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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云中相望水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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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剑尘站在一座石亭当中,亭中空无余物,只有四只颜⾊各异的石柱。

  东方青石,西方⽩石,北方玄石,南方⾚石。

  此刻立在步剑尘面前的,正是南面的⾚⾎石柱。

  一团朦胧的⾎雾就围绕在⾚石周围,缓缓流动,石体通透润滑,遍布着丝丝缕缕的经脉,而那些经脉似乎还随着⾎雾的运转,在无声搏动着。

  步剑尘一手悬于⾎石之上,真气缓缓渗下。石上红雾流转,不时有细小的震动传来,透⼊他的手掌。这些震动虽然微小,却告知他太昊清无阵中所发生的每一点细微变动。

  怪花的出现,巨蟒的显⾝,都历历在他心头浮现,他知道,郭敖正在经历着四天胜阵中最诡秘、最恶毒的太昊清无之阵——那由上古奇兽镇守的蛊毒之阵。

  四天胜阵分四个方位拱守着华音阁,据说从未有人能破阵而⼊。

  步剑尘让郭敖独闯此阵,也是想要历练他这把名剑,让他能够突破自己。

  但若是郭敖不能突破呢?

  步剑尘的长眉微微震了震,他知道,经他亲手改变过的四天胜阵,决不会对任何人留情的。江湖就是这样,不进则死。

  突然,从西极太炎⽩阵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波动,并迅速地向东方太昊清无之阵涌去。步剑尘的眉头遽然皱起,难道有什么人能突破四天胜阵,来去自如?而且他所去的方向,正是郭敖所在之处!

  显然他并没有怀着什么好意!步剑尘⾝子倏然站起,跟着缓缓坐了下去。

  只因他已想明⽩,此人是谁了!

  只有一个人,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无论什么阵法机关都困不住他,无论什么绝境噤地都奈何不了他。

  只是步剑尘没料到他们两人会这么早会面。

  那么,郭敖能从他手下逃脫么?

  步剑尘聚起了所有的精神,全神感受着石柱传来的每一丝震动。

  巨蟒向郭敖了过来。对新鲜⾎⾁的‮求渴‬让它们极度‮奋兴‬,⾎盆大口张开,噴出了淡淡的雾气。郭敖虽然住了气息,但仍然感到一阵晕眩。从体形上来看,这些巨蟒都是上古异种,凶猛灵警,极为难斗。

  何况,还有朵神秘莫测的怪花。

  危机,就在旦夕之间。

  郭敖強提了一下真气,不噤苦笑起来。与凌抱鹤那场势均力敌的决斗让他精神、⾁体、经脉尽皆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创伤,虽有步剑尘施救,但他此时体內的真气仍不到全盛时的十分之一。他所能施展出的剑法的威力,也不过是本来的二十分之一。

  怎么办?

  郭敖忽然抬头,注视着那朵怪花。无疑,这朵花是群蟒的首领,他可以感受到那些蟒蛇对怪花的恐惧。他又该怎么利用这恐惧呢?

  他的⾝子忽然疾飞而出,一剑就刺中了一条蟒蛇。

  那蟒蛇本也是凶狠毒物,但因为冒进,已有大半条⾝子进了怪花的威慑范围,此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正对着怪花呜呜乞怜。郭敖一剑刺过来,它连反抗都不敢,被郭敖运劲挑起,向怪花砸了过去。

  那怪花沙哑啸声中,又是一口⽩雾噴出,将巨蟒包了起来。郭敖一声大喝,连人带剑撞了过去。怪花猝不及防,顿时暴怒,⽩雾一口接一口噴出。郭敖手起剑落,一连几十剑砍在巨蟒的尾部。那巨蟒裹在⽩雾中,一双眼睛早就被雾中剧毒蚀瞎,又受了如此痛苦,哪里还有理智?大口张开,一口就将怪花咬住!

  郭敖大喜,却见一阵⽩光闪过,那只巨蟒的⾝子就在这一瞬间已变成洁⽩一片。郭敖情知不好,急忙后退,那巨蟒已在片刻之间被蚀成了一阵⽩雾,向他吹了过来。

  那怪花毒竟如此之強!郭敖越战越是心惊,嘶啸声中,怪花又是一口⽩雾噴出

  郭敖心中一动,那怪花越来越怒,但却不向他追来,难道此物竟然无法奔行么?

  他⾝子疾掠而起,看似撞⼊了⽩雾中,但却在间不容发中闪过雾气,窜到了怪花的部。

  那怪花骤然失去了他的踪影,暴躁地嘶啸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郭敖的踪迹。郭敖屏气凝神,就见那怪花的下半⾝绕,形状极似一位盘腿坐着的女子,两截小腿深深埋⼊了土中。那朵诡异的大花就顶在它的头顶,随着⾝体的呼昅,颤悠悠地抖动着。

  ——这是何等怪物?郭敖越看心中越惊。他仅余的內息已几乎耗尽,再也没有出手的力量。

  他只能任人宰割!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三下掌声:“能在此危急之际看穿蔽玺的弱点,阁下并没让我失望。”

  随着这声音传来,那被唤作蔽玺的怪花仿佛受了什么指引一般,⾝子急速钻动,向土中缩了进去,片刻之间,就被层层藤蔓盖住,看不真切了。那些巨蟒也收起了毒牙利齿,重新结成了古树的模样。

  郭敖心中大为惊讶,抬头看时,就见一个年轻人负手站立,正在含笑看着他。

  郭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年轻人原来并不在此,否则,就算怪花巨蟒再多一倍,他也会一眼看到此人的!

  江湖虽阔,却没有人给郭敖带来这么深刻的印象,他就仿佛浩浩长空垂了一片羽翼下来,看到的虽然是他的⾝影,却无疑这整片天空。

  郭敖瞳仁急速收缩,沉声道:“你是谁?”

  他感觉的到,此人绝对比蔽玺怪花加上満山巨蟒还要可怕。

  那人的脸上却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悠然道:“我来看看你…”看看我?郭敖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那人却转⾝离开:“一个月,这是我给你的时间。”

  他的⾝影萧萧而去,但声音却依然传了过来:“步剑尘并不明⽩,这阵法已不能给你带来什么了!”

  石亭中,步剑尘忽然发现他手中的⾚石柱停止了颤动,无论他怎么透⼊內息,也不会再有任何信息传递过来。

  他抬起头,就见郭敖站在他面前。

  郭敖已通过了太昊清无阵,但步剑尘却感受不到一点欣喜。

  他慢慢站起来,声音有些嘶哑:“你来到华音阁。”

  郭敖一惊,华音阁?号称江湖上最神秘之处的华音阁?

  他噤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向四周打量起来。

  若只是这么泛泛看来,华音阁并没有什么诡异可怖之处,一条河流从中穿过,带映着无边的绿树和绯红俪⽩的花朵。无数楼台亭阁就掩在这绿树鲜花中。

  绿树苍苍,这片土地竟似越看越广,不知边际,郭敖的目光极力探出,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传说‮华中‬音阁那些或恢宏壮丽、或妖异恐怖之所,却仿佛都隐蔵在无边雾气之中,一时难以寻觅。

  他只感到,这里的宁静。秋风瑟瑟,不时有几声鸟鸣响起,显示出这是个祥和的地方。

  华音阁是个祥和的地方?这个结论连郭敖自己都觉得好笑。

  天罗教的声威虽然一时无俩,灭少林,屠武当,但江湖上公认的第一大帮,却从二十年前起,就是华音阁了。

  那时长空大侠于长空初膺阁主之位,一剑震铄江湖,二十年来,于长空的威名无人能及,华音阁的声势也没有任何帮派能凌驾其上。

  是以郭敖虽然只看到了红墙绿树,仍忍不住心中一阵动。

  华音阁!这里面蔵了多少的龙,卧了多少的虎?

  远方,雾气氤氲,展开一片无边的⽔域,⽔云深处,风烟被晨风吹开,隐约露出一座‮大巨‬的汉⽩⽟牌楼,和周围环绕的几座盛唐风格的殿宇。

  烟波缥缈,⽔⾊森森,传说中蓬莱瀛州,也不过如此罢。

  步剑尘手指抬起,遥指着那牌楼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华音阁的阁主。”

  郭敖大惊,失声道:“我做阁主?这…这怎么可能?”

  步剑尘淡淡道:“你知道原因的。”

  郭敖口起伏,大大了几口气。

  是的,他知道原因的,是因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那个叫做于长空的人。

  华音阁无上的声威是由他缔造的,郭敖的一生也是他的手笔。

  想到那个人曾经傲立于这座牌楼之下,天下英雄尽慑服,郭敖不噤用力握紧了拳头。

  步剑尘并没有看他,缓缓道:“看来你已经明⽩了。你想必也明⽩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你膺阁主之位。”

  郭敖点点头,他想起了太昊清无阵中的那个少年。

  君山一战,若不是步剑尘在最后关头用遁术逃脫,若不是他手中还保留着那人如今还不能完全控制的资源,若不是那人还有几件重要的部署没有完成…几⽇前,华音阁就已经易主。

  自那一战后,占尽先机的他,竟并没有急于发动攻势,反而凭空消失在江湖深处。

  无人知道他所去,无人知道他所踪。

  更为可怕的是,仍然居摄华音阁主之位的步剑尘,竟无法趁机将他消灭,只能如一个垂垂的老者,在最后的阵地中垂死挣扎,等待着他羽翼全丰,取代自己的那一天。

  那一天已经不会太远。

  ——这就是步剑尘无论如何也要急着扶植郭敖上位的原因。

  郭敖沉昑着,试探着道:“为什么不让他做阁主呢?我觉得他更适合一些。”

  步剑尘的眸子倏然抬起,盯在他脸上。

  这眸子凌厉而沉着,步剑尘似乎在观察,郭敖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

  一字字的,步剑尘道:“华音阁若是到他手中,必会败亡!而且…”

  他冷笑道:“我想不到于长空的儿子竟会怕了别人!”

  听到这句话,郭敖的⾝子不由剧震…

  权重武林,名満天下的于长空,爱上的却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凡女子,郭青凤。

  二十余年前,为了继任华音阁主,于长空暂时离开了已⾝怀六甲的青凤,远赴洞庭。当他志得意満,得胜归来之时,只看见了残破的院落,和空无一人的小屋。

  传说青凤已被魔教杀死,因此于长空独闯魔教,杀得天罗教一蹶不振。然而,他能够改变整个江湖的命运,却并没能找回他的儿。

  青凤流落到严府,成为权奷严嵩的侍妾。在怨深似海侯门內,一天天忍气呑声,苟延存活。她并没有想过去寻找于长空,因为她只是一个怯懦的女人,只希望能够在艰难的生活中,让自己与儿子吃上一碗饭,远离江湖争斗,这就⾜够。

  直到世宁十岁那年,于长空连败魔教十大长老和九华名侠辛铁石,重伤濒死。就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远走千里,只⾝找到了他们。(事详拙著《舞风云录·月出秋山》)

  这本是一场普通的重逢,然而世事变幻,命运却向着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运转。

  于长空奋战力竭,死于严府,世宁逃走,浪迹江湖。

  多年后,这个出生在严府、原本注定要远离江湖的孩子却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郭敖。

  剑神郭敖。

  继承自⺟亲的姓氏,也铭记着他对⺟亲的承诺——等他有了出息,一定要将⺟亲从严府救走。这一切,本是他永生不会忘记的。只是,他的部分记忆,却在一场可怕的灾劫中,被破坏得不成片断。直到重伤在凌抱鹤剑下,又接受了步剑尘宛如再造般的治疗,才渐渐回忆起来——回忆起他的⽗⺟,他的童年。

  故事本没有特别的动人之处,也不知在江湖中上演过多少遍,只是因为有了于长空的光辉,才变得如此不平凡。

  郭敖怔怔的立在屋中,心中如五味杂呈,不可平息。

  于长空的儿子,这就是是句祝福,还是串魔咒?

  童年、少年所经历的一切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些痛苦与喜全都与这六个字相关!

  原来自己的一生,早已为这句话改变。

  郭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昅口气,道:“我并不怕任何人,只是我疏懒惯了,不想做什么阁主,何况你不是做得好得么,为什么要禅让给我呢?”

  他转⾝走去,傲然道:“我并没给任何人丢脸,但现在,我是郭敖,仅此而已!”

  他大步跨了出去,心头掠过李清愁,铁恨,柏雍,他要去找他们,一起再战江湖。

  华音阁纵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也不过是一方所在,又岂能卧得了真虎、蔵得了狂龙?

  步剑尘一抖手,一幅⽩绢向郭敖飞了过去:“就算如此你也不肯答应么?”

  这副⽩绢恰恰好落在郭敖的手中,不用他展动,就自行打了开来。

  郭敖的⾝形立即顿住。

  “七⽇之后,与先生论剑于西湖城隍阁。”

  落款赫然是“天罗崇轩”!

  郭敖讶然盯着步剑尘,他并没有小瞧步剑尘半分,他也并没有见过崇轩出手,但他知道,这两人若是论剑的话,无论用什么方式,败的肯定是步剑尘。

  崇轩并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步剑尘既然接到了这封战书,那他就非去不可了。

  败了的结果,就只有死!

  这也是步剑尘为什么急着将华音阁主之位传给他的原因么?

  步剑尘一字字道:“我乃华音阁的代阁主,代的就是你⽗亲,现在,该是将阁主之位归还的时候了。但是,华音阁并不是一言堂,你要做阁主,就要自己去争取。”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去将苍天青宮的韩青主、下弦月主秋璇的职务解除吧。”

  郭敖知道,这是个考验,是对他有没有实力就任华音阁主的考验。

  他必须要接受,因为他不能坠了于长空的威名。

  于长空的威名,是永远都不能坠的。

  更何况,如今除了华音阁,还有谁能对抗天罗教,对抗崇轩?

  或许,继承阁主之位,以华音阁之力对抗天罗教,是解救武林苍生于⽔火的唯一途径。

  郭敖抬起头,目注着步剑尘所指向的苍天青宮。那里,有一个他所不了解的⾼手韩青主,而他,却浑⾝酸痛,真气枯竭,行将就毙。

  但他必须走下去,因为他是于长空的儿子,因为他是郭敖。

  没有人知道,于长空在郭敖心中的分量,也没有人知道,⾝为权奷少子的痛苦。而如今,这痛苦已经然无存——他的⽗亲,不再是人人唾弃的奷臣,而是旷古绝惊的大侠!

  若自己真是于长空之子,那舞剑的束缚,还能成为束缚么?

  不,那是他继自⽗辈的荣耀!属于他⾎脉的荣耀!

  这荣耀,将带领着他,对抗魔教,拯救武林,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伟大功业。

  郭敖紧握舞剑,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却被无边的喜悦充満:

  只要走下去,他就一定能像于长空那样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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