多有得罪,还望大师见凉。”
说罢,一弯在地上那人⾝上摸了一下,便也转⾝急急追赶欧菁去了。
地上那人咿唔-声,缓缓地坐起⾝。
梅庵主说道:“此举能把那姑娘气走,也是极有益之事。”
祁京向欧无惧的背影瞪了一眼,心想:
“这个老家伙狡猾之极,故意把责任都推在欧菁头上,使少林寺无法责怪这个年幼女孩的过失。老子我本想使少林寺和欧家结下怨仇,却被这老家伙滑脫出掌心之外。”
董公川已命人动手,把灵柩抬出去,葬于郊外一处墓地。
中午之时,一切都弄妥了,阿烈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昏头昏脑。
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拍拍他的肩头,他抬头一看,竟是那个曾经扬言要取他命的⾚练蛇祁京。
在这片荒郊中,已阂无人迹,只有这个凶恶的人。阿烈不觉一怔,停住了哭声,转眼回望。
祁京那对斗眼不知望向何处,口中说道:
“你哭够了没有?老子可等得不耐烦了。”
阿烈双眼肿红如桃,用袖管擦擦眼,道:“你等我作甚?”
祁京冷冷道:“带你到一处地方,免得被那凶手杀死你。”
阿烈几乎疑惑自己听错了,心想:“这恶人何以忽然变得如此好心?”
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怕,谢谢你了。”
祁京不悦道:“你不想活了,是也不是?”
阿烈道:“是的,让那凶手杀了我最好,我可以到间找我娘去。”
祁京虽是心毒如蛇之人,但听他如此孝道之言,也不由得为之感动,当下放软了声音,道:
“你娘就算不是遇害,终久也得死去。现下既然巳安葬过,我看你还是跟我走的好。”’阿烈之所以不愿跟他走,便因深心中十分憎恨此人、但祁京这一和颜悦⾊的劝说,他可就不好意思过于坚拒。
当下问道:“到那儿去呀?”
祁京道:
“暂时不作决定,我们先在路上兜兜圈子,等到甩下那凶手之后,我才替你安排一个安⾝立命的地方。”
阿烈虽然很想投奔许昌梁大叔,他知道这个在他幼年时,充当过他⽗亲的人,必定知道许多秘密。
但他不敢作任何表示,免得被祁京探悉。
他疲乏地站起来,跟着祁京走去,忖道:
“对了,我娘的⾎仇未报,我此时万万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