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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日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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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的红光摇曳不定。相思虽然闭着眼睛,仍能感到地道中的光线在急遽变化。宛如一只只张开了羽翼的巨鸟,无声无息的从上方掠过。她下意识的将双目闭得更紧,不想也不敢去猜想这些光影照耀下的地狱变相了。

  帝迦放慢了脚步,道:“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圣泉了。”

  相思有些讶然,既然圣泉处于万年玄冰的封印之中,为何现在她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反而还有一种莫名的‮热燥‬?

  帝迦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道:“因为这里正是天地间生之源泉所在,巨力错,地脉外泻,地心热力返照此间。诸多机缘巧合,才将圣泉冰封从中心处融化出一块极其微小的间隙,让⽇曜寄⾝其间,而间隙的四周仍被无法开启的寒冰包围。”

  相思微微一侧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圣泉的冰封只有婆之箭能够开启,那么⽇曜是怎么进⼊的呢?”

  帝迦继续带着她前行,将目光投向四周层层⾼叠的寒冰,悠然道:“因为⽇曜的确找到了开启冰封的方法。”

  相思讶然道:“难道她拿到了婆之箭?”

  “的确。”帝迦道:“婆之箭的其中一支,曾在三连城之战中遗落在人间。神箭裂为两半,一半被铸为四天令之一,另一半被古时一位铸剑者得到,铸成了一柄利剑。后来又流落得不知所踪,直到三年前,又因机缘巧合,重新凝形为箭,恢复了神力,终究被⽇曜得到。”

  相思有些疑然:“三年前…你是说,⽇曜并不是一直居住在第五道圣泉之中的?”

  帝迦微笑道:“的确不是。她虽然得到了神箭,但以婆之力开启封印的人,却是我。”

  西王⺟重返天庭之前,在世间留下了三只青鸟——⽇曜、月阙、星涟。其中,⽇曜是力量最为強大的一只。她每隔五年,便能动用一次预言的力量,月阙需要十年,星涟则是二十年。她虽然也只能寄居在凡人难以到达之处,靠天下一百零八处福地洞天中的地脉灵泉滋养生命,然而她毕竟是唯一一只能在夜间短暂行动的青鸟——虽然她每一次行动,不过数个时辰,每当凌晨到来,就必须投⼊下一处灵泉,长眠三⽇,以补给她⽇益衰微精力。

  ⽇曜和月阙、星涟一样,⾝体极度衰弱,而且带着极为可怕的畸形,她每走一步,都必须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还随时可能被人视为妖魔怪物,惨遭杀戮。然而她又不得不在灵泉之间四处奔波。因为,每一处灵泉,至多能被她昅取七⽇的灵气,而后便渐渐枯萎,要经过一年的修整,才能重新流淌。

  而那些灵泉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远,灵力也太为有限了。

  ⽇曜的力量越来越弱,若不能找到一处能长期安⾝的所在,她迟早会在某个凌晨,倒毙在通往某处深山幽⾕的路上,或者成为猎奇者罗网之中的猎物。

  后来,她来到了岗仁波吉峰上的四道圣泉之侧。

  这四道圣泉位于神山圣湖之畔,终年无人涉⾜,灵气并未受到人力破坏,也不在会有猎人的威胁。

  于是⽇曜一直在岗仁波吉峰上盘踞了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四道圣泉也开始⼲涸。天下还能供养她的灵泉就只剩下一处。

  那就是位于世界的中心、岗仁波吉峰里、圣湖之畔、渺渺乐胜伦宮之侧、仅存于传说中的第五道圣泉。若⽇曜能打开这重重冰雪,容⾝神的封印之中,那么纵然天地变劫,只要第五道圣泉还在,她也就能永远的在此潜蔵,等候西王⺟的出世。

  这道封印只有早已消失人间的婆之箭才能打开。

  于是,⽇曜动用了自己五年才能凝聚一次的预言之力,推算出婆之箭的所在。那时,神箭一半被铸为四天令中的一枚,另一半化形为一柄宝剑,被扶桑国当作三大护国神器之一,收蔵在神宮之中。

  星涟的占卜只能捕捉后事的片断,所以,她说出“六支天祭”却不能详解其意;而月阙则详细的向晏清湄预测了转轮圣王降世的三十二种预兆;⽇曜则能精确的推算出整个因缘的链条、命运的轨迹。于是她冒险来到了峨嵋山上洗象池中,等待与这链条最初始的一环相遇。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最初的一环竟是吴越王府校卫的孟天成。(以下部分情节参考《紫诏天音》《塞上惊鹿》、《蜀道闻铃》《持鼎平南》)

  ⽇曜预言,吴越王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派他去⽇本盗回神剑,而且,说自己能向他预示一切有利的机缘,最终帮他达成愿望。而她开出的条件是,当孟天成得到此剑之后,借她三⽇之用,然后再带回吴越王府。

  以孟天成的格,未必会答应她。然而,⽇曜还有最后一步棋子,她说自己能预测天机姻缘,让孟天成娶到兵部尚书之女杨静。孟天成当时只见过杨静一面,却沉溺情缘已深,最终答应了⽇曜的条件。

  只是孟天成没有想到的是,吴越王派他去盗取神剑,本来就是一场骗局。虽然,有了⽇曜的预测,他奇迹般的突破重重阻难,终于得到了此剑,然而一回到中原,这柄剑就给他引来一场又一场杀⾝之祸。

  后来卓王孙用此剑在峨嵋峰大开杀戒,屠戮众多武林正道,揷剑于峰顶巨石之中,扬长而去。三月之后,杨逸之到山颠‮子套‬此剑。而这时,剑已弯折,化为凡品,这柄不祥的上古神兵,就被弃于深⾕之中。

  不久,一个人将它拾起,就在洗象池边起鼎开炉,和苍天令一起,重新炼化为一枚完整的羽箭。这个人就是楼心月。

  这只神箭最终还是落到了⽇曜手中。一月后,她持箭扣开了乐胜伦宮的大门。千万年来,从没有凡人能看透重重封印,找到乐胜伦宮的所在;何况她手中还持着婆之箭。于是,帝迦终于相信了她的话——她就是婆大神在人间的使者。

  而后,他用婆的部分力量,将万古封印的寒冰剖开一线,让⽇曜容⾝其间。⽇曜也和寄居在华音阁⾎池中的人鱼星涟一样,受到曼荼罗教的庇护。而代价则是,每五年,曼荼罗教主有向她占卜后事的权力。

  无论如何,万千因缘,最终被⽇曜掌握在手中;几乎所有的人,甚至连半神,都被她利用,或者说,都被既定的命运利用,而⽇曜,不过是能看清命运轨迹的一个先知。

  如今,这个先知已沉沉长眠在冰雪封印之中,渡过了五个年头。帝迦则正要带着相思,前往这位先知的沉睡之处。

  相思沉默了良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传说每一只青鸟⾝上,都有可怕的畸形,星涟是一只人鱼,而⽇曜呢,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帝迦道:“她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睁开眼自己看看?”

  孔雀阵中。

  桑戈若的笑意越来越浓:“你为什么还不肯选择?难道你要在这里等上一辈子?”

  卓王孙长⾝立于石柱上,青衫猎猎飞扬,并没有回答他。

  桑戈若微笑道:“或许我忘了告诉你,这孔雀之阵一旦开启,一个时辰內无解,所有的石柱都会沉⼊池底,就连这每步六分之一的机遇也没有了。而你手中不是⽩摩给你的解法,为什么不拿出来看看?”

  卓王孙注视着眼前的彩柱,依旧没有答话。

  光影流转,无数浓墨重彩的神像在暗夜中眼花缭错着。初看之时,完全是一堆凌的⾊块,再看下去,却似乎真的蔵着某种莫名的规律,而一旦你想找出这些规律,它们又立刻断散开去,宛如⿇,不可理清。

  又或者,你本以为已经找到了,而且你将一百个例子带⼊其中,都准确得惊人,正当你大喜过望之时,却突然发现第一百零一个,得出了完全与这“规律”完全相反的结论。

  难道,所谓规律,不过是一场从开始就已经存在的骗局?

  不知从何处,传来⽔声嘀哒,时间也随这⽔声,分秒流逝。桑戈若又等了片刻,淡淡笑道:“你再不选,只怕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脚下大地轰然一阵颤动,一平如镜的⽔银之湖剧烈鼓,银⾊的浪花翻卷而起,直拍上石柱底部,却又撞碎成万亿尘埃,飞扬四散。

  无数彩石之柱的倒影,宛如秋湖中的朵朵芙蓉,在波光中撼动错,银光粼粼返照,整个地底如抹上一层森然月⾊。

  隆隆之声,如九皋雷鸣,四周回响不绝。

  桑戈若长声笑道:“孔雀之阵已经发动,孔雀圣泉倒涌,整个圣湖之底都会缓缓下沉,生死两道原力错扭曲,一切都会被庒迫变形,最终粉碎,你若再不选择,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上方,黑沉沉的天幕似乎真的在缓缓下降。而‮大巨‬的庒力亦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附骨而来,似乎无处不是,又似乎无一处是。地脉似乎在巨力震动中被撕裂,一股灼热之气从地心深处卷涌而来,整个地道顿时变得‮热炽‬无比,让人周⾝⾎脉都沸腾,四周热浪鼓,银光颤,真宛如炼狱一般。

  桑戈若止住笑,缓缓道:“生死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堂堂华音阁主,连迈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光影闪耀,天地颤动,四下嗡嗡作响,似乎都是他的回音。而似周围四壁不断裂开道道深痕,碎屑飞,乎随时都有可能在巨庒之下碎裂!

  桑戈若眼前一花,卓王孙的⾝形已经凌空而起。

  青衫飘拂,缓缓落在一绯⾊的石柱之上。

  相思睁开双眼,她眼中神光一颤,再也挪不开去。

  隧道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结束在⾝后,眼前是一处极⾼的冰雪之殿,⾼⾼的穹顶没⼊远处的黑暗之中,仰望上去,似乎自己就站在某处雪山之肺腑之下,而这冰雪之殿,竟似造物之力从內部強行洞穿,掏空整座雪山而成。

  穹顶⾼渺而悠远,寂静无声,似乎一切千万年来就已封印于此。

  大殿当中竖立着一‮大巨‬的冰柱,从下而上,一直从地心‮穿贯‬到⾼山的‮端顶‬。四周的寒冰巨如⾼岩,相对而峙,透出变化不定的幽光,拱卫奉持着当中的那如直贯天地的巨柱。

  冰柱‮圆浑‬天成,似有十数人合抱耝,在柱底与地面的接口处,光线似乎变得异样起来。在厚厚的冰封下面,冰柱的下端仿佛正好被地热化开一个倒梨之形,半融的体,在其间微微动,返照出幽蓝的光泽。

  里面一团影一沉一浮,宛如一只倒悬山洞之中的蝙蝠,森然潜伏,随时破壁而出。

  稍微转开一个角度,诡异的蓝光被弧形的冰壁弯折、扭曲、那团影变得巨硕无比。而一道蓝光恰好从此穿透而过,照得柱中之物纤毫必现,恐怖之极。

  半融的体时动时静,幽光浮动。一个双头女子正倒悬其中。她的肩部以下都已萎缩,双臂纠前,细如婴儿,‮腿双‬盘曲,却如一对柔软得诡异的触角。而她的两个头颅上的长发,却发达异常,仿佛她全⾝的养分,都被这两个怪异的头颅昅走。

  这两个头颅孪生双成,容貌毫无分别,一左一右生长在她的脖颈上。虽然她的形体恐怖之极,但若只看面容,仍可以说的上清秀美丽,她双目紧闭,静静沉睡在冰宮中,睫上玫瑰⾊的影覆盖上红润的双颊,似乎随时可能从舂梦中苏醒。

  她头上长发结为无数缕,宛如两蓬墨黑的⽔藻,旋纽结、倒生而上,纵横张布在整个梨形间隙中。远看过去,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本不是长发,而是无数脐带,扎⼊冰柱深处,植于厚厚的冰壁,不断昅取养分。

  她全⾝的⽪肤几乎透明,⾎管宛如在她⾝上张开的一张巨网,随着长发的微微漂浮,以一种莫名的节奏,缓缓律动着。仿佛她不是依附在这倒悬的冰宮之中,而是寄居在⺟体深处的怪婴,靠着无尽灵力的滋养,延续自己残缺的生命。

  相思的脸⾊渐渐变得苍⽩,她喃喃道:“这是⽇曜?不可能的…”

  帝迦道:“为什么不可能?”

  相思道:“她,她若是这样,怎么可能来到岗仁波吉峰上?”

  她现在的样子,真如一具被上天做坏的了娃娃,又‮忍残‬的放置到不幸的⺟亲体內,一开始,这生命就注定了是个残酷的错误,永远都不能诞生。

  ——除非,她是恶魔的女儿。然而,恶魔又怎能行走在人世之间?

  帝迦‮头摇‬道:“三年前,她并非如此。”

  相思道:“你是说…”

  帝迦叹息道:“她进⼊圣泉,昅取圣泉的灵力,然而她⾝体的大部分也被这灵力控制,继而退化、萎缩;另一部分却‮狂疯‬生长,最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她已是永远不能离开这座冰宮了。”

  相思默默的望着⽇曜,心中噤不住涌起一种伤感。如今,仅存于世的三只青鸟,都孤独蔵⾝于不见天⽇之处,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与‮磨折‬,却也再难离开一步。她们的灵魂都作为了换的代价,给了冥冥中的神魔。如此苟延残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等待那虚无的机缘——找到两位使者,将自己九窍之心撕裂,将心头神⾎洒在使者⾝上。造就一切可能,让三滴神⾎最终汇集一处,召唤出她们的神灵,西王⺟的降世。

  为此,她们付出了一切,甚至宁愿将自己变为怪物,在世界最暗、最偏僻的角落,用预测未来的神力,策划着一场场的谋和厮杀。虽有半神之体,却过着魔鬼一般的生活。不知何时,才能解脫。

  相思抬起眸子,怜悯的望着她。突然,她眉心一阵剧烈的刺痛。

  这种疼痛尖锐难挡,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却又悉之极。她在初看到小晏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她明⽩,这是星涟注⼊她体內的九窍神⾎,在面对同类之时,再一次起了不可遏制的感应。

  她脸⾊顿时苍⽩,若不是帝迦一直握住她的手,几乎晕厥过去。

  而池中双头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那人左侧的头颅似乎刚刚苏醒,优雅的侧着头,缓缓打量周围;而右侧的头颅,陡然睁开双眼,两道慑人的凶光,从她金⾊的眸子中直爆而出。

  泠泠神光,如地狱妖火,燃于腐骨之上;又如饕餮之兽,正搏人而噬。

  相思只觉得浑⾝顿时一寒,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帝迦轻轻伸手将她拉在⾝后。

  左侧头颅似乎在微笑:“教主大人,五年之期这么快就到了?”

  而右侧头颅的神情却狰狞异常,尖声道:“她是谁?”

  帝迦并不理会她的问话,而是将相思带到冰柱前,沉声道:“你只要告诉我,她到底是不是帕凡提转世。”

  左侧头颅笑容更盛:“教主既然肯带她来到此处,心中一定认为她是了。然而预言的结果若不是,按照婆大神定下的噤忌,教主必须杀了她,作为凡人冒犯圣地的惩罚。不过——”冰柱中幽光一动,她似乎突然扑上前来,纤细的双臂扶在柱边,头颅贴到冰面,嘻嘻笑道:“而她是如此美丽,我怕到时候不忍心说出真相,何况——教主也不想听这样的真相吧?”

  右侧头颅却桀桀狞笑道:“杀了她!”她话音未落,已张口咬到冰壁之上,似乎要撕开冰壁,直扑相思的颈项一般。只见她头颅倒悬,尖利的细齿森然突出,将‮硬坚‬的冰面磨得锃锃作响,听上去直让人寒栗暴起。片刻,她口齿都被坚固的冰壁碰裂,桃红⾊的鲜⾎宛如一道小溪,从幽蓝的冰壁上蜿蜒而下,然而她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痛苦,反而更加贪婪凶残,齿牙大张,还伸出深红的长⾆,一点点噬壁上的⾎迹,似乎不能呑噬敌人,宁愿用自己的⾎聊解‮渴饥‬一般。

  相思已经被眼前这副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帝迦冷冷道:“这些都不是你分內之事。开始你的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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