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楼春色
夜,三更!
在辽宁秦惟河,夫子庙一带,正是笙酿处处,灯红酒绿,翠袖飘香,红衫流媚的当儿。
但在江宁的另一角,却是沉寂,空,十分宁静!
这一角,是两江总督府的所在地。
这总督府中,这些⽇子来也跟往⽇大不相同,那广宅大院的丈⾼围墙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的全是挎刀持的旗勇标兵,
在那丈⾼围墙之內,那广大深邃的院子里,明处是挎刀的亲兵,暗处则是总督大人的贴⾝亲随。
戒备之森严,不下噤宮內苑。
休说是个人,就是只飞鸟,要想进出只怕也不太容易!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极其轻淡的⽩光划空至,一闪而没⼊前院那株合围的巨树茂密枝叶內。
枝不动,树不响,神不知,鬼不觉。
前院寂静、黝黑、没有灯光,只有后院一座小楼上有灯光透出纱窗。
纱窗并未密掩,而是微微地开着半面。
由那微开半面的纱窗內,除了透出灯光外,还传出阵阵的银铃娇笑,与其说是娇笑,不如说是媚笑、笑,因为那笑声听在人耳朵里,真能令人热⾎沸腾,心猿意马,骨蚀魂销。
那笑声,又充満了戏谑意味,好像是那位发笑的她,在玩弄着一只爬伏裙下脚前的哈巴狗,看着那哈巴狗头摇晃尾的驯服样儿乐得发笑。
这笑声传到前院,前院中有很多人不自在,可是没有一个敢动,没一个敢出声,仍是那么静。
那没⼊巨树枝叶中的⽩光,又飞出树,投⼊后院另一株巨树上,仍然是枝叶未惊。
这株树,就在小楼的对面,距小楼约有十余丈,停⾝在这株巨树上,由那半开的一扇纱窗內望——小楼內舂⾊无边,一览无遗。
那⽩光,自然就是朱汉民,他一眼瞥进小楼,便即猛地一震直了眼,那并非是感于小楼之內的无边舂⾊,而是惊讶于小楼內的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就是那个女的令朱汉民心头震动,几疑眼花。
男的,是个矮矮胖胖的五旬老者,着一⾝便服,抱着那长长的发辫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
那个女子,是个冶狐媚,风⼊骨的妇少。
她,坐在上,乌云蓬松,⾐衫半解,酥微露,还有那腥红的一角肚兜,红的刺眼,⽩的欺雪赛霜,一如凝脂,映着灯光,发出一种感人的光采!
她,娇酡红,醉眼儿半张,模样儿娇慵无力,偏偏⽟手不时掠理云鬓,魂勾的流波妙目抛向那矮胖老者。
单就这一付模样,这妇少堪称一代尤物,较诸那惑君祸国的褒姒、妲己、赵飞燕、杨⽟环等毫不逊⾊!
也并非这尤物殊⾊令朱汉民意动神摇,而是那妇少润鲜红的否边的那颗美人黑痣。
这位该是和坤如夫人的妇少加上那张脸,这妇少竟会是那邬飞燕!
心神略定之后,朱汉民打心里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那确实不可能,他离开京北的前夕,邬飞燕曾尽释前嫌地在月下小亭,摆酒饯别,他一出京北便听说和坤的如夫人已经到了江南,如此,和坤如夫人的出京,少说也早在他十天半月,而那邬飞燕明明又为他惜别饯行,怎会一下变成了和坤如夫人在此出现?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妇少并非和坤的如夫人,而是邬飞燕,她起他沿途的耽搁,以非常速度,赶到了前头。
但,这唯一的可能立即又被推翻了。
推翻了这个可能的,是那传自小楼的话声中。
那是矮胖老者带着颤抖的苍老话声:“夫人…”
那冶美妇由琼鼻里“嗯”了一声,妙目流波,用眼角的魂勾媚光瞥了那矮胖老者一下,嗲声嗲气地道:“鲍总督,你忘了?叫我⽟娘,夫人是当着和相及下人们面前叫的,可是如今这小楼中就你我两个呀!”
这话,证明了这妇少就是和坤的如夫人。
难道说邬飞蒸就是和坤的如夫人,不,她叫⽟娘!
难道说天底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么?那几乎又有点不可能,相貌或可长得相像,但哪有那么巧地会在同一部位,在那要人命的角上都生有一颗美人痣?
同时,朱汉民也认得那双魂勾妙目,那长长的妙目,那魂勾的媚眼光,分明就是那个黑⾐女子所有。
而那黑⾐女子却又明明是邬飞燕!
朱汉民糊涂了,整个人糊涂了…
只见那位总督大人低下了头,可是他那一双尚未昏花的⾊老眼,却仍贪婪地望着那微露的酥上。
那妇少笑了,是得意,充満了媚:“鲍总督,叫呀,我叫宓⽟娘,⽟娘,快点嘛!”
于是,那位总督大人一⾝痴憨的肥⾁猛抖,脖子都憋红了,头上见了青筋,用⾜了力气憋出了颤抖的两个字:“⽟娘…”
“这才是!”和坤如夫人格格地笑道:“再叫我夫人,你就永远别想…”
那位总督大人猛然一阵急,想要站起来。
和坤夫人宓⽟娘拍手一指,⽔葱般的⽟指上还涂着蔻丹,她娇声又道:“鲍总督,你不怕和相知道么?”
那位总督大人如冷⽔浇头,机伶一颤,刹时像个怈了气的⽪球,瘫在了椅子上,未答话。
宓⽟娘却吃吃一笑,又道:“瞧你这窝囊样儿,怕什么,有我呢,下人们不知道,我不说,他一辈子也别想知道,馋嘴的猫还怕鱼刺扎了嘴么?”
那位总督大人猛然又直了。
但是,宓⽟娘接着又道:“鲍总督,我的事儿,你考虑好了么?”
那位总督大人嗫嚅说道:“卑职不是已经把他安揷在⾝边了么?”
宓⽟娘娇臂地摇了摇粉首,道:“这还不够,一宗好处换一件事,第二件事尚未点头,你就想第二宗甜头了么?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位总督大人道:“只是,只是卑职斗胆动问,那,那是和相的意思么?”
宓⽟娘又摇了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位总督大人道:“那么,卑职⾝受皇恩,这点前程…”
宓⽟娘那眉宇间的媚态忽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懔人的狠毒凶煞,她又笑了,躯娇颤,但这回听来怕人:“皇恩?前程?鲍总督,没有和相的提拔攉升,你会有今天?你信不信,我照样能摘掉你的顶子要你的脑袋,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一路所经,有多少人丢官失命…”
那位总督大人机伶一颤,肥⾁直打哆嗦。
宓⽟娘檀口绽开,一笑百媚又生:“逆我者死,顺我者生,不但可以生,而且还有说不尽的好处,你难道不想要么?”
那位总督大人又糊了,痴痴地点了点头:“卑职想,想…”
宓⽟娘一阵格格笑,道:“那么,你想通了么?”
那位总督大人将头连点地道:“卑职想通了,卑职情愿为夫人死…”
宓⽟娘眉目生舂,又扬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还当你是个多么了不起,铁石心肠的硬汉呢,原来也是个受不住的软货…”
那位总督低下了头,但目光仍舍不得离开那个所在。
话锋微顿,宓⽟娘接道:“死,用不着,也没那么严重,将来事成之后,你还是我的元勋功臣,那万户侯等着你呢…”
那位总督大人忙道:“谢夫人恩典!”
宓⽟娘摇了头摇道:“不必谢我,那张东西在桌上,你打个指模就行了!”
那位总督大人应了一声,伸出颤抖的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然后用右手拇指在桌上一个盒子里按了按,接着那拇指又按在⽩纸左下角,⽩纸左下角立刻呈现一个鲜红的指模。
打好了指模,那位总督大人伸出双手把那张⽩纸通向宓⽟娘,宓⽟娘含笑接了过来,看了看,然后抬眼送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进退是⾼人,行了,鲍总督,从现在起,你鲍总督就是我的人,在这儿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你要是撒赖不听话,我凭着这张纸就能要你満门的命,懂么?”
那位鲍总督剧抖着,连声答应。
宓⽟娘媚娇地笑了笑,把那张纸贴⾝蔵好。
那位鲍总督颤抖着嗓门儿,道:“夫人卑职,卑职指模已经打好了,夫人,夫人…”
宓⽟娘送过媚一瞥,道:“我会给你好处的,鲍总督,别老站在那儿叫夫人呀,傻子,把窗户掩上,把灯媳了…”
那位鲍总督一声是,连忙关上了窗子。
他刚关上窗子,树上朱汉民看得清楚,那楼下暗隅中,突然窜出一人,是那石冲,只见他仰面叫着道:“禀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楼上灯未熄,却听鲍总督怒声说道:“混帐东西,谁叫你擅进后院,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
随听那宓⽟娘带笑道:“鲍总督,对他要客气点儿啊,别忘了,真要论起来,他比你职位还⾼,你要事事听他的!”
随又听那鲍总督发了话,话声已然柔和了不少:“是石护卫么?
我马上就下来。”
一阵楼梯响动,那鲍总督抖着一⾝肥⾁走下来,那石冲微一哈,道:“见过大人!”
那位鲍总督竟然连忙拱手还了一礼,赔笑说道:“石护卫,有什么事?”
石冲趋前一步,在那位鲍总督耳边恬低低了几句,那位鲍总督満⾝肥⾁一抖,立时脸⾊大变,点着头一连地应是,道:“请石护卫服侍夫人,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罢,他步履匆忙地走向了前院。
望着那位鲍总督转⼊前院不见,石冲脸上浮起了一丝诧异笑意,⾝形一闪,没⼊楼中。紧接着,那楼上熄了灯,一片黝黑…
朱汉民静观至此,他明⽩了那楼上妇少是谁,也明⽩了这位和坤如夫人的真正⾝份。
至此,他也不必再待下去,当即⾝形一闪出树,腾起半空,向东大街方向飞而去。
回到了客栈,聂小倩房中灯光犹亮。
显然聂小倩与美姑娘霍⽟兰都在等着他返来。
在房外,他轻轻叫了-声:“娘!”
房门倏然而开,开门的是美姑娘霍⽟兰,她一见朱汉民,连忙出门来,喜孜孜地道:“民哥回来了!”
朱汉民含笑点了点头:“兰妹还没有睡?”
霍⽟兰柔婉地道:“娘还没睡。”她也叫了娘。
由这一句,显示出美姑娘到底是知书达理,深谙闺训的汉家女儿,跟那満旗女儿家大有不同。
跟着朱汉民进了屋,美姑娘为朱汉民倒了一杯热茶,亲手端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连忙伸手接过,道:“谢谢你,兰妹!”
美姑娘霍⽟兰粉首半垂,轻轻说道:“这不是我应该的么?民哥!”
朱汉民又一次体会到美姑娘的温柔与体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他一时为之沉默了。
可是,适时聂小倩开了口:“民儿,情形怎么样?”
朱汉民望了望霍⽟兰,有点迟疑。
美姑娘霍⽟兰立时觉察,柔婉说道:“娘,我闷得慌,想到院子里走走!”
朱汉民投过了不安、歉疚,还带着赞许的一臂。
聂小倩却含笑说道:“兰儿,不许出去,来,坐在娘⾝边,听你民哥说!
霍⽟兰温顺地走了过去,聂小倩转注朱汉民,道:“民儿,你兰妹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避忌的。”
朱汉民应了-声,遂把适才所见说了一道。
静听之余,美姑娘霍⽟兰落落大方,泰然而安详。
听毕,聂小倩皱了眉,道:“我没想到和坤这位如夫人,会是这么个人,而且会跟邬飞蒸长得这么相像,这简直是…”
朱汉民截口说道:“她只认为她跟邬飞燕长得很像么?”
聂小倩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
朱汉民头摇说道:“民儿认为她就是邬飞燕,并不仅是像!”
聂小倩道:“可是,民儿你别忘了?咱们离开京北的前夕,那邬飞燕还摆酒为你饯行,那时候和坤的这位如夫人该已到了江南,这怎可能会是一个人?”
朱汉民皱眉说道:“民儿就是这点想不通,可是民儿知道,那分明是一个人。”
聂小倩道:“民儿,一个叫邬飞燕,一个叫宓⽟娘!”
朱汉民道:“娘,为某种必要,姓名可以改。”
聂小倩道:“难不成邬飞燕她有分⾝之术…”
忽地抬眼说道:“民儿,给你饯行的那个邬飞燕,你可曾看出…”
朱汉民头摇说道:“娘,民儿看的清楚,她没有戴人⽪面具,那确是真面目!”
聂小倩道:“然而,民儿,在那饯行以前,你并没有见过邬飞燕的本⾝!”
朱汉民道:“可是,娘,她那颗痣民儿见过,而她那双眼神也瞒不了人,再说,她跟今夜和坤如夫人长得一样!”
聂小倩道:“那么她又怎么跑到了咱们的前头,难不成她有瞬息千里之能?”
朱汉民道:“娘,在咱们未离开京北的时候,和坤这如夫人巳到了江南了。”
聂小倩道:“是啊,所以娘不以为她们是一个人。”
朱汉民道:“不,娘,那绝对是一个人。”
聂小倩抬头苦笑说道:“那就太玄奥了,这是我平生仅遇的一件奇事…”
朱汉民霍地站起,道:“娘,民儿打算再去一道!”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民儿,你还要去⼲什么?”
朱汉民道:“民儿要当面问她个清楚!”
聂小倩道:“民儿,有这个必要么?”
朱汉民道:“要不然民儿会寝食难安。”
聂小倩道:“假如她不是邬飞燕,而确是和坤的如夫人宓⽟娘呢?”
朱汉民道:“民儿要问问她为什么陷害小霞!”
聂小倩道:“假如她真的是邬飞燕呢?”
朱汉民道:“那民儿也要问一问她是怎么分⾝的!”
聂小倩沉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民儿,你就去吧!”
朱汉民应了-声,才要转⾝。
忽听美姑娘霍⽟兰道:“民哥,太累了,明晚再去不行么?”
朱汉民头摇说道:“兰抹,她这一两天就要走了,也许就在明天!”
美姑娘霍⽟兰道:“那么,夜深露重,民哥要不要多穿件⾐服再去?”
朱汉民头摇微笑说道:“谢谢你,兰妹,今年大年初一进京北,我就是这⾝单薄⾐衫,如今到了三伏天,我仍是这一⾝,”
霍⽟兰“哦”地一声,道:“民哥的修为已到寒暑不侵了…”
朱汉民笑了笑,说了一句:“兰妹,我还没那么神气…”
转⾝出了房门。
霍⽟兰连忙站起跟出。
朱汉民转头道:“兰妹,外面凉,别出来了!”
霍⽟兰柔婉说道:“不,我送送民哥!”
到了院中,朱汉民含笑说道:“兰妹,夜已深,别等我了,早点睡吧!”
霍⽟兰摇了摇粉首,低低说道:“不,我要等民哥回来!”
望着郡张丽冰凉的娇靥,朱汉民油然而生一份怜惜,一时之间,不免有点失神。
霍⽟兰娇靥一红,也有点不安,轻轻说道:“民哥,你怎么了?”
朱汉民倏然而醒,⽟面上掠上一丝惆怅与黯然,忙头摇強笑说道:“没什么兰妹,我在想一个人,她要是你该多好!”霍⽟兰睁大了一双清撤,深邃的美目,道:“民哥是说谁?”
朱汉民忙道:“没什么,兰妹,我要走了,早点睡吧!”
腾⾝而起,飞不见,走得似乎有点匆忙。
霍⽟兰那张冷清的娇靥上,倏地浮现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那神⾊,令人难窥万一,她呆呆地出了神…
适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香肩,背后传来聂小倩那柔和的慈祥话声:“姑娘,外面冷,进屋里去吧!”
霍⽟兰霍地转过娇靥,美目中,含着两眶晶莹泪光,躯娇轻移,缓缓地依向聂小倩怀中。
朱汉民到了总督府后院的时候,那小楼上面的纱窗,又透出了灯光,只是两扇纱窗仍然是掩得紧紧的。
朱汉民双眉一扬,立即提气传音发话:“不速之客夜访,请整⾐衫!”
话声方落,便听小楼中隔窗传出宓⽟娘的惊讶话声:“是哪一位自称不速之客?”
朱汉民道:“见面即知,请打开纱窗,破坏了我赔不起,”
那两扇纱窗伊呀而开,只见宓⽟娘站在楼內,向窗外讶然四顾,娇靥微酡,舂意盎然,那头乌云更为蓬松,只是那⾝上⾐衫已整齐了不少。
朱汉民⾝形闪动,穿窗⼊楼,顺手带上窗户。
小楼中,暗香浮动,温暖醉人,那案头琉璃灯灯焰一阵晃动,宓⽟娘以⽟手掩口,退到了边,那双妙目中的神⾊难以言喻,紧紧盯在朱汉民脸上:“你是…”
朱汉民淡然摆手,道:“请坐下说话!”
宓⽟娘惊恐万状地如言坐在了边,又道:“你,你,你要⼲什么?”
朱汉民淡淡笑道:“没什么,跟你谈谈!”
宓⽟娘強自镇静地道:“夜闯总督府,更私⼊楼头闺阁,你不怕…”
朱汉民遭:“别拿这个吓我,京北城里的深宮大內我也是要去便去,何况这小小的两江总督府,要怕我也就不来了!”
宓⽟娘越发惊恐地往上退:“你,你究竟要⼲什么?”
朱汉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想跟你谈谈!”
宓⽟娘道:“素昧平生,无一面之缘,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叫了,总督府的兵勇…”
朱汉民淡淡笑道:“我很放心,灭清教的人,还不至于如此做法!”
宓⽟娘愕然说道:“什么灭清教?你说谁是灭清教的人?”
朱汉民道:“你,那有那石冲,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第二趟踏⼊总督府,刚才我已经来过一道,这楼中的一切我悉收眼底!”
宓⽟娘刹时红了脸,娇呼说道:“哎呀,你这个人…”
朱汉民截口说道:“我这个人很佩服你的手法!”
宓⽟娘妙目一转,立即平静下来,那两只魂勾的眼角处,又是舂意,媚娇地笑了笑,道:“我明⽩了,你是刚才在外面偷看,心火难奈,如今等他走了,你闯了进来,想分一杯…”
朱汉民⽟面一热,挑眉说道:“你看错了人,我不以此鄙视你,但请你自重!”
宓⽟娘娇笑说道:“要是你点头,我包你如愿以偿,称心快意,你比他俊得多,我瞧着就喜,⼲什么装模作…”
朱汉民脸⾊一沉,目中陡现威棱:“你不怕有失你和相夫人的⾝份么?”
宓⽟娘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你当真不是要…”
朱汉民冷冷说道:“我不是人间丈夫,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宓⽟娘道:“你是第一个见了我能不动心的男人,说吧,你要⼲什么?”
朱汉民道:“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叫朱汉民!”
宓⽟娘“哦”地一声,说道:“原来是总盟主当面,我失敬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承认你是灭清教中人了!”
宓五娘神情微震,笑道:“一切既然已悉⼊总盟主眼中,我不得不承认了。”
朱汉民道:“承认了就好,那一张,是姓鲍的卖⾝契么?”
宓⽟娘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朱汉民道:“灭清教的手法很⾼明。”
宓⽟娘媚娇地笑道:“在我软硬手法兼施之下,很少能不⼊彀上钩的,不过,总盟主顶天立地,铁石心肠的奇男子该例外。”
来汉民轩了轩眉,道:“为大业,我认为这尚无可厚非!”
宓⽟娘娇笑说道:“谢谢总盟主不以下视我!”
朱汉民不愿在这上面跟她扯下去,改了话题,道:“你真姓宓叫宓⽟娘么?”
宓⽟娘吃吃笑道:“姓名还能有假的?有些人叫我⽟娘!”
朱汉民淡淡说道:“恐怕你也知道,你我之间,并不陌生!”
宓⽟娘道:“不错,相逢何必曾祖识…”
朱汉民道:“别跟我来这一套!”
宓⽟娘道:“那么,总盟主的意思,是你我从前见过?”
朱汉民道:“是的。”
宓⽟蝗讶然说道:“我平时⾜不出和相府,想不出何时何地有幸…”
朱汉民道:“你懂那句江湖俗语: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眼里不进砂子么?”
宓⽟娘点头说道:“这句话通俗得很,我懂!”
朱汉民道:“那么,我叫你一声邬姑娘,既有当初之饯行,如今你就不该瞪着眼睛说瞎话来欺瞒我。”
“饯行?邬姑娘?”宓⽟娘愕然说道:“总盟主,你认错人了吧?”
朱汉民道:“有没有认错人,姑娘该比我清楚,姑娘边那颗痣,及那张脸瞒不了我,还有姑娘住在內城之语,和天仇该是雷惊龙的遗腹子等等,这么对照一想,便更为明了。”
宓⽟娘讶然绝地道:“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总盟主,我真不明⽩总盟主在说些什么,天仇是他爹的遗腹子不错,可是雷…”
朱汉民截口说道:“邬姑娘,今⽇你既这么说,当初你就不该多那一举地为我饯行。”
宓⽟娘哭笑不得地道:“总盟主,我真不是…难道说世上有个人那么像我?”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是那邬飞燕了?”
宓⽟娘道:“我本就不是邬飞燕,总盟主叫我从何承认起?”
朱汉民道:“你是和坤夫人宓⽟娘?”
宓⽟娘点头说道:“是的,总盟主,我是和坤的姨太太宓⽟娘。”
朱汉民道:“为什么又是灭清教中人?”
宓⽟娘笑道:“明智奇才,何须有此一问?要不是和坤有利用的价值,天下那么多年轻的俊彦小⽩脸我不嫁,反会嫁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么?”
朱汉民道:“看来灭清教要比⽇月盟⾼明得多…”
宓⽟娘道:“那是总盟主夸奖,其实,途殊而归同,只不过手法各异而已!”
朱汉民扬起了眉,道:“你既以和坤夫人的⾝份同我说话,那么我就也拿你当做和坤夫人来问你一件事,朱汉民跟你何仇何恨?”
宓⽟娘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总盟主这话从何说起…”
朱汉民道:“你还记得当年有个民女被选⼊宮,你在弘历太后前进谗,遥弘历把那民女赐给乃兄和亲王弘昼,最后又在弘昼福晋面前翻弄毒⾆,使得那民女殉了葬么?”
宓⽟娘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回事,难不成那民女跟总盟主有甚渊源?”
朱汉民道:“那是我的妹妹,也是傅威侯的亲骨⾁。”
宓⽟娘“哦”地一声愣在了那儿,半响始道:“这么说来,总盟主跟傅侯也…”
朱汉民道:“那说来话长,也是我的私事!”
宓⽟娘委婉地说道:“总盟主该原谅我,我并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出⾝及本来,我要不那么做,和坤很可能会失宠,和坤一旦失了宠,本教的多年心⾎,我的牺牲也就⽩费了。”
朱汉民冷笑说道:“这么说来,舍妹的死,死的值得?”
宓⽟娘道:“我不敢这么说,至少站在总盟主民族大义的立场,该有所体谅!”
朱汉民道:“可是撇开立场不谈,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仇!”
宓⽟娘道:“我不敢不承认,那是仇,但那是私仇,总盟主如今报不得!”
朱汉民挑眉说道:“为什么报不得?”
宓⽟娘笑了笑,道:“第一、像总盟主这样的⾝份地位,该以⾝作则,先公而后私,报了公仇之后再谈私仇…”
朱汉民微微呆了一呆。
宓⽟娘妙目微瞥,接道:“第二、我是灭清教中人,总盟主既跟敝教教主订有会晤之约,而在约期之前杀了他的人,我不以为这是谋求精诚合作的表现,将来后果如何,很难想象,对么?”
朱汉民哑口无言,半响始道:“你说得不错,我只有等到公仇了结之后再说,可是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宓⽟娘淡淡笑道:“我也并没有要求总盟主放过我,不过,总盟主,匡复义举,是难免牺牲的,到时候谁存谁亡还很难说。”
朱汉民道:“那很简单,如果你牺牲了,私仇一笔勾销,我还拿你当位忠义烈士看待,如果我牺牲了,武林中仍有找你索仇之人。”
宓⽟娘含笑说道:“总盟主令人敬佩,我能知道这是谁么?”
朱汉民道:“现在不必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宓⽟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就等了,总盟主,天时不早,总盟主若是无意跟我缱绻终宵,作一夕之,魂销真个,我可要睡了。”
朱汉民陡挑双眉,倏又敛态说道:“你不必逐客,我自己会走!”
言毕,打开窗户,飞而去。
小楼上,传出宓⽟娘的娇笑:“奇男子展禽再世,总盟主真是可敬可佩,只是,未免太迂腐拘泥了些…”
接着,又是一阵格格娇笑,窗闭,灯熄…
朱汉民⾝在夜空,听得清晰,一张脸热了老半天,他又恼又气更懊悔多来这一趟。
事实如此,他这一趟跑得毫无价值可言。
宓⽟娘不承认是邬飞燕。
就以和坤的如夫人来说,他也未能奈何她!
不过,有一点聊堪慰自,朱汉民更确信了宓⽟娘就是邬飞燕,邬飞燕也就是奷相和坤的小老婆。
但,邬飞燕怎么跑到了他⺟子前面,怎么分⾝,他是怎么也解不开,想不透,这一点,却又几乎推翻了他的确信。
飞驰问,突然由⾝旁十余丈一处堵角中掠出一条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是石冲。
朱汉民倏然停⾝,石冲,适时哈下了:“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还了一礼,道:“阁下拦我去路,有何见教?”
“不敢!”石冲含笑说道:“敝教教主有一句话命我转奉…”
朱汉民道:“阁下请只管说!”
“石冲敬遵总盟主令谕!”石冲笑了笑,道:“敝教教主说,一路之上,本教竭尽小心,输诚款待着,并无得罪总盟主之处,倘总盟主愿意跟敝教合作,以后请勿再找敝教中人⿇烦!告退了。”
躬⾝一礼,掉头便走。
朱汉民愣立当地,⽟面发烫,好尴尬,好窘!
这话,他无从回答,因为理曲的是他。
半响,他方始一声苦笑,迈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