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月如霜-7
烛光如⾖。
略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映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只是沉睡的那个人,面容依然温暖,而站立的那个人,却寒冷如冰。
他们也曾在冰雪大漠中缩在一个大氅里取暖。
他们也曾在风沙中携手一起流浪,一起长大,却在一场劫难中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一个満腔仇恨,冷漠多疑,一个心净无尘,温暖如初。
“在大漠痛苦流浪的岁月里,我咬紧牙关发誓,这一辈子,我永远都不再心痛,不再为任何人心痛…”
叶初寒拥着沉寂如死的初雪那冰冷瘦弱的肩头,握着他冰冷的手,狭长的眼眸有着悲哀的黯然。
“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负我,更不会让你们背弃我…即便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恨我,恨不得我死…”
初雪的手,忽地从初寒的手中滑落…
初寒一惊,低下头去,却看到初雪原本握成拳的手竟因为受到了初寒手心的暖气,如融化一般慢慢松开,有一小团纸,从初雪握了九年的手里无声落下…
小小的纸团,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张纸团,在叶初雪的手里攥了整整九年,他攥着这张纸条安静地沉睡着,叶初寒却从未发现过,因为九年的时间,他从未想过要走近自己的弟弟。
凝望着那团纸,叶初寒微微怔住。
他终于还是缓缓地俯⾝捡起了那团纸,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展开…
雪⽩的纸笺上,一行淡淡的墨迹映⼊他的眼瞳,叶初寒的瞳仁骤然缩紧,手指一紧,几乎撕裂雪笺…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若能化解你心中之恨,纵然死于你手,我亦无怨!
口瞬间被惊骇穿贯!
叶初寒蓦地转头去看沉睡的叶初雪,他握紧雪笺,眼瞳中刹那间散的光芒如破碎的⽔面,止不住地颤抖。
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
叶初雪的面容苍⽩如雪,九年的时间,他不生不死,如⽟雕一般沉睡着,乌黑的长发垂落面颊,菲薄的角,竟还噙着一抹宁静温和的笑容。
叶初寒的⾝体,却恍若僵掉。
他凝注着初雪沉睡的面容,喉间一股⾎腥之气涌动,內心深处却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仿佛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块块忍残地破碎开来,再也不可能愈合…
原来如此啊!
手持雪笺的叶初寒终于明⽩——
九年前,叶初雪从江南回到天山雪门,甘心情愿死在他的手里。
他以为初雪不知道那是一杯毒酒,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初雪什么都知道,他看到了哥哥眼眸中的仇,感受到了哥哥心中的恨。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哥哥释然心中的仇恨,因为从大漠中拼死归来的哥哥,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所以…
十九岁的初雪含着笑,在哥哥初寒的面前,饮下了那杯毒酒…
“你知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毒酒…”
叶初寒紧紧地握着那张雪笺,怔怔地看着初雪沉睡的面庞,他伸出自己苍⽩的手,颤抖地落在弟弟那宁静温暖的面容上…
剧烈的痛感呑噬他的整颗心…
暗淡的烛光下。
叶初寒定定地看着初雪的面容,死死地硬撑着被乍然醒悟的悲伤冻结住的⾝体,狭长的眼眸里,那抹光芒如冰晶,一瞬也不瞬。
沉痛嘶哑的声音,犹若冷而钝的刀刃,在他冰封的心脏上慢慢划过“即便知道我给你下了毒,你还是喝下去,你居然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真是——天大的笨蛋啊!
叶初寒心中一阵绝望的悲恸!
那一瞬间的剧痛,难以克制,心裂如沸,却无人可诉!
在雪笺从他手中无声落地的刹那,狭长秀雅的眼眸里,那两行滚烫的泪,顺着俊美苍⽩的面庞,无声地长划而下…
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石椅上的叶初雪,秀雅的眼眸无声闭合,苍⽩的面容却依然安静温暖。
沉睡的初雪,被自己的哥哥用一杯毒酒害到如此境地的初雪,他的边,却还有着如此纯⽩⼲净的笑容…
他…
竟从未怨恨过…
…
…
十八年前,那个月下的大漠,当他们被马贼重重包围,当他们饥寒迫,当他们以为自己非死不可的时候。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初雪,你害怕死吗?”
初雪认真地看了看哥哥初寒,长长的眼睫⽑下,那双眼睛清澈如星光,他略有些稚气,却很坚定地一字字地答道:
“只要哥哥一直都在我⾝边陪着我,我就不怕死!”
…
…
沉睡了九年的叶初雪,没有孤单…
因为他的哥哥初寒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和在大漠里那一段漂泊的岁月一样,他的哥哥一直都陪在他的⾝边,所以他不会害怕,不会寂寞…
更不会…难过…
清冷的石屋里。
叶初寒用力抱紧自己孪生弟弟冰冷的⾝体,就像是曾经,十岁的他抱着瘦弱的弟弟,躲在爹的大氅里彼此温暖,彼此陪伴…
生死离别,也不过一瞬。
十八年后。
面对时光忍残地拉开了如此长的距离,満腔悔恨的叶初寒终于可以再次如此亲密,毫无顾忌地抱住即便在沉睡仍宁静微笑的瘦弱弟弟,泣不成声…
“初雪…”
******
三⽇后。
天山雪门花⾕洞天。
深夜。
温泉池边,七弦琴已经蒙上灰尘,再也无人调弄,夜的寒气慢慢地浸⼊花⾕,池塘边,也有了淡淡的凉气。
披着厚厚雪裘的叶初寒,独自坐在池塘边的小桌旁,自斟自饮。
澄澈清冽的酒在莹润的梨花杯里轻轻地晃动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凝注着那片池塘,一杯杯地喝下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苍⽩无力到微微颤抖。
他依靠着梅树,慢慢地喝酒,不知过了多久,落梅如雪,落満他雪⽩的⾐衫,乌黑的长发上,亦有雪⽩的梅瓣。
狭长秀雅的眼眸里,潜蔵着一抹清透的伤。
有人走近他,寂静无声的深夜里,但闻一声叹息。
“独饮伤⾝。”
漠北名医平秋⽔走到小桌的一旁,自己去过一个杯子,倒下清冽的酒,朝叶初寒举了举杯,淡淡一笑。
“平秋⽔陪门主喝这一杯。”
梅花如雪,红泥小炉醅酒香。
几轮酒空,平秋⽔为叶初寒斟満梨花酒,叶初寒只是沉默地靠在梅花树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独自拿起酒壶。
平秋⽔终于淡淡出声“酒若真能浇愁,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还请门主珍重些。”
叶初寒顿住,慢慢地放下酒壶,他惘然地仰起头,望着花⾕上空那一片天空,俊美的面容上一片茫然的失神。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整整一十八年,他把自己关在仇恨的影里,仇恨所有人,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他冰冷,残酷,噬杀…
可是到最后…
当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当往事历历在目摆在眼前,他才明⽩,原来所有仇,所有的恨,所有的怨,不过是——
他的自作聪明!
他的一厢情愿!
十八年前,他以为⽗亲不管不顾自己和⺟亲,十八年后,他终于愿意去查清楚,也终于明⽩,那时的⽗亲被困于极乐神教整整五年,无法返回大漠,找寻他和⺟亲,直到创立天山雪门,又被黑城马贼所欺,需抢得天下武林四大至宝,才能换回他和⺟亲。
九年前,他用一杯酒毒倒了自己的弟弟,九年后,他才知道,他的弟弟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却还是笑着甘心情愿地饮下了那杯毒酒。
三年前,他以为莲花来到天山雪门就是为了给⽩氏一族报仇,三年后,他才知道,她来到他的⾝边,守护在他的⾝边,不是为了报仇,却是为了报恩,只因为一句约定——
相守到⽩头,永不相背!
他的恨焚毁了他的爱,焚毁了他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一切,都已经破碎了…
酒壶被举起又落下!
又是満満一杯梨花酒,叶初寒仰头一饮而尽,一杯酒尽,笑容悲伤苦涩“一十八年,哭也一人,笑也一人…生命如此寂寞,只剩下我一人,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转眼间,物是人非,花⾕却依然宁静。
池塘旁,月华蝶翩翩飞舞,但纵然沉醉酩酊,也再也看不到那个一直默默守在他⾝侧,听他奏七弦琴的纯⽩女子!
不知到何时,才能再见那一张⽔般清透的素颜啊!
“平先生,你可曾有心爱之人?”梅花树下,叶初寒转向对面的平秋⽔。
“有…”
平秋⽔的眼眸如剑上秋⽔,透出一抹沉寂的哀伤“她爱我如生命,我却不闻不问,直到最后,她为救我而死,我才知道我本无法离开她,只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我枉称神医,却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说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梨花酒⼊愁肠,化作一片相思之泪…
“一切都已来不及…”
叶初寒轻咳着,呼昅微微急促,却又是苦涩地一笑,喃喃地说着“好一个一切都已来不及,她死了,你却要活下来…这样的寂寞的活着…”
“很痛苦。”
平秋⽔的声音安静如死⽔,他凝望着失神的叶初寒“这样的痛苦,门主也尝过了,只因为你以为自己错手杀了莲花姑娘,你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世间有一种深情,选择背弃的那个人远比被背弃的人痛苦,就像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那个人,更加得痛不生。”
平秋⽔的声音透出一抹悲伤。
只有经历过那种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人,才会明⽩,活下来的寂寞,因为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她出现了。
人生一世,却再不见——那张清丽的容颜了啊!
梅花树下。
叶初寒沉默着,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那片寂静的池塘,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平秋⽔握着酒杯,他的目光也同样投注到那片池塘,缓缓地开口“只可惜,这样的真情,我们总是发现得太晚!当我们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当我们想要用自己的死换取她的生时,她却已经死去。”
“平神医,我不会寂寞了…”几杯酒落,叶初寒默然一笑,对他道“已经一十八年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这样寂寞下去了。”
“…”“我会等到她来找我,等到她来,我再见到她时,我就…再也不会寂寞了。”
梅花纷纷而落。
叶初寒仰望落花,声音宁静“待我不再寂寞之时,平神医可愿意再来天山雪门,为我医治一人。”
“好。”平秋⽔一口答应,不问缘由。
叶初寒举起酒杯,对他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莹润如⽟般的梨花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杯內,酒醇香轻透,宛如霜华…
那夜一。
平秋⽔不记得自己与叶初寒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他只记得一向酒量很好的自己竟都有了微醺之意,到最后,甚至连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在颤。
他只记得,始终倚靠在梅花树下的叶初寒却依然宁静地看着那片池塘,手握酒杯,俊美的面孔上,还是那一抹苍⽩失神的苦涩笑容。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的眼中,有着深邃如万剑穿心的悲怆。
他曾在大漠的风雪中发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一辈子不再为任何人心痛,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情——
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
生不如死!
因为真的爱她,所以放不下她,而她离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亘古悠长的寂寞伤痛。
可是!
待到他真正醒悟的一刻——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平秋⽔心哀,他默然转眸看向那片池塘,却忽见到池塘內,竟有一朵小小莲花悄然绽放,纯⽩的万重瓣花,随风摇曳,那不是天山的雪莲——
竟是江南的⽔莲。
在西域天山绽放的,江南⽔莲!
这一年,仿佛是所有恩怨的终结,这西域天山雪门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遗憾…
媚姬为救有负于她的慕容世家奋不顾⾝!
华辰为救媚姬一命,甘愿自残!
湛羽为报族仇在天山雪门潜伏,忍辱负重一十二年!
莲花为哥哥不再受辱,亲手杀死他并带着哥哥的头颅杀出天山雪门,宁死不受叶初寒救命之恩,情愿被埋于大雪之下。
叶初雪为了化解哥哥心中之恨,宁静地笑着,从容地饮下那一杯毒酒,从此后,如石雕般不生不死,整整沉睡九年…
到如今…
这朵莲花的背后,到底又是怎样一个凄美的故事…
抑或者是…
一个无法完成的誓约…
明月当空,清辉流泻。
叶初寒始终静静地坐在梅树下,梅香満⾝,狭长的眼眸里,盈満刺骨的悲凉。
花菊酒冷如冰。
平秋⽔凝注着那朵悄然绽放的江南⽔莲,月华蝶在莲花旁轻盈地飞舞着,他眸如静寂秋⽔,慢慢地饮下一杯酒,低声道: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人去,明月如霜。”
****
一个月后。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
天山雪门的温泉边上,云蒸霞蔚,各种奇花异草,争相绽放,梅花树下,落梅如雪,月华蝶轻盈地在一个⽩⾐人的⾝边,自由地飞舞着。
叶初寒静静地坐在七弦琴面前,一袭⽩⾐纤尘不染,纯⽩如雪,他十指在琴弦上划过,整个花⾕,但闻七弦琴的琴音。
琴声温柔雅致,如珠⽟摇曳,却又含着舂花雨落,琴韵声声,不胜凄婉,倒有満腔的寂寞遗憾,更与何人诉…
琴音犹在,人却以非。
花⾕內,琴声悠悠,回旋婉转…叹的落花有意,流⽔无情,人生不过浮华一梦,乐音中一片悲伤弥漫,心如针刺,但让闻者落泪,月华蝶竟也忘记了飞舞,停留花间…
几番风华绝代,不过是云烟过眼…
一曲缓缓而落。
叶初寒的手指静静地停留在七弦琴的琴弦上,他凝注着那晶莹的七弦琴,角,缓缓泛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你终于来找我了。”
他缓缓从七弦琴前站起,慢慢地转过⾝,一袭⽩⾐在繁花覆盖的地面上软软拖曳,乌发如流泉垂泻⽩⾐,他抬眸,那一双清澈的瞳仁,映衬出不远处,那一抹素⽩的⾝影,清透无瑕的素颜。
叶初寒凝注着她,展颜微微一笑“这么久,我还是等到你来。”
一切——
还如初见。
寂静的花⾕內,纤瘦的女孩宁静地看着叶初寒,素⽩⾐裳随风扬起,发顶是束发的银⾊细带,黑发如云一般垂泻而下,眼眸清澈如⽔。
只是。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青光人的青冥剑。
叶初寒却并没有看她手中的剑,唯有凝看着她那一张清透的素颜,仿佛是要将这一刻的她,全部铭刻于自己的心中…
“你看…”
叶初寒转向一旁的池塘,指着那里盛开的一朵孱弱莲花,面容雪⽩,轻轻地咳着,却还是安静地一笑。
“我为你种的江南莲已经绽放了,你还记得,我曾经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么?”
…
…
“待得这池塘莲花绽放之⽇,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样,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良人?”
…
…
莲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那池塘一眼,手中的青冥剑灌注內力,渐渐凝聚杀意。
繁花纷纷而落。
一袭⽩⾐轻扬,叶初寒静静地看着那多绽放的莲花,眼中闪过一丝哀⾊,他苦涩地一笑,低声喃道:
“我还记得我的师⽗曾经对我说过,在死去的灵魂轮回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忘川,那里有最清冽的泉⽔,被世人称作忘川⽔。”
“…”叶初寒抬眸看向莲花,那个手持青冥剑的女孩面容却依旧如此淡漠,他边的笑容,却多了一份宁静和安和。
“所有死去的灵魂经过忘川,就可以重返世间,获得生新。但在这之前,他们要饮下忘川的泉⽔,将前世的哀乐情愁全部忘却,曾经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
一场争斗…
天山雪纷飞,又有多少有情人,魂归忘川…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们…
莲花平静地举起手中长剑,对准轻咳的叶初寒,青冥剑轻啸,带来的阵阵冷风自花⾕內呼啸而过。
“拔剑——”
叶初寒凝注着満腔悲愤的莲花,他缓缓地点头,微微一笑“好。”
苍⽟剑晶莹剔透,自他雪⽩的广袖间滑落,落于他苍⽩修长的手里,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莲花,轻轻道:
“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莲花眼神一变,凌厉的杀气自眼底迸而出,她⾜下一点,⾝若⽩鹤掠出,青冥剑一声长啸,直刺叶初寒的口,寒意煞人。
雌相思蛊虫已经助她练成⾼深內功,纵然还不是叶初寒的对手,却也可以在相思虫将她反噬致死之前,拼死一搏!
在莲花飞掠而来的瞬间,叶初寒的⾝形同时平地掠起,⾝若游龙出海,向莲花,纯⽩的⾐裳沾染上花的清香,随风扬起,宛若飞仙。
在两人⾝形飞掠,在花⾕上空,同时剑刺向对方,疾刺对方口,剑式迅疾无比,夺对方命!
生死系于一线!
叶初寒的眼神却一片柔和,他终于可以再一次看到,那个他不敢爱,却又无法自控,不得不爱的女孩纯⽩的素颜…
眼前似有篝火闪动。
他永远都不会忘怀那夜一,大漠的风霜刻骨,暖暖的篝火旁,她望着无所顾忌笑歌舞的他,盈盈一笑,如芙蓉绽放,轻透无瑕…
生死枯荣,宛如一梦!
只是那一瞬无瑕纯⽩的笑容,却仿佛还近在眼前…
花⾕上空,繁花纷飞,两人飞掠的⾝形渐渐接近…
苍⽟剑与青冥剑相擦而过,直取对方口,却终还是苍⽟剑快了一招,以至莲花口,只不过一瞬,莲花眼眸一哀,知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
就在那一刻。
即将刺⼊莲花口的苍⽟剑却忽地光芒大盛,自剑尖起,被叶初寒用浑厚內力催化,一块块地破碎,直至剑柄,而他本人,竟微微张开手臂,径自朝着莲花手中的剑撞上来,青冥剑长啸一声,直接没⼊叶初寒口!
咔嚓——
青冥剑刺穿⾎⾁,直直地刺⼊叶初寒的心脏,剑刃自他口穿过,顿时爆开漫天⾎雾,青冥剑直没⼊柄,莲花⾝体猛震,一阵惊惶地瞠大眼眸,⾝随剑势不得以而向前,竟然被叶初寒揽在怀里。
两人的⾝形,从花⾕的上空,无声落下。
莲花一直都被叶初寒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将他刺穿,而他,却在生死一刻,废弃自己的剑,将她深情地抱在了怀里。
从此,参商永隔!
莲花怔怔地被他紧拥在怀里,那个怀抱出奇的温暖,温热的⾎从他的口汩汩流出,浸透两人的雪⾐。
她抬头看他。
叶初寒同样静静地凝望着她,悲戚的眼神里,却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
她的目光凝固如冰晶,声音如梦般惘“为什么?”
叶初寒的⾎,狂涌如泉。
他颤抖着抱紧她,面如死灰,他痛苦地息着,角一片鲜⾎淋漓,只是狭长秀雅的眼眸里,那一抹笑容,温和无比。
“莲花…”
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秀雅的眼中有着微弱的笑意,吃力地低下头去,在怔仲的她纯⽩⾊的面颊上印下一个吻。
他深深地吻着她,热切颤抖。
那是很温暖的一个吻,在生命即将消散的一刻,他将自己最后残存的一点温暖留给了她,也终于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触及到她。
他吻了她。
即便从此参商永隔!
即便从此要长眠在冰冷的天山雪中!
只要让他拥有了那一瞬的吻,那一瞬的她,那一瞬的温暖,⻩泉路上,他就再也不会寂寞忧伤了。
“…我…爱你呀…”
叶初寒支撑着,吃力地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深情真挚地轻声说着,两行滚烫的泪⽔却随之滑落他惨⽩的面颊。
他口的⾎,沸热如岩浆。
⾎从他的咽喉不断地涌出来,他的呼昅,沉痛涣散。
莲花从他的怀里抬头,她的双手全都是他温热的⾎,她凝注着他煞⽩死灰的面容,眼眸里満是哀戚之⾊。
“太晚了…”
对不起…
这样的爱,却已经来得太晚了…
她曾千里跋涉,来到天山雪门,与他朝夕相伴,只为了一句誓言,一声最爱,相守到⽩头,永不相背。
即便最后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找错了人!
可是——
她是真的等待过他,真的爱过他!
他却从未如此认真地回应过她!
那个在大漠里流浪挣扎的少年,在漫长痛苦的成长岁月里,用仇与恨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不容任何人靠近,他冷漠嘲弄了她的爱,他怀疑她,伤害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拒绝,忍残并且不动声⾊地一次次地摧残了她的感情!
甚至不惜将她上绝路!
莲花终于战栗着伸出手来。
她的手按在他的口上,双手被岩浆般奔涌的鲜⾎烧灼的滚汤如火,她将他从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推开。
她将他推开,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
叶初寒颤抖地站立着,他颓然地笑一笑,宁静而又沧桑。
莲花依旧稳稳地站着,眼眸瞠的很大很大,却是一眨也不眨,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缓缓地转过⾝,一步步走向了花⾕外。
叶初寒看着她转⾝,看着她离开…
他踉跄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影,终于口中狂涌鲜⾎,在莲花的⾝后,无力地栽倒在铺着厚厚落花的地面上,阵阵花浪随风而起,纷飞如天山的雪。
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莲花…”
在即将陷⼊永远沉睡的最后一刻,叶初寒眼神涣散,颤抖着凝盯着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素⽩人影,他的手吃力地探出,泪如雨下…
“…莲花,忘川轮回…下一世,我定会…早一点来到…再也不会如此晚的…爱你…”人世千般情,忘川如云烟…
纵有万种憾,不过轮回偿…
在大漠黑城马贼手中苦苦挣扎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哭喊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少年,在暗的石洞里靠着杀人才能活下来的少年,在冰雪夜帝苦熬六年光,満腔仇恨只为复仇的少年!
二十八年的人生,却有十八年在不动声⾊的恨,伤害,猜疑中度过…
惟有最爱之人离去的⾝影,才惊醒了他多少年霜结寒冷的梦!
这一世的爱,终究来得太晚。
远去的那个素⽩人影,再也没有回头,散的梅花却落得更加急了,犹如飞雪,遮盖了花⾕的天空…
花⾕冷风起…
⾎流如注,染就层层瓣花…
叶初寒眼中最后的一束光芒凝滞冻结,他的手软软地垂下来,落在厚厚的瓣花上,菲薄的角,那一抹苍⽩失神的笑容,却永远的凝固…
天山冰寒,忘川⽔冷,与爱生生错过一世的叶初寒,终于可以不再寂寞,不再痛苦,如此安静地进⼊了悠远的长眠…
在亘古的时光里,他亦会如此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世人皆言有忘川。
一口忘川⽔,忘记世间千般情,万般恨…
但纵然饮尽忘川⽔,我也不会忘记这尘世间,还有如此清透的素⽩容颜,更不会忘记,曾经最美的那一瞬…
你⽩⾐如雪,眉目静好,⾝后繁花盛开,如重云深处,我素⾐乌发,眉宇含笑,七弦琴乐音不绝…
来世相逢,亦如…今世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