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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有朝一日山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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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小轩”前面有座小亭,浣‮溪花‬中游,在亭下流过。

  有一个人,盘膝坐在亭上,面对溪⽔,像是运气打坐——

  可是这人再也不能运气打坐了。

  因为他的背后第七脊椎骨处,已被人一剑刺了进去,剑还未完全‮子套‬来之前,这人已经死了。

  这人不是谁,正是唐大!

  四川蜀中,唐门唐大!

  唐大被暗杀了!

  对方背后一剑,刺中要⽳而死。

  而唐大居然死在锦江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內院,⻩河小轩前的小亭中。

  萧秋⽔只觉得一股热⾎上涌,唐大的话语言犹在耳:

  “萧大侠,你赶我也不走了,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为朋友两肋揷刀,在所不辞、这是古已有道的。”

  然而唐大却死了。

  萧秋⽔心如刀割,大吼一声,冲上去猛地夺过一名虎组剑手的剑,就加⼊战团!

  庭院里,邓⽟函脸⽩如纸,剑出如风。

  南海剑法一向是辛辣的,南海门下‮弟子‬大都是体弱的。

  邓⽟函出剑已闻息,却并非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因为愤恨!

  邓⽟函的对手是一位披着黑纱的黑⾐人。

  无论邓⽟函的剑法如何辛辣,如何歹毒,总是伤他不着,黑⾐人腾挪,飞跃,急移,轻起,在邓⽟函的剑下犹如蝶飞翩翩。

  所以驻扎在“⻩河小轩”的八名剑手,有一名已奔去急报萧西楼,另外七名出剑围剿来人。

  萧秋⽔一来,便夺了一柄剑,剑气立时大盛!

  萧秋⽔二出剑,一剑直挑,其势不可当!

  那黑⾐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猛地一侧,那姿态十分曼妙,就像是舞蹈一般,然而脸上轻纱,还是给萧秋⽔一剑挑了下来!

  这脸纱一挑下来,萧秋⽔、邓⽟函却呆住了。

  脸纱挑开,发束也挑断了,那黑瀑似的柔发,哗地布落下来,在星光下,黑的⽩的,这女孩的目⾊分明;在月光下,明的清的,这女孩的容华清如⽔。

  这女孩是愤怒的,但是因为嗔怒而使她稚气的脸带了一股狠辣的杀意。就在这惊鸿一瞥中,萧秋⽔只觉左臂一阵热辣,已着了一镖!

  萧秋⽔心里然大怒,脑中轰地醒了一醒,心中暗呼——萧秋⽔啊萧秋⽔,你见到一个容⾊娇秀的女子便如此失神,如何临泰山崩而不变⾊,怎样担当武林大事!

  这时邓⽟函已和那女子斗了起来,在黑夜里,那女子⾝法极快,武功绝不在萧夫人之下,但已看不清那绝世清亮的容⾊。

  忽然之间,邓⽟函长剑“呛”然落地,三枚飞蝗石震飞了他的长剑!

  海南剑派以快剑成名,但这女子居然用暗器击中疾刺时的剑⾝,这种暗器眼光、手法、速度,绝不在唐大之下。

  萧秋⽔却立时冲了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萧秋⽔冲过去的时候,以这女子的⾝手,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使暗器搏杀他的。

  但将萧秋⽔冲近来的时候,冷月下,猛照了一个脸,这女子认得他,他就是那个挑起她面纱的男子。

  她在一个古老的家庭世族长大,然而很早已跟兄弟姊妹们出来江湖走动,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听过很多传说,更听过美丽女子出嫁的时候,红烛照华容,深院锁清秋,那温柔的丈夫,正用小巧的金钩子,掀起了美丽子脸上垂挂的凤冠流苏。

  …故事后来是怎么,她就不知道了,然而这故事依然动人心弦,而今这陌生、鲁莽、英悍的男子,却在月⾊下,用一柄长剑,挑开了她的面纱。

  这女子心弦一震,竟迟了出手,这一迟疑不过是刹那间,然而这刹那间却使她放弃了三个绝好的出‮机手‬会,萧秋⽔已冲了过去。

  暗器只能打远,不能打近,萧秋⽔一旦行近,这女子的暗器便已无效。

  萧秋⽔一拳击出!

  这女子双腕一制!

  这女子的武功,却远不如她的暗器,手法虽然巧妙,但因事出仓促,不及萧秋⽔力大,反时之间,这女子双臂一⿇,萧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掌推出!

  这只手原给这女子中了一镖,萧秋⽔正想用这一只手讨回一个公道。

  萧秋⽔这一掌推出去,这女子便躲不了。

  萧秋⽔这掌是仇恨的,唐大不单止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朋友。

  没有人可以杀萧秋⽔的朋友。

  谁杀了萧秋⽔的朋友,萧秋⽔就要和他拼命。

  当⽇“铁腕神魔”傅天义的部下“无形”杀了唐柔,萧秋⽔也和傅天义拼命,合左丘超然、邓⽟函之力。把傅天义杀于九龙奔江之下!

  萧秋⽔全力一掌撞出,眼看击中的当儿,脑中却是一醒;他闻到一种淡淡的,如桂花般,在月⾊下,似有似无的幽香。

  就在此时,萧秋⽔又与那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这女子黑⽩分明如黑山⽩⽔的眼。

  这女子⽩皙的鼻梁起美丽的弧型。

  这女子拗执坚強而下抿的,没有⾎⾊。

  萧秋⽔一震,不是因为这女子的美丽,而是因为这女子,跟她悉,跟他咫尺亲近,但又从未谋面,天涯般远。

  这女子确是一名女子,这虽然无关宏旨,但在萧秋⽔的深心里,却如萧声一般,在深夜里的楼顶传来,悲恸无限。

  萧秋⽔颓然一叹,猛地收掌。

  也许因为她是女子,萧秋⽔的掌不愿意击在她的部上。

  就算他要这女子死,他也不要败坏这女子的名节;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女子因为他而丧失了三次杀他的机会。

  萧秋⽔绝不是彬彬君子,而且更不是不近女⾊的圣贤⾼士,他跟左丘超然、康劫生、铁星月、邱南顾、邓⽟函几位兄弟,也常闲谈起女孩,谈起女孩的爱俏,谈起女孩的爱撒娇,谈起女孩子的八卦多嘴,更谈起女孩子的无聊无理。

  然后他们又拍膛、喝⼲酒,豪笑自己是男子汉!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过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女孩。

  萧秋⽔没有一掌击下去,不仅是因为怜香惜⽟,更重要的是,这女子是一位女子,而萧秋⽔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萧秋⽔没有下杀手,这女子却猛下了杀手!

  这女子脸⾊煞⽩,全无⾎⾊,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竟会让萧秋⽔冲了近来,而她竟心甘情愿地错过了三次,三次下杀手的机会。

  尤其因为这女子了解到这点,更意识到这点,她心中更为懊怒自己,眼见萧秋⽔一掌拍来,立即便下了杀手!

  她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双手一分,左右四枚五棱镖,往左右飞出,半途一转,竟直往萧秋⽔背后打倒!

  这种镖快而有力,偏又不带半丝风声,萧秋⽔本不知道,知道也不一定能避得开去。

  就在此时,萧秋⽔撤掌往后退,这一退,等于往四枚五棱镖撞去!

  这一下,连这女子也惊呼出声!

  她也没料到萧秋⽔会撤掌,这刹那间,这女子是感的,可是她也无法挽回她已出去的暗器!

  另一惊呼的人是邓⽟函,他只来得及抓住两枚五棱缥,左右掌心都是⾎,但是两枚,眼看便打⼊萧秋⽔的背后!

  邓⽟函全力出手捉镖,尚且一掌是⾎,这镖打⼊背门,萧秋⽔还会有救吗?

  就在此时,镖光忽灭。

  镖已不见,镖隐灭在一人的手里。

  一个铁一般的人的两只铁一般的手里。

  这两枚可令邓⽟函双掌被震出⾎的五棱镖,落在这人手里,犹如石沉大海一般。

  这人正是朱侠武。

  “铁手铁脸铁⾐铁罗网”朱侠武!

  “朱叔叔!”邓⽟函呼道。

  萧秋⽔只觉一阵赦然,回首只见场中又多了一个人——萧西楼。

  萧秋⽔不敢想象⽗亲的震怒——怪责自己因美⾊而误事,差点送了条命!

  然而看来萧西楼虽是哀伤的,但却是并不暴怒。

  只听萧西楼问道:“唐大侠是怎么死的?”

  邓⽟函脸⾊煞⽩,萧西楼要他为唐大护法,唐大却死了:“是她杀的!”

  那女子一震,目光从惊怒,转而讶异,成了惑。

  萧西楼看了那女子一眼,又问;“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邓⽟函道:“我护送唐大侠到‘⻩河小轩’的门前,唐大侠便已转醒,他虽然中毒很深,但神智仍十分清醒,便跟我说;在萧家剑庐中很‮全安‬,在这儿驱毒便可,又叫我不必担心。

  “唐大侠自己服了几颗药丸后,便静下来闭目调息,我便在一旁护法,心里是想:浣花剑庐,铁壁铜墙,谁能闯得进来?…没料就在这时,一名黑⾐人飞过。面就是给我一剑!”

  萧秋⽔听到这儿,心里也一震,他穿过“回廊”时,不也是被面刺了一剑吗?!

  按照时间推计,那人是刺了萧秋⽔一剑之后,再来行刺邓⽟函的。

  只听邓⽟函续道:“这人剑法虽⾼,但却似因逃避仓皇,剑快但架构稍呈凌,来得突然,但布局未周,所以这一剑,我还接得下。”

  “我们手二招,他抢主动在先,故得上风,但他三剑不下,立时逃遁,我急忙追出,没几步便猛想起唐大侠正在疗毒,旁人惊扰不得,是以立即赶回,却不料见这黑⾐人已站在唐大侠⾝边,而唐大侠己中暗算⾝亡,我看…便是这女子害死唐大侠的!”

  那女子英烈的眼神有七分冷淡,看了邓⽟函一眼。

  萧西楼道:“这位姑娘与你手,有没有用过剑?”

  邓⽟函一怔道:“没有。”

  萧西楼道:“这姑娘⾝上没有剑,谁都可以看出来,唐大侠却是死于剑伤。”

  邓⽟函还是悻然道:“就算不是元凶,也可能是同谋。”

  忽然一个比铁还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绝对不可能是同谋。”说话的人竟是“铁⾐铁手铁面铁罗网”朱侠武,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道:“因为她就是唐方,唐大的嫡亲妹妹,唐门最美丽的年轻一代⾼手。”

  唐方,唐方。

  唐方就是蜀中唐门行踪最飘忽、最美丽的一位青年弟子。

  原来唐方是女的。

  她就是唐方。

  朱侠武缓缓⾼举起手,手指一松“叮当”两声,五棱镖两枚掉了下来,在月芒映照下闪着银光,一只在镖⾝刻着小小的一个“唐”字。一只在镖⾝刻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朱侠武道:“这种⾝前发镖、⾝后命中的‘子⺟回魂镖’,除唐家‮弟子‬之外,是没有人能发得出来的。”

  萧秋⽔忽然觉得很惊险、很解脫、很欣喜。

  打从他要与这女子对敌开始,他就很负担,甚至出手很‮狂疯‬。

  而今知道她就是唐方,唐大当然不是她杀的,萧秋⽔放下心头大石,很是解脫;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下杀手,所以又觉得很惊险。

  至于欣悦,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他⾝心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女子黑⽩分明的眼,却流下了悲伤的珠泪,月⾊下,她倔強地抿起了,却是不要让人看见,向朱侠武拜道:“朱叔叔。”又向萧西楼拜道:“萧伯伯。”

  萧西楼扶起,叹道:“唐侄女,我们错怪了你,你不要生气。”

  唐方没有说话,摇了‮头摇‬,也没有再流泪——

  大哥,你死了,而今我真如你期许我的,我坚強了,我不依赖人了,可是你却看不见了!

  萧西楼黯然地道:“我们都知道,唐门中唐大侠最宠爱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也最了解唐大侠,唉…

  邓⽟函忍不住问道:“唐…唐姑娘,你是怎么…怎么赶来这里的呢?”

  蜀中唐门年轻一群中,唐方的轻功最好,成都萧家虽防卫森严,但仍难不倒这轻巧如燕的唐方。

  唐方摇‮头摇‬,泪花也在眼眶里一阵晃摇:“我知悉大哥在这里,特地赶来,看见权力帮的人包围着剑庐,所以潜了进来,⼲脆悄悄地溜进內院,想吓大哥一跳——我来时,大哥的⾎还流着,那时,这位兄台还在与那黑⾐人作战,我方才定过神来,他也不打话,见我就杀。然后…然后又来了这位…这位。”

  唐方说话的声响轻细,但又十分清晰,然而这话却像击鼓一般,声声击响在萧秋⽔与邓⽟函的心里,萧秋⽔与邓⽟函惟有苦笑。

  邓⽟函腼腆地道:“是我不好…我先动手的。”

  萧秋⽔道:“我也…也冒犯了姑娘。”

  朱侠武忽然道:“秋⽔撩开面纱,⽟函便不以二对一,很好;秋⽔一招得利,而不进击,更好。你们都很好,以后武林,少不了你们的大号。”

  朱侠武的话很少,可是这一番话,使邓⽟函与萧秋⽔心里十分感

  萧西楼喟然道:“可惜唐大侠…”

  唐方没有说话,笔直走过去,走过回廊,走到石阶,走过拱桥,走上亭子,走到唐大⾝边,静静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月光下,只见她如⽔柔和瀑散开而落的柔发——

  我一定要报仇——

  唐大,唐柔。

  大家都静了下来,就在这时,猛听“观鱼阁”远远传来一阵怒吼!萧西楼疾道:“不好!”萧秋⽔、邓⽟函⾝形立时展动!

  萧秋⽔、邓⽟函⾝形方才闪动,朱侠武⾼大、硕巨、沉厚的⾝子却“呼”地一声,越过了他们的头顶。遮掉了大片月⾊。

  朱侠武一提真气,遥遥领先,眼见前面就是“观鱼阁”猛见一人曼妙轻细,曲线玲珑而匀美,已推阁而⼊,正是唐方。

  唐方轻功最⾼,她居然是抱着唐大的尸首展开轻功的,她推门⼊阁,只见一少年“锵”地拔剑而起,一见她手上之人“啊”了一声,挥剑刺!

  这时朱侠武已到了,猛喝一声:“劫生,住手!”

  康劫生住了手,但一张⽩脸已因愤怒而涨红。

  萧西楼叱道:“劫生,发生什么事?”

  朱侠武心里一凛,在康劫生怒吼时,萧西楼⾝子未动,自己己开始疾奔,而今方至,萧西楼已在自己⾝侧了,自己居然毫无所觉,不噤心中暗叫惭愧。

  康劫生颤声道:“爹他…”

  萧西楼一个箭步奔过去,只见康出渔満脸紫黑,不噤失声道:“怎么康兄…”一时竟接不下去。

  这时萧秋⽔、邓⽟函也己掠到,也是惊住了。

  萧西楼定了定神,再道:“以令尊的武功,那毒已经被迫住了,怎会…”

  康出渔大声嘶道:“那药…那药!”

  萧西楼疾道:“什么药!”

  萧秋⽔目光一转,瞥见桌上的酒壶:“张老前辈的药?!”

  康劫生怒叫道:“就是他!…这药酒吃了之后,爹就惨呼连连,变成这样子了!就是他!就是他的药!”

  萧秋⽔一看,只见康出渔一脸紫乌,已是出气多、⼊气少了,萧西楼也一时为之六神无主。

  康劫生一怔,愤怒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萧秋⽔代为答道:“张老前辈说康师伯的毒中得很怪异,他也查不出来;这药是要送酒,烫热了才能服的。”

  朱侠武道:“药浸酒中时,你有没有出去过?”

  康劫生呆了一呆,才道:“有。我去小解了一次。”

  朱侠武道:“回来后才给令尊服食?”

  康劫生惶然道:“是。”

  朱侠武不说话。

  萧西楼忍不住道:“朱兄是认为康世侄出去时,别人在酒里下毒?”

  朱侠武沉昑了一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张前辈怎会在府上?是否可靠?”

  萧西楼叹了一声,考虑再三,终于道:“实不相瞒,老夫人就在府中。”

  朱侠武居然一惊道:“老夫人?”

  萧西楼颔首道:“是老夫人。”

  朱侠武脸上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慕之⾊,喃喃地道:“原来是老夫人。”

  萧西楼接道:“张前辈实是老夫人的护卫。”

  朱侠武即道:“那张前辈应绝无问题。”

  萧秋⽔眉心也打了一个结,唐方、邓⽟函更是大惑不解——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究竟是谁呢?

  萧西楼蹙眉道:“然则下毒的人是谁呢?”

  便在此时,清冷的月夜中,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叫声自“振眉阁”那端传来。

  萧西楼的脸⾊立时变了,他的人也立时不见了。

  唐方几乎是在同时间消失的。

  朱侠武临走时向康劫生抛下了一句话:

  “你留在这里守护!”

  萧秋⽔、邓⽟函赶至现场时,也为之震住,惊愕无已。

  “振眉阁”有一人立在那儿,竟是一个死人。

  他的剑方才自袖中菗出一半,敌人便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是以他虽死了,精气却在,居然不倒。

  这死者竟然是声名犹在七大剑手之上,出道犹在七大名剑之先的“神剑”张临意!

  张临意的眼睛是张大的,眼神充満了惊疑与不信。

  唐方噤不住轻呼道:“他就是张老前辈?”

  张临意的脸容、神情,实是太可怖、太唬人了。

  萧西楼苦思道:“难道,难道有人的剑,比张前辈的剑还快!”

  朱侠武忽然道:“不是。”

  萧西楼侧⾝道:“不是?”

  朱侠武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因为敌手剑快,而是张前辈意料不到对方会出剑。”

  萧西楼转⾝望向站立而殁的张临意,只见他眼中充満愤怒与不信,情不自噤地点了点头。

  朱侠武道:“不过,对方的剑确实也不慢,否则就算猝然发动,也杀不了张前辈。”

  萧西楼颔首道:“只要张前辈的剑一‮子套‬来,这人便讨不了便宜。”

  朱侠武断然道:“所以,杀人者一定是张前辈意想不到的人。”

  萧西楼游目全场,道:“而且,而且也是与我们非常,”语音一顿接道:“非常悉的人。”

  朱侠武肯定地点头,道:“这人杀了唐大侠,又向康先生下毒,更猝击⽟函、秋⽔,又刺杀张前辈——这个人!”

  朱侠武双眼一瞪,毫无表情的脸容忽然凌厉了起来。

  萧秋⽔等人都感觉一股迫人的、窒人的、庒人的杀气,在夜风中蔓延开来。

  萧秋⽔忽然一惊,叫道:“振眉阁里?”——

  守护振眉阁的张临意既然被杀,振眉阁里岂有卵存?——

  然而老夫人、萧夫人还在不在阁內?

  萧西楼脸⾊一变,立时窜出,正想撞门而⼊,忽然咿呀一声,门打了开来,萧夫人与老夫人,双双出现在门前。

  老夫人、萧夫人背后是烛光,那烛光就像是金花一般,绽放在她们背后,萧西楼退了一步,慌忙长揖,没料那铁面铁心的朱侠武,居然拜倒。

  老夫人柔声道:“这位大叔,何必如此礼重?”

  朱侠武恭声道:“末将侠武,曾在大人麾下侦骑队参任纵组副使将。”

  老夫人恍然道:“是朱铁心吧?”

  朱侠武居然喜道:“正是铁心,小人不知老夫人还记得小人。”

  老夫人笑道:“现下又不是在行军之中,青儿也不在,铁心何必如此多礼,不必什么大人小人的!”

  朱侠武依然恭敬地道:“小人不敢,小人敢问狄大将军安好!”萧秋⽔脑里“轰”地一声,耳里只闻:“青儿”、“狄大将军”莫非是名震天下、智勇双全的狄青!?

  狄青是个不世人物。

  宋时,重文臣而轻武将,因宋太祖拥兵自立而当了皇帝,是故对领兵打仗有军功的武官都深具戒心,诸多节制,难伸抱负。

  狄青却绝对是个例外。

  他自幼喜习武,骑术、箭法,都很⾼強,他因受其义⺟支助,得赴京师,投⾝行伍,⼊编噤军。

  他的武艺超群,胆大力大,但因长相却俊美斯文,形成強烈对比。同僚讥笑他是:“女扮男装”、“男人女相”.他谦冲內敛,不以为忤。

  当时,士兵给称作“⾚老”通常都得要脸上刺字,以防他们逃跑。狄青名隶军籍那一天,刚好也是中了科举的进士自皇宮里舂风得意地昂然步出,百姓皆围观风采,狄青的同僚大感愤慨:“人家已当状元,我们却像罪犯一样黥面刺字,富贵和潦倒真是不同!”

  狄青却澹然自若:“话不能这么说!功名富贵,要看各人才能如何!大丈夫应以立功求名,不该羡慕名不副实的!”

  大家听了,都笑狄青不自量力。然而狄青却用功进取、屡立军功,终于改变人们认定当兵的一辈子没出息的成见!

  当时西夏撕毁和议,公开称帝,出兵犯陕西延州。宋军士气太差,畏战避战,且屡战屡败。

  独有狄青领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屡在败中获胜,所向无敌。

  他在延州四年,连打大小战役二十五场,有八次中流矢负伤,但坚持作战到底,⾝先士卒,不退一步。由于他脸容秀美,威武不⾜,他每次临阵作战,都戴狰狞青铜面具,第一个行⼊敌阵;他常以一人一骑,没⼊敌阵,勇劈猛杀,所向披靡,把敌军完全击溃。西夏兵将畏称“天将”、“天魔”闻风而逃。

  他在这几年间,以极少的兵力,先后破金汤城、略肴州、屠庞徉、岁香、⽑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族。‮烧焚‬积索数万,收其帐二千三余,生口五千七百多。他又建城桥于⾕,筑招安、丰林、新若、大郞等寨,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

  狄青治军,正部位、明赏罚,与士卒同饥寒、共劳苦,有功他让予部下,有过他一力承担,有战他冲锋陷阵,有赏他分予同僚,故深得士卒崇敬,乐于听他指令调度。

  有次他与西夏军决战于安远,⾝负十处重伤,已然垂危,但听敌军又到,他挣扎而起,一马当先,冲杀向敌军,奋战不屈;其部属为他的拼死精神感召,也都击退来犯之敌。

  他带兵打仗,进退有策,头头是道,深得经略判官尹洙赏识,带他引荐当时的经略使韩琦和范仲淹。

  范仲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管在文才、武略、治⽔、进谏、军事、⾰兴等,都有建树,连西夏军中也私相戒议:“小范老子中有数万甲兵!”范仲淹一向知人善任,一见狄青,听之谈吐,如获至宝,格外礼遇。特送他一部《左氏舂秋》,对他劝说:“作为一个将领若只知打仗,不知古今,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范仲淹劝他认真读书,文武并修,又教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狄青极受感动,终于成为能在沙场上决胜,又能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精悟是非,知进能退的大将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萧秋⽔心头有一股热⾎,噤不住也要跪倒狄太夫人⾝前。

  老夫人忽正⾊道:“不可,汉臣不过常人也。他跟你们都是一样,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他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人,他的大志也正是诸位心中的大事,还得仗列位匡扶协力。他要的是为国为民大丈夫,有忠有勇好兄弟,而不是摇尾乞怜的亡国奴才!”

  这老大人正是狄青养⺟。

  狄青自幼双亲皆殁,全仗这位老夫人视狄青如同己出,历尽苦辛养育教诲,才能长大成人。是故狄青待之如亲⺟。极尽孝道。

  其实广源州侬智⾼在广南作,一度快攻,取得巨州,并沿巨江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九个州,并包围了大宋岭南军事要据:广州。

  侬智⾼领蛮兵所到之处,纵火杀掠、奷掳掠,无所不为,广南一带,哀鸿遍野,惨遭铁蹄‮躏蹂‬。

  宋仁宗先后派文官杨败、余靖、孙河指挥大军,往广南讨伐贼兵,惜因宋朝长年武备失修,都惨败下场。侬智⾼乘胜追击,许多州郡官兵都只望风而逃,侬智⾼连年胜利,气焰更嚣。

  就在这危急关头,威退西夏进犯的狄青⾝求请降旨让他披甲上阵,出兵平。两军战,两广十虎等豪杰都为此役出了不少力,故给当地人尊为英雄,对狄青解救万民于⽔火之中,安民保国,更是视同再生⽗⺟,感恩戴德。

  侬智⾼见范仲淹督军、狄青领兵,士气如虹,且将一一迅速收复失地,军民一心,他知难以力敌,便付出重金、许下承诺:谁能刺杀狄青,格杀范仲淹,他⽇若能南面为王,便册封为“保‮军国‬”并封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陆两路英雄好汉,得一切功名利禄。

  叛军将以此为,号令“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动用⽔陆两路绿林人物相助。

  “权力帮”以李沉舟、赵师容为首的一众领袖、都不愿直接出兵对抗狄青大军,但暗下派了帮中⾼手,掳劫狄太夫人,以胁狄青,让他投鼠忌器,诸多掣肘,并可迫他挂冠‮役退‬,换作其他庸官懦将,皆不⾜畏矣。

  他们虽有计算,但一众⽩道武林的正义之士,却先把狄太夫人护送到了浣花剑派,不让蛮兵毒计得逞。

  这便是狄太夫人暂住在浣花剑派的前因后果。

  狄太夫人继续道:“青儿战于广南,平,侬智⾼要捕捉老⾝与儿媳,以青儿作战之心。我与儿媳,一走成都,一赴开封。我这一把年纪,生死并不⾜惜,只怕扰了青儿的斗志,说什么也得逃离奷人魔掌的。”

  萧西楼叹道:“狄将军为国杀敌,累了太夫人,我等虽非军人,自当为国保护老夫人,但仍屡令夫人受惊吓,实是惶愧!”

  狄大夫人道:“萧大侠客气了,叨扰贵派,以致权力帮大举进犯,涂炭生灵,这是老⾝的罪孽。”

  萧西楼正⾊道:“大将军勇赴沙场,在下未及万一;照顾太夫人,乃义不容辞之事,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定必死而后已,只是…只是这⼲来犯之徒,非同泛泛,权力帮除勾结西夏番子外,还与奷相吕夷简等暗下私通,实力甚厚。”

  狄太夫人叹道:“正是。这一路上,我也遭到了屡次的埋伏,可恨⾝无长技,不然也想杀得几个卖国贼子,以祭先烈。…这一路上,倒是张妈护我得紧。”

  萧西楼蹭然道:“禀告大夫人…张…张妈他于适才为人所杀…”

  狄太夫人“哦”了一声,萧西楼等往左右靠边而站,狄太夫人便看见了张临意死而下倒的尸首。

  狄太夫人晃摇了一下,萧夫人慌忙扶住,道:“适才我在里面,忽听外面搏剑之声,因守护太夫人,不敢离房,没料…”

  太夫人眼中有泪,但竭力不淌下来,好一会儿才道:“张妈不是女人,我是知道的。他是狄青的结义兄弟,特地乔装以保护我,要我唤他作‘张妈’”

  “我这条老命不⾜惜,但我死了,青儿会觉得他连累了老⾝,此心影响他的斗志甚巨。”

  “记得西夏番将遣人来告,青儿已被杀死,我和媳妇儿一颗眼泪也没掉,不是不怕,而是不信,山河未复,狄汉臣不会死,也不能死!”

  “可是蛮兵若抓到我,我就不会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到前线去,我宁死亦不可青儿之心,亦不能作人质劝降宋军!”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说出了这几句话,萧秋⽔热⾎填膺,喝道:“狄太夫人,我们绝不让您落于敌人之手!”

  狄太夫人看了萧秋⽔一眼,目中凛威却带慈蔼,道:“好孩子!青儿此时应在昆仑关、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

  这一句话,如一个霹雳在萧秋⽔心中,幻化成一个龙游九天的雷霆!

  见狄青!

  见狄青已成了萧秋⽔毕生的心愿!——

  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时候,朝廷上下,都有一种“恐军人症”主因是:宋朝初立,便事起于赵匡胤由军士拥立,⻩袍加⾝而夺‮儿孤‬寡⺟之天下,所以他自己和他的子孙亦惧同样让军人推翻,只好把军人永排除在外,不许参与军机,边疆一旦遇事,一概文臣统率兵马,致使強于弱枝,军备久疏。

  不过,一旦真正遇上了战事,岂是书空咄咄、纸上谈兵的文官可以胜任的!戎马冲锋、沙场决战,原非儒生所能。狄青便在此时,以一佣兵,打出战功,于上阵时头戴铜面具,散发披肩,跨骏马,持长,⾝先士卒,直奔敌阵,当者披靡,全⾝负伤无算,向不以之夸人;半生立功无数亦不自夸。

  狄青成名立功之后,脸上还留有初为兵时所刺的面涅,宋帝见此,敕令他用药除涅。

  然而狄青却自指其面,说:“陛下以军功擢臣,从不查问及臣门第。臣所以有今⽇,皆此面涅之策厉耳。臣愿留此以为士卒之策厉,不敢奉诏。”

  他藉此表态,意谓永留军中,别无二心。

  由于范仲淹的引导,狄青读兵法,得其要领,与正进犯谓州的西夏兵战之时,狄青所部敌之军马甚少,力量悬殊,处于劣势,然而狄青仍以阵法取胜。

  他无畏于敌众我寡,以奇兵制胜。他先下令全军尽弃弓弩,手执短兵,又密令改变原来锣鼓信号,下令一听到锣鼓鸣响就停止前进,再听则向后退却,反而在锣鼓声后才冲杀向敌军。两军接战时,西夏兵见宋军居然闻鼓而止,甚至倒退,以为敌方胆怯,正疏忽之骄慢之时,失却戒备,宋军在锣息之际反而喊杀过来,奋勇争先杀敌,西夏兵因而阵脚大,自相踏践,死伤不计其数。

  狄青以寡击众,奇兵突出,大获全胜,但居功不矜,反而推功于属下同僚军士。

  凡此种种不世功业,以一武夫能为国杀敌、为民除寇,都是萧秋⽔对狄青心向往之、意仰慕之,只愿有⽇得见狄大将军,随他驰骋中原、笑傲沙场、保家卫国安天下。

  后天下之乐,而乐。

  对方杀了张临意,却并不闯⼊振眉阁,挟持狄太夫人,究竟是什么原故?

  是因为来不及?还是…

  萧西楼也想不通,因怕狄太夫人难过,已请萧夫人送太夫人回阁歇息。

  “太夫人请安心,张老前辈的后事,我们自会妥为‮理办‬。”

  狄太夫人与萧夫人进去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侠武忽道:“夜深了。”

  萧西楼道:“看来一切很平静。”

  朱侠武道:“以⽔淹火一役,权力帮已失主力。”

  萧西楼道:“看来如此。”

  朱侠武道:“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一件事。”

  萧西楼笑道:“‮觉睡‬?”

  朱侠武也是斩钉截铁地道:“‮觉睡‬!”

  ‮觉睡‬。

  真正⾼手决战的时刻里,不但可以紧,而且也要可以放。

  争取充⾜的食粮,充⾜的睡眠,可能对决生死于顷俄间,有决定的帮助。

  所以‮觉睡‬也是正事。

  虽然这群武林⾼手的精神与体魄,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绝没有问题,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也绝不浪费他们的一分体力。

  朱侠武道:“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睡。”

  朱侠武、萧西楼是目前萧府里的两大⾼手,权力帮伺伏在前,随时出袭,剑庐中又有不明⾝份的狙杀手,所以这两人中,只有一人能睡。

  萧西楼道:“你先睡,我后睡。”

  朱侠武道:“好。三更后,我醒来,你再睡。”

  萧西楼道:“一言为定。三更我叫你。”望向站立中而殁的张临意,仰天长叹道:“张老前辈剑合,天地合一。康出渔剑如旭⽇,剑落⽇沉。海南剑派辛辣急奇,举世无双。

  孔扬秦剑快如电,出剑如雪。辛虎丘剑走偏锋,以险称绝…只可惜这些人,不是遭受暗杀,就是中毒受害,或投敌卖国,怎不能一齐复我河山呢!”

  晚风徐来,繁星満天,萧秋⽔忽然心神一震。

  萧秋⽔也不明⽩自己为何忽然心神震

  他只知道有一个意念,有一个线索,忽然打动了他的心弦。

  但他却也想不起,抓不住,刚才的意念是什么。

  繁星如雨,夜深如⽔。

  等他再想起时,却已迟了。

  萧西楼要求唐方与萧夫人睡在一起,睡在振眉阁里,以保护狄太夫人。

  唐方的暗器,不但可以杀敌,更可以慑敌。

  能杀退敌人是好,但如果敌人本不敢来,不惊扰狄太夫人,那当然是更好。

  萧秋⽔、邓⽟函、左丘超然三人也有‮觉睡‬,当然是轮流着睡。

  他们是睡在“听雨楼”听雨楼是浣花剑庐的总枢,也是第一线。

  萧西楼一向认为第一线就是最后一线;与敌人锋时,一寸山河一寸⾎。连半步也不能退让。

  萧秋⽔是轮第一个睡,却是睡不着。

  夜风袭人——

  我要替你报仇,唐柔——

  我要为你报仇,唐大侠。

  明月如⽔。

  萧秋⽔辗转难眠,虽是悲愤的,但却有一股箫声似的悦意,自古远的楼头里传来,他心中老是忆起一首畲族的山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郞住一乡妹一乡,

  山⾼⽔深路头长;

  有朝一⽇山⽔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心想:唱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哦。作词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啊,萧秋⽔笑了笑,却又把那歌再重复,在心里悠悠唱了一遍:

  有朝一⽇山⽔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想着心喜,唱着心悦,糊糊终于睡了。

  夜凉如⽔。

  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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