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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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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成长后第一次痛哭,不是因为亲逝(那时她双亲仍然健在),也不是为了情逝(她跟一般女子一样,曾喜上几个男人,当然也有好几个男人喜上了她,但最后这些感情都“无疾而终”),而是为了一场舞。

  有一次,她在一个豪门的夜宴里,看了一场“关门舞集”演出的舞:

  跳得那么好,那么美,那么有力,那么像一场风流人不散、风华绝代、曼妙的舞、美绝了人寰…

  她很感动,把脸埋在手心里,轻泣。

  她觉得她是属于那一场舞的。

  她的生命本来是一场舞。

  她的才华也在于舞:她的那么纤细,也为了跳舞;她的手脚那么灵便,也是为了舞蹈。她的样子那么好看,就像是一场舞从风姿楚楚舞到了绝楚。

  她应宁舞而生,不舞而死的。

  她这么爱舞,可是她自生下来就全无学舞的机会。

  她家穷。

  更重要的是:她家人——⽗、⺟、叔、伯、婶、姨、姊皆认为女子跳舞,是极不正经的玩意儿,那是富有人家用作辱女子的东西,他们非但不许朱小学,甚至连看都不让她看。

  每次朱小提出有关舞蹈的要求:不管是看或跳,至少都会惹来一顿臭骂,严重的还会招来一场毒打。

  不过,这口正经人家后来的下场都不怎么正经:朱小⽗亲家道中落,却仍然嫖、赌、饮样样上手,终于债筑⾼台,好好一个家,变卖得零星落索,到头来,朱小也给卖到青楼子里去了。

  这时候,朱小就有机会学“舞”了。

  可是那是俗的舞。

  这些“舞”只有肢体的亵动作,完全是一种取悦、満⾜、‮引勾‬乃至与客人意的方式来做出动作。

  ——那当然不是朱小心目中的“舞”

  但这种狼狈、的舞,朱小却非要跳不可。

  否则得挨⻳奴的子。

  这几乎完全毁碎了朱小理想中的“舞”

  直至有一天,颜鹤发上来了“香満楼”

  他很喜朱小

  他一眼看出了她的丽质天生,看出了她的不平凡。

  她告诉他喜“舞”

  他就带她去看“花満楼”里的一场“暗香舞”

  ——“闭门舞社”那一场舞,居然舞出了香的味道来。

  而且是不同的香的味道。

  他们跳“暗香舞”的时候,一举手一投⾜都是先“流”出来才“动”的,当跳的是“天香舞”之际,一个手势一个风姿都变成了“飘”下来之后才“⽔落石出”般的“动”

  ——像花之飘落。

  她又感动得哭了起来,而忘了拍掌。

  颜鹤发老于世故。

  他自然观察到这女子对舞的感情。

  ——就像他当年对“炼丹”的热诚一样。

  他一直驻颜有术,靠的是丹药。

  但他一直也都有个遗憾:

  他炼不出“长生不老”的药。

  他外号虽然叫做“不老神仙”外表不老,或者老得很少,老化得很慢,但在⾝体上的“老”他总是可以感觉得出来。至少,他的指掌已瞒不住年龄,苍老得特别明显。

  ——像对这小女孩,他就常常觉得自己“老”时时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了。

  就是因为这样,如果跟她在一起只为一夕之乐,恐怕到头来迟早成陌路。

  所以他决定为朱小赎⾝。

  但他不让她学“舞”

  只教她学“武”

  就像他炼丹的结果还是专心去了练武。

  他不住地说服她:

  ——武,也是一种舞。

  ——舞,其实就是武。

  就像从前上香叩头拜神,其实都是一种气功的仪式一样。古人“舞”、“武”本就分不清、分不开来、同时也没有分际的。

  这算是朱小能够“翻⾝”的“良机”但仍不是她学舞的“良机

  “良机”本来就是有分类的:

  对甲的良机,对乙来说,可能是噩运。反之亦然。相同的,对某件事可能这正是良机,但对某件事却仍时机未成

  颜鹤发感动于她对“舞”的⾚诚之心。

  但他洞悉人情:知道让她习舞,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练武又不同。

  ——至少可以帮自己的忙。

  他不想“老而孤独”

  要不一辈子“孤军作战”就得要训练助手、弟子、接班人。

  他决定培训朱小

  朱小也没有令他失望。

  她知道既然颜鹤发不⾼兴,她就只练武,不习舞。

  武术天地大。

  她以半途出家、女流之辈来习武,能有所成后,分别又受到其他⾼手、圣主的提点,她以舞蹈的天分与禀赋来练好她的武。

  从此她自成一派。

  不再受人欺侮。

  可是舞蹈的希望她就完全放下了、放弃了,而且,她年岁渐大,再要从头学起,也来不及了。何况,单是练武,已占据她全部时间了。人,有几个能同时做好学成几件完全不同的事。

  毕竟,世上许多事,都得要把握青舂好时光,才能适时而作。

  故而,对朱小而言,舞蹈,只是她一个淡忘了的梦想,一段伤心史而已。

  直至这一次。

  这一回,她本只是受邀去参加“发梦二”中“梦温宅”的杂耍夜宴。

  她本不想去,可是温柔和何小河都要去,并也要她去,她就去了。

  结果她在随时浅酌小食之际,忽听笙乐齐鸣,眼前一亮,新一代“开门舞团”的‮弟子‬纷纷起舞,还是一阕她最想听的“飘香舞曲”化成彩⾐翩翩,羽⾐翻翻。舞到末了,舞者的师⽗“蝶⾐轻”汪泼大师,还出来亲自说明了这是为她寿辰而编的舞呢。

  朱小这才记起了:

  今天是她的生⽇。

  她打探后方才得悉:

  原来这一切都是唐宝牛的悉心安排。

  她自己的生辰,在关七的“天七圣盟”、苏梦枕“金风细雨楼”、王小石的“象鼻塔”的资料里都有纪录,并不希奇。

  她自己的心愿,却在闲谈时,告诉过温柔和何小河。

  何小河跟方恨少情“殊异”

  温柔与王小石也有“过人”的情。

  王小石和方恨少都是唐宝牛的好友。

  朱小是聪敏的人,当年她在一见颜鹤发时就懂得把握良机,脑筋自然不差。她只略一寻思,便弄清楚了唐宝牛居然、竟然、赫然替她安排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舞大师汪泼是舞者。

  一个舞者在江湖上往往要遇上许多浩劫,何况这舞者还领着一群舞者。

  他一定受过唐宝牛或是王小石等人的情。

  汪大师还在台上公然要收朱小为徒,把毕生绝艺传给她。

  大家都为朱小拍掌。

  喝彩。

  这是朱小一生梦寐以求的事。

  唐宝牛也在他那一伙兄弟的“推动”下,怏怏地走上前来,对她说:

  “朱姑娘,汪大师很少肯收徒的,他而今要收你为⾐钵传人,你对舞蹈又那么有天分、才华,良机一去不再,何不把握这——”

  朱小却倦慵地‮头摇‬。

  “不了。”她说“我练舞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在唐宝牛的错愕中,她又说了一句:“我学舞的心,也已经死了。”

  在大家的失望中,她末了还这样说:“不了,谢了。”

  总之,她推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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