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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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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一,两路大军,同时出发。凤州路应该出开封西城;西城共有四个城门,出师要讨个好口采,王全斌特出万胜门。由此一百四十里到郑州、二百八十里到洛,因为函⾕道马不能并骑、车不能方轨,不宜大军通行,所以由洛往西南,四百三十里到了虢州卢氏,折而往北,经灵宝共一百三十里⼊潼关;一百二十里到华州,一百八十里到长安,三百一十里到凤翔、二百八十里到凤州,全程一千八百七十里,⽇夜行军,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赶到了。

  归州路出开封南薰门,沿大路由朱仙镇经许昌,过南,抵樊城;大军由此渡汉江到襄,四百七十里直下江陵,大军暂驻,在此部署准备,算起⽇子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大宋平蜀的两路大军,都已进⼊战斗位置,远在成都的蜀主孟昶,还不知其事。他只由王昭远那里接得报告,说派遣到开封去做间谍的赵彦韬、杨遇和孙蠲,事败被捕,不屈而死,正在嗟叹不绝。此外他所关心的就只是忙着过年了。

  过年要悬桃符辟琊。别处的桃符不过用两块桃木板、画上神茶、郁垒二门神,悬在卧室门外;独有孟昶的桃符,与众不同,多题两句对偶的诗在上面。自然,这两句诗必是吉祥的话头。

  这个习惯,由来已久,每年腊月,由翰林学士撰句进呈,等孟昶选定以后,再挑书法好的文学侍从之臣,恭楷书写。

  连年都是翰林学士幸夤逊撰句。幸夤逊已经八十多岁了,据说他在十几年前,闲住青城山道院,梦见一位叫“⻩姑”的女仙,传授了他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用杏仁七枚放在嘴里,等退去了⽪,慢慢嚼烂,化成杏啂,一口咽了下去旧⽇好此,不可间断,⽇子久了,自然老而強壮,脚轻健。其实,幸夤逊的长寿,是因为他学道有心得,能够寡守真,静摄养生的缘故。

  就因为学道的缘故,幸夤逊与孟昶讲求风流文采,繁华逸乐的格,不甚对劲;三十年前当孟昶初接位时,因为喜击球驰马,在三伏盛暑的⽇子里,犹然如此,幸夤逊就曾上表直谏,说是“玩人丧德,‮物玩‬丧志。不作无益害益有,功乃成;不贵异物用物,民乃⾜”;孟昶算是个厚道的人,虽不能听从,亦不以为忤。现在八十多岁的老臣,自然更加优容,所以每年撰进的题桃符的偶句,尽是些淡泊宁静,不对孟昶胃口的话,他也依旧用了。

  这年——广政二十七年腊月,孟昶可忍不住了;把幸夤逊送上来的稿子,丢在一边,自己握笔题了两句:“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舂”有的人见了,便觉得不祥——宋朝皇帝的诞⽇,称为“长舂节”怕的“佳节号长舂”是蜀中要奉大宋正朔的先兆。

  说也奇怪,隔不了几天,果然剑州和夔州飞骑‮警报‬。孟昶大惊失⾊;但以诸葛自命的王昭远,却是意气扬扬,毫不在乎。他极力夸张剑门和三峡的天险,认为宋朝劳师远征,必定无功;不但无功,还会全军覆没,到那时正好乘胜追击,直薄长安,略定关中,传檄中原,要叫赵匡胤看一看,今⽇之域內,竟是谁家之天下?说到‮奋兴‬之处,居然尘扬舞蹈地拜了下去,为蜀主称贺。

  孟昶醉心文采,不懂军事,听王昭远动辄汉⾼祖如何如何,武侯如何如何,兼以神采飞扬、大有指挥若定的风度;一颗悬着的心,便又踏实了,笑嘻嘻地问道:“然则计将安出?”

  “愿官家假臣以三万精兵,斩王全斌头来为官家作酒器。”

  “这是出剑门御敌。夔州呢?喔,”孟昶记起他⺟亲李太后的话,立即自己改口:“夔州不要紧,有⾼彦俦在那里。”

  听见孟昶信赖⾼彦俦,王昭远心里不甚舒服,随即答道:“夔州所赖以保障者锁江的浮桥;哪怕是偏稗把守,亦可保无虞。宋师犯境,自是剑门一路为主。”

  “不错,不错!命将御敌。亦当以剑门一路为主。”孟昶点头又问:“我想派赵崇韬作你的都监,另外再派韩保贞为招讨使。你看如何?”

  赵崇韬的⽗亲赵廷隐,是顾命之臣,封为宋王;韩保贞一直是孟昶宠信的近臣,这两个人的儿子,又都尚了公主,与孟昶是儿女亲家,王昭远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只保荐了一个李进作副招讨使。于是孟昶即⽇下诏发兵,同时命令两朝重臣,左仆、宏文馆大学士李昊,在成都北郊设宴为王昭远饯行。

  诏旨刚下,李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把孟昶找了去细问其事;听说是叫王昭远领兵挂帅,太后大不以为然——她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堂姊琼华长公主的宮女;琼华长公主尚孟昶的⽗亲孟知祥,因为生了孟昶,得封为夫人;孟知祥灭前蜀王衍,践位称帝,进封为贵妃。到后主接位,⺟以子贵,尊为太后。这位太后早年随孟知祥在军营,经过无数风险,所以她比她儿子知兵,更比她儿子知人。

  “昔⽇后唐庄宗,跨河与梁将王彦章大战于郓州杨刘镇,先帝在并州捍御契丹,还有⼊蜀、定两川,这些大战役,我都亲眼得见。”李太后紧接着说:“诸将无大功,不得领兵;一颗帅印是拿命换来的!这样,部下士兵才能敬畏信服。如今你看看你自己,搞的啥名堂?王昭远是个小厮,不过有些鬼聪明。我看他不像诸葛亮,竟是你,倒像个刘阿斗!”

  这句话骂得孟昶大为伤心。“娘!”他委委屈屈地说:“怎的把我比做这个不成材的人?”

  “你又何尝成材?”李太后越说越生气:“再看韩保贞、赵崇韬,都是膏梁‮弟子‬,什么也不懂,你都叫他们当节度使!平时大家不敢说话,一旦到了疆场上,真刀真,谁肯替你卖命?”

  “娘的话是不错。可是⽔来土掩,兵来将挡;不派王昭远他们去,又派谁呢?”

  “我不早跟你说过,⾼彦俦是太原旧人,秉心忠实,阅历也多,可以重用。其余就没有靠得住的了。”

  “⾼彦俦守夔州,也是紧要关口;而且,把⾼彦俦调回来,重新部署御敌的大计,实在也缓不济急。”

  李太后想想这话也不错,但是“王昭远决不可用!”她说:“王昭远比马谡都不如!”

  孟昶笑道:“娘也知道马谡?”

  这句话说坏了,李太后冷笑一声:“哼!你当我是不识字的老婆子,不曾读过‘三国志’?告诉你,我不识字,我会听;先帝在军中,夜来吃酒读书,我陪在旁边,听也听了。我背几句‘出师表’你听听:‘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姐,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宮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蔵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奷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异法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须也!’”

  李太后怒气不息,念完这三小段“出师表”拄着龙头拐杖,往里就走。孟昶慌忙赶上去跪下,牵住她的⾐服“娘,”他抱怨似地说:“你又生我的气了!”

  做⺟亲的心软了,回过⾝来叹口气;虽不愿再说什么,而眼中的慈爱,是终于对儿子让步的表示。

  于是孟昶召见了七十四岁的老臣,位兼将相的李昊,命他为王昭远饯行,加以励。

  饯别的盛宴设在城北的武担山,这座山只是一个小丘陵,⾼仅七丈,广不过数亩,上面有一方精莹的⽩石,号为“石镜”这座山虽小,名气却大,蜀汉昭烈帝“即位于武担之南”就是此地;前蜀王建集步骑三十万,讲武于星宿山,也就是此地。成都城外,四面都是军营,而武担山附近数里,更是噤军精兵苹集之区,为了方便,所以李昊设宴于此;预定等宴会完了,王昭远就由此帅兵北上,击宋师。

  李昊⾝为主人,一大早就到了武担山;他在蜀中做了五十年的官,仕途上一帆风顺,多次执掌财赋度支,私财甚厚,所以奢豪异常,后堂歌伎舞女,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艺尤其出⾊的二十几个,此时香车络绎,都随着李昊来为贵宾侍席。

  到得⽇⾊将中,王昭远由他的副将陪着来了。轻裘缓带,戴一顶软脚唐巾,手里拿一柄铁如意,是学诸葛武侯羽扇纶巾的派头;王昭远的相貌生得很清秀,加上这一副打扮,看来倒也风流儒雅,极像六朝的人物。

  上武担山,行帐中已设下貂炙盛宴,自然是奉王昭远为首座。李昊命他最宠爱的四名家伎,轮番进筋,三巡过后,又亲自来向王昭远敬酒。

  “都统此去,必建奇勋。将来勒碑纪功之文,非我莫属,老夫濡笔以待,但愿早早奏凯。”说着,左右两名丽人,一个执壶,一个捧杯,向宾主分别进酒。

  李昊的文采,蜀中第一,尤其长于书表颂赞之文,堂皇典雅,争相传抄;所以好名的王昭远,听他这话,大为‮奋兴‬,一仰脸⼲了酒答道:“微末寸功,得鸿文榆扬,大幸!我先拜谢。”说着,长揖到地。

  李昊也还了一揖,口中谦逊:“哪里、哪里?倒是我忝附骥尾,得与‘诸葛大名’,共垂宇宙,幸何如之。”

  用杜甫“诸葛大名垂宇宙”的诗句来恭维,王昭远越发得意了,酒酣兴豪,他用铁如意指着帐外那些満脸刺花,既狰狞,又威武的精壮卫士,大声说道:“我此行岂止克敌?要领这两三万雕面恶少,下长安,出潼关!取中原亦易如反掌。”

  这番狂言,说得太过份了。李昊心里大不以为然,但出师之⽇,不便扫他的兴致,只含蓄地说了句:“诸葛一生唯谨惧。愿都统记取此言。”

  “不然。”王昭远意气极盛,率直反驳:“武侯正以谨慎太过,所以无功。前贤阙失,正当记取。”

  李累也素知王昭远是个妄人,跟他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此刻奉命饯行,只要他⾼兴,自己的任务就算达成了,所以转脸向一名绿⾐歌伎吩咐:“霜红,为都统唱一曲!预奏凯歌。”

  “是!”霜红盈盈一拜,回⾝望着青⾐侍儿,做了个手势。

  于是当筵设下一方红氍毹,取一副檀极在霜红手里;她心中在想,王昭远三句不离诸葛亮,但诸葛亮六出祁山而无功,关于他的诗,当不得凯歌,这倒有些难了。

  想一想,唐诗中也有些音节遒亮,宜于在这个场合唱的。略略搜索,觉得王昌龄的那几首“从军行”虽然人地不符,也还可用。

  主意一定,轻敲擅板,启口唱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门关,

  ⻩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浑。

  余音未绝,王昭远已笑容満面,⾼声喝彩,捧着酒,遥遥向主人说道:“李公!此是破契丹、平西夏的先兆。来来,预贺一杯!”

  此人不但以为中原已在掌握之中,甚至已想到定完了中原,收服四夷上面。看他这一只手捏着如意,那一只手正该再拿一把算盘;如此轻率狂妄,如何统兵破敌?因此,李昊表面含笑⼲杯,心境却是十分沉重。

  “李公!出蜀破敌,自此而始;不知何以助我行⾊?”

  王昭远一面说话,一面把双眼睛斜睨着霜红,意在言外,李昊明⽩;但霜红是他的宠姬,本难割舍,又深怕他将来兵败,追究责任,说是惑于美⾊,连自己也遭受唾骂,更不便相赠,所以很宛转地拒绝了。

  “此姝明慧,”李昊指着霜红说道:“本当令以随侍,但后帐不宜置妇人。武侯为人,输君风流儒雅,不过治军严肃,却可为法。等都统奏凯班师之⽇,我必将此姝,专送军前,代为劳问。”

  “好,好。”王昭远知趣,笑着拱一拱手:“我先拜谢了。”

  于是再次命酒,快饮畅谈,王昭远移摆杯盘,作为剑阁到长安的山川位置,细论用兵的韬略,口讲指画,头头是道,把李昊听得糊糊,料不定他此行究竟得何结果?

  酒到酣处,王昭远离座而起,把铁和意一挥,中军⻩旗得令,大军开拔;顿时金鼓齐鸣,旌旗飘拂,向北遥望,无穷无尽,军容倒也可观。

  “李公,如何?”王昭远舞弄着铁如意,得意地问。

  “好啊!”李昊心想,看这样子,不像个吃败仗的,不过:“都统辛苦,我们在后方静候捷报。”

  “放心,放心,只传捷之⽇,李公休忘了送霜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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