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伦之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曾作南宋的帝都,王孙公子走马扬鞭,金粉荣华,夜夜笙歌的名城佳地…余杭。
庆舂门的后街,沿着铺设大⿇石的街面走下去,倒数第二家,是一座气派十分恢宏的府第。
朱红的大门,门傍黑底金字,雕镂着“战宅”两个大字,不知道的人,或以为这是那一位将军重臣的府衙,其实,这就是名扬武林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座落于杭州的家宅。
战千羽为中原侠义道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祖上世代经商,本为杭州当地大名鼎鼎的殷富之家,但传至红面韦陀手中,却弃商习武了。
红面韦陀战千羽虽然为人慷慨豪迈,金钱大把大把往外散发,但他祖上遗留的财富,仍然为有数巨富,⾜够他这一生世享用不尽。
因此,以一个武林豪客来说,拥有如此豪华恢宏的巨宅,亦不算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现在,正是午后。
这一条十分整洁的街道上,全然是官宦巨贾的府第,因而十分清静,毫无城镇之中,那喧哗嚣杂的烦人气味。
光懒洋洋的洒在地面,将这条街道两连筑成排的⾼大院墙,在地下拖上一排微斜的暗影。
两个挑担子的小贩,正坐在一座府第的墙下影中,十分闲暇的低声聊谈着。
这条街上,居住的都是杭州城內的有名人物,或官,或商,甚至是武林中的一代⾼手,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书香世代,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因此连这两个小贩的谈话神态,也在无形中显得文雅起来。
于是,当光再将墙角的影拉长了一段的时候…一阵清脆而徐缓的蹄声响起,五匹⾼大的骏马,已在街头转了过来。
马上人乃是五个男女迥异,老少俱有的豪士,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每人都现出一派风尘朴朴的模样,连他们舿下生骑也不例外。
两个小贩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去。又不由同声低呼:“啊,战老爷子回来了!”
不错,这五人正是离开千家集后,马不停蹄赶回杭州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大旋风⽩孤及江青、夏蕙、祝颐等五人。
红面韦陀一抹面孔上的汗渍,呵呵笑道:“三弟、四弟、夏姑娘,前面便是为兄的蜗居了,这一路来,受了不少奔波之苦,到家以后,首先得让你们的老嫂子下厨做一桌好菜,咱们痛痛快快,舒舒适适的吃他一顿!”
战千羽言谈之中,透着无比的慈祥与亲切,好似这也是江青等人的家一样,这股亲切的感触,又在无形中传染⼊江青等人心中。
江青笑道:“大哥,愚弟料不到大哥的家宅竟然如此富丽堂皇,在这上比天堂的余杭城內,真是享用不尽了!”
祝颐亦在一傍打趣道:“大哥,古人说:‘此间受用,正复不尽,何必深山吾庐焉?’大哥想是生不喜亩静居享福了。”
战千羽又是呵呵一笑,正待答话,伫立墙角的两名小贩,已急步行至马前,躬⾝施礼,道:“战老爷子,你老人家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有不少⽇子啊。”
战千羽一见二人咧嘴笑道:“小顺儿、阿富,又到你们叫卖菱角的时间了?老夫倒有甚久没有尝到西湖菱角的美味了,稍待你们两人送两担到家里去,向管事老⻩取钱…”
二人连忙答应,战千羽含笑点头,五匹健马,已来至那刻有“战宅”二字的门前停下。
五人翻⾝下马,顺着一条宽阔的石阶行去,江青抬头瞧着两傍⾼大的院墙,心中赞叹不已。
战千羽大步行至门前,伸手急叩门上那对金⾊兽环,一连串清脆的“铮”“铮”击之声,已远远传⼊里面。
片刻之后,大门已“呀”然启开,一个⽩发番番,下人打扮的青⾐老人,自门內行出。
战千羽一看这青⾐老人。哈哈笑道:“战贵,你又灌⾜了⻩汤啦?看看是谁回来了?”
那青⾐老人仔细向战千羽一望,急忙恭⾝为礼,喜极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夫人天天叨念,少爷更是时时巴望,孙姐小又一天到晚磨小的要找爷爷,这可不大好哩,老⻩那小子一得空便到外面灌马尿,有时竟对小的狐假虎威,官腔十⾜,战寿那小兔崽子,前天又同夫人⾝边丫头舂荷,挤眉弄眼的,真是不得了…”
这叫战贵的老人家,一见到战千羽便唠唠叨叨,如漏⽔筛子般诉了一大段苦经,战千羽回头向江青等人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道:“好了,好了,我会问他们的,快进去禀告夫人…”
战贵又同大旋风⽩孤施了一礼,脚步蹒跚的向內行去,口中大叫道:“战全、战禄,你们两个小子又疯到那里去了?老爷回来了啊,还有⽩老爷子及老爷的几位好友,快禀告夫人啊,莫忘了顺便通报少爷一声,还有,孙姐小处也得告诉她们知晓,快点啊,莫非都要劳累我这老骨头么?”
他如连珠炮般一叠声向內传叫着,那副醉意惺松的老眼瞪得如一对铜铃也似。
战千羽偕各人向內行去,他回头笑道:“这战贵乃先⽗遗下的老仆,自十岁时进⼊府中,经先⽗、老夫,现已传到了孙子一辈,他任门房之职,已有六十余年,可谓四朝元老了,是而除了对老夫他还略有几分敬畏外,对府中其它人等,莫不倚老卖老,吹⽑求疵,此人除了口头唠叨外,还不失是个忠仆。”
大旋风⽩孤大笑道:“得了,大哥这一夸赞,让这老杀千刀的听到,又不知要逢人传说多少遍了。”
众人不由失笑,随着战千羽步下一片周围以长廊围绕的庭园中。
他们沿着一条⽩石小径行未数步,枝叶琉掩处,已行出男女老幼一大群人来。
首先两人,皆是青⾐小帽,下人装束,二人见了战千羽,急忙打千请安,让至一傍站立。
江青向前面一望,已看见一位金丝如云,年约六旬的锦装老妇,在左右两名绮龄丫环的扶持下,向诸人行来。
这位老妇人虽然年纪不小,步履却十分稳健,満面慈祥和蔼之⾊,红面韦陀大步行上,呵呵笑道:“夫人,怎的劳你亲自出,这数月来夫人⾝体可好?”
原来这位亲切慈祥的老夫人,正是红面韦陀的元配吴氏。
由战千羽这几句体切的言谈中,已可看出这对老夫平⽇恩爱逾恒,相敬如宾的情形。
吴氏向战千羽深深一福,満面欣喜,关注的道:“妾⾝耝安,倒是老爷在外长期奔波劳碌,实令妾⾝念念不已。”
战千羽急忙将老扶住,一个头扎双辫,面孔红嫰如苹果也似的小女孩,已跳跃着到战千羽⾝傍,伸开两条小臂,紧紧抱住战千羽腿双,口中叫道:“爷爷,爷爷,你的小娟儿来了,别老与说话嘛,我不睬你了,说好带娟儿出去,又骗娟儿到西湖吃冰糖葫芦…”
红面韦陀战千羽回⾝将那小女孩抱起,⾼举过头,呵呵笑道:“爷爷的心肝宝贝,可想坏爷爷了,好,好,下次出去,一定带小娟儿同去…”
这时,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书生,已在一个三旬美妇的伴同下,急步向前,双双恭⾝行礼道:“爹爹回来了,望龙偕媳叩见爹爹。”
战千羽怜爱的望着自己的子媳,慈祥的道:“起来吧,这些⽇子你们可好?哦,为⽗险些忘了,快过去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闻言之下,心中暗叫糟,俊俏的面孔,亦不噤随之转红。
原来,他一见自己拜兄的子媳,论年龄都比自己大上一截,却反要比自己矮一辈,这件事情,总是有些尴尬的。
他正在急得双手摇,那中年儒生及他⾝傍美妇,已趋前叩行大礼,边道。”愚侄望龙及侄媳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早已面红过耳,手⾜无措,云山孤雁夏蕙却早已见机躲到一傍。
大旋风⽩孤到底世故得多。他急忙抢前一步,将二人双双扶起,大笑道:“罢了,没看见将那两位年轻叔叔早已窘得面赛关公啦!”
这时,战夫人吴氏已含笑向各人裣衽道:“诸位兄弟,尚恕老⾝不周之处,且请赴厅內暂息。”
江青等人急忙向前谒见吴氏,略事寒暄,已在战千羽引导之下,缓步向內行去。
祝颐一抹额际冷汗,低声向一傍的大旋风⽩孤道:“二哥,这种场合,愚弟尚是首次经历,真是有些吃他不消。”
⽩孤呵呵笑道:“近只怪你年岁不够,早生三十年,就没有这许多⿇烦了!”
江青听见二人谈话,不由回头向紧倚⾝侧的云山孤雁微微苦笑,轻声说道。”蕙,你倒躲得快,我这叔叔可实在不好做哩!”
夏蕙噗嗤一笑道:“这正像⽩大侠说的,谁叫你生得这么年轻?哼!我呀,凭什么也要硬做人家的长辈?”
江青四顾无人注意,不由低声道:“小生若已七老八十,那来如姑娘这般标致的媳妇儿?”
夏蕙俏脸透红,啐了一声,没有说话。
忽然,一个稚嫰的嗓音,自江青⾝侧道:“江爷爷,你的媳妇儿是谁呵?”
江青闲言一怔,急忙转头望去,不由顿时双目发直,原来,那小娟儿正跟在江青⾝傍!两只大眼睛尚在骨碌碌的转动。
由于她⾝材矮小,故而江青适才没有看见这个自她爷爷手上溜下来的鬼灵精。
江青怔了一会,始窘迫的道:“小娟儿,你今年多大了呀?嗯,生得真漂亮。”
小娟儿扭股糖似的到江青⾝傍,咬着指头道:“江爷爷,小娟儿十岁,奇怪,你这么年轻,我为什么要叫你爷爷呢?”
江青朗声一笑,随手将这美丽而天真的女孩子抱⼊怀中,说道:“小娟儿,你真聪明,唉,大哥可真是有福之人,这一派融洽的天伦之乐,可羡煞多少异乡游子啊!”他后面几句话,却是对⾝傍的夏蕙而发。
云山孤雁尚未说话,小娟儿已搂住江青颈项,嘟着那红粉柔嫰的小嘴道:“江爷爷,你等会带我去玩儿好吗?这里有好多好多玩的地方哟,爹爹都不准我去,他怕有坏人拐去小娟儿,其实啊,坏人都怕爷爷,只有看门的贵老叔叔敢喝醉了酒还和爷爷挤眉弄眼…”
江青不由暗自失笑。那小娟又道:“江爷爷,小娟儿不会让你一个人陪小娟儿去玩,还有这位美丽的姑姑也和我们一同去,小娟儿玩的时候,姑姑可以陪着江爷爷玩,你们一定常在一起玩的,要不,江爷爷不会说要讨姑姑做媳妇,就像爹爹以前娶娘一样…”
江青闻言之下,两眼早已发直,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百窍鸟似的小女孩子,竟然懂得如是之多,活像个小精灵似的。
夏蕙早已羞得低垂下头,心中忖道:“这倒好,平⽩将自己降下一辈去,这小女孩将来可真不得了,不知那个年轻人要活受罪了…”
这时,红面韦陀的独子,那位中年书生,已回头笑骂道:“娟,休得如此无礼,刚才爷爷还得不够a吗7江爷爷已奔波了不少时⽇,怎的尚赖在江爷爷⾝上?”
江青急忙笑道:“战兄…啊,望龙贤…贤侄,不妨,不妨,在下…不,我十分喜爱这位小佳孙,真是聪慧极了。”
战望龙笑道:“江叔叔过誉了,娟儿太顽⽪,望乞江叔叔莫怪才好。”
江青正待回答,红面韦陀战千羽已长笑道:“这所庭园十分深长,倒累及诸位贤弟了…”
江青抬头望去,才知道自己等人已行完了这片深远的庭园,面前,正是一座布置十分幽雅的敞厅,底后,尚可看见隐约重叠的楼宇。
各人进⼊厅內,分宾主落坐后,已有两名下人献上香茗。
战夫人吴氏与其子媳略事陪坐,已告罪行⼊內宅而去。
大旋风⽩孤,望着两位女眷行人后,舒适的将四肢做了一个懒倦的舒展,半躺半坐的靠在那张宽大的酸枝太师椅上,笑道:“老嫂子及侄媳在这里,大家都有些拘束,哈哈,现在才能舒散一下这把老骨头…”
红面韦陀战千羽呷了一口香茶,笑道:“看你这付德,也不怕你孙侄女见笑。”
⽩孤斜目睨向小娟儿,小娟儿正黏在云山孤雁夏蕙怀中,絮絮不休的低声呢喃着,一付娇憨之态。
⽩孤微一呲牙,心中忖道:“大哥这位孙女,自己可真是不敢承教,上次来此,便磨着自己带她出去游逛,乖乖,⾜⾜化去有十两银子,回来还向她爷爷告了一状,说自己只顾与别人谈笑,没有指点她那満脑子稀奇古怪的问题…”
江青举起茶杯,向杯上画的一丛翠竹仔细望了一阵,赞道:“大哥,杭州到底是名闻天下的名城,不说别的,只论这小小一只盅儿,其瓷质之细,丹青之工,已非一般俗品所能比拟。”
战千羽哈哈大笑,尚未答话,其子望龙已恭谨的道:“江叔叔鉴赏眼光确实不凡,此杯共有一套十二只,乃是昔年家曾祖寿诞时,由杭州巡抚周奕所赠,杯底并隐刻有周巡抚当年亲笔所书‘翠滴遗香’四字。”
江青向杯底一看,果然不虚,大旋风⽩孤已接着道:“杯是好杯,茶为上品,只是老夫这个肚⽪却消受不了,自午前吃了一顿粝食耝菜,到如今便粒米未曾落肚,又在马背上腾折了两个时辰,已有些不住了…”
战千羽笑道:“罢了,午膳已过了时候,晚饭为时尚早,现在嚷着肚饿,未免不对时辰。”
江青亦笑道:“二哥最讲究“食”之一道,但吃了五六十年,仍然瘦得似个人⼲…”
战千羽道:“好了,你老嫂子适才离座,便是亲自下厨整治酒筵,她知道你这位天下第一馋虫到来,没有佳肴美酒是搪塞不过的。”
⽩孤大笑着举起茶杯,⾼声道:“善哉,善哉,为老嫂嫂⼲一杯,算是知弟莫若嫂了。”
说罢,仰首将一杯香茗饮⼲。
厅中各人,在十分洽的气氛中,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华灯初上。
夜⾊,是美丽而澄朗的,夜空中没有一片云,星辰闪烁,月光皎洁,尚带着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寒。
战府的大厅中,人语喧哗,杯幌错,时而传来,一阵豪迈而朗润的笑声。
这桌酒筵,自太落山时摆上,到现在为止,已整整吃了一个时辰了。
大旋风⽩孤那清瞿的面孔上,浮起一丝油亮的红光,他摸着微的肚⽪,宏声大笑道:“大嫂烹调之技,果然不同凡响,呵呵,便是皇帝老儿的御厨,亦不过如此,大哥天天享受,莫怪心广体胖,红光満面了…”
坐在战千羽⾝傍的吴氏,雍容的一笑道:“叔叔过誉了,嫂嫂不过略识几式烹调之法,劣味恐难下咽,倒是要由叔叔包涵才是。”
下首坐的,乃是战望龙夫妇,二人正殷殷分别为江青及夏蕙布菜,一面轻声谈笑着。
江青与夏蕙二人早已饭酒⾜,连声不绝的夸赞着今夜席间佳肴之美味可口。
这时,门外人影一幌,小娟儿已蹑手蹑⾜的溜了进来,她跑到江青⾝傍,伸出一只肥嫰的小手,轻轻扯江青⾐角。
江青讶然回顾,小娟儿一皱鼻尖。低声道:“江爷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啊,现在咱们便溜出去如何?”
江青不由暗叫一声苦也,双眸一瞥⾝傍的夏蕙,悄声道:“小娟儿,等江爷爷先陪你爷爷好么,席尚未撤,现在怎么可以出去呢?”
小娟儿伸出红红的小⾆尖,一咀,微微头摇道:“不成,爷爷一喝完酒,又是奕棋,谈天,尽做那些没有意思的事,又会催着我去觉睡,哼,晚上出去玩儿,比⽩天更有意思呢。”
江青有些着急的道:“听我说,小娟儿,明天江爷爷带你出去玩好吧?咱们游西湖,逛灵隐寺,吃鲜菱角,还有…”
小娟儿一鼓小嘴,气咻咻的道:“这是你早已答应的事嘛,现在是现在,明天是明天,你要不陪小娟儿出去呀,哼,以后你一和夏姑姑在一起,小娟儿便非跟着不可,看你受得了…”
江青一听这问题十分严重,不由哭笑不得,暗暗忖道:“唉!想不到这小鬼头竟然如此刁钻慧黠,像是个八十岁的人精了,好在现在酒席已近尾声了,吃完后大哥他们大概又得奕几局棋,蕙妹妹可能也得陪着大嫂及侄媳聊一阵…嗯,反正无事,便答应这小妮子也不妨,也免得⽇后受这鬼灵精的威胁,无法与蕙妹亲近…”
想着,他已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好吧,姐小大人,且请先移⽟驾门外相候,容江爷爷使个‘金蝉脫壳’之计…”
小娟儿娇憨的一笑,两只大眼一望桌上正在与祝颐、夏蕙等人说笑的双亲,用右手小指勾了江青小指一下,表示默契后,又悄悄溜到门外。
江青微微头摇叹气,附嘴夏蕙耳边,轻轻将此事说了一遍。
夏蕙不由噗嗤一笑,悄声道:“哥,你便陪着小娟儿去玩一趟吧,反正这里没有什么事,我也喜爱这孩子。”
江青在桌下一握心上人儿纤手,向席上各人告罪一声,便离座向外行去。
大旋风⽩孤向江青叫道:“四弟,快些回来呀,还有一道大嫂做的甜汤没有上席哩。”
江青含糊的答应一声,心中却在想:“甜汤?只怕我今夜陪着那小丫头片子出去,有得酸辣汤好喝了…”
他脚步才出门,走廊影处已传来一声稚嫰的“嘘”声,一条瘦小⾝影,已经轻溜到江青⾝前。
江青一眼望去,果然正是那幕小人精,敢请她早已穿好一⾝⽔绿⾊的绸夹袄,准备外出了。
小娟娇憨可人的牵住江青右手,说道:“江爷爷,你真守信,你看,我娘前天才给我做好的这件夹袄,漂不漂亮呀?”
江青忙道:“江爷爷对你岂敢不守信?这⾐裳美极了,嗯,真好看,像是天上的⽟女下凡。”
小娟儿睁着那双大眼睛,咬着指头想了一下,又道:“什么⽟女?江爷爷,小娟儿长大了会不会像夏姑姑那样漂亮?”
江青伸手将小娟儿抱起,笑道:“当然,你一定会和夏姑姑一样美…”
他悄然行⼊庭园之內,忽道:“小娟儿,江爷爷背你在空中玩玩,你怕不怕?”
小娟儿小手一拍,⾼兴的道:“好极了,爷爷常常在空中飞来飞去,就是不肯带我上去玩,成天尽教我坐在房里学习呼昅气。”
江青微微一笑,他知道,小娟儿口中的“呼昅气”定是內家武学⼊门时的初步吐纳之功,只是小娟儿年纪尚幼,不克领悟罢了。
他不再多说,深深昅气,于是,随着他呼昅的助作,⾝躯已冉冉凌空两丈!
小娟儿正喜得张开小嘴,江青单臂振处,已在空中做了一次妙曼而流畅的迥旋,如一道空中的流虹般,疾速掠出七丈之外。
小娟儿紧抱着江青颈项,耳傍风声呼呼,她低声叫道:“江爷爷好好玩啊!你在空中飞的本事比爷爷都強。”
江青没有回答,澎游的真气在体內急速流转,每一次在他的手臂挥展时,⾝形便如脫弦流矢般连连出。
于是,瞬息间便已到了业已关闭的大门之前,他略一提气,瘦削的⾝躯已飙然更加升⾼,在空中划过一道悦目的弧度,飞出那⾼大院墙之外。
落地后,小娟儿已⾼兴得手舞⾜蹈,上呼道:“江爷爷你这一⾝本事真了不起,唔…收小娟儿做徒弟好吗?”
江青牵起她的小手,向前行去,边笑道:“学武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必须要痛下苦功才行,你爷爷的本领比江爷爷大得多,何不先请你爷爷教你呢?等你学得有了基,江爷爷自会传你两套十分有用的掌法…”
小娟儿头摇央告道:“不要呀,小娟儿不要跟爷爷学,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尽教人家坐着不动,深昅徐呼,像是发疯似的,那样练武功,只怕一辈子都要挨揍…”
江青微微一笑,随意与小娟儿闲聊着,片刻间,二人已行出这条十分岑寂的后街,在小娟儿引领之下,转了三次弯路,已可看见一片辉煌的灯火,行人往来如织,摩肩擦踵,热闸非凡。
街道两傍,全是门面堂皇富丽的卖买店铺,建筑精致恢宏的酒楼客栈,显出一个大城镇中,特有的繁华与喧嚣。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着各⾊各样⾐着迥异,形⾊不同的人,他们在这所名城闹市中,忽忽而来,又忽忽而去。
江青浏览着四周的夜景,低头道:“小娟儿,你喜到那儿去玩呢?”
小娟儿一伸那⽩⽩的小手,指向街头那边,道:“江爷爷,这条街还可算热闸哩,咱们到前面城隍庙去好吗?那儿好好玩啊,有耍猴戏的,走软索的,说书,唱小调的,卖菱角、雪茄、冰糖葫芦的,还有卖狗⽪膏药…”
江青笑道:“够了,够了,看样子你倒,咱们这就去…”
他话声尚未停止,背后已传来一个沉冷的语声道:“兄台不用去了,多⽇不见,故友谈心把晤一番不好么?”
江青闻声之下,霍然回头,丈许外的影处,赫然站着一个⾝材适中的汉子,正向他炯然凝注着,脸上带有一丝险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