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波诡云谲辨亦难
展履尘心中一疼,満腔的火气顿时便消了大半,他跺脚道:“你看你,你看你,我也不是说你,你这是何苦来?”
双眼发黑,卫浪云匍伏在地,菗搐的道:“大叔…请饶恕…孩儿的…不孝…孩儿…对不起你…老人家…”
蓦地⾝子一抖,话没说完,卫浪云人已歪倒在地!
狂吼一声,展履尘冲前抱起卫浪云,瞠目大叫:“人呢?都死光了?少主业已晕绝过去啦,快来施救啊…”于是,人影纷飞,一窝蜂似的拥往卫浪云⾝边,七手八脚的展开救治工作,叫嚷喝喊之声成一片。
呆在一边的田舂长猛的灵灵,打了个冷颤,他尖叫道:“展老鬼,如果浪云有了长短,我也不要活了,看我与你拼了这条老命…”
展履尘也咆哮:“你等着,孩子是我的⾁,设若治不好他,我们两个便一道陪着往⻩泉路上见大哥!”
舒沧一边急得直手:“唉,唉,二位都少说一句吧,那边厢业已快出人命来啦…”
展展尘切齿道:“全是田二老的杰作!”
跳起半天⾼,田寿长大叫:“你晕了孩子,倒反过头来咬我一口?好呀,我便跟你到世间大哥那里,也把理评个分明!”
舒沧气急败坏的喊道:“别吵啦,别吵啦,人还在救,莫非又想再惹纰漏?”
围在那边督促救治卫浪云的厉寒,此刻已快步奔来,展履尘与田寿长几乎同声急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厉寒躬⾝道:“回禀岛主二爷,少主只因伤重失⾎⾝子孱弱,再加上心情,一时晕劂过去,略作养息便可苏醒,并无大碍,但是却不能再受刺。”
像放下心头的一块巨石,展履尘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好,好,先送他进屋里去,派人好生调治,仔细护守,他⾝边不可缺少照料之人,更千万别惊扰了他…”
厉寒答应着又奔了回去,田寿长念了声佛,抚着口,喃喃的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上天有灵,孩子有惊无险…可吓坏我了…”
冷着脸,展履尘狠狠的道:“亏你还说得出,孩子全是叫你害的!”
田寿长的角菗搐了几下,气涌如山:“老鬼,你休想把责任全朝我⾝上推,今天的事,我们有得算的!”
展履尘大声道:“说得好,你以为我就不和你算了?!”
“哇”了一声,一旁的舒沧忙道:“别又该着浪云
庒低了噪门,展履尘苦笑道:“舒兄,委实抱歉,今天也给你增了⿇烦,家务事倒也把你牵连进来了…”
舒沧陪笑道:“不关紧,不关紧,自家人嘛,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只要大家都能互相谅解,彼此容让,和和气气的也就好喽。”
田寿长板着脸,在一边不作声。
展履尘将舒沧拉开两步,低声问道:“舒兄,不知道——呃,浪云娶的媳妇,是哪家的姑娘?门第是否相当?人的品德上又是如何?”
舐了舐嘴,舒沧十分窘迫的拖延着道:“这位姑娘,说起来岛主也有个耳闻,不但门当户对,而且知书识礼,格温柔端庄,长得更是花一样俊俏,标致得紧…”
立时透了几分喜⾊,展履尘连连颔首道:“唔,唔,这还说得过去,错了一桩,总算没错第二桩,只要配得上浪云,我虽失去替孩子主婚的机会,却尚拣回个好媳妇来,也堪可告慰,嗯,我一向知道浪云的眼光,他挑的浑家,断不会差的,呵呵…”舒沧手心冒着汗,跟着苦笑:“这个当然…”
轻咳一声,展履尘眯着眼,兴致的问:“你还没说,舒兄,是哪家的好姑娘呀?”
呛了呛,舒沧呐呐的道:“这…岛主也知道的…”
咧嘴笑了,展履尘殷切的道:“哦?你说说看,我一时还猜不出哪位故老友的千金会这么合适我们家的浪云呢…”
咬咬牙,舒沧觉得自己头⽪都在发⿇了:“就是…呃,就是‘六顺楼’…‘六顺楼’的大当家,澹台又离的义女,姓⽔名冰心…”
在嘴里跟着念了一遍,展履尘猛的一愣,一愣之后随即笑了:“舒兄,你真会开玩笑啊…”屏着气,舒沧勇敢的道:“不,岛主,我,我不是在说笑,这是事实…浪云娶室,的确便是‘六顺楼’大当家澹台又离的掌上明珠,千金义女⽔冰心!
呆了一阵,展履尘大大头摇道:“这怎么可能?澹台又离乃是我们的死冤家活对头呀,他的义女我听说更与浪云积怨甚深,况且,今天这一声⾎战,与我们拼得如此惨烈的对象不全是‘六顺楼’的人吗?看这遍地⾎腥,累累遗尸…我们和‘六顺楼’澹台又离已誓不两立了,他的义女又如何会嫁给浪云?舒兄,你是搞错了吧?”
舒沧急道:“岛主,我绝未搞错,浪云的确娶的是澹台又离的义女⽔冰心…”
表情逐渐又变得冷森了,展履尘缓缓的道:“这是在搞什么鬼?开什么玩笑?‘六顺楼’是我们的大对头,澹台又离是‘六顺楼’的首脑,更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义女也同样是仇人,仇人的女儿怎么可以娶得?”
嗫嚅的,舒沧道:“岛主,你是有所不知,这其中另有隐情…”
展履尘厉声道:“糊涂,荒唐,儿戏,什么隐情?!”
搂头吃了热庇,舒沧満心的不是味儿,却只能⼲笑着打哈哈,模样十分的尴尬。
立时惊悟了什么——展履尘这才想到自己叱斥的对象没有找对,他急忙缓和下来,歉然道:“舒兄见谅,我不是指你,乃是说的他们叔侄两人:”时情急,出口不恭,万祈舒兄包涵才是。“
舒沧这才觉得有了面子,他咧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休说是岛主在气恼之下,所发的愤言,便真个有所训责,我也是心服口服的哪…”
展展尘忙道:“不敢不敢。”
双眉微皱,他又惘的道:“尚请见示,浪云与那⽔冰心的婚事,到底有何內情?这桩事,的确是不可思议,令人费解,简直不可能——”
舒沧正⾊道:“岛主,田二老曾利用我们潜伏在‘六顺楼’的人掳来了⽔冰心,这件事岛主知不知道?”
展履尘道:“请继续说。”
回头看了看,舒沧道:“⽔丫头就被掳在这‘翠竹轩’囚噤于地窖之中,等我们大伙来了,浪云便要去惩治她一番,以报昔⽇那一箭之仇…”
点点头,展履尘道:“这段过节我曾听说过,那妮子曾给浪云吃过苦头!”
呵呵一笑,舒沧道:“可不是,按说⽔冰心一落到我们手中,浪云前去又是存心惩治她,人一朝上面,⽔冰心可是有乐子了,便不死也得脫层⽪才对,但是…”
展履尘急道:“但是如何?”
两手一摊,舒沧道:“但是在他下去好一阵子之后居然替⽔冰心解了镣铐噤制,更亲自将⽔冰心抱了上来,两人那股热活劲,就是多年夫也不过如此的了!”
瞪大了眼,展履尘愕然道:“这…怎么会呢?”
想了想,舒沧道:“是呀,这也是我们当时纳闷的问题,怎么会呢?但事实却已是这样的了。听浪云的解释,说这是他们彼此之间,一种久存的爱慕心里的明朗,強烈的相悦之情所发的伪恨面具的剥落,他们以前互相仇视怨恨只是在自尊任制下的好強表现,实则他们早就互萌感情的胚芽,早就在意识里倾慕对方了,因为没有让他们打破这种表面僵局的机会,所以他们才彼此故作冷硬矜持之状,一⽇在偶然间有了这个解脫虚伪桎梏的机会,他们之间自然感情奔放,⽔啂流了…”
怔忡了一会,展履尘道:“我不懂…”
耸耸肩,舒沧道:“老实说,我也不太懂得此中的玄妙,但事实上他们是如此,而且也都那么样一往情深,信守坚诚,这完全半点也不掺假,任何一个人只要一看,便知道地小两口子彼此爱得有多么个深法…”
展履尘头摇道:“真是,呃,真是匪夷所思…”
舒沧搔搔头⽪,道:“可不?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爱对方爱得⼊骨,这是我们局外人个也可以体会到,看得分明的…”
望着舒沧,展履尘端详着舒沧的模样,这么一个又老又胖的老花子,却満口不绝的叙说着一对年青男女的感情內涵,更口口声声挂着“爱”呀“情”呀这一类字眼,不免令人兴起一种滑稽的感觉。
证了怔,舒沧不解的问:“岛主,可是有什么不对?”
蓦然惊悟,展履尘忙笑道:“啊,不,没什么:没什么…”
舒沧了手,道:“后来,老猴子却有点怀疑⽔丫头的用心,以为她是借情感的理由达到脫⾝的目的…”
展履尘警惕的道:“唔…这却不无可疑,他顾虑得有道理!”
嘿嘿笑了,舒沧道:“所以,⽔丫头为了表⽩自己的心意与坚贞,便主动嫁给了浓云,她以事实驳倒了老猴子的疑心——”
这个子,该不会出卖她的丈夫吧?展履尘仍然有些疑惑的道:“舒兄,不是我不相信人,你要知道,有些女子是横得下心来,为了自己的利害攸关,什么事都做得出!”
大大头摇,舒沧不以为然“我也相信天下有这类女人,但决不会有⽔冰心:她要想逃脫或有别的目的,尽可运用其他很多种方法,却断不会愚蠢到以自己的贞,清⽩,名节去做换的地步,这岂非太不值了?她是一位⻩花大闺女,又是‘六顺楼’主澹台又离的掌上明珠,如不是真心真意,她会只为了逃脫一端便做如许之牺牲?这个道理,谁也想得通呀…”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这样的事她如做了出来,以后还有脸见人么?她若不管自己的声名闺誉着想,也得替老澹台顾点面子…”
展履尘“唔”“唔”连声,颔道道:“不错,你说得也有道理,⽔冰心不可能只为她自已的脫⾝之计使做如许牺牲,这未免太划不来,就好像用一千两重金专换一两⽩银…”
舒论道:“正是,这本帐哪一个不会算,⽔丫头冰雪聪明,自然更知其重得失,除非她是真心真意要嫁给浪云,否则她岂会做这等傻事?如她不爱浪去,只怕刀架着她的脖子她也不会嫁哩!”
展履尘道:“想这样…”
舒沧又道:“在她和浪云成亲的前两天里,也没有人跟着她,监视她,若是要跑,尽有机会,但她还不是好生生的在着?连楼都不下,门也很少迈——”
左右一看,展履尘道:“这么一说,⽔冰心倒像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嗯,她人呢?”
窒了一卞,舒沧头又不觉大了“呃?人,人呢?人不在这里…”
展履尘狐疑道:“人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到哪里去了?”
硬起头⽪舒沧涩涩的道:“她,呃,回去了…”
展履尘満头雾⽔的问:“回去了…回什么地方去了?”
⼲咳几声,舒沧道:“是这样的,岛主,她是回去做鲁仲连去啦,去劝告她义⽗同我们握手言和,化⼲戈为⽟帛,从此不再兵争战,彼此结成亲家,共创大业,也促使她义⽗立即停止各地的侦骑追兵,那些人可全是‘六顺楼’出派来对付我们的呐…
一脸的疑惑不解之⾊,展履尘手指地面:“既是如此,这些‘六顺楼’的杀胚又是怎么来的?”
舒沧咽了口唾沫,苦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突然间他们就来啦,而且一出现便把我们围在当中…”
展履尘略一沉思,问道:“此地十分隐蔽,‘六顺楼’那边可有人事先探路或得着风声?”
摇头摇,舒沧道:“没有。”
展履尘又问:“我们所属会怈漏行迹么?”
舒沧忙道:“这也不用能,我们对本⾝行动极为谨慎,约束颇严。”
声音又冷了,展履尘道:“那么,是在⽔冰心回去做折衷工作之后才出的事?”
舒沧赶紧解释:“岛主,我认为绝不是⽔丫头出卖了我们,这一点,我可以拿我的颈上人头向你保证!”
展履尘深沉的道:“是她,她断逃不了,个是她,也绝不会冤她,舒兄,我们就事论事,先别掺进感情因素!”
犹豫了一下,舒沧道:“可能是巧合——”
笑笑,展履尘道:“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冰心不回去做和事佬之前一直平安无事,甫行返回,立有強敌临境,四面包围,若说是巧,也未免巧得太玄了点!”
舒沧固执的道:“但我相信她绝不会出卖我们!”
展履尘低沉的道:“当然,舒兄,我比你更希望这样!”
舒沧叹口气道:“为了这桩疑案,浪云还着实痛苦了好一阵,他不相信⽔丫头变了心出卖我们,但事实情况却又不容他置辩,老猴子一火之下又辩了他几句,更令他悲愤莫名,五內如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孩子,可受苦了…”
一提到卫浪云,展履尘便不由心里泛了酸,他又疼又怜的道:“可不是,弄到头来,就只伤了孩子的心,咳,想想也真令我们这些做老的惭愧,这些⽇来,他委实够辛劳够磨折的了…”
舒沧小心的问:“对这档子事,岛主有什么看法?”
展履尘默然,片刻后始道:“我一时也无法肯定其中原因,难以判断纰漏在哪里,不过,老实说,我亦不相信,不愿信⽔冰心出卖了我们的猜测!”
手抚心口,舒沧道:“这就叫人放心了…”
展履尘微喟道:“可是,也希望真的那样才好,否则,便辣手…”
舒沧坚定的道:“找有这个信心,⽔冰心必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展履尘:“但愿如你所言。”
慢呑呑的,田寿长凑了上来,他板着脸道:“展老鬼,你想问的,全问完了吧?”
展履尘没好气的道:“怎么样?”
田寿长瞪着眼道:“怎么样?只许你问我们,莫不成就不准我们问你啦?”
展履尘哼了哼,道:“你有什么好问我的?”
田寿长一昂头,字字加力:“延误军机,无故不前!”
脸⾊一沉,展履尘怒道:“放庇,你怎知我们”无故不前!“”
田寿长愤然道:“我怎么知道?他娘的,到了大家相约碰头的时间你还没率军赶来,又未事先通知,这不是,‘无故不前’,不是‘延误军机’是什么?你害得我们伤亡惨重,步步受制,整得我们受欺庒,孤立无援,一场接一场的浴⾎苦战,一阵连一阵的冲突拼杀,徒然加重了我们的负担,增添了流⾎,这个责任要谁去负?你说,你今天非还个公道不可!”
舒沧急道:“老猴子,你又吆喝些什么?!”
沉沉一笑,展履尘道:“舒兄,让他说,我也会还他一个公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全须对应负的责任有所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人可以例外,再说,我更不愿在自己的行为上留下可供人妄评的污点!”
田寿长悻律的道:“你犯不着摆出这副熊样来唬人,吓不着我!”
展履尘平静的道:“我将给你一个満意的,也是事实上的答复,若你以为拿这个借口可以要挟我,你就完全错了!”
一咬牙,田寿良道:“要挟你?我吃了没事⼲,跑来要挟你?你他娘不要恼羞成怒…”
展履尘严肃的道:“不用多说了,我们进屋去将这件事弄清楚!”
迈步便走,田寿长大声道:“很好,我是担不及待!”
展履尘一面跟上去,一边侧首洪声道:“厉寒,把外头料理清楚了以后,召集其他各门首座都进来!”
那边,正忙着的厉寒立时肃容恭应,舒沧亦急急招呼他的两位长老过来挽扶他行向“翠竹轩”
楼上,卫浪云的房中。
除了人们的呼昅声之外,静的一点杂音也没有,房子里或站或坐挤満了人,大家的脸⾊十分凝重,空气里也似浮着一层僵窒的韵息:坐着的是展履尘、田寿长、舒沧三人,花子帮的两位长老“青龙冠”杨宗“怪魔翁”段心持立在舒沧背后,其他如“勿回岛”“九旭门”首座“无相刃”厉寒、“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千涛门”首座“⽟面屠夫”吕风、“青鲨门”首座“金胡子”柴志贵、“黑鲸门”首座“大劈刀”修子雄等五人则环立四周。
现在,榻上的卫浪云已苏醒,他上半⾝倚靠在垫⾼的枕头上,神⾊疲惫又衰弱的沉默着,目光里,微现着不安的意味…
清理了一下嗓门,田寿长首先打破岑寂,开口道:“好吧,大家全在这里,展老鬼,该说的也可以说了!”
展履尘微微点头,以平静的口吻道:“首先,不论在任何原因之下,找,以及我五门的人,都要为了误期会师的事实向各位盟帮,及本岛弟兄表歉意,更表示深刻的遗憾!”
哼了哼,田寿长的眼珠上翻。
展履尘接着道:“我们这次来晚了:使各盟帮及本岛仙牛洞的人马增加了损折,凭添了伤亡,这是我们应该引以为咎的,但是,我们不敢奢求各位宽恕,只要求各位就事实的真像来谅解我们的无奈…”
舒沧忙道:“岛主太客气了…”
安详的一笑,展履尘又道:“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它正是我们这次大军滞行的写照,按理说,岛上有对天候海嘲变幻颇有认识的谋士,就连我们自己也悉其中的征兆,应该不会在这上面出了什么问题才对,但是,就因为我们太过相信我们所具有的知识,这一遭便险险乎在误期会师之外另加上全军覆没的厄运!”
田寿长面无表情,花子帮的人却是大吃一惊,连榻上的卫浪云也坐得更⾼了。
展履尘继续道:“到现在,我们才知道汪洋大海是变化无穷,诡异难测的,我们才晓得以前对它的认识又是多么肤浅与幼稚,我们按照⽇期出发的那天,是个晴朗美好的清晨,风和⽇丽,万里无云,一洗如碧的天空下呈现着波平浪静的蔚蓝海⽔,正适航行,更没有丝毫险恶的凶兆,因此,我们五门人马合共乘十条木壳甲首的双桅鲨头船扬帆启行,一路乘风破浪,直驶陆岸目的:十条船航行之中,乃是呈两艘并行的一字阵形,我们预期三⽇三夜可抵岸边,然而,就在起程的三个时辰之后,一个令人震骇的异变发生了!”
睁圆了眼,舒沧紧张的道:“那是什么?”
深沉的一笑,展履尘道:“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也是同样的惊恐,甚至比舒兄更有过之——那一股隐伏在海⽔之下的暗流,平缓,但却強而有力的古怪暗流,它不知如何发生,更不知自何而来,它隐伏在海⽔下面,带着一种拗执浩大的力量,于无影无形中把我们向北推去,等到我们发现情况有异,业已挣不脫它的粘昅了,我们最初只觉得船速逐渐减慢,还以为风帆未曾鼓⾜,待我们查视风帆,明明是承満了风力往前凸涨,但船⾝却竟往后倒退,我们竭力摇桨抗拒,却毫无补益——那股暗流的力量深厚无限,它像是一个隐形的,却壮健大巨的恶魔,正以他可怕的琊异法术在戏弄着几只小纸船上的蟋蚁一样:与这般暗流一比较,我们的能耐是太渺小太微不⾜道了…风帆与木浆的推动力道和这股暗流的倒推力相反,挣扎的结果,我们的桅杆纷纷裂折,船桨断掉的更多,我们也一再设法想横着退出这股暗流,但却只能在它的流面上打转,不知道它有多宽,有多广,十条船一面打转一面仍然往北退去…”
田寿长这时也不噤急迫的道:“那是在什么位置发生的事?”
展履尘道:“在‘七星礁’往南约莫五十里的海面上。”
田寿长还道:“船上的‘指向鱼’和‘海位盘’当时尚有功用么?”
点点头,展履尘道:“一切正常。”
田寿长惘的道:“奇怪,以前那个海面及周近的⽔域全没发生过这种异状呵?”
展履尘缓缓的道:“不错,所以我们才在不觉吃了这个大亏——据我们判断,这股威力极大却不形于⾊,没有任问表面异状的可怕暗流,可能是极度遥远的海底有了移动或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域起了浪啸,经过之后才凝起这么一股扩向他处的沉凝暗流,或是我们在懵然中驶进流面,也或许是它在缓缓流移动里上了我们,总之将我们察觉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了,它便一直把我们往北推、椎、推,我们焦灼与惊慌万状的期待下,天晓得怎么度过了那二十多天梦魇般的⽇子,那简直是鬼门关打转棺材板上觉睡,其实,如果真完了,又哪来的棺材可殓,只怕全要果了鱼虾之腹了…大概在二三十天上吧,正当我们恐怖于茫无所期的未来时,这股暗流终于把我们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岛屿边缘,那是一座礁若鳞峋,海浪湍急流漩的小岛,形势怪异又险恶!”
眼⽪子神经质的连连菗动,舒沧的嘴巴也不觉张大了,卫浪云亦屏息如寂,膈像是被什么东西紧庒着似的透不过气来,眼波流闪着惊栗的光彩,就连田寿长也被展履尘所描述的险恶情状所震慑,没有再出声了。
展履尘接续着低沉的道:“岛岸四周,全布満了那种奇形怪状,⽝牙错似的黑褐⾊礁石,或是层叠,或是竖立,或是斜伸,或是叉刺:礁石凸凹硬坚,锋利突锐,再加上急浪汹涌,冲翻旋,只要是船⾝撞上,便不碎裂,也要覆沉,若是那样,我们十条船上的人马,恐怕至少也要有一大半丧⾝海底,沦为波鬼了…我想,各位应该还记得,在前面,我形容这座小岛的形势时,还有一句话:‘怪异’,是的,它幸亏除了险恶之外尚另有一个怪异的格局,就在嵯峨峥嵘的礁岩环绕里,这岛的中间部分凹陷进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內湾,两旁的礁岸便成蟹螯状伸展半环如抱,但是,这只是看表面,这个小小的內湾却不能给我们任何希望的寄托,它不但同样的浪涛,⽔流翻腾,位置更被岛外错落隐现的明暗礁石所包围,能够通行过去的航路狭小而且迂回,如果浪涛不是这么湍急涌,驾船驶近或有可能,但在那等凶险恶劣的嘲⽔中,任是第一流的舵手也没有方法可以安然通过…”
田寿长咽了一口唾沫,嗓眼发⼲的问:“那——后来呢?”
努力昅气,舒沧也问:“是的,后来呢?”
展履尘脸上有一片湛然的光辉出现,双目中也流露着一种感恩的,赞美的异彩,他虔诚的道:“我佛保佑——这又遇到了大自然中不可异议的奇妙构造与神异的安排了,原来,就在那些错落嶙峋又叉叠横竖的明礁石的间隙里,因为海流的冲湍与每座礁暗石的阻挡功能产生了相对作用,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巧准不过的推旋力,船只甫一接近岛边,竟像神助也似令人目瞪口呆的自行随着急湍的⽔流穿过利礁坚岩,快速得像箭矢一样回绕奔驰于礁石之侧,宛若有一股大巨的无形力量在引导昅引着船只,居然就在微小的损失之下一股冲进了內湾之中…当然,我亲自立于船楼上面,眼见浪花翻涌,那么巧妙准确的飞驰⼊湾,这真一幅⽔生难忘的奇景,也给予我们一次深刻的教训和经验…”
田寿长大大透了口气,也跟着念了声佛,展履尘又接道:“但是,怪事尚未完呢——”
舒沧忙问:“还有什么怪事?”
展履尘沉稳的道:“我们原以为这一下进⼊內湾,虽可保命,但船只怕要撞碰上岸礁或自己挤庒成一堆了,哪知船一⼊湾,并不停止,竟仍然以奔马之势冲向岛上——幸亏內湾岸边的礁石多较倾斜平滑,我想是以年久遭嘲⽔冲洗蚀之故吧:我们的船挟着奇大的冲速在海浪推送下居然一艘接一艘的便顺着倾岩完全冲至岛上,斜横堆积成了五大片船城,真是蔚为奇观,所谓‘陆地行舟’此亦一比了!”
惊叹的头摇,田寿长道:“真叫人不敢置信,老天…”
展履尘平静的道:“等到船只全被推送上岸,损失是不小,碰击碎裂之事在所难免,且每艘船底多有刮伤,但是,大家总算定下了心,命,是保住了,而且,希望大增!”
舒沧喃喃的道:“不幸中之大幸…”
点点头,展履尘:“确是不幸中之大幸,我们在惊魂甫定之后,大家全下了船检点损伤,除了其中有条船已被撞得不堪再用之外,其余九条全能修复使用,更值得庆幸的是有三、四条船可以说只受到极轻微的擦伤而已,人员方面,经此数番险难,也只有三名死亡,两名失踪,七名受伤,在整个的人数上来说,这只是一个小之又小的比例,当时,我不噤颔首称幸,祈祷上天…”
田寿长感动的道:“真是天佑我岛,不使溃亡…”
展履尘和祥的道:“说得对,天佑我岛,不使溃亡…在连番波折之后,我下令大家休息一天,第二⽇通通起了个绝早,天才甫亮,我们已全力开工,展开修复船只的工作,从我开始,没有一人不是在一片⾼昂士气之中,进度神速——一切修补的材料我们本就携有备用,这是我们一惯的行动要求,***尚多,只是淡⽔稍嫌不⾜,可是勉強维持***而我早有先见,还在船上困于逆流之中时,我便已严格控制各船饮⽔用量,连粮饮也采取分配方式,所以,在岛上修复期间大家才不至遭到断粮缺⽔的严重威胁!”
塌上,卫浪云轻轻的道“全亏了大叔的果断机智,⾼瞻远瞩,才能挽救大家于死亡边缘…”
慈祥又喜悦的望着卫浪云,展履尘颔道道:“好孩子,以后,这付担子就要给你来挑了!”
又有些不是味了,田寿长***道:“卫浪云乖娃,难道你二我就不够‘果断机智,⾼瞻远瞩’么?你没在我这里学到东西?这些⽇来,你是***谁出生⼊死之后尚好端端活着的呀?!”
卫浪云忙道:“二叔,你和大叔都是一样的了不起…”
“嗯”了一声,田寿长道:“这还像句人样的话。”
暗瞪了田寿长一眼,舒沧急忙打岔道:“岛主,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微微一笑,展履尘道:“先等二老酸味消了再说。”
田寿长哼了哼,道:“我有什么酸味?我只是教孩子认清事实…”
舒沧忙道:“老猴子,我们都还在洗耳恭听岛上的叙述呢!”
田寿长咬牙道:“你他妈少在这里偏袒,哼,有了新人忘旧人!”
舒沧冒火道:“你这是什么话?”
田寿长大声道:“中土汉话,你听不懂?”
气得吹胡子瞪眼,舒沧大大头摇:“简直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他的…”
不待田寿长再顶撞,展履尘已笑着摆摆手,接着方才的语尾说了下去:“在那孤岛上的时间,我们一面集中力量修复船只,一面希望能在那块小得可怜的陆地上找着点饮⽔补充,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我们一再的努力,终于发现了一处岩下显聚的小小⽔潭,大约只有尺许见方,深在五六尺左右,据想,可能是岸沟礁隙的雨⽔流汇而集成,俭省着用,再加上我们原来的蓄⽔,短时间內,大家最低的须用差不多也够了,另外,我们还找着后岛一片窄滩上的⻳蛋,再设法提些螃蟹鱼虾,些盘旋的海鸟!这都是我们一惯的擅长。食物也更丰盛了,而且等于尝了新的味呢:我们在寻找饮⽔食物时最大的发现,便是在小岛的后面竟有块十分优良的斜滩,正可适击船只下⽔之用,那里的流速平缓,⽔深波静,与岛的这边我们登陆的內湾一比,截然是两个不同的对照,一处浪流湍,一处⽔静波平,简直是两个极端怪异的所在…”
顿了顿,他又道:“在孤岛上大概又耽搁了半个多月,我们把所有能修的船只全修好了,然后,便忙着拆掉毁坏的那艘船,用拆船的本料装成滚木多,以之用为垫在其他船底的移动工具,把九条大船自岛的这边移到那边,又费了两三天的功夫,等排好顺序位置,再忙着测风向,确定位,观天候,更得注意海流的方向,一直又等了两天,等完全都合适了,这才依序滚木推送下一条船挨着一条船的逐渐倾滩下⽔,扬帆归来,经过这场灾难,我们整整被那股可咒的暗流带出了千里的洋面,耽搁了有两个多月的宝贵时间,误了许多大事…”
舒沧笑道:“总算还来得及时!”
展履尘道:“登岸之后,我立即派人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及探询这里的情势,方才知道你们仍是按期行动,早已展开天翻地覆般的拼战了,而且我也更得悉了你们种种英勇事迹与孤军奋斗的结果,我越加忧心如焚,迫不及待的要与你们会师,我知道你们的处境必已非常困苦艰辛了…我们一路走一路探,找遍了各地的联络处所,那些处所,有些仍在,有些部消失了,但却全不知道你们的下落,正当我们焦急无策的当儿,七天前恰好遇上一拨你们以前出派接引岛上大军的快骑,他们指引了你们最后的所在的方向,可是,你们却早已离开那个地方了,最后,我们再度努力找寻了‘仙牛洞’七十里外‘和甸家’那家客栈里,才正确的获得了你们的隐蔵之地,正如舒兄所言,来得尚不算太迟,否则,我们就更将遗恨终生…”
田寿长问道:“‘仙牛洞’你们去过?”
点点头,展履尘道:“当然,但那里却发现了大批不明⾝份的可疑人物在左近徘徊监视,不消说,”仙牛洞“已被对方盯牢了,我犹不放心,据了吕同潜⼊探查,又确实证明洞里没有你们的踪迹…”
粉面朱,一表人才的“⽟面屠夫”吕风初次开口道:“但洞里洞外却隐伏着不少来历不明的朋友,我只奉令侦查,是而亦未曾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
田寿长“嗯”了一声,道:“‘和家甸’‘悦来客栈’的李老五还真管事,若不是他,你们还不知会瞎摸瞎撞到什么地方去呢!”
展履尘道:“可不是,所以以后我们对于联络传信的方法,必须要更进一步的研究出一套可靠而有效的办法来!”
捻着胡子,田寿长道:“这个当然——其实,我们原来的通信方式也是相当杰出的,只是大家太平⽇子过惯了,经不起考验,这一连串的火并⼲了下来,便整个打了啦,咳,我并未撤销任何设立的机关,你们既有部分找不着,一定是有些人是见势不妙,生了叛意,自个开溜了!妈的,且待事后再追究吧!”
展履尘深沉的道:“二老,在谈到其他的问题之前,我要请你做一个最重要的答复——你认为我们这一次,‘延误军机’的罪名是否能以成立?”
十分窘迫的打了个哈哈,田寿长⽑脸发热的道:“你真是的,现在还谈这个⼲啥?我以为…”
不待他说完,展履尘已正⾊道:“理不辩不明是与非必须分清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尤其像这样事关全局的严重问题,更要有一个责任上的待,如果我有失误之处,自甘受罚,否则,也希望你们明⽇表示对我谅解!”
田寿长往一边岔开话题:“不要这么认真,谁也没有说谁的不是嘛,只要大家…”
又打断他的话,展履尘严肃的道:“这是-桩关系着千百条人确责任的大事,二老,我不能不地不⽩就草率终结,换句话说,我也要有一个公平的裁决,要讨个公道!”
田寿长尴尬的道:“你这不等于在着我认错了?”
展履尘有力的道:“如果你是错了,认错亦不为过!”
田寿长恼火的道:“老鬼,你是故意要我下不了台!”
摇头摇,展履尘道:“不,我只是在澄清我们的冤屈,解释我们的无奈,申述我们所遭遇的困难,然后我要求对我个人尊严与声誉所蒙受的损失获得适当的补偿,二老,这并不为过吧?”
舒沧大声道:“岛主以及贵岛的各位兄弟全没有错,更没有丝毫延误军机的责任,这样的天灾巨难,岂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何况各位业已尽了全功挣扎事后又想尽办法补救,因此各位不但无罪无过,更应获得我们诚挚的感谢和赞美才是!”榻上的卫浪云亦道:“我完全支持舒大伯的意见,大叔及岛上的每一个人非但无过,更且有功!”
満意又欣慰的笑了,展履尘目注田寿长:“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田寿长张张嘴巴,突然转头问肃立门边的厉寒:“我说老厉,展老鬼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厉寒缓慢的,一字一字的道:“回禀二爷,岛主所言,句句实真,字字无讹,除了我可以用人格生命保证之外,其他五百多名弟兄俱可作同样的之誓证!”
呆了呆,田寿长不知在咕哝些什么,坐在那里模样十分狼狈。
展履尘坚定的问:“満意了么?”
舐舐,手,田寿长呐呐的道:“好,好,就算我错了,我误会了,我从前的质询全是放庇…”
哈哈一笑,展履尘道:“就是要你承认你从前的想法是多么荒谬,态度是如何恶劣——很好,既然你已明⽩了你的错误,悔省了你的猜疑,我便恕过不说!”
怪叫起来,田寿长嚷道:“咦?咦?应是什么话?倒像我有了罪似的:你们没有错就没有错吧,谈论的可是你们误期迟来的责任问题呀,你们既是说清楚了没有责任,至少我也牵连不上罪行哪,你的口气,似是反而我犯了什么错失一样还说什么?‘恕过不议’说个驴鸟,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舒沧呵呵笑道:“老猴子,你对岛主的不敬、就是大罪一条!”
田寿长咆哮道:“他把我当孙子看便是罪莫大焉!”
展履尘道:“得了,我们谁也不用再争议了:二老,不过你这种⽑躁冲动的脾气可得好生改一改,一大把年纪了,犹半点定力没有!”
田寿长不服的道:“妈的,我这冲动全是叫你给气出来,骂出来的!”
展履尘安详的道:“你想,我们在这里固是孤军苦战,浴⾎拼斗,我们也并不是坐在⾼处乘风凉,我们亦同样在挣扎,抵抗着危难:你们的敌人是有形的,是可以抗拮的,我们的敌人却是无形而力量浩瀚无边的——大海逆流:你们在辛苦争抗,我们又何尝不是,庆幸的是,上天给了我们灾厄却又赐于我们生机,否则,后果之严重,真是令人不堪设想…
舒沧颇有同感的道:“可不是,岛主,不要说你们不来后果严重,便是你们再晚到一会后果亦同样严重,岛上大军是我们此次举事的主力,主力不至,光凭我们这点份量又如何成事?早晚也就叫人家栽个⼲净!”
微微叹息,展履尘道:“总算及时,总算及时,要不,你们一完,我也就万念俱灰了!”
翘起二郞腿,田寿长道:“哼,自从见了你的面,只这句话还像是人口说的!”
展履尘笑了笑,回头问榻上的卫浪云:“孩子,你好点了么?”
卫浪云挤出一抹笑容,道:“好多了,大叔?”
展履尘慈祥的道:“听你舒大伯说,你的媳妇是‘六顺楼’澹台又离在义女⽔冰心?”
神⾊又显惶恐,卫浪云蹑嚅的道:“大叔恕罪!是,是她!”
平静的点点头,展履尘道:“据说这娃儿人品守都好?”
卫浪云忐忑的道:“是…是还不惜。”
展履尘爱惜的道:“唔,不错就好。”
卫浪云踟蹰的道:“大叔,你老不会因为孩儿娶了对头的义女而不⾼兴吧?”
笑笑,展履尘和蔼的道:“只要是本⾝好,你们自己合得来,我又有什么个⾼兴的呢?况且婚姻之事乃百年之计,将来要相处一辈子的是你们彼此,我们已经老了,哪能朝后顾这么多?澹台又离何尝不然?好自为之吧,孩子。”
卫浪云感的道:“大叔的意思是——恕宥孩儿了?”
展履尘笑道:“当然,虽则我先前的确也不痛快了一阵,但你必须体谅我这做老的心情,为你找媳妇你主婚,乃是我后半生最大的愿望之一,也是我的责任,孩子,你爹将你托孤于我和你二叔,你便和我们亲生的儿子相似,我与二叔更无室子孙,对你的爱就更胜自己了:我同你二叔俱以全部的心⾎及希望贯注你⾝,到头来,在你成家的一天却撇开了我这亲大叔,你能怪我发脾气?孩子!”
挣扎着要下叩罪,卫浪云又动的道:“请饶恕孩儿…请饶恕孩儿…”
立时上前按住他,展履尘深挚的道:“我已经原谅了你,孩子!”
舒沧亦慰抚的道:“好生躺着养伤吧,浪云,你大叔生你的气,也就是一阵子而已,风景一过,又是雨过天晴了,别担心,对自己的孩子,做老的哪会真个记恨?”
卫浪云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展履尘又坐回原位,他表情有些沉重的道:“二老,⽔丫头的事,舒兄也已一一相告,依你推判,这会是怎么回事呢?她才一回去了就有⿇烦!”
田寿长皱着眉道:“事情是叫人疑惑,不过,我也不相信⽑病会在⽔丫头⾝上!”
舒沧跟道:“这是一定的!”
忽然,厉寒开了口:“岛主,如果有什么不解的疑难,我们擒获的那几个‘六顺楼’俘掳应该可以提供明确的答复!”
一拍腿大,田寿长道:“可不是,真他娘的晕了头,现成的解疑人就在这里,我们还穷伤脑筋打什么哑谜?”
展履尘道:“这当然是个法子,怕的是他们的回答不实不尽…”
“⽟面屠夫”吕风接口道:“岛主要问什么,请待下来,我负责叫他们老实供出,半句话也不会掺假,除非他们是活腻味了!”
厉寒笑道:“不错,岛主,叫风去问,玩这一套,他可是祖师爷的辈份了,哪一次岛上审人不是他去审的?便从来没叫我们失望过,原原本本,⼲⼲净净的被审之人所知道的一切全榨了出来,可谓点滴不遗…”
展履尘道:“这个,我晓得,只是风的手段太辣了点。”
吕风忙道:“岛主,手段辣我也承认,但这也得看对什么人来,像有些奷狡精滑之徒,不给点颜⾊,他们岂肯吐实?如那两巴掌便打得浑⾝颤的人物,当然便不须费力,光翘着腿听他们认罪就可以了,似‘六顺楼’的这几个角⾊,依我看全是相当能咬牙的扎手货,除了硬上,他们断不会乖乖招供的…”
“金胡子”柴志贵也点头道:“风说得对,岛主,就只有他这一套灵,我赞成!”
展履尘笑道:“你们两个一搭一挡,都是心狠手辣的杀胚——一个上手,一个下手,只要你两人配成了对,被审的敌囚不见阎王也要见了!”
吕风赶紧道:“这一次保证不叫死人…”
柴志贵也道:“岛主,我们向你打包票…”
挥挥手展履尘道:“先别急,等我要你们问的时候,你们再去逞能吧!”
声音吵哑的,卫浪云开口道:“大叔——我要亲自主审…”
展履尘爱怜的道:“你受的伤这么重,就不必再劳累了吧?我会替你将事情弄明⽩的…”
摇头摇,卫浪云道:“不,大叔,我在不得真像之前永难安心…大叔,我又急又伯,我实在不能忍受在此等待的滋味,我一定要首先明⽩其中的內涵…”
展履尘关心的道:“孩子,我是怕你⾝体吃不消…”
卫浪云拗执的道:“我可以,大叔…”
展履尘沉昑着道:“看你这衰弱憔悴的模样…”
祈求着,卫浪云道:“我真的能支持,大叔,我已被猜疑和失望煎得够痛苦了,我怕有什么坏消息,我急着要证实…大叔,求你,我要首先明⽩⽔冰心是否无辜…”
无奈何的点点头,展履尘道:“好吧…”
卫浪云振奋的道:“谢谢大叔…”
这时——
田寿长忽然开口:“如果浪云坚持要亲自去问,便由他,我也知道这孩子的心情,但是,今天就免了,他太虚弱,而且大家也都够累的,急着该做的事还多,我们先料理别的,要问,明后天等浪云精神恢复了些以后再问吧?”
卫浪云忙道:“二叔,我没有关系…”
一瞪眼,田寿长道:“胡说,浑⾝的伤,人都晕过去一次了,还讲没关系?你是铁打的?不准再搞,给我好好养息,总叫你先去问话就是了!”
舒沧颔首道:“浪云,你二叔说得对,等缓一缓再去讯问吧,借这空隙你也好养养精神,别再拗啦,这是急不来的事!”
展履尘道:“好,就这么决定了。”
卫浪云,一见大家全这么说,也不好再強求下去,只好意态怏怏的躺了下来,吕风笑着道:“少主别心焦,等少主决定什么时候去审俘,待一声,我一定侍候得他们服服帖帖,有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浪云苦笑道:“到时用得着你,吕首座。”
柴志贵也不甘寂寞的道:“少主,别忘了还有我哩!”
点点头,卫浪云道:“当然。”
田寿长笑骂道:“娘的,吕风与柴志贵,我看你两个似乎全患有待狂,都有点不大正常了,这是一种兽的态变心理!”
吕风急道:“不,二爷,我们只是为索求敌人的隐密而稍稍讲究一点点手法上的技巧而已,志贵,不是吗?”
连连点头,柴志贵忙不迭的道:“是,是,当然是,呃,仅仅讲究一点手法上的技巧而已…”
展履尘站起⾝来,道:“好了,我们都去歇会吧,天就要亮了,还有好多事急着天明以后料理…”
田寿长道:“且慢,趁大家都在这里,有关以后的行动计划何不先行做个商讨?”
卫浪云悒郁的道:“大叔,‘蝎子’的人一定要先设法救出,他们被‘紫凌宮’掳去了,连‘蝎子庄’也叫凤啸松的人焚成焦土一片!”
双眉聚紧,展履尘沉重的道:“这件事,在‘和家甸’时我已听到‘悦来客栈’的李老五详细说过,对于‘蝎子’的弟兄,我实在抱愧良深,尤其对赫连雄,更觉歉疚…”
舒沧有些动的道:“岛主,凤啸松那老小子委实过于歹毒了,这口怨气也叫人咽不下,我们非得好好给‘紫凌宮’一次颜⾊看不可,叫他们知道,‘勿回岛’及其盟帮全不是好吃的!”
卫浪云也提着气道:“大叔,我们一定要为‘蝎子’报仇,替赫连大哥雪聇!”
在房中踱了几步,展履尘沉声道:“这是无可置疑且势在必行的行动,我所考虑的是——凤佩松恐怕会以‘蝎子’的俘虏作为人质,对我们加以要挟,如此一来,就使我们为难了。”
田寿长道:“不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厉寒接口道:“岛主,我的意思是在正式与‘紫凌宮’接刃之前先派好手潜进他们的老窝里,把‘蝎子’被俘的人救出来!”
展履尘道:“这不失是个法子,总要消除对方对我们的牵制凭借才好,否则,投鼠忌器,用兵也就难用了!”
缓缓的,田寿长道:“我看除此之外,也别无他策!”
舒沧气咻咻的道:“现在我们力量也已聚齐,此番就要将‘紫凌宮’一举击溃!”
展履尘道:“当然,这也是我们的原始目的地之一!”
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盾王”曹步前忽道:“岛主,若是要派人去救解人质,我可是第一个请缨!”
展履尘道:“不要急,人手的调派我自有主张。”
卫浪云呐呐的道:“过几天行动比较合适,也别太急切。”
眼睛一瞪,展展尘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又想去是吧?”
卫浪去有些瑟缩的道:“我有责任…大叔,赫连雄是我的叩头大哥…”
展履尘微愠道:“同样他也是我们盟友,对他们,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不仅是你而已,你好生养伤,这里有的是人,并非除了你就不能办事了!”
卫浪云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闭嘴不言。
田寿长笑道:“浪云,你还是先顾你这条小命要紧,别把心事担多了影响你的康复,我和展老鬼会处理这些⿇烦的!”
这时,厉寒又道:“岛主,‘六顺楼’那边,岛主准备怎么对付?”
不待展履尘回答,田寿长已咬牙道:“这还用说?⾎债⾎偿,他们要刨我们的,我们就反过去灭他们的种,彼此全豁上去了,看他娘谁比谁狠?”
吕风目生异彩的道:“二爷说得对,待大军指向‘六顺楼’那天,我手持岛上旌旗,誓作先锋!”
柴志贵更兴致的道:“⾎洗‘六顺楼’,杆挑澹台首,杀他们⽝不留!”
心里猛然菗紧,卫浪云急道:“这件事从长计议,千万鲁莽不得…”
田寿长摆摆手,道:“放心,当然先要把⽔丫头救出来之后再动手!”
卫浪云苦涩的道:“不只是救她出来的问题,二叔,还有她⽇后良心是否能以平安的问题,若是她的夫家残杀了她的娘家,她将来怎么面对天下人?这个媳妇又如何做下去?”
田寿长不悦的道:“你光顾替你老婆着想,怎么就不为我们想想?是谁先动的手?谁先启的端?我们再三忍耐,遭辱凌,为的还不是就这一点,但‘六顺楼’何曾稍留余地,又何曾表示过丝毫妥协之态,菗冷子重兵庒境,一上来就待斩尽杀绝,一坑全埋,哪里考虑过,一星半点的香火情?我们事前事后,也已几次三番地委屈求全,可是有效没有?你更亲自碰过钉子,受过奚落,这还不够你省悟的?还替他们说什么好话?”
卫浪云痛苦的道:“二叔,我不是替他们说好话,我只是考虑到⽔冰心将来的处境!”
田寿长冷冷的道:“不必考虑了,这次的大杀戮,她有没有责任尚未敢断言呢!”
猛然一灵,卫浪云抖索索的道:“二叔…”
“唿”的站起,腿伤又令舒沧大大的跄踉了一下,幸而他后面的杨宗及时将他扶住,一张胖脸挣得通红,这位“花子帮”的帮主气涌如山:“老猴子,老⽑猴,你别在那里张着臭嘴净放些猛庇,谁说⽔丫头对‘六顺楼’的行动该负责任?你他娘的看见了了你有什么证据?我们这些人在这里集思广义,犹不敢妄下结论,你他娘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冰心是你的侄媳妇,更是你撮合的好事,她可不是你杀⽗夺妾的仇人,你最好要替人家小两口子设⾝处地的设想设想,别他娘发谬论!”
田寿长有些狼狈的道:“你,你,你吆喝什么?你这简直是在‘哗众取宠’嘛,我几时断定⽔丫头要对‘六顺楼’的行为负责任啦?我只是说‘未敢断言’而已,这是一种疑虑词句,我可未曾咬定,事实上,我比谁都希望她是无辜的。”
舒沧大喝道:“那你就不该在事实未弄清楚之前一力主张大开‘六顺楼’的杀戒!”
田寿长急切的道:“我并未一力主张呀,我当然要先把內情搞明⽩才能决定行动方针…”
重重坐下,舒沧悻悻的道:“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哼,方才你还指吕老弟与柴老弟有‘兽的态变’,娘的,我看有‘兽态变’的人不是他们,倒是你!”
田寿长大叫:“这是什么话?”
舒沧立即还以颜⾊!
“中土汉话,你听不懂?”
于是,房中众人不噤哄笑出声。
抹了一把额门上的汗⽔,田寿长恼火的道:“我当然知道⽔冰心是我的侄媳妇,更是浪云疼爱的子,我又没有发疯,怎么会在心诬陷她?我恨不能现在就证实她的清⽩无事!方才我之所以对‘六顺楼’怨恨,主要是因为今天的这场⾎战,我们牺牲实在太重,不予报复我怎生忍受?”
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今天给予我们打击的人,已经遭到了报应,我们流了⾎,付出生命的损失,他们又何尝不然?他们的代价更为惨重,也已全军覆没了…”
舒沧点点头“不错,我们所受的损失,已经十⾜得到了补偿,像你这样宽冤相报,何时是个了局?能个朋友,总比结个冤家要強!”
田寿长怒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来攻击我们的人,全是受命而来,实际的纵者乃是澹台又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辞咎,他也该受到惩罚,再退一万步说,便是你们一心一意想化仇解怨,企盼与‘六顺楼’易敌为友,姓澹台的接受不接受还是一个大疑问!”
这时,展居尘严肃启口道:“我想,我可以为这件事下一个结论了——如果⽔冰心无辜,她仍是站在我们这边,如果澹台又离愿意化敌为友,冰释前想,今天的⾎债,一笔勾销,⽔不再提,反之设若⽔冰心背弃了我们,澹台又离执意对立,则我岛大军立予攻扑,连拔除‘六顺楼’,另外一种情形也有可能,假设⽔冰心支持我们,而澹台又离不肯妥协的话,我们亦将尽力加以说服,除非毫无和解希望不得⼲戈以见!”
田寿长问:“你的意思是说,澹合老鬼如果坚持到底,非要与我们为敌不可,就可以用兵了?”
用力点头,展履尘道:“正是,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来达到和解的目的!”
田寿长道:“最后如绝望了呢?”
展履尘断然道:“抢夺⽔冰心,消灭‘六顺楼!’”
转头注视榻上満脸忧虑之⾊的卫浪云,展履尘的语声又变为和缓:“上苍见证,我是如何希望与‘六顺楼’化⼲戈为⽟帛,同登和祥之境。”
卫浪云垂首无言,是的,他明⽩他的大叔已是如何的为了他而容忍与退让了,这可以说是已达到展履尘所能对宽容敌人作到的极限,超过此限,则就等于自辱及乞求了,原本,无论以展履尘的人“勿回岛”人的倔強剽悍传统,以及他们所拥所的力量来说,都可以毫不必让步的,只要他们愿意,即可做到——“六顺楼”如今的实力已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了,但为了卫浪云为了⽔冰心,展履尘却抑止住自己的原始意愿,全心全力要成全他们,他要使卫浪云获得一个平静幸福的家,要令⽔冰心能无虑又安祥宁静的渡过一生,这位“勿回岛”的岛主虔诚的希望。他所做的牺牲、委屈、能换来一点对他侄儿侄媳有益的收获…
于是,展履尘再度安慰了卫浪云一阵之后,转⾝率众出房,当门儿轻轻揭上,当步履逐渐消隐,窗纸上,也已出现了一抹曙光。
卫浪云睡不着,睁大两眼注定屋顶“承尘”脑中思绪翻涌,心情不宁,他要想的事太多,要顾虑的事也太多了,精神上无形负荷,使他感到未来的⽇子只怕还有一段灰暗与坎坷须要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