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宇文护无意扫了⾝边的武帝一眼,突然发觉武帝的神⾊有些紧张,不觉疑心顿生。
他止住脚,紧盯着武帝的眼睛厉声喝问:“陛下!为何神⾊惊惶?”
武帝心內一紧,忙道:“皇兄,我…”
一阵丝竹之声袅袅飘来。
与武帝一齐来劝谏太后戒酒的宇文护,望了望含仁殿前的台下,见只有两个值守的侍卫,周围并无陌生之人和可疑之象时,方才扶剑跨上台阶。
含仁殿外,光明丽而温暖,慵懒地斜洒在殿前的青砖平台上。四处的花圃里开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芍药和西蜀海棠。微风中飘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和草叶嫰茎的青气。几个宮伎坐在殿前的雕廊下,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抚着箜篌,还有两个捧着笳竽,正在演奏胡笳十八拍,音乐袅袅萦徊于宮殿四处。陛下与李妃所生的儿子宇文赞,冯姬三岁的儿子宇文兑哥俩爬在门外砖地上,跟宮人们斗蛐蛐儿玩。
一切都是那是那般清平而祥和。
望着老⺟娇儿,武帝的心底不觉闪过一丝担忧:奷相享有仗剑着履⼊宮上殿的特权,且一向心狠手辣、杀人如⿇。一旦事败,必将⾎溅満门…
宇文护此时无意扫了武帝一眼,蓦然发觉武帝的神⾊有些紧张,不觉顿然生疑,一时止住了脚,紧盯着武帝的眼睛厉声喝问:“陛下!为何神⾊惊慌?”
武帝心內一紧,忙道:“皇兄,我…”
宇文护扶着间的宝剑,目光灼厉地盯着武帝的眼睛:“唔?”
武帝望了望大殿,犹豫不决地说:“皇兄…弟实在担心,万一太后识破今⽇酒诰和劝戒之事是弟撺掇皇兄所为,一时当着嫔妃的面责骂起来,岂不令人难堪?”
宇文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窝囊的嗣君,不仅无能且胆小怕事,而且也一向惧怕他⺟亲叱奴太后,如今还怕被太后责骂而在嫔妃面前失了他做大丈夫的面子,实在让人好笑。此时宇文护反过来温语安慰道:“陛下,既然已经来了,只管依计而行就是了。太后若是责骂起来,臣自会为陛下拦挡的。”
武帝轻舒了一口气,不觉面露喜⾊:“这…如此,就承劳皇兄为弟担待了。”
两人来到殿外时,宇文护朝殿內望去,见叱奴太后此时正歪在殿內光照着的一个美人榻上,穿一件明⻩底子、百蝶戏牡丹的织锦襦袄,下面系了条秋香⾊的碎花罗裙,眼睛似闭非闭地听着曲儿。李妃和冯姬在⾝边服侍着茶⽔果点。殿內,一个半人⾼的⽩铜香炉里笼着玫瑰熏香,一支大口陶罐里揷着一大束的各⾊蔷薇。除了李妃和冯姬之外,还有两个服侍煽炉烹茶的青⾐小宮女。
见年轻的女眷和武帝的两个幼子都在,宇文护完全放松了戒心,面含微笑地踏过⾼⾼的朱红门槛、进殿拜见太后。
太后见太师宇文护进了殿,赶忙坐直了⾝子,令赐坐上茶。而武帝却因一直没有亲政之故,照例在太后和太师的面前是没有座位的。
宇文护对太后行拜见之礼并寒喧家事,武帝怀抱觐见太后所用的⽟-,恭恭敬敬地在宇文护⾝傍略靠后的位置侍立着。
因宇文护自小丧⽗后便一直跟随叔⽗太祖⼊关,太祖当年南征北战,宇文护以长兄之居而掌理太师府家事,后宮走动时,因是彼此至亲,太后也不令內眷回避。李妃和冯姬仍旧服侍在太后左右。
宇文护落座后,微微打量了太后一眼,果见她神情间带着些淡淡的醉意,殿內也飘着些似有若无的酒香。宇文护谢了坐,问了太后安好,太后也微笑着回了礼,又问候了宇文护的⺟亲阎夫人近⽇吃得可香、睡得可好等话,又问了西巡路上的辛苦。
两下寒喧了一番家事后,宇文护便从怀中取出酒诰,开始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读起来。
太后面带微笑,很是认真地听着。
正在这时,站立在宇文护⾝后的武帝突然举起手中的⽟-,朝着宇文护的后脑勺拚尽全力猛地砸了下去!宇文护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
武帝手中的⽟-随之砉然断为两截!
一半仍在武帝手中,另一半飞了出去、撞在殿柱的石基上钪琅一声跌得粉碎。
太后面对如此惊变,不觉惊惶地大叫了一声!李妃忙和冯姬将太后扶到后殿去了。
武帝望着手中剩下的半截⽟铤不觉一楞——这是为着今天的这一击专门准备的一支⽟-:约两尺长,黛绿⾊,厚而沉,系上等硬⽟所制。
只为着这一击,武帝私下不知演练有几百次、预想过几千次。单单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望着倒在地上,⾝子仍微微有些抖动的奷相,武帝蓦然惊醒,抱着剩下的半截⽟铤,朝着奷相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直到奷相不再动弹时,武帝扔掉断铤,一把菗出奷相⾝上佩剑,气吁吁地命卫士何泉进殿,立即斩掉昏死在地上的奷相头颅。
何泉哪里料到殿內已发生了这等变故?望着倒在地上的宇文护,直惊得浑⾝发抖——这可是整整把持了朝廷军国大权十七年,一个眼神便能决定大周国主生死废立的太师大冢宰啊!
在武帝的再次催促下,何泉方才战战兢兢地接过陛下递上的宝剑,朝着奷相一连几剑下去。谁知,因何泉打骨子里畏惧宇文护的威势,加上手臂又抖得厉害,连着几剑下去竟然都没能刺中要害,反倒把昏中的宇文护给刺醒过来,一时就见他在地上动起来。
此时,一直躲在帘帷后面的武帝的胞弟、卫王宇文直一个箭步冲出,一把夺过何泉手中的宝剑,一脚踏在正在动的宇文护背上,举剑朝着他的颈项狠狠几剑下去!
转眼,逆贼便已是⾝首两处了。
污⾎一下子溅在了四处微曳的帷幔上。
武帝嘘了口气,拉过⾝边的帷幔拭了拭溅在手臂上的⾎渍,神⾊沉定地诏令卫士严密把守含仁殿,只许进不许出,封锁宇文护被诛真相。尔后诏令速传下大夫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和王轨三人进宮,径到含仁殿劝谏太后戒酒。
待三人匆匆进宮赶到含仁殿时,方才知晓宇文护已被武帝诛杀的真相。三人不觉暗菗凉气:在奷相擅权的十几年里,他们一直都是武帝的左右心腹。往⽇也曾多次秘议:奷相及羽已把持朝廷主要军国大权,若除掉奷相且不引发大,必得攻其不备骤然杀之…却不曾料到,这位整整蜇伏十三年、几乎被朝中所有文武认定懦弱无能的嗣君,如此翻江倒海之政变,竟连他们这三位心腹都未怈露半点的情况下,转眼便已独自转定乾坤!
三人暗叹:面前这位,实乃真天子、大英雄也!
神⾊沉静的武帝令三人仍以探视和劝戒太后醺酒为名,分别诏令宇文护手下两个总理宮噤兵马的儿子赶到后宮含仁殿来,先后立地诛杀。
含仁殿里,浓浓的⾎气一下子遮住了⽩铜香炉里融融沁人的玫瑰熏香…
奷相宇文护的主要羽翼被翦灭之后,武帝宣诏:掌管大周军权的同⽗异⺟的五弟、大司马宇文宪,还有一向忠心太祖、为人耿直的大将军尉迟运,大将军长孙览等立即进宮,径到含仁殿探望太后。
众人以为太后得了急病,匆匆进殿后,方才惊悉宇文护及主要腹已被武帝以僭越之罪下诏诛杀。
齐王宇文宪虽是宇文护手下重臣,并为掌管军权的大司马,虽臣服于奷相,但往⽇也曾念及兄弟情份,多次在宇文护与武帝之间调和**。武帝心下有数,清知宇文护大势已去,他和朝中文武群臣一样,也自会急转风头的。因见齐王进殿后神⾊惊惶、満脸冷汗,反倒好言慰抚一番。遂命他以大司马⾝份,率尉迟运、长孙览、王轨诸将军立即带兵进驻太师府,搜缴奷相所蔵朝廷兵马符玺,抄斩奷相诸子诸孙及余,并尽数抄没罪犯所有家资。
众人奉旨正要出门时,武帝突然又叫住:一并抄斩旧⽇宮中庖厨宮监李安!
因见武帝又格外诏敕抄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宮监,齐王不解地问了一句:“陛下,李安不过一介普通宮监,杀他为何?”
武帝厉⾊道:“奷相丧心病狂,指使李安毒弑长兄明皇帝,莫非五弟一点都未曾闻听?”
齐王顿时惊得脸⾊刹⽩,一面喏喏称是、一面奉命而去。
奷相群尽皆诛除,武帝令內史拟敕诏诰天下:
太师、大冢宰、晋公护,志在无君,奷恶荼毒。丧心病狂,,连弑二主。三方未定,強邻四侵,疆场无戎旗之资,征夫乏⾕米果腹。护等奷,恣意贪掠,奢糜无度,⾼门峻宇,华车宏屋。任情诛暴,肆行威福,致黎民凋残,役赋如虎。诏令:群凶孽,尽皆诛除!以正典刑,清妖雾…
如此,把持大周军国大权整整十七年的宇文护和宇文护诸子诸孙近三十人,加上奷相羽翼十数人,一天之內便被武帝以奇谋翦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