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手刃亲仇
这是一户民宅。
这户民宅座落在离“漕运总督衙门”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不是窄巷,跟一条小街似的,不但可以瞳人,还可以走车走马。
只是,这条巷子平常少见车马行走,所以很安静。
为什么这条巷子平常少见车马行走?
只因为这条巷子里住着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不小,也不错。
虽然不能说是大户人家,可也绝不比大户人家差。
这户不小,也不错的人家,只有一个人。
平常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人来人往,是不是有别人住不管,至少今夜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如今正在堂屋灯下负手踱步。
时候已经不早了,该睡了。
这个人却还不睡,在踱步。
该睡不睡却踱步,一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不知道,但一定有原因。
这个人正是那位“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头“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头住在这儿,所以这条巷子平⽇少车马行走,很安静。
可见“漕运总督衙门”这位总捕头有多大权势,多怕人了!
⽩天静,夜里更静,这时候除了总捕头轻微的步履声,就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息。
⽩天都不敢惊扰了,到了夜晚当然更不敢了。
可偏偏这时候有一个话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话声不⾼不低,但很清晰:“总捕头还没有安歇?”
总捕头倏然停步,霍地转脸向外,目精光,比电还亮,喝问:“什么人?”
话声道:“江湖草民,夜来拜见。”
总捕头道:“既然来见,为什么不现⾝?”
话声道:“既蒙总捕头允准,理当从命。”
话落人现,关山月站在堂屋门口。
堂屋里灯光照在堂屋门口,总捕头看见了,一清二楚,微一怔,目中精光更亮三分:“你?”
关山月道:“正是‘⾼邮湖’江湖草民!”
总捕头道:“你不发话,我还不知道有人来到,难怪你敢在‘扬州’做下这么大的案子。”
三句不离本行。
“这么大的案子”没明说是什么案子,也没明说几桩。
关山月道:“总捕头夸奖。”
总捕头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见我。”
关山月道:“草民相信总捕头是真没想到。”
总捕头道:“你会夜来见我,是来投案?”
关山月道:“总捕头以为是么?”
总捕头道:“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关山月道:“草民没犯罪,没有投案之说。”
总捕头道:“你没有犯罪?”
关山月道:“制台大人下手谕,命护卫快马传送,不许总捕头捉拿草民,这就表示草民没有犯罪。”
总捕头道:“不怕你知道,也正好让你知道,那天‘⾼邮湖’快马传送的那纸制台大人的手谕,不是制台大人的亲笔,是有人假冒制台大人笔迹,写的假手谕。”
关山月道:“可惜总捕头当时没能看出来。”
总捕头微一怔:“你知道那是假手谕?”
关山月道:“草民当时不知道,后才听说,总捕头仍不失⾼明,不需呈缴而呈缴那纸假手谕,让制台大人知晓而震怒,查明假冒笔迹之人,予以惩处…”
总捕头道:“你知道的不少,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总捕头出⾝江湖,应该知道江湖人消息灵通。”
总捕头边泛起一丝冰冷笑意:“我看是有人给你送了信,告诉你了。”
关山月道:“总捕头以为是么?”
总捕头道:“制台大人府里,既然有人造假手谕庇护你,一旦事发,自然有人给你送信告诉你。”
关山月道:“草民还知道一些制台大人府里不知道,没法送信告诉草民的事。”
总捕头“呃”了一声道:“那是…”
关山月道:“总捕头另有⾝分,并以此⾝分要胁制台大人,大事勒索。”
总捕头⾊变:“制台大人他…”
关山月道:“他也知道总捕头你别有⾝分么?”
总捕头一怔,旋即脸⾊又变:“我知道了,是‘漕帮’…”
关山月道:“总捕头脑筋快,由于得到禀报草民姓关,想到了派在‘漕帮’卧底的赵武。”
总捕头脸⾊大变:“你把赵武怎么了?”
关山月道:“‘漕帮’按帮规惩处,总捕头以为贵属会怎么样?”
总捕头惊怒:“你等竟敢…”
关山月道:“他怈漏了总捕头⾝分,还不该死么?‘漕帮’不过代劳而已。”
总捕头道:“我没有料错,‘漕帮’也是叛逆,你来找我,就是为这吧?”
关山月道:“总捕头别有的这⾝分,只是草民我来找总捕头的原因之一。”
总捕头道:“还有是因为什么?”
关山月道:“勒索制台大人,向他要‘鄱’县令的女儿董姑娘…”
总捕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那位制台大人,还是姓董的丫头?”
关山月道:“董姑娘还不知道,制台大人做不出这种事。”
总捕头连道:“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
关山月道:“你应该先看看自己,我不信你那朝廷会允许你等这种人,仗着这种⾝分要胁地方官吏,勒索地方官吏。”
总捕头道:“那是我的事,事发自有朝廷论罪惩处。”
关山月道:“如今不用你那朝廷费心,有我代劳了。”
总捕头道:“我更要说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了,他竟然与叛逆互相庇护!”
关山月道:“如何?”
总捕头道:“让我知道那么多,你就不怕我…”
关山月道:“总捕头能怎么样?你没有机会了!”
总捕头道:“有把握?”
关山月道:“不然我就不来了。”
总捕头道:“看来你等叛逆,恨我这种人⼊了骨。”
关山月道:“弃宗忘祖,卖⾝投靠,本就招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痛恨,我恨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今夜我来找你的最大原因。”
总捕头道:“那是…”
关山月道:“因为你是君天毅。”
总捕头道:“我是君天毅又如何?”
关山月两眼冷芒闪现:“十年前寒冬,大雪纷飞的⽇子,‘辽东’‘千山’下,我姓关!”
君天毅脸⾊大变:“你是…”
关山月道:“老人家的义子。”
君天毅道:“姓关的他不是只有个女儿…”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是关家邻居的女儿。”
君天毅道:“那你…”关山月道:“当时我不在,上山打柴,逃过那一劫,也是上天垂怜,留我为老人家报仇!”
君天毅道:“弄错了,弄错了!”
关山月道:“你等弄错了,我没有弄错,也不会弄错。”
君天毅道:“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你竟能找到我。”
关山月道:“君天毅,你是第四个了。”
君天毅道:“我是第四个?”
关山月道:“不错。”
君天毅道:“不对!我等几人彼此间都不知姓名,不知来处,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君天毅,你抬头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我生平不信这个,你不愿说,我不再问:只是,那天在‘⾼邮湖’你已经知道是我,为什么当时不…”
关山月道:“我不愿让人知道我的事,当时在场的不止你我。”
君天毅道:“你有把握…”
关山月道:“我来了,而且我也说了,你是第四个!”
君天毅道:“君天毅是君天毅,不是那三个。”
关山月道:“你我都试试,试过了就知道了。”
君天毅道:“说得是,你我就都试试,是我出去,还是你进来?”
关山月道:“客随主便,你说。”
君天毅道:“屋里伯施展不开…”
关山月道:“君天毅是君天毅,还伯施展不开么?”
君天毅道:“我是怕你施展不开。”
关山月道:“我在哪儿都一样。”
君天毅道:“那你就进来。”
关山月跨步进了堂屋。
君天毅两眼精光一闪,道:“跨步闪⾝快捷,如行云流⽔,不带起风,也不带一丝火气,难怪你敢说在哪儿都一样。”
君天毅不愧“神剑”、“铁卫”称号,的确是个⾼手,只说关山月这一跨步,就能看出关山月的修为深浅。
关山月像没听见,道:“出手之前,望你能据实答我两问。”
君天毅道:“你要问什么?”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可是让你几人之中的那个大胡子带走了?”
君天毅道:“你知道大胡子?”
关山月道:“前三个都是这么说的。”
君天毅道:“既然前三个都是这么说的,那就是。”
关山月道:“我问你。”
君天毅道:“我只能这么说,应该是。”
关山月道:“应该是?”
君天毅道:“总共才五个人,前三个都说是大胡子把人带走了,我也没有把人带走,那不就应该是大胡子么?”
关山月道:“可知道大胡子现在何处?”
君天毅道:“这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是么?”
君天毅道:“原就谁都不知道谁,十年后的今天,又怎么会知道谁在何处?不要说十年后的今天,就是十年前的当天,一旦分了手,就算近在咫尺,不碰面谁也不知道谁在何处。”
还是真的。
君天毅说得是理,关山月不能不相信。
话锋微顿,君天毅又道:“其实,大胡子现在何处,你不必问我。”
关山月道:“我该问谁?”
君天毅道:“问你自己。”
关山月道:“怎么说?”
君天毅道:“我等几人彼此间都一无所知,你不但知道,还能连我在內先后找到了四个,还能不知道大胡子现在何处?”
关山月道:“不怕你知道,我知道你几人的姓名、来历,也知道十年后的今天该上哪儿找你几人,可是事实上连你在內的前后四个,都是我碰上的。”
君天毅道:“都是你碰上的?”
关山月道:“我本来是要到所知的地方找的,可是连你在內的四个,都是我在别处碰见的。”
君天毅道:“有这种事。”
关山月道:“信不信由你。”
君天毅道:“连我在內,四个都是在别处碰见的?”
关山月道:“不错。”
君天毅道:“你原本要到何处去找我?”
关山月道:“‘河北’‘保定’的‘万安镖局’!”
君天毅为之悚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说了,让你抬头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怪不得我今夜心绪不宁,难道真…”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原来他是因为心绪不宁,所以迟迟没睡,在这里踱步。
关山月道:“君天毅,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亏天下亏,善恶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君天毅道:“不对,这无关善恶,我等几人是奉命行事、”
关山月道:“可是,你等几人弃宗忘祖,卖⾝投靠,为虏朝杀害族类,神人共愤。”
君天毅道:“若果真是报应,你何愁碰不见大胡子,还问什么?”
关山月道:“你说得是,从今以后不再问了,言尽于此,你可以出手了。”
君天毅道:“我出手?”
关山月道:“你要保命,应该先出手。"
君天毅道:“姓关的后生,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关山月道:“我改改原说的那句话,如今说你试试就知道了-"君天毅猛点头:“好,我试试!”
他跨步欺近,抬掌就抓。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事实上这一抓也的确既不见凌厉,也不见威猛。
可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抓威力惊人,因为它变化无穷,而且五指如钢铸,有洞金穿石,⾎⾁之躯绝对受不了。
关山月容这一抓近⾝,飞起一指点向掌心。
也是平淡无奇的一招。
可是,君天毅却一惊沉腕变招,闪⾝后退。
关山月没有追击,也收了手,道:“如何?”
君天毅没说话,脸⾊转肃穆,再次闪⾝欺近出了手。
这次出手可不止一招了,是攻击连绵,一连几招,而且招招凌厉威猛,招招⾜以致命!
这是拼命的打法了。
拚命,一方面是要人的命;一方面也是保自己的命。
显然,是知道如不能要人的命,就保不住自己的命了。
当然,他是想要人的命,保自己的命!
关山月不闪不躲,双眉扬起,了上去。
刹时间,两条人影合而为一,分不出谁是谁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打法,居然不见罡风,也不见动气,居然也能不碰家具摆设,桌、椅、茶几,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不是真正的⾼手是办不到的。
还得两个都是真正的⾼手,只一个不行。
看不出两个人互换了几招。
只知道在片刻之后。
人影突然一分为二,各自回到了原站立处,凝立不动。
关山月还是刚才的关山月。
君天毅也还是刚才的君天毅。
只是,关山月神⾊肃穆。
反倒是君天毅的神⾊泰然安详,只听他说了话:“怪不得今夜我心绪不宁,真是报应到了!”
话落,两眼闭上,⾝子一歪,要倒。
关山月跨步过去,伸手扶住,另一只手一扬,灯灭了!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总是会亮的,明天天亮以后就看见了,堂屋里一切依旧,只是看不见关山月跟君天毅了。
永远看不见君天毅了。
可是又看见关山月了。
又看见关山月的时候,是在“西安”
“西安”古称“长安”是国中第一大古部,也一直是国中的政治、军事中心。
“西安”城廓规模、街市建筑,千百年来,一直保留着帝都气象,除“京北”外,比其他六大古都雄伟。
“西安”北临“渭⽔”南阻“秦岭”带山砺河,外围险固,自周秦以迄隋唐,都建都于“西安”
古时以“西安”建都,主要是基于军事形势,这一带是一⽔横流,群山环抱,四周布満险关要隘,故有雄关百二之称:
举其要者:东有“潼关”、“函⾕”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
“函⾕关”距“长安”只四百里,为“秦”时京都的“马其诺防线”苏秦谓:“秦东有函⾕之固”列国不敢正视,抗战八年,敌人⽔敢越“潼关”、“函⾕”⾜见其险。
“大散关”为通川、陕要道,在“宝”西南“陈仓山”附近“三国”时之“陈仓”古道,为兵家必争之地。
“武关”在“商县”西一百八十里处,苏秦说楚威王时称:“秦军一出‘武关’,则鄢郢动矣”⾜见“武关”对“荆楚”安危关系之重大。
“萧关”则在“甘肃”“固原”为防蕃之要津,同时“渭河”流域农业发达,人口繁多,为当时之大粮仓,故顾祖禹云:“然则建都者当如何,曰:法成周而给汉唐,吾知其必在关中矣”所以“周秦”、“西汉”、“西晋”、“北周”、“西魏”、“隋”、“唐”均建都于此。
在今⽇看来“西北”一片荒漠,当时却是秦中四塞,居天下而霸之“秦”之统一六国“汉唐”之开疆扩土,都在此发号司令。
在“西安”看见关山月的时候,关山月刚进城,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关山月到了“卧龙寺”
“卧龙寺”为“汉”灵帝时所建“隋”改为“福应禅院”“唐”时供有吴道子所画观音像,因名“观音寺”宋初有⾼僧维果长卧寺中,太宗改名为“卧龙寺”
“卧龙寺”算得上“西安”有名的佛寺,但算不上“西安”有名的大佛寺,关山月到这儿来⼲什么?
敞开的两扇寺门里,香客进出,看来“卧龙寺”的香火相当盛,难道开山月是来烧香礼佛?
关山月艺出佛门,烧香礼佛不算稀奇,可是“西安”名刹古寺甚多,何以单挑上这座“卧龙寺”?
关山月跟着进寺的香客进了“卧龙寺”但是他并没有进⼊大殿烧香,只在大殿门口合什躬⾝。
江湖人进⼊寺庙,能如此虔敬礼佛的下多,只因为关山月艺出佛门。
一个话声在关山月⾝旁响起:“贫僧有礼了。"关山月望⾝旁,⾝旁一名中年僧人合什躬⾝,他忙答礼:“不敢。”
中年僧人道:“施主不进殿礼佛?”
关山月道:“只要有虔敬心,哪里礼佛,应该一样。”
中年僧人微微动容:“施主说得好,听施主说话,施主礼佛应该不是一天了。”
关山月道:“我礼佛已经十年了。”
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难得,难得。”
关山月道:“师⽗何言难得?”
中年僧人道:“江湖人礼佛的不多,能礼佛十年的更少。”
关山月道:“师⽗看出我是江湖中人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有人英气,应是练武之人,而且是练武之人中的佼佼者,练武之人不是十九都⾝在江湖么?”
关山月道:“师⽗好眼力,只是,我算不上佼佼者,只是练了几年,仅能防⾝而已。”
中年僧人道:“施主客气。”
关山月转了话锋:“我来宝刹找人,跟师⽗打听,请师⽗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不知施主找的是本寺哪一个弟子?”
关山月道:“不知道他算不算宝刹的弟子,他也是个会武之人,多年前来宝刹带发修行。”
中年僧人道:“在本寺带发修行的人下少,不知施主要找的是哪一位?”
关山月道:“我不知此人姓名,只知此人号‘大胡子’,应该有一脸大胡子。”
中年僧人道:“原来施主要找那位。”
关山月道:“正是,请师⽗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贫僧帮不了施主的忙。”
关山月道:“怎么?”
中年僧人道:“施主迟来了好几年。”
关山月道:“师⽗是说…”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早在几年前就离开本寺了。”
关山月道:“他早在几年前就离开宝刹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当初来到本寺的时候,是要剃渡皈依,老方丈没有答应,要他带发静修一年之后再作决定。他在本寺不到半年,就因为跟佛门无缘,受不了修行苦,离开了本寺。”
关山月道:“不是佛门中人,岂能強求?”
中年僧人道:“正是。”
关山月道:“他来的时候,只一个人么?”
中年僧人道:“只他一个人。”
关山月道:“可知他来自何处?”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没有说,本寺也没有问,本寺只看将来,不问过去,一向如此。”
关山月道:“可知他要去何处?”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也没有说,本寺也不问。能去何处?都在俗世红尘之中。”
关山月道:“师⽗说得是,打扰了!”
他合什一礼,转⾝外行。
背后,中年僧人躬⾝施礼:“施主走好,恕贫僧不送了。"关山月没再多礼,走出了寺门。
和尚师⽗的指点,大胡子原在“西安”“卧龙寺”带发修行,恐怕是为了赎罪。
没想到他来迟了,大胡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可见意志不坚,说吃不了苦,也就是赎罪之心不够。
前后几个人都说大胡子带走了虎妞。
大胡子来“卧龙寺”却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要剃渡皈依,长留佛门。
那虎妞呢?
是他另外作了安置,还是…
关山月的心又疼了!
十年来,关山月的心一直在疼,从没有停止过,只是如今更疼了。
虽然他认为凶多吉少,从不敢住好处想,但他总还抱着一线希望。
人不都是这样?
如今这情形,叫关山月怎么抱希望?
虎妞究竟怎么样了?
只有大胡子知道!
可是,大胡子呢?如今又哪里去了?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了,要找的人已经都不在原来所知的地方了,要不前四个怎么会都是碰上的,而不是在原来所知的地方找到的?
难道大胡子也跟前四个一样,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找不到,得等着碰上?
会么?
真的?
真如君天毅所说,不愁碰不见大胡子,因为苍天饶不过大胡子?
关山月这么想着,出了“卧龙寺”大门。
“卧龙寺”大门外,有两个人盯上了关山月。
关山月不知道,毫无所觉,因为他心里正想着事,让他心如刀割的事。而且这两个人也不会引他留意。
不只不会引起关山月留意,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留意。
这两个人是两个孩子,⾐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两个孩子,小要饭似的,可却不是要饭的,恐怕是穷人家的孩子。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顶多十一、二岁,女孩比男孩少一两岁。
这两个孩子,打从关山月一出寺门,两对乌溜溜、黑⽩分明、透着机灵的大眼就盯上了关山月,等到关山月顺着路边去了,他俩互望一眼,女孩子突然撒腿就跑,向着关山月跑,然后,男孩子拔腿就追,前头女孩子笑,后头男孩子叫。
小孩儿追着玩儿,在哪儿都是常有的事儿,谁会留意?
仍然没人留意,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
女孩子从关山月⾝边跑过,刚越过关山月的时候,脚下一个跟,摔倒在地。
关山月看见了,上前伸手把女孩子扶了起来,女孩子一脸笑,笑得害羞,看样子没摔着,还好。
男孩子追到了,叫着伸手就抓。
女孩子闪⾝就躲,拉着关山月的⾐裳,绕着关山月躲。
男孩子没能抓着。
女孩子笑着又跑了。
男孩子叫着又追。
一前一后,两条小⾝影,转眼就不见了。
这,从头到尾只在转眼间,两个孩子不见了,关山月定了定神,继续走他的了。
不知道还想不想让他心疼的事了?
两个孩子跑得像阵风,钻进了一条小巷于里,在僻静的巷子底停了下来,跑的不跑了,追的也不追了,当然,既不笑了,也不叫了。
男孩子急挨近女孩,小脸上有焦急,也有期盼,急急问:“有么?”
女孩子没说话,一脸得意⾊,小脏手伸进破⾐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囊,在男孩子眼前一晃。
男孩子小脏脸上有了喜⾊,忙又问:“是什么?”
女孩子道:“还能是什么!”
男孩子急不可待:“快打开看看。”
女孩子打开了小⾰囊,里头有金叶子,还有碎银子。
两个孩子眼都瞪圆了,半天才定过神,男孩子急道:“快走!”
女孩于都顾不得扎上⾰囊口,急忙把⾰囊又放回怀里,两个人要跑,可是男孩子转过⾝,女孩子一抬眼,两个人同时一惊,停住了。
关山月就站在他俩眼前,而且说了话:“走?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关山月又道:“小妹妹,我好心把你扶了起来,你怎好这样对我?”
女孩子没说话,可是小脸上的惊容已经退了些了。
关山月伸出了手:“那是我的盘,让你拿了去,我住后的吃住怎么办?还我吧!”
女孩子没动。
关山月收回了手:“你俩配合的相当好,恐怕不是头一回了,扒过多少人了?是不是要我把你俩送官?”
女孩子仍没动。
男孩子动了,小脸儿一翻,眼一瞪,突然扑向关山月,同时大叫:“妹子,快跑!”
女孩子为之一惊,但还是没动。
男孩子扑近关山月,出小拳头,向着关山月小肚子猛击。
极像那回事儿的!
关山月道:“小兄弟,你还不行。”
抬手就抓住了男孩子的小拳头。
男孩子一惊就挣,可是哪里挣得动?就像上了一道铁箍似的,一丝儿也挣不动。
女孩子吓得惊叫:“哥哥!”
男孩子惊怒,扭过头去叫:“你怎么还不跑?”
女孩子突然绷脸槌:“我不跑,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要送官让他把咱俩都送官!”
好,有胆,够义气,兄妹情深。
关山月为之暗自点头。
男孩子又叫:“妹妹…”
女孩子没让男孩子说话,抬眼向关山月:“你放了我哥哥,我就把东西还你。”
关山月要说话,可是他听见背后来了人,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把话忍住了。
女孩子面有喜⾊,望关山月背后:“师⽗!”
男孩子也一喜。
关山月背后有人说了话:“放了他!”
这是对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转过了⾝,也把男孩子拉了起来,看见了,眼前一个中年瘦汉子,既瘦又小而且又⼲,加上尖嘴猴腮,简直就不像个好人。
女孩子也跑过来了,挨在瘦小中年汉子⾝边。
关山月说了话:“你是这两个孩子的师⽗?”
瘦小中年汉子点头:“不错。”
关山月道:“好好两个孩子,你怎么教他俩⼲这个?”
瘦小中年汉子不答话,道:“我叫你放了他!”
关山月双眉微扬:“这孩子会几招,也是你教的?”
瘦小中年汉子想必认为会武能吓人,答话了:“不错。”
关山月道:“那你就从我手里把他夺过去。”
瘦小中年汉子脸⾊一寒:“这是你说的?”
关山月道:“是我说的!”
瘦小中年汉子道:“好!”跨步欺进,伸手要抓关山月抓着男孩子小拳头那只手的腕脉。
行动不慢,出手也算快。
关山月放开了男孩子的小拳头,翻手反抓住了瘦小中年汉了的腕脉。
男孩子急忙跑开了。
瘦小中年汉子一惊猛挣,一样没能挣动分毫,他却底下抬腿,一脚踢向关山月下。
关山月双眉再扬,另一只手下探,一闪而回。
瘦小中年汉子大叫,一脸痛苦⾊,蜷着那条腿,着不了地了!
关山月道:“我跟你并没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太损、太狠了些?”
瘦小中年汉子叫:“你不损、你不狠?我这只脚…”
关山月道:“那是你自找的!”
瘦小中年汉子没再叫,也没话说了。
关山月道:“你放心,虽然你是自找的,我却没有那么损、那么狠,我没有废你这只脚,片刻工夫之后就能着地,就能像平⽇一样跑眺。”
瘦小中年汉子似乎放心了,像是刚想起,又叫:“你兄妹俩还站这儿⼲什么?还不快跑!”
关山月道:“你落在了我手里,你这两个徒弟是不会跑的。”
果然,小兄妹俩一动没动。
瘦小中年汉子还叫:“你兄妹俩跟我不一样,我只一个人,你俩还有个病着的娘,要让他把咱们三个都送了官,你俩的娘谁管?”
小兄妹俩立即面有急⾊,也面有难⾊,显然兄妹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瘦小中年汉子也急,还要再叫。
关山月说了话:“你这话是说给我听么?”
瘦小中年汉子急怒:“⼲嘛说给你听,我是说给他俩听,叫他俩别忘了还有个生病的娘,不能没人照顾,叫他俩别管我,赶快跑。”
小兄妹俩突然向着关山月跪下了,男孩子道:“求你放了我师⽗吧!我俩把东西还你。”
女孩子探手人怀把小⾰囊又取了出来。
男孩子接过来双手递向关山月,那神情,那眼神,充満了哀求。
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不忍。
瘦小中年汉子额上蹦了青筋,又要叫。
关山月没接⾰囊,说了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瘦小中年汉子怒叫:“你就不知道这娘儿三个⽇子是怎么过的,有多可怜?家没个家,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都快穷死饿死了!”
关山月道:“不是你教他俩⼲这个,把扒来的钱财给你?”
瘦小中年汉子道:“要是那样,我还算是人么?别把我给瞧扁了,我这样的也有是人的,不信你问他们,算了,不用问了,听他俩说,你不会信。”
关山月没有问小兄妹俩,道:“你周济她娘儿三个?”
瘦小中年汉子道:“我周济她娘儿三个?我比她娘儿三个好不到哪儿去,拿什么去周济她娘儿三个?我比她娘儿三个好的是我只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全家,要挨饿也是一个人的事。
关山月道:“所以你教他兄妹俩⼲这个?”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怎么办?我自己就是⼲这个的,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别的又不会,也不能,让他俩要饭又当不了事,只有教他俩⼲这个了,只得一回手,就能过几天⽇子,比要饭強。”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向小兄妹:“你俩快起来。”
小兄妹没起来,男孩子道:“求你放了…”
关山月道:“你俩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俩的师⽗的。”
小兄妹这才双双站了起来,男孩子还递小⾰囊。
关山月道:“你先帮我拿着。”转向瘦小中年汉子:“你说他俩的娘病着?”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不,病得还不轻,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只好病着了。”
关山月道:“带我去看看。”
瘦小中年汉子一怔:“带你去看看?”
关山月道:“我会治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你会治病?”
关山月道:“大小病都能治。”
瘦小中年汉子面有疑⾊:“你愿意去给他俩的娘治病?”
关山月道:“不然我何必说?”
瘦小中年汉子道:“她娘儿三个可没钱…”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说要钱了么?”
瘦小中年汉子看了看关山月,猛点头:“好,走!”
《第七集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