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幡飘刁斗邀奇客
项小芸与⻩一萍联袂离开长⽩山,一路急急趋行,第三天清晨就由古北口⼊关,沿燕山西麓而行,节节南下。
⻩一萍的轻功⾝法,比项小芸逊⾊不了多少,两人倒是配合得恰到好处,或先或后电掣星飞。
第八天⻩昏之时,两人已到岳,项小芸望望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以及滚滚奔流的江⽔,有些感慨地叹惋了一声,道:“咱们是否就去兵楼等待凌磊?”
⻩一萍卟哧一笑道:“项姊怎能知道他此刻是在岳楼上?”
项小芸冷然一笑道:“这要问你呀,要到岳来的是你,如今八天的时光费下去了,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一萍从容一笑道:“项姊姊大约忘了,我说的是到岳十⽇之內,我有把握找到凌磊,可不是说的当天晚上!”
项小芸也卟哧笑了出来,道:“我也知道你无法在当天晚上找到凌磊,就算十天之內能够找到他,也就算不错了,咱们该找个旅店歇了下来,好好恢复一下这些天来的旅途辛劳了。”
于是,两人进⼊岳城,在一处较为偏僻的街巷內找了一家“三义栈”开了一间上房,歇了下来。
岳城是热闹繁华的大城市,车马辐辏,客商如梭,⻩昏后华灯⾼挑,一片升平之象。
但两人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岳夜景,在旅店中洗盥完毕,用些酒饭,就闭起房门,打坐调息。
由于“三义栈”处于一条冷僻的街巷之內,倒是十分清静,没有什么喧嚣吵嚷之声,然而两人坐息良久,却无法静得下心来。
项小芸首先微吁一声,道:“⻩妹妹…”
⻩一萍应道:“项姊姊!”
项小芸苦笑道:“一路奔波,恨不得就地倒了下去,大睡三天,现在有时间休息了,却又一刻也定不下心来。”
⻩一萍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项姊姊思虑太多,心悬两地,若能摒绝杂念,很快地就可定下心来。”
项小芸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丫头话中带刺,心悬两地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与虞大刚么?但她的用心何在,说出这句话来,一方面可以表示她与虞大刚清⽩,将自己与虞大刚做为取笑的对象,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提醒自己,虞大刚还有她这么一个师妹,要自己知所警惕。”
一时之间,不由更加烦起来。
⻩一萍不在意地一笑道:“也好,我正有埋在心中的一件疑问,想向你请教!”
⻩一萍仍然是甜甜地笑道:“请教两字,小妹如何担当得起,项姐姐快说吧。”
项小芸目光一转,面部表情一连几变,最后却言不由衷地道:“你为什么选定岳楼,那凌磊纵然确有其人,以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蔵⾝,又怎会一定跑到岳楼来?”
⻩一萍笑道:“凌磊固然不一定在岳,但他却说过一句话,凡是天下的名山大川,都可能找得到他…”
项小芸头摇笑道:“那不过是他应付骆香雪之言,天下的名山大川多得不胜枚举,谁又知道他在哪一山川,怎会定在岳?”
⻩一萍认真地道:“岳楼位于洞庭湖口,衔远山,呑长江,北通巫峡,南极潇汀,风景之瑰丽甲于天下,而且岳差不多是天下山川的中心所在,要找凌磊,除开到这里来而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
项小芸道:“这只是你的臆测,可能少之又少,倘若凌磊目前在于天山,在于岭南,你又该如何?”
⻩一萍扬扬眉⽑道:“那凌磊既曾说过天下的名山大川都可能找得到他,可见他是个志在山⽔,淡泊名利的人,此刻正值严冬,不适边疆之游,最好的去处,莫过于岳一带,所以小妹的判断又多了一份可能。”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好吧,就算你判断得对,那凌磊确在岳一带,你又怎能找得到他…”
眸光转动了一下,接道:“他是个不慕名利的人,以他那样⾼的武功,在江湖道上并没出过些微之名,可知他保守到什么程度,就算我们与他对面相遇,也无法认得出来。”
⻩一萍从容笑道:“这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他还与骆香雪说过别的。”
项小芸一怔道:“话都是我告诉你的,他还说过什么?”
⻩一萍道:“在骆香雪苦苦追求于他,在他就要离开长⽩之时,曾说过除非骆香雪的武功⾼过于他,他才可以答应骆香雪的要求。”
项小芸失笑道:“这也是他的推托之词,依我看,他对骆香雪毫无爱意,同时他看得出来,骆香雪就算苦练上一辈子,也无法及得上他,他才用这句话来死了骆香雪的心,免得她再向他纠。”
⻩一萍正⾊道:“项姐姐说得不错,但由他这一句话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弱点…”
项小芸笑道:“我看不出来,这倒要恭聆⾼见。”
⻩一萍也笑道:“那凌磊为什么不用别的方法使骆香雪死心,却要用这一句话?…因为凡是练武之人,都有一种自私的想法,那就是自己的武功愈⾼愈好,最好是天下无敌,凌磊武功通玄,自认为天下再无敌手,所以他才长隐江湖,不炫锋芒,但如果真有武功⾼过于他的人,那他可能又有另一种想法。”
项小芸忖思着道:“这话也对,难道你要指名向他挑战,把他了出来?”
⻩一萍笑笑道:“也与这情形差不了多少,不过,这还要借用一次骆香雪的大名。”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那骆香雪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又怎忍心在她死后还辱及她的名声?”
⻩一萍摇头摇道:“这对骆香雪来说,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害处,怎样会辱及她的名声?”
项小芸一笑道:“那好,我倒落得清闲,全由你安排去吧,不过…”
声调一沉,严肃无比的道:“皇甫老魔与你曾有传讯令师订一月约期之言,倘若一月届満,那老魔当真发动一次⾎劫,可不是一件小事。”
⻩一萍道:“我何尝不为此担心,所以眼下咱们要加紧进行…”
项小芸微叹一声,道:“那么,咱们还是静静的坐息一会吧,且等明天…”
⻩一萍打断她的话道:“不能等到明天,项姐姐,咱们今夜还得有点行动。”
项小芸怔了一怔,道:“今夜?今夜行动什么?”
⻩一萍神秘地笑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项小芸道:“已是将近三更。”
⻩一萍长⾝而起,道:“岳楼在于岳城西门之上,楼前有两支刁斗,⾼可七丈,咱们若在上面系上两幅幡条,整个岳城的人大约都会看到。”
项小芸微露钦服地道:“大约那幡条你都已准备好了吧。”
⻩一萍笑着向怀中一掏,只见两幅⽩绸,早已写上了墨黑的字迹,项小芸连忙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的是:
“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
两幅幡条俱是一样,上面都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项小芸皱眉道:“这上面既没有时间地点,要凌磊到哪里去找?”
⻩一萍笑道:“骆香雪已死,要他到哪里去找,只能由咱们来找他,这两幅幡条一出,必然立刻轰动江湖,凌磊若在岳附近,即刻就会出现,否则,只要他一听到消息,也会立刻赶来。”
项小芸也站起⾝来,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相偕出店,只见夜⾊深沉,人声已寂,除了江⽔的奔流之声仍然清晰⼊耳外,整个岳城都已人沉睡之中。
两人穿房越屋,轻灵飘忽,眨眼间就已到岳楼下。
只见楼虽不大,但却俯览洞庭,远山近⽔一望无际。
楼前果有两支刁斗,⾼及七尺,在风中微微摇曳。
⻩一萍取了一幅幡条递在项小芸手上,道:“咱们两人每人系上一幅吧。”
项小芸伸手接过,⾝形晃动,已经捷如狸猫般向刁斗之上攀去,⻩一萍并不怠慢,也向另一支刁斗之上攀去。
不大时光,两幅幡条已经分别飘扬在两支刁斗之上。
两人互视一笑,飞⾝返店,等回到店房之后,用去了尚不⾜顿饭时光,⻩一萍甜甜地一笑,道:“现在咱们可得好好地养养精神了。”
于是两人瞑目⼊息,逐渐进⼊物我两忘的境界。
次⽇,天⾊大亮,项小芸方才跳下来,只见⻩一萍仍在瞑目调息,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轻轻一笑道:“死丫头,别贪睡了?”
⻩一萍斗笑而起,道:“项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项小芸道:“只怕早过辰时了。”
⻩一萍连忙盥洗,一面笑道:“希望咱们运气好些,最好今天就遇上凌磊。”
项小芸摇头摇道:“这件事我一点都不乐观,因为这好像大海捞针,没有多大希望。”
⻩一萍笑而不言,两人盥洗既毕,信步出店。
就在将要出店门之时,⻩一萍伸手掏出两方纱巾,递给项小芸一幅道:“项姐姐最好把它戴上。”
项小芸淡然一笑道:“这有什么用处呢?”
口中虽如此说,但却伸手接了过来。
⻩一萍一笑道:“戴上面纱可以掩去本来面目,而且还可以冒充别人。”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你是说我们冒充骆香雪。”
⻩一萍双手连摇道:“咱们并未冒充骆香雪,不过,却可以使别人疑神疑鬼,更容易发现那凌磊的行踪。”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鬼丫头,倒是你的花样繁多。”
拿在手中的纱巾却轻轻的挂了上去,于是两人并肩向岳楼走去。
及至走出街苍,两人不由同时一怔,因为系在岳楼前刁斗上的两幅⽩绸,早已失去了踪迹。
更使两人吃惊的是刁斗上还留下了两段寸多长的⽩绸,可以想见得到,那两幅幡条是被齐用兵刃斩下去的。
项小芸喃喃地道:“这倒奇了,是什么人把它斩掉的呢?”
⻩一萍则面凝喜⾊道:“自然是凌磊了,真⾼兴他竟真在此处。”
项小芸哼道:“你怎能凭两幅绸⽩幡条被斩就断定是凌磊所为?”
⻩一萍笑盈盈地道:“北剑骆香雪在江湖人物的印象中,不是一个好惹之人,那幡条上写的是:‘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分明是骆香雪所挂,谁敢攀上刁斗将它斩去,与北剑骆香雪结此仇恨?
此外,以一般人的心理而论,谁也不肯做这傻事,因为这正好是可以大看热闹的事,将那幡条斩下,实在没有意义,所以我敢断定这是凌磊所为。”
项小芸皱眉道:“这也多少有些道理,我们快些赶到岳楼去吧。”
于是两人向岳楼上赶去。
虽是辰时过后不久,但岳楼上却已游客如鲫。一经登上城楼,但见湖光山⾊,令人心旷神怡。
岳楼上各⾊人等俱全,老弱妇孺,僧道尼俗,三人一簇,两人一伙,都在议论纷纷。
游人虽多,但却不见有可疑之人,两人在楼上逡巡多时,⻩一萍有些失望地道:“咱们走吧!”
项小芸皱眉道:“走?…不找那凌磊了么?”
⻩一萍苦笑道:“在这里傻等又有什么用处,咱们到那边的酒楼去坐坐,也许能发现一些什么消息。”
只见在岳楼之下的大街之上,果有一家名为“临江居”
的酒楼,人声吵嚷,看来十分热闹。
两人信步走了下去,登上酒楼,选了一付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叫来几样酒菜,慢慢吃着。
酒楼上同样的客人众多,三教九流的人物无所不有,两人细心观察,却仍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项小芸连満三觥,苦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大约就是你的失着,看走了眼了。”
⻩一萍从容一笑道:“现在不过是十⽇之期的第一天,怎么项姐姐就这样悲观起来了。”
由于两人是年青女子,又都黑纱掩面,在酒楼上大口饮酒,自然会惹起不少人的注意,于是酒楼上所有座客的目光俱都有意无意的向这边投注。
项小芸被看得有些不耐,气呼呼的又⼲了一杯道:“走吧,这鬼地方惹人心烦。”
⻩一萍淡淡一笑,轻声道:“咱们有这掩面黑纱,随他们去看,又有什么,而且,越是这样,才越有找到那凌磊的希望。”
项小芸心头一动,只好又坐了下来。
不久,忽见不远处的座头上有两个中年汉子,一个佩剑,一个带刀,一看就知是惯走江湖的武林人物,两人正在低声谈话。
项小芸向⻩一萍投注了一眼,两人同时注意倾听。
只听那佩剑的汉子道:“北剑骆香雪既然竿顶寄幡,向凌磊挑战,则她必然就在这岳附近。”
那带刀的汉子会意的道:“那是自然,说不定就在这酒楼之上。”说着向项小芸与⻩一萍悄悄望了一眼。
佩剑的汉子淡淡一笑,摇头摇道:“北剑骆香雪有如神龙一现,乍出即隐,已经十年未涉江湖,十年之前,她就是独来独往,如今也不会有了伴儿。”
那带刀的汉子道:“兄弟,你江湖比我跑得多,可知道这凌磊是什么人物么?”
佩剑的汉子困惑地摇头摇道:“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小弟奇怪的也就是这一点,北剑骆香雪是名动武林的人物,她怎会在岳楼竿顶寄幡,向一个藉藉无名的人物挑战,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
带刀的汉子庒低了声音道:“江湖上奇闻怪事多得不胜枚举,岳城这几天大概要有好戏看了,咱们且等着瞧吧。”
项小芸听了一会,冷然一笑道:“⻩妹妹,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还是走吧。”
因为那两名中年汉子,也不过是一对江湖上的小人物,所谈的多是臆测判断之词,实在没有什么可注意之事。
⻩一萍默然点首,就会账离去,但两人甫行站起⾝来,却听得一阵楼梯轻响,又有一名酒客走了上来。
项小芸⻩一萍同时一怔,两人不由又把脚步停了下来。
只见走上楼来的是一个⾝着青⾊长衫的老者,年约五旬左右,须发不理,満脸灰⽩,络腮胡子,风尘仆仆,瘦骨棱棱,很像一个流风尘的落魄老年文士。
由举止神态之中,只能看出他是一个常人,但使项小芸与⻩一萍注意的是他的那一股傲气。
酒楼上的酒客虽多,却似乎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看上一眼,顾自选了一张空着的座头坐了下来。
他简单地吩咐了堂倌,要来了満桌子的酒菜,顾自浅斟慢饮起来。
这又是使人值得启疑之处,因为由他的外表看来,绝吃不起这样贵的酒菜,但他却像一个纨栲公子一般毫不在意。
那跑堂的堂倌直皱眉头,深怕这是位大吃二喝,而后撒泼耍赖的江湖混子,言语之间不免有些怠慢,甚至讽言讽语,但那老者却是漫不在意,一壶壶的陈年老酒,喝个不停。
项小芸向⻩一萍递个眼⾊,轻轻地道:“这人似是有些苗头。”
⻩一萍点点头道:“至少,这不是个平凡之人…”
那老者的坐位恰好与那佩剑带刀的两名中年汉子相邻,那两名汉子谈得起劲,越发⾼谈阔论起来。
只听那带刀的汉子道:“不论这凌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一下子也就出了大名了,试想北剑骆香雪向他挑战,这是多么轰动之事,从今之后,江湖上大约总有凌磊的名字四处传扬了。”
那佩剑的汉子忽道:“也许这本是一个诡计!”
带刀的汉子怔了一怔道:“什么诡计?”
佩剑的汉子道:“试想骆香雪还在长⽩,已经归隐十年,怎会忽然与人挑战起来,又怎会跑到岳来跟人挑战?…”
带刀的汉子拊掌道:“对,这事的确大有疑问。”
佩剑的汉子得意地笑了一笑,又道:“那幅幡条上没说时间、没说地点,只是北剑骆香雪挑战凌磊几个大字,这其中疑问更多。”
带刀的汉子大感兴越的道:“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佩剑的汉子笑道:“十分明显,这是那个叫凌磊的搞的鬼!”
带刀的汉子皱眉道:“我还是不明⽩,那凌磊为什么要弄这玄虚?”
佩剑的汉子呵呵一笑道:“这已经很明显了,那凌磊必是个江湖道上难以出名的小人物,才想出这个办法,使他可在夜一之间成名,反正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人知道他是否与骆香雪相搏过,那骆香雪远隐长⽩,自然也不会来找他的⿇烦,但他却因此出了大名,这岂不是十分划算的事么?”
带刀的大汉猛的一拍桌子道:“对,这话对极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拍一叫,声音极大,一时所有酒楼上的座客都把目光向他们两人投注了过来。
忽然,坐在一旁的青⾐老者冷冷哼了一声,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