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边的少女
这女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两颗特大的门牙,带着⽩皙的涩羞,大概是因为看到沈太公回望的样子有些可笑才不噤笑起来的吧?这女子很小,小额匀美,⽩净涩羞,头发很长,这是沈太公第一个对她的印象:很悉的感觉。
这女孩也发觉自己失礼了,但她很喜那老公公,银⽩花花的胡子,像许多许多的银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触摸抚过银子,仅有一次,她跟老去探望爹爹的时候,爹爹那⾼⾼大大的柜里,有一排排的银子,但银子也不是她爹爹的,她爹只是当铺里的写当票子的。她爹爹过世了以后,她更没有见过银子了——甚至连铜钱也难瞧得见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失礼,羞怯地垂下了头,玩弄着⾐角,希望老公公不要怪责她,她是因为觉得老公公可亲才笑的。
可是那老公公眼光还是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
老也知道她闯祸了,便佯作大声说斥她:“没规没矩的,笑,笑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姑娘红了张脸,却知道老不是真要骂她。沈太公真想过去叫那老妇不要斥喝小姑娘,他喜看她笑,就算太不照风儿不吹晚上夜猫子不叫,他也希望看见小姑娘笑。
由于心里望渴着,他就真走的过去了。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膊上,沈太公心里一凛:自己怎么这般糊涂,要是为敌人所趁怎么办?他一手扣住那只手的脉门,霍然回⾝,只见我是谁好像发现他额上长了两只角上般瞪着他,问:“你没发烧吧?”
沈太公气道:“你才发烧哪。”
我是谁仍是不敢相信他没事:“那你为什么陆上不走,要到⽔里去?”
沈太公低头一看,原来⽔已淹到膝盖上来了。原来自己只图走直线去到那小姑娘的面前,而不知河⽔在前面,越走越深。
当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我…我看到一尾,一尾很大的鱼。”
我是谁瞪着他,半晌才道:“美人鱼?”
沈太公又听到了小姑娘那像夹竹桃风开绽的笑声。
这时候摆渡的舟子已靠岸,一行人已挤上船去。
那几个尼姑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人堆里,沈太公也想挤过去上船,我是谁一把揪住他:“你上船去做什么?”
沈太公搔搔头,道:“我要过对岸啊!”我是谁这次觉得沈太公不止头上长了两只角了,简直还在鼻子上长了一粒番石榴:“你几时变得这么虔诚?”
沈太公瞠目道:“你说什么?”
我是谁摇头摇,叹了口气:“过对岸去的人,都是为了拜祭‘灵隐寺’的‘济生娘娘’,你去做什么?”
这时舟子已用橹篙撑离了渡头,远远出去,小舟在江⽔中打着一折一叠的金波,在夕映照、雾气弥漫的江上,远远地漾开去,舟上中剩几簇黑点,沈太公已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雪。她跟老上了岸,岸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路通向数百道石阶,石阶上就是“灵隐寺”
她跟老随着虔诚的人群,一直往寺殿走去。那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像走不完似的,每道石阶都因青苔的生长而布成不同的图案,小雪用手摸上一摸,那青苔还是软手的、微的。
然而老的体力可不行。上那么⾼远的石阶对老年人来说都是过分吃力的事。
但老心里是为了替小孙女拜神许愿而来的,听说这神寺是专保佑女孩儿家,凡是在这古刹祈过福的,都极少会在这次妖祸中遭劫。因为她这个小孙子是她心里惟一的顾虑。如果她这把年纪,万一有个不测,小孙女就完全孤苦无依了。她正为这苦命的孩子心,可是孩子见她走得蹒跚,停下来扶持她、等她,但一双眼珠子,在刘海下溜呀溜的,跟石阶外的茅草一般的野。
所以老叹口气说:“小雪,你就别等了,先上去许个愿吧,途中还要歇几次呢…”
小雪开心地笑说:“好,,我先上去给您老许愿,要菩萨保佑长命百岁,⾝体好得可以一天上上下下这些石阶十来趟…”
老笑哗道:“傻丫头,老要在这儿一天上上下下几十趟做什么…”因为她说这话时小雪已追一只大彩蝶跑远了,她就喃喃地道:“傻丫头!”又走了几十步,老累了,便咕哝着坐下来,正要吐一口痰,忽然瞥见石阶上凹陷的⽔畦上倒映着几个人影。她吃了一惊,吃力回头看去,原来是四个尼姑。
“哦,是四位女菩萨…”她这样招呼道。
可是那四个尼姑神⾊木然,一个说:“我看是最适合的了。”另一个尼姑说:“既是,何不动手?”
老正听得莫名其妙,一个尼姑问:“那女孩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老下意识地摇了头摇,一个尼姑向她也摇了头摇,老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女尼脸⾊苍⽩如刀,一手夺了她挂在肘部的篮子,抛下石阶去,香啊烛啊铅宝啊祭品都堆到一石阶下去。
老吓得呆住了,那女尼从侧一脚,把她踢了下去,咕咚咕咚的一直滚落,随着老一声悲鸣哀呼,已落下百来级石阶,额上都是⾎,流落在皱纹摺里成了一条条⾎沟。
那四个女尼互视了一眼,正待往石阶上走,忽听到老在石阶上一声低声呻昑。四个女尼的脸上,一齐露出狠辣的神情,其中一尼,急窜而下,半空中三次以脚尖点在石级上,竟就落到石阶下面。
老微睁着眼。因为眼球沾了⾎迹,又因夕照在她脸上,所以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低声唤她孙女的名字。
那女尼冷哼一声,一脚就踩下去,踏在老前,老呕了一口⾎,立即⾝亡。
小雪跟着彩蝶,追了一阵子,本来很开心,但不知怎的,总是惦念着老,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所以她就无心追逐蝴蝶了,从野草地回到石阶上来,怔怔望着⾼耸的石塔,嘴里叨了草等了一阵,还不见老上来,便忍不住蹦跳着下去探看老。
忽然她的蹦跳顿住了。因为她看见石阶。正散落了一地的东西,石阶下围了一大群人,还看到大滩的⾎迹,还有一直在臂弯里的篮子。
她心里一直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但抱着不是绝不会是的心情,凑在香客人丛里一看,果然是老。可是在她心里,还是说着:不是的,不是的…但这次却哭着嚎啕着搂着老的尸⾝说。
旁边的香客都纷纷发出可怜悲悯的语调:
“可怜啊,一个老婆婆…”
“唉,这小姑娘孤伶伶的…”
“最近不知怎么的,尽发生这种祸事…”
“哎,这都怪以前龙老爷子作的孽…”
“别提了,快到济生娘娘前去祈个平安福吧。”
“可是小姑娘还有亲人吗?要有人带她回家叫人来收殓呀。”
小雪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是她心里的一直在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死…忽听一个冷静的女音说:“她无亲无故,这丧事,就由敝寺来料理好了。这小姑娘,我们会照顾她的…”
小雪听得有些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孤怜怜的一人呢…又觉得头发有人轻抚,不噤盈着泪眼,回头看去,只见四个灰⾐女尼,很慈和地看着她。
旁边的香客听到了都说:“有神寺的女菩萨照顾这小姑娘,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放心了…咳,实在是可怜。”
“小姑娘不要太伤心了。”
“灵隐寺又作了一件善事。”
那脸⾊如刀的女尼说:“应该的,应该的。阿弥陀佛。”说着用手摸抚着小雪的后脑。
小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给这几个陌生的人了,心里好伤心,大大声地哭出来,希望老能被她凄凉的哭声醒唤。
“我是怎么死的?”
“石阶上的青苔,也太多了。”那女尼幽幽叹了口气,说:“你是跌死的。”
尽管小雪心里想:那些石苔这么青绿得这么可爱,怎会害死老…但却不敢说出来。一个女尼挽着她的小手,企图把她自老的尸⾝挪开。
“小姑娘,来,我带你上庙沐洗吃斋去,你老,我们会遣人抬上来收葬、为她超度的。”
小雪还是哭得个泪人儿似的,不住地问:“我老怎么死的。”
“跌死的。”
“老怎么跌死的?”
“老人家一失⾜,就会跌死。”女尼的脸⾊已开始有点不耐。
“我也是老人家,为啥我没有跌死?”
那女尼霍然回首,就看见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嬉⽪笑脸,少的绷紧了脸。
沈太公与我是谁之所以会渡江来灵隐寺,主要是沈太公不知为了什么,心里一直想到灵隐寺,所以他问我是谁:“龙会稽外号一条龙,他在武林中的评价,我想你是知道的。”
“云贵两地的武林,能得十数年之靖平,可谓全是其人之功。”
“不错。此人之前的‘幽冥王’,虽然是武林奇葩,尤长用蛊,但常以杀止杀,致使江湖动不安。他死后,座下三司,任一人执大权,均为对方不服,因而龙会稽崛起,由于他多施仁义,以德服人,武功出众,所以能使这一带武林群豪,俯首称臣。”
“龙会稽也的确做了不少善事,至少使得这十数年的云贵一带的江湖好汉,不敢滥杀无辜,不致招摇生事,而且在龙大侠的义旗下,不少人改琊归下,在这里的⽔利、农田、施教、医药上都有不少贡献。”
“以龙会稽为人而论,此人不管如何,都是功大于过。”
“自是如此。”
“那末,飞鸽传书、下毒害人,本来正要去一问一条龙。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看来多少都跟龙会稽有关,人们诅咒他、怨责他,当作中元节的鬼魂般挂大蒜辣椒,送小鬼般的烧⾐制庒,似乎都忘了他以前的功德…”
“人们总是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总是忘善记恶,成败论英雄的多。”
“再过一天,就是龙大侠的寿辰,咱们去找龙大侠问清楚这事,也是好的…不过,在未找一条龙之前,不妨先找一两个人,先明⽩概况,多方面了解,也是好的。”
“你是指谁?”
“司寇小⾖——就是‘灵隐寺’的女主持。”
“找她做什么?”
“她是当年三虫之一,亦是‘幽冥王’的麾下三司之一,现今跟一条龙情最好,从她那儿,可得知一些龙会稽的讯息。”
“那你的意思是说:现刻要渡江,到灵隐寺去?”
“你真聪明,我如果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笑死。”
“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说。”
“你如果想过烟花江去看那小女孩,为什么不直接说,拐弯抹角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我是谁摸着下巴问已经笑不出了的沈太公:“怎样?你有那么聪明的儿子的话,一定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的了?”
于是我是谁和沈太公搭上下一次摆渡,上了岸来。
他们上岸的时候,已经近暮,天空一片沉紫,野花开在山壁。他们赶到通向灵隐寺的石阶,就看见了死人、⾎泊和散落一地的香箔铅宝。
当然还有小女孩。
女尼瞅着这两人,冷冷地道:“老施主是站在平地说这话,当然摔不死了。”
沈太公笑了一下,大步往石级走了上去。
众人见他健步如飞,上了百来级,背向众人,蹲低了马步,笑着说:“哪,我已站得那么⾼,还是没摔死。”
女尼冷冷地说:“这可难说。”
这时沈太公故意一跃,半空拧⾝,膝不弯曲,落回原级,笑道:“难道没摔死我,你出家的人还不⾼兴哪!”说着表现似的,又是一跃,跃回原级,背向下面诸人。
他这两下是卖弄,同时气气这几个女尼。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尼,双肩微微一动,四颗铁莲子,就在沈太公将落未落时,打向他的小腿后关节四个要⽳!
沈太公双脚要落地时,忽然一曲后蹬,一脚二颗,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将暗袭的铁莲子都踹到不知哪几去。
就在那女尼双肩甫动之际,骤然同,她只觉双膊如遭铁箍,其余三个女尼,刹地分散开来,两尼子套了明晃晃的剑,那脸削如刀的女尼向正以双手扣着那施放暗器的女尼双肩的我是谁吆喝道:“佛门清净地,你想做什么!”
我是谁冷笑反问:“这儿清净么?”
那些香客、路人对“灵隐寺”都十分虔诚,见我是谁挟制尼姑,纷纷骂道:“可恶!”
“真无法无天!”
“连女菩萨也胆敢亵渎,快报官去!”我是谁百口莫辩,没奈何只好气虎虎地站着。
沈太公冷笑着,一掠而下,旁人见他轻功这般好,都给吓住了,加上我是谁浓眉一沉,双目暴睁,人人都给他威猛的样子唬得把下面要骂的话倒呑了回去。
沈太公微微笑着,摊开手,四颗“铁莲子”赫然就在他手心:“要是清净的出家人,为何要对我老人家作出这种卑鄙暗算?”
那女尼虽在我是谁钳制下,但有恃无恐,冷笑道:“我几时偷袭过这种铁莲子?…我本手无缚之力,你少⾎口噴人。”
沈太公冷笑:“你手无缚之力?若不是武林中人,你又怎能一眼认出这玩意叫铁莲子?”
那刀脸女尼接口冷冷地道:“这暗器有什么希罕?认出来也不见得是她发的呀!”
我是谁沉声问女尼:“你真的不肯承认是你偷袭?”
女尼冷笑道:“我是佛门弟子,难道你敢搜我的⾝!?”
我是谁说:“不敢。”
话未说完,他双爪易为掌,女尼的脸⾊立即变了。随着她脸⾊剧变的当儿,⾝体如同触电般的一阵颤抖,只听一阵格落格落的声音,十数粒铁莲子、自她双袖子滚跌了出来。原来我是谁以內力出了她⾝上所蔵的暗器。
沈太公捡起两颗铁莲子、跟掌心的一对照,笑道:“你们还不承认?”
路人香客见真有其事,都不敢作声维护女尼了。刀脸女尼道:“她年纪小,跟您老开开玩笑,也不如何吧?”
沈太公笑嘻嘻地道:“要是我摔死了,便不如何了。”他指指地上的老道:“你们为什么杀了她?”
刀脸女尼冷冷地道:“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会杀人?”沈太公:“她不是自己跌死的。那些香箔蜡烛篮子,散在石阶那头,她自己却摔死在这头的,要不是有人強把她篮子分开后再推她下去,决不会有这种情形。”他说着,一沉⾝,捞起了刀脸女尼的脚,布鞋底下果有⾎渍“你怕她不死,还加踩了这一脚。”
刀脸女尼怒啸,另一⾜飞踹出去。
沈太公往后轻巧地一个筋斗避了开去,叫道:“哎哟不得了,尼姑发威,和尚要逃!”
小雪自从沈太公和我是谁出现后,一直哭着,此刻她向刀脸女尼扑过去:“你为什么要杀死老,你为什么要杀死我老…”
刀脸女尼冷哼一声,反手打出三枚飞镖,一沈太公,一我是谁,一小雪。
沈太公喝道:“小心!”用掌风拍开飞镖,滚到小雪⾝前,右手揽住她的纤,止住她的去势,左手接下飞镖。
他原本可以用指弹开飞镖,或用內力震开也行,但因恐伤及小雪,所以便接下飞镖。他这一接,机伶伶地全⾝打了个冷战,连忙扔掉飞镖。他冷得抖哆了一下,同时间,被他接着的小雪也抖了一下,鲜红的⾊刹那全⽩。
原来飞镖上传来了一道寒气,沈太公虽然被镖上的寒气所袭,但內力充沛,立即护住要脉,出寒气。但沈太公体內所承受的部分寒气,却已传到毫不会武功的小雪⾝上。
沈太公此惊非同小可,忙封了小雪⽳道,以几十年真气熬的內家罡气,传⼊小雪⾝內,替她出寒气。要知道以体內罡气护住心脉不难,但替已中蛊的不会武功的人出寒气,可是件大耗內力的事。
我是谁闪⾝避过飞镖,但打空了的飞镖,向人群。我是谁大喝一声,回⾝疾追那飞镖,越在前面,一脚踢出“飓”地那飞镖被踹到不知哪里去。
他这一追逐,回过头来时四个尼姑已不知去向,他恨得牙嘶嘶地道:“下次再要给我见到这几个妖婆…”
这时沈太公正悉心为小雪疗毒。小雪脸⾊青⽩,汗已透重⾐。在她而言,中蛊尚属轻微,但老的死,对她打击着实太大。
我是谁仍怒气冲冲,他大步走向“灵隐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去找她们算清楚这笔帐!”说着他魁梧的⾝躯直奔上石阶。
——他坚信有沈太公在,必定照顾得了小雪,何况对于安慰小女孩、埋葬死人的事,他素来不大在行。
——不如趁这个时间让他把害人的“灵隐寺”铲平!
他这么想的时候,便那么做了。很多人都是想做就去做的个,无疑是个情中人,但是,这种人闯祸、闹事不在话下。
“灵隐寺”的主寺是云贵一带”三司”之一——司寇小⾖——所属,她座下的“幽灵三十”武功奇忽,以蛊成名,何况今晚还是“灵隐寺”的舂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