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晚上⾼志強什么地方也没去,洗漱完毕,看了一会儿电视,估计戴看兰也应该有空了,便上了网。在兰溪屋等了一阵,也没有戴看兰的动静。⾼志強心想她可能是有事出去了,等一会就会进来的。也没退出兰溪屋,就这么空守着。守了半个小时,屏幕上还没有反应,⾼志強起⾝上了一趟厕所。
从厕所回来,那头依然没人理睬。⾼志強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个戴看兰,明明知道我今晚要在兰溪屋等她,她躲到哪儿去了?⾼志強就有些不踏实起来。心想,莫非她真的约会去了?⾼志強知道戴看兰那位下海多年,已经数千万的吴总经理,常年在外飞来飞去,他们刚到学龄的儿子也进了封闭式贵族学校,她下班后常常一个人守在家里,那份寂寞自不必说。但⾼志強更清楚,戴看兰这种女人看上去平易谦和,好打道,可她満腹才情,心傲岸,骨子里潜蔵着一份⾼贵,没点品味的男人是没法让她动心的。
电视里的晚间新闻都播完了,⾼志強过去关了电视,又回到电脑前,准备再等上一会儿。他是铁了心要等着戴看兰。⾼志強当然可以给她打个电话,但自从有了兰溪屋,两人就好像订了契约一样,极少去碰电话了。⾼志強不想由自己来打破这个默契。就在⾼志強快没了耐心的时候,屏幕上闪了两下,一行字跳了出来:对不起,我来迟了。⾼志強噤不住一阵惊喜,飞快地敲下一句话:你终于回来啦?我差点要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戴看兰说:那你就登一个吧,我正等着你来认领哩。
⾼志強似乎就领会出这话里的别样意思,心头不觉暖了一下。他敲道:看兰,我真的早想认领你了,就怕你不肯跟我走。对方停顿了片刻,岔开话题道:我知道你今晚等我等急了。⾼志強说:我可没等你,你以为我那么容易自作多情?戴看兰说:今晚部里临时召集会议,我本来想发个邮件告诉你一声的,免得你老在网上等,但我想,又不是我要找你,是你有事找我,等一个晚上有何不可?
这一回⾼志強没有急于去问自己要问的事,就让戴看兰唠叨个够。后来她终于转到⾼志強所关心的话题上。她说:省常委已经开过会了,正式决定文记书月底去央中校学习。⾼志強说:那他的工作关系呢?戴看兰说:工作关系暂时不动,等半年后学习结束再定。⾼志強说:这就是说,他学习期间还是临紫的市委记书。戴看兰说:那当然。
⾼志強心有所动,说:那谁来主持临紫市委常委工作?戴看兰说:我知道你就关心这事。⾼志強说:不关心这事,在兰溪等着⼲什么?戴看兰说:好哇,你这么自私。⾼志強说:自私是人的本嘛。戴看兰说:你这是市委副记书说的话吗?⾼志強说:我错了,向省导领做深刻检讨。
说笑了一阵,戴看兰才又敲了句:严部长几个常委的意见比较一致,倾向于由雷远鸣来主持工作,他究竟是临紫市第一副记书兼长市嘛。⾼志強感到一丝失落,却还是回道:那童记书的意见呢?他没有问牛副记书,他知道牛副记书会是什么意见。戴看兰说:童记书还没有最后拍板。
这天晚上⾼志強的脑壳里风帆一样,鼓漾着一份无法自抑的奋兴。文记书去央中校学习,让雷远鸣主持市委常委工作,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童记书之所以没有表态,是因为他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志強能想像出省常委会上的情形,包括严部长在內的多数常委提议让雷远鸣主持工作,但牛副记书还有已退位的晏副记书事先已在童记书面前提出过有倾向的想法,童记书也就并不急于表态,决定将这事摆一阵才说。文记书去学习的事省常委既然已经研究过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临紫来,雷远鸣他们一定会加紧行动。由文记书和雷鸣,⾼志強不觉又想起郭家冲石膏矿塌方死人的事,心里沉了沉。这事没个妥善处理,自己怎么面对郭家冲的百姓?
第二天⾼志強在外面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由会议主办单位宴请,⾼志強小酌了两杯,吃了点饭就提前离席回了家。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报道国务院刚刚开过的国全 全安生产工作会议,大体內容是要加大对各类小煤窑小矿井的清理整顿力度,该关的关,该停的停,该并转的并转。他打开机手,找到了郭三那位亲戚的机手号码,想再问问那里的情况。
不想正要拨号,突然门铃脆脆地响了起来。⾼志強很不情愿地合上机手,返⾝去开了门。竟然是丛林。她站在门口,笑嘻嘻道:“⾼记书打扰您了,真的不好意思。”⾼志強只得说:“没事没事,请进吧。”这才看见丛林后面又跟上来一个男人,他就是临紫市最大的企业紫源酒厂厂长江永年。⾼志強跟他握握手,让进屋里。
三人坐下后,丛林就说:“⾼记书这几个早上怎么没去双紫公园?”⾼志強心里想,自己的估计没错,丛林果然又去了那里。嘴上则搪塞道:“这几个晚上总是开会,一开就开到半夜,睡得迟了,早上起不来。”说着,想起冰箱里有一袋荔枝,就拿出来请他们吃。丛林也不客气,拈了一个,剥了⽪,塞进嘴里吃起来,边吃边点着头说好吃,还拿了一颗递给江永年说:“姐夫你也尝尝,⾼记书奖赏我们,你可要识抬举。”
江永年堂堂数千人的大厂厂长,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可不知怎么的,在⾼志強面前却不像丛林那么放得开,显得有些拘谨,一颗荔枝,左手给右手,右手又给左手,只是不知剥开受用。⾼志強看在眼里,也是为了缓和气氛,笑望着丛林,说:“如今社会关系⽇趋多样化,复杂化,语言词汇也变得更加丰富,若说谁是谁的姐夫或亲戚什么的,都有一种特定的含义,我怀疑这个大厂长是否真的是你姐夫。”
丛林说:“当然真的是我姐夫,像他们的紫源酒一样,一点不假。”⾼志強说:“现在假的东西太多了,连爹妈都有假的。”丛林笑道:“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连⾼记书你们这个级别的专员都有假的,而且那些假专员通常工作能力还強,为地方办了些实事,真可谓为假一任,造福一方,那可比有些真专员还得人心。”
说得⾼志強忍俊不噤起来,说:“丛主任你不是怀疑我这个副记书也有假吧?”丛林说:“不敢不敢,⾼记书怎么会有假,就是有假,我也不敢当你面实话实说呀。”江永年这才完全放松开来,说:“⾼记书您可别见怪,我这个妹嘴没遮拦,就知道瞎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姐夫可不是假的,我跟丛林的姐姐丛⽟同志,那可是十多年的结发夫了。”
有玩笑做铺垫,后面的话就好开口了,江永年终于对⾼志強说出了来意:“我早就想来向⾼记书汇汇报了,昨天晚上我一说到您,我这位妹就主动提出来,要陪我来找您。我这人一见导领就发怵,有人在一旁壮胆,自然有利于⾰命工作。”丛林抢着说道:“⾼记书您别听他的,是他听我说起开妇联主任会议时,您和我们喝过酒,他便死乞⽩赖恳求我引荐给您,只差没给我下跪了。”⾼志強笑道:“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妹,他当然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啰。”丛林说:“他敢,我姐拧脫他的耳朵。”
江永年也笑了笑,拿棵荔枝塞到丛林手上,说:“你知道⾼记书拿荔枝出来的意图吗?是要你用荔枝把你嘴巴堵住。”然后回头对⾼志強说:“⾼记书我就不说闲话了,您还要午休。”说着从⾝上拿出一个报告,递到⾼志強手上,说:“紫源酒厂想扩建一条生产线,向市工行打了一个申请款贷的报告,找了赵行长几次,开始他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说他们的钱宁肯贷给个体户,也不贷给我们,怕我们没能力还贷。”
这个江永年真有意思,经济工作是府政的事,他不找市府政,却找上了市委副记书。不过⾼志強还是关心地问道:“你们厂欠他们的老帐没还?”江永年说:“并不多,也就是100来万,虽然本金过期没还,但我们都是按时付了息的。”
⾼志強点点头,示意江永年继续说下去。江永年说:“后来我们找得多了,赵行长才松了口,要市导领先在报告上签个字再说。”⾼志強说:“我来签不合适吧?我又不是长市副长市。”江永年说:“我已多次去府政找过雷长市和欧副长市,不想他们影子都没一个,打他们的机手,也总是说忙,不肯露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志強心想,这段时间可够他们忙的了。低头在江永年的报告上瞧了瞧,说:“就贷300万,也不是什么大数字嘛,只是我签个字起不起作用?”江永年说:“您是市里的群记书,姓赵的能不买帐吗?”⾼志強笑道:“行银又不归市里管,我这个群记书他们会放在眼里?好吧,我签个字吧,变不变得了票子,那看你们的造化了。”
江永年把⾼志強签过字的报告折好,放进包里,说:“⾼记书感谢您了,到时请您喝新出品的紫源酒。”准备告辞。
⾼志強起⾝送客。来到门边,丛林又回头道:“⾼记书,明天我和谭主任就到省里汇报去了,您是我们的主管导领,谭主任让我向您报告一声。”⾼志強说:“你们去吧,不是还要带些书回来吗?妇联好像没车吧,你们坐什么车去?要不要我给你们联系一部?”
丛林媚妩一笑,说:“有姐夫在这里还愁没车么?我们早就订好了君子协定,我带他来见你,他给我们安排车子,他厂里的车可比您的车还豪华。”江永年也说:“这就不要⾼记书心了。”⾼志強点点头说:“那好,你们去汇好报,回来把这项工作尽快搞起来。”丛林说:“坚决按照导领的指示办。”⾼志強笑道:“别油腔滑调。”
丛林于是开了门,又扬起她那好看的颀长而又丰腴的手臂,向⾼志強晃了晃,甜甜地道了声拜拜。⾼志強也扬扬手,目送他俩下楼而去。
关上门后,⾼志強还没忘记刚才那个没打成的电话,拨了郭三亲戚的机手。那人说,他现在不在郭家冲,下午他就回去,到时再让郭三打电话过来。关了电话,见墙上的钟还不到一点半,离上班还差一个多小时,⾼志強就向里屋走去,想睡一会儿。从刚才三个人坐过的沙发边上经过时,就见上面有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志強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签过字的的报告,江永年不小心忘了拿走。不过这也没事,如果是报告,他自己会回来拿的,也没去细究,进了里屋。
可躺下后,总感觉有些不对头,一纸报告也不可能这么厚啊,而且明明见他把报告塞进了包里的。便又爬起来,到客厅把信封拿起来看了看,里面竟是一叠沉沉的百元钞票,数了数,⾜⾜两百张,也就是整整两万。这个姓江的,搞这一套⼲什么嘛?是我给他签了个字?我这字值这个价么?何况他们的款子还没到手。转而一想,可能是常委会上自己坚持选调丛林进市妇联做副主任,他们给的报酬吧。
这样的事情⾼志強当然遇见得多了。舂节元旦甚至五中一秋,加上平时不定期来送钱的,一年下来起码有三四十起。少的五六百七八百,多的上千或几千,像江永年这些上万或十几万甚至数十万的也会有几个。送钱人的动机各不相同,有的是你给他办了事来酬谢的,有的是要你给他办事来投石问路的,有的则是放长线跟你扯上这层关系,有朝一⽇总用得上你的。送钱人的⾝份也五花八门,有积极要求上进的,比如机关里的科长什么的,眼见得有一个副局长的位置快腾出来了,送包钱给你,希望你把这个位置挪到他的庇股底下。有想保住位置的,比如人事财政国土城建物价通公检法等部门的头儿,他们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好比坐在一架印钞机上,如果出了这个位置,就等于眼睁睁把一捆捆亮花花的票子拱手了出去,先送一把钱给你,你让他多在这个位置上呆一年,他就可多印一年票子。有要办大事的,比如江永年这样的厂长经理或个体老板,他们要批个款贷,要搞个什么项目,这笔款贷这个项目一到手绝对是一本万利,他用钞票换得你的签字,也就等于换得一笔巨额利润。
⾼志強做过县委记书和市委组织部长,现在又是管⼲部的市委副记书,经常要应付这些财神爷,慢慢他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手段。记得最初从省里下来,也是经验欠缺,人家来送钱,他硬梆梆都退回去,退不掉就通过邮局寄给送钱人,结果把这些人都得罪了,他们又都是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工作上明里暗里跟你作对,你又不可能把他们都撤了职,最后搞得自己孤家寡人,一事难成。后来⾼志強就学乖了,人家送钱来他都客客气气收下,只要是不太违背原则,能办的事就给人家办了,能解决的问题就给人家解决了,这样你好我好他好大家好,人缘关系得到了改善,工作上因有人愿意配合卖力,容易见出成效。
不过这钱就这么塞进包,总有一天会穿帮的,⾼志強既不弱智,也不是守财奴,他才不愿意让这些钞票断送掉自己的前程呢。他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一千以下的钱他就收进了自己的菗屉。这样的小钱,到店酒或商店里搞张票发,以开餐费或购置费的名义一做帐,就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送钱人不会太放在心上,反贪局也没谁会感趣兴。何况自己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块的工资,这里扶贫捐一千,那里受灾捐两千,也捐不了几回,手头有两个活钱好开支些。至于一千元以上的钱,⾼志強早就跟委纪尹记书悄悄商量好了,在委纪里面的廉政办给自己设立了一个秘密专户,也就是说,⾼志強把钱给廉政办后,廉政办就给⾼志強开一张正式收据,把钱存⼊这个专户。当然⾼志強跟他们有约在先,不能对外公布这个专户,⾼志強离开这个地方之前也不要上财政,免得让更多人知道。⾼志強这一手,外面的人也略有所闻,却不太清楚底细。所以给⾼志強送钱的人就变得谨慎多了,送了钱,⾼志強把事办了当然⾼兴,办不了他们也不可能拿⾼志強怎么样。这就给⾼志強撑起了一张无形的保护伞,他说话办事就放得开多了,不像别的导领那样瞻前顾后的。
这天⾼志強拿着江永年这个信封,本想通知廉政办的人带收据来拿钱,又考虑到是中午,都在休息,也不好打扰人家,心想下午或改⽇有空再处理也没事。于是打开书柜,把那个信封塞到了书堆下面。
这样一腾折,⾼志強再躺到上时,已经没有多少睡意,眯了一会儿眼,便爬起来,夹着公文包去了办公楼。桌上还有一叠文件没批,秘书科都问了好几遍了。这时离上班时间还差二十多分钟,大楼里阒无一人,格外安静,只有⾼志強自己的脚步声在刚铺就的佛山瓷砖地板上咚咚地响着。忽想起大学时,暑假跟一个同学到他乡下的老家去玩,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走了半天小路,来到一座大山前,山上古木参天,人迹罕至,只有夏虫长鸣,野鸟怪叫,觉得背上⿇⿇的,似有脚步声紧追其后。⾼志強就忍不住老往后瞧,后面当然什么也没有,心里便更加紧张。那同学有些奇怪,问他看什么?⾼志強说:“你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那同学也就往后面望了望,自然什么也没看到。那同学就笑了,说:“那是我们自己的脚步声。”
自己的脚步声,⾼志強想,好久没听到过自己的脚步声了。尤其是他这种地方员官,天天出车⼊辇的,哪里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供自己倾听?但今天他终于在办公大楼里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志強就故意加重了脚下的力气,脚步声于是更加清脆响亮了。这么咚咚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开了门,走到桌前坐下,还莫名的有些奋兴。直到奋兴劲过去了,才打开桌上那只标着⾼记书三字的文件夹,一件件批起来。
一堆文件不到两个小时就批完了。⾼志強合上夹子,舒一口气,起⾝做了一个扩动作。然后徐徐走向窗边,凝视着远处蒙的山影,以此恢复一下疲劳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他面对的方向就是郭家冲。这时机手突然响了。是不是郭三的亲戚?打开机手,却是郭三的。郭三在电话里急急说道:“⾼记书,我已经到市里了,我得去省城,我们矿的事情不能这样就完!”⾼志強一听,心里马上这事要闹大了,他虽然知道自己要掺进去会让文记书不⾼兴,但面对郭三,他怎么能说出阻止的话?⾼志強低声道:“你打个的,到那天我带你去过的乡道上等着,我马上就到。”郭三答应说:“我这就去。”立即把机手关了。
⾼志強给丛林打了个电话,说道:“明天你们的车还可坐一个人么?”丛林说:“我当是什么大了不起的事,我们回来时不是要带点书吗?所以姐夫给了我们一台丰田小面包,除了司机,就我和谭主任,环境宽松得很哩。”⾼志強说:“那好。什么时候出发?”丛林说:“八点以前吧,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到哪里去接他?”⾼志強说:“是我在县里工作时认得的一个工人朋友,四十多岁,一米七多的个子,刀把脸,我没时间送他上车,要他七点半在中心路口的太太口服广告牌下等你们,到了省城,你们就不用再管他。”
出办公室后,⾼志強到秘书科和值班室几个地方转了转。经过银秘书长办公室门口时,还跟他也打了一声招呼,这才从从容容下了楼,上了自己的车。不到一刻钟,⾼志強到了目的地,郭三已经等在那里了。郭三刚钻进车里,⾼志強从⾝上拿出几张大额票子,递到郭三手上,说:“这是你上省城的差旅费。”郭三不肯收,说道:“上趟省城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志強说:“你就别客气了,你下矿井弄两个钱不容易,花到这上面,你老婆要跟你离婚的。”
便感得郭三眼圈都红了,说:“这其实也是我们郭家冲人的事。”⾼志強说:“郭家冲人的事,也要你肯去跑腿。”
郭三这才把钱收下了。⾼志強接着问道:“你去找谁?”郭三张张嘴,有点茫然。⾼志強吩咐道:“你去把你那天给我看过的材料复印几份。到省城后不要去找信访办,信访办的人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通知市里把你领回来,二是把你的材料转到市里。你先去省报找那位宾记者。随便捡一张省报就找得到他的机手和呼机号子,他是全省赫赫有名的热线记者,一定要把材料直接给他。然后再去趟省人大和省委纪。”又把明天上午坐车的时间和地点,向郭三做了代,最后⾼志強给了郭三一个机手,说:“这个就送你了,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给我。也不要轻易往外打电话,打多了不全安。”
郭三要下车时,⾼志強要他转告郭宝田,今天晚上一定打个电话来。
晚上接到郭宝田的电话后,⾼志強便如此这般地代了一番。郭宝田答应得很痛快,表示马上就去组织。
一切安排妥当,⾼志強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双紫公园门口到市委大院,也就1000多米的距离,⾼志強却钻进一部的士,往中心路方向绕了个大圈,才折回来进了市委大院。围观的⼲部群众见⾼志強从的士里钻了出来,主动给他让开一条道。走进包围圈,只见文记书和雷远鸣的小车周围,郭家冲的人站的站着,蹲的蹲着,有几个还躺倒在小车的前轮边,癞⽪狗一样。文记书和雷远鸣两人的车窗是开着的,两人都各自坐在车里,铁青着脸,不声也不响。
⾼志強挤到郭宝田的前面,故意⾼声问道:“老郭,这又是怎么了?”郭宝田看都不看⾼志強一眼,用一种傲慢的口气说:“没什么,向导领汇报点情况。”⾼志強厉声道:“汇报情况用得着这么多人吗?”郭宝田说:“⾼记书,你别威胁我,我是一个人来的,这些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可不知道。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志強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群体扰社会治安,质已经相当严重。”郭宝田斜⾼志強一眼,说:“我们质严重,到哪一天石膏矿塌下去,把我们全部埋掉,质却不严重了?”⾼志強说:“石膏矿的事可以再商量嘛,你先把这些人喊开。”
郭宝田双手往前一抱,眼睛望着别处说:“你喊得开,你就喊嘛,我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志強喝道:“你这不是耍蛮吗?我问你,你们的具体要求是什么?”郭宝田说:“要求我们说了不止十遍百遍了,口⽔都说⼲了,你去问问车里的大导领吧。”
没有办法,⾼志強只好绕到文记书的车前,去跟他商量。文记书让⾼志強上了车,然后关了窗户,低声道:“志強呀,你知道吗?我们已经被困了一个多小时了。”⾼志強道歉道:“文记书真对不起,我一早就陪客人去了,刚接到值班室的电话。”文记书说:“他们要我们马上关掉郭家冲的石膏矿。可现在是法制社会,紫东区府政跟矿主签了合同,合同期未到就关掉,那是要履行巨额赔偿责任的,区府政那么穷,赔偿得起吗?”⾼志強说:“这我也知道,但他们现在这么堵在市委大楼前,影响也太坏了点。我看通知安公一声,把他们赶走得了。”
文记书不⾼兴了,说:“动用安公,还请你回来⼲什么?”⾼志強摸摸脑袋,说:“我看先答应他们,近期关掉石膏矿,把这些人疏散后再商量对策。”文记书说:“刚才我和雷长市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怕到时关不了,他们又会来闹事,所以不敢松口。”⾼志強说:“这么僵着,终究不成体统,我看先答应下来,再以商量关闭事宜为由,把郭宝田扣下。他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没有他在外面作梗,是闹不起来的。”文记书叹口气,无奈道:“也只好这样了,就看郭宝田会不会就范。”
得了文记书的话,⾼志強就从车里钻出来,来到郭宝田前面,说:“我跟文记书说好了,他答应关掉石膏矿。至于怎么关,其他人走开后,你作为代表留下来,我们具体商量商量。”郭宝田停顿片刻,才点头说:“好吧,我跟大家说说看。”
然后郭宝田站直⾝子,亮开了嗓门,对众人叫道:“我已经和⾼记书达成了初步协议,市委打算马上关掉石膏矿。至于具体关闭办法,你们先回去,我留下来跟他们商量。”人群中就有人大声喊道:“你不要耳软,他们几句话把我们打发走了,过后石膏矿又会照样开着的。”郭宝田说:“我了解⾼记书,他说话还算算数,你们就放心走吧。”大家还是不想走,郭宝田又反复作了劝说道:“暂时也只有这么办了,我们这么堵着市导领,他们就是想去关闭石膏矿,也出去不了呀。”
郭宝田这么一说,这伙人才犹犹豫豫散开,出了大院。文记书他们的车也开走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走掉,大楼前渐渐平静下来。
⾼志強把郭宝田带进自己办公室,随手关了门,才对他说道:“你暂时不要回家了,我安排你到紫江宾馆暂住几天吧。”郭宝田问:“那矿上的事呢?”⾼志強放低声音道:“现在国务院正在整顿各类小矿,郭三今天上午也去了省城,你耐心等几天,一定会有结果的。”
接着⾼志強给行政科长打了个电话,要他来一下。没两分钟,行政科长就跑了过来。⾼志強说:“你把老郭带到紫江宾馆去,订一个单间。同时跟宾馆经理打声招呼,吃喝什么的,按省里来的处级⼲部安排。”那位科长斜一眼郭宝田,有些疑惑,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志強懂得科长的意思,又对他说:“这是市委的特殊客人,如果你稍有怠慢,我下你的岗。”科长这才点头如捣蒜,带着郭宝田走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志強的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目光盯了盯窗外的坪地,那是刚才郭宝田他们聚集过的地方,此时已经空空的,只有数株不⾼的金钱松静立着,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尖便轻轻晃悠一下。⾼志強脸上掠过一丝浅笑,拿起桌上的报纸随便翻起来。报纸不是大块官样文章,就是整版广告,实在看不下去。扔掉报纸,开了电脑。
点出自己的信箱,⾼志強眼睛就亮了,昨天戴看兰就给他发了邮件。这回她不是约他进兰溪屋,而是告诉他,她要到楚南市去出差。楚南市就在临紫市隔壁,戴看兰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他过去看看她。⾼志強当即就拨通了戴看兰的机手。戴看兰说:“你真有运气,我的机手刚打开,你就进来了。”
戴看兰这话真有意思,她不说你的电话进来了,却说你进来了,这是不是有些暧昧?⾼志強说:“你什么时候到楚南去?”戴看兰说:“已经到了。”⾼志強说:“这么快?”戴看兰说:“给你发过电子邮件就出发了。”⾼志強说:“住在什么地方?”戴看兰说:“碧梧山庄。”⾼志強说:“就你一个人?”戴看兰说:“来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你肯定非常想见。”⾼志強说:“那个我非常想见的人,永远只是你。”戴看兰说:“别酸了,如果你想见的人只是我,你这个副记书也就不要进步了。”
听话听音,⾼志強就知道是严部长去了。他说:“今晚我就到你那里去。”戴看兰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岂敢牵着你的鼻子走?”
省委组织部长到了下面,这当然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放下电话后,⾼志強琢磨了一下,准备晚上就赶往楚南,到碧梧山庄去拜会严部长。
13、⾼志強是傍晚时分离开临紫的。临走前,他为如何去见严部长很费了一番脑筋。至少不能空着双手去吧?一个市委副记书搅尽脑汁想成为市委常委工作的主持人,一心巴望着能顺顺当当进步为市委记书,现在省委组织部长到了你的⾝边,给了你现成的机遇,如果你就这样空着双手去见人家,你这人不是弱智就是脑袋里的哪筋搭错了地方。不空手又带点什么呢?带点土特产,或两瓶酒几条烟?恐怕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带钱,简单方便,容易作,⾼志強也见得多了,如今还没有谁不爱钱的。那么带钱又以带多少为宜呢?三五千还是三五万或十几万几十万?从县委记书做到市委组织部长和市委副记书,给⾼志強送钱的人多的是,如果都放进了自己菗屉,现在手头别说上千万,三五百万完全不在话下。⾼志強当然也知道孔方兄的妙处,柜子里钱多不要喂饭。可最能昅引⾼志強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权力地位,他不愿意因为金钱而失去既定目标。因此说他手头如何宽裕的确谈不上,若要他一下子出手三万五万的,还实在有些困难。那就只好量⼊为出,带个三到五千,略表心意了。可⾼志強马上又否定了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三五千怎么好意思出手呢?人家严部长堂堂的掌管全省政员官乌纱帽的省部级导领,三五千相称吗?说不定人家还以为你是看轻他,别有用心拿这个小钱去戏弄他哩。
⾼志強一时没有了辙。抓耳挠腮,另外又想了几个方案,都不得要领。他想给戴看兰打个电话,拿起机手又放下了。就这点小事,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去向人家女人讨教,也太不好意思。猛然间才想起,紫源酒厂长江永年留下的那个大信封还塞在书柜里。原来那天中午⾼志強考虑廉政办的人正在休息,打算下午上班后再叫他们来拿,结果午睡没睡着,上班时间没到就去了办公室,批了两个小时的文件,之后就把这事给忘得一⼲二净。⾼志強想,也只好拿这笔钱去应一下急,估计有这个数应该勉強过得去了。便过去打开书柜,菗出那个大信封。放手掂了掂,低头又想,现在把这钱取走了,以后拿什么来填窟窿?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算是受贿,那是⾜可进去呆上一阵的。随即把信封放了回去。
离开书柜后,在屋里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又绕到书柜前,伸手再次拿出那个信封来。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再次放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志強甚至骂起自己来,平时你说话做事还算⼲脆,今天怎么搞的,竟然这么婆婆妈妈,没了一点男人的风度。这一骂,⾼志強就下定了决心,心里说,现在⼲什么不要钱开道?要做大事,这样瞻前顾后能行吗?于是把那个大信封往手提包里一塞,坚定地迈开步子出了门,人也一下子变得豪气起来。
现在⾼志強的车子已经行驶在通往楚南市的公路上。他不再去想提包里的那个信封,他想只要跟严部长牵上这条线,关键时刻他不给自己设阻,加上郭三能到省里请动那位宾记者,郭家冲石膏矿塌方死人的事一张扬出去,那他⾼志強预计的目标就容易达到了。
想起郭家冲,⾼志強觉得应该跟郭三联系一下了,于是放慢车速,拨通了他送给郭三的那个机手。郭三很快就接了电话,说:“⾼记书,我也正要给您去电话呢。”⾼志強说:“情况怎么样?”郭三说:“按照您的指示,我一到省城就去了省报,但宾记者外出采访去了。打通他的机手,还好他就在城边一个工地上采访,我赶紧打的找过去,把资料给了他,一边口头汇报了一些情况。宾记者当即表示,明天就到临紫去暗访,并嘱我先不要惊动省人大,这样让临紫方面的有关人员知道了,对调查取证相反不利。”
⾼志強想了想说:“宾记者说的不错,你暂时不去省人大也好。但为险保起见,你还是通过邮局,将材料挂号寄往人大。现在的挂号信速度慢,材料到达省人大后,宾记者的调查取证可能也搞得差不多了。”郭三说:“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去办。”⾼志強说:“宾记者还跟你说了些什么?”郭三说:“宾记者要我回去后不要轻易露面,有事他再找我,我把我这个机手的号子告诉了他,还提供了一些线索,他都一一做了记录。”⾼志強说:“你做得对。不过你的机手号码除了宾记者,再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了。”郭三说:“是的。”⾼志強说:“你明天就赶回临紫,暗中保护好宾记者,有什么问题,你就打电话给我。”
天开始黑下来的时候,⾼志強的小车已驶近灯火辉煌的碧梧山庄。
只见好几部楚南市牌照的⾼级小轿车相继开出山庄大门。⾼志強心里明⽩这些人刚拜访严部长出来,便有意放慢车速,往大门里面的停车坪多瞧了几眼。那里还有两部黎西市的小车,看车牌号也是市委主要导领的专车。⾼志強意识到自己这么闯进去多有不便,于是方向盘一打,将车开到山庄后面的树林下隐蔽起来,然后给戴看兰打了一个电话。⾼志強说:“我已经到了你的⾝边。”戴看兰笑道:“我知道,你没有胆量进山庄大门,才走的旁门左道。”⾼志強说:“我怎么没胆量了?”戴看兰说:“你碰到了好些⾼级小轿车。”
原来什么都逃不过戴看兰。⾼志強便说:“知我者,看兰也。”戴看兰说:“你把车窗打开吧。”⾼志強听话地按下车窗,一侧首,见戴看兰已经站在不远处的一丛墨竹旁。他当即将车子开过去,让戴看兰上了一旁的副驾驶室。
一袭沁人的幽香随即扑鼻而至,⾼志強不觉翕了翕鼻翼,说:“什么花这么香!”戴看兰说:“这就凭你的感觉了,舂兰秋桂,你觉得是什么花香就是什么花香。”
远处的灯光如昼,正透过浓密的树荫,斑斑点点洒在戴看兰⾝上。一股暖流忽然从⾼志強心底升起来,悄悄向全⾝蔓延开去,仿佛渗透到了他⾝上的每一寸⽪肤。在⾼志強的情感历程中,给予过他这种温馨绵的感觉的女人并不多,就是像丛林那样的女人,女人味不可谓不⾜,也会让⾼志強动一时,却无法让他产生这样一份深切而恒久的感觉。
戴看兰虽然眼睛看着车外,却知道⾼志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上,便故意咳了一声。⾼志強意识到了自己的痴态,赶忙将头掉了过去。他清楚自己并不仅仅是来与这个女人约会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可不能沉湎于这份温柔的惑。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志強无话找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把车开到这里来?”戴看兰说:“我知道你这人还灵。”⾼志強说:“承蒙夸奖了。我这人就是因为木讷,才不讨人喜。”
戴看兰笑笑,望着窗外斑剥的树影,没出声。⾼志強又说:“你不去接见各路员官?”戴看兰说:“我去接见他们了,你还在这里找得着我?”⾼志強说:“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戴看兰说:“那好,我下车了。”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原来是⾼志強早下了锁的,他得意地说:“这车欺生。”戴看兰说:“你诡计多端。”
后来在戴看兰的建议下,⾼志強将小车开到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梧桐树旁,斜对着下面的山庄停车坪和宾馆大门,只要撩开树枝,那些进出的小车和员官便尽在眼底。戴看兰说:“今晚你得等些时候,才可以去拜见你要拜见的人了。”⾼志強说:“我要拜见的人不就在⾝旁吗?”戴看兰说:“别这么⾁⿇好不好?”
正说着,只见宾馆门口出来一个人,⾼志強眼尖,认出是几个星期前接待过他的黎西市委杨副记书。⾼志強说:“你认得那个人吗?”戴看兰说:“有些面,好像在一起开过会。”⾼志強说:“他是黎西市的杨副记书,平时总是一肚子的牢,说自己没有后台,不然早就上去了。”戴看兰说:“现在的地方员官都这样,上去了说是有后台,上不去就说没后台。”⾼志強说:“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官场上不是流行说,发财要来,升官要后台吗?”戴看兰说:“如今的流行语也太多了点,姑妄听之,姑妄言之,不必往心里去。”⾼志強说:“我牢记省委导领的指示。”戴看兰骂道:“去你的吧。”⾼志強笑笑,指看窗外说:“看那个姓杨的那志得意満的样子,今天大概是找稳后台了。”
杨副记书走后,又来过几拨人马,有楚南的,有黎西的,也有临紫两位常委。⾼志強暗想,幸好看兰给自己提供了可靠报情,不然大家都到严部长这里来过了,独他⾼志強不来,严部长还不见怪?
看看车上的时间都11点多了,估计再不会有人要来了,⾼志強就对戴看兰说:“现在该轮到我了吧?”戴看兰说:“还得再等一会儿,说不定有人已经到了山庄下面。”话音没落,山庄外面就晃过一道亮光,又一辆小车从盘山道上开上来,车头一摆冲进了大门。
⾼志強觉得这部车子有些眼,待那小车停下后细瞧,竟然是他的同僚雷远鸣的车。车的尾灯还没全熄,雷远鸣就开门下了车,小跑着登上台阶,急切切扑⼊宾馆大门。在省委组织部当差,地市的主要导领戴看兰还是认得的,对⾼志強说:“如果你也这个时候赶了去,跟雷远鸣遭遇到一处,岂不尴尬?”⾼志強说:“是呀,我以为你们到楚南来,就我一个人知道,原来其他人比我的消息还要灵通。”戴看兰说:“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啊。”
好在雷远鸣并没呆得太久,半个小时不到就从里面出来了。看着他的车出了山庄,消失于门外的盘山道,⾼志強说:“现在都快12点了,导领忙到这个时候也该休息了,我再去打扰导领,不是不识趣么?”戴看兰说:“严部长平时喜写点东西,是个夜猫子,这时还不会休息,现在就去见他还不为晚。”⾼志強说:“怎么去见?”戴看兰说:“你这么灵的人,还用得着我来指点?”⾼志強说:“你在严部长⾝边工作,最有发言权嘛。”戴看兰说:“你总不能送他一桶油两袋花生什么的吧?”⾼志強说:“你就以为我这么小气?”戴看兰说:“别逗了,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的。”
⾼志強于是转过⾝去,从后排位置上拿过自己那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往腋下一夹,说:“我今天就这么去见导领,他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两人说着就下了车,转个弯,步⼊一道拱形小门,再绕过小花坛前的通道口,进了宾馆。到得三楼,戴看兰用手指指左边,轻声说:“就在最里的308号豪华套间。”⾼志強还没走上两步,戴看兰看看手上鼓的手提包,略有所思道:“这样恐怕不行,先到我房间里去一下吧。”
进得戴看兰另一头的335房间,戴看兰就把门掩上,说:“你包里装的什么?”⾼志強说:“还能是什么?”戴看兰摇头摇说:“刚才我想了想,如果是钱的话,有些不妥。”⾼志強说:“怎么不妥?”戴看兰说:“人家堂堂省委组织部长,会收你的钱吗?敢收你的钱吗?”⾼志強说:“钱怎么了?谁不爱钱?”戴看兰说:“我知道严部长这人,他还是比较谨慎的,你最好别来这一套,否则还要自讨没趣。”⾼志強说:“那该怎么办呢?我又没有别的准备。”
戴看兰转过⾝去,从⾐柜里拿出一个行李箱,取出一样用牛⽪纸信封装着的东西,递给⾼志強,说:“去年我在一个边远山区搞扶贫帮教,跟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小女校长很谈得来,我要走时,她特意送给我一方古墨砚,说是他爷爷手上留下来的,她的子女也没一个舞文弄墨的,说是我的文化⾼,有才学,送给我正合适。本来我是想送给你的,现在看来你只得用它去见严部长了。”
打开牛⽪纸信封,⾼志強左瞧瞧,右看看,真舍不得送人。他虽然对墨砚没有什么研究,但凭感觉也懂得这方墨砚的珍贵。更重要的还是戴看兰原是准备送给自己的,现在要物异其主了,实在心疼。戴看兰当然看得出⾼志強的心事,笑着道:“如果你不好意思拿走,就出点钱吧,把你包里的钱放进我的提包里。”⾼志強叹口道:“也只好如此了。”把包里的钱取出来,再将这方墨砚放了进去。
临动⾝时,戴看兰给严部长房间打了一个电话,得到严部长的首肯后,这才和⾼志強往308走去。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严部长站在里面亲切地说:“是志強啊,你是几时赶过来的?”与此同时,一只肥厚的大手也伸了过来。
⾼志強赶紧把包递给戴看兰,双手将严部长的大手握住,那劲头就像往上攀沿时,牢牢抓住了⾼处的绳索。一边动地说:“想念部长您哪,晚上才听说您到了楚南,我来得迟了,打扰部长休息,该打。”严部长幽默道:“那是打手心,还是打庇股?”说得⾼志強和戴看兰都笑了。
三人走进会客厅,严部长把⾼志強让到大沙发上,一脸无奈地说:“我们只是来这里看看部里的三个代表教育点,也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把你们给惊动了。”⾼志強半边庇股挨着沙发,欠着⾝子,微微低首,用温顺虔诚的目光望着严部长,声音不⾼不低地说道:“市里的工作也不知那么多,平时总是忙不过来,心里惦记着部长,却难得菗出时间上省城去拜望。如今部长到了临紫边上,有机会前来拜望,也算是部下有福啊。”
这边说着客气话,那边戴看兰已从客厅一角的食品柜里拿出葡萄和芒果,端到两人前面的茶几上。严部长伸伸手,请⾼志強吃,⾼志強客气几句,还是拿过一只橙⻩⾊的小芒果,小心剥开了。却并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恭恭敬敬递给严部长。严部长摆摆手,要⾼志強自己吃,却敌不过⾼志強一再的请求,还是接住,咬了一口。同时点着头说:“好吃好吃,志強还有看兰,你们也吃吧,这东西营养丰富。”
⾼志強和戴看兰于是听话地也各自吃了一个。
⾼志強动作快,先吃完,赶紧伸手接住严部长吃过的芒果⽪,放⼊塑料桶,又拿过茶几上的餐纸,双手呈给严部长。严部长抹抹嘴巴,又赞扬了两句芒果,笑望着戴看兰说:“是不是你告的密?”戴看兰笑道:“严部长去哪里,还用得着我告密吗?”严部长说:“你不告密,那谁告的密?”戴看兰说:“您没注意看电视吧,您到楚南没几个小时,省里和楚南市的电视台就在晚间新闻⻩金时段里播报出来了。”
严部长就摇头摇说:“原来都是那些记者作的祟。我早就说过,我到哪里去,不要新闻记者跟着,做事说话都不自由,偏偏这些记者鼻子长。”⾼志強说:“部长下基层办公,那是具有指导意义的,新闻里播一播,对全省的工作是个推动。”
慢慢话题转到临紫,严部长说:“临紫最近的情况怎么样?”⾼志強说:“还不错。在省委导领的直接导领下,临紫市委班子坚持主民集中制,紧密团结,战斗力越来越強。经济工作的总体思路由市委常委一班人拿,但具体工作主要是府政在抓,雷长市工作上很有一套,今年头季度的来势相当不错。”严部长颔首道:“看到你们班子这么团结,我就很⾼兴。班子团结是一个地方各方面工作的有力保证啊!临紫这几年工作成绩突出,完全是市委常委一班人团结奋进的结果嘛。”接着,严部长理论联系实际,从不同角度和侧面,深⼊浅出谈了谈班子团结问题。
⾼志強听得很专注,严部长说一句,他就认真地点点头,像听话的生学在聆听老师精彩的讲解。稍停严部长又说:“省委对你们是満意的。尤其是文记书雷长市和你们几个,都是德才兼备的好同志。”⾼志強说:“都是严部长和省委导领教导有方啊。”严部长纠正道:“不是我和省委某位导领教导有方,是对你们多年栽培的结果。当然更离不开你们自己的共同努力。比如说雷远鸣,我了解他,是个事业心很強的同志,上下反映都可以嘛。”
闻此言,⾼志強暗吃一惊,背上都渗出了虚汗,心里默想,听严部长这口气,是不是省委已经确定由雷远鸣主持市委常委工作了?如果这样,今晚不是⽩来碧梧山庄跑这一趟了?但⾼志強细忖,可能不会这么快,否则他总会听到一点风声的。⾼志強努力稳住自己,赶忙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家对雷长市的评价都很⾼,我们都很拥护他,临紫离不开这样的好长市。”还试探地说道:“依我个人的看法,这样的好同志,省委还应该往他肩上庒副更重的担子,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
严部长不置可否,转换了话题,很关心地问起⾼志強个人的工作来。
又随意聊了些别的事,严部长噤不住张了张嘴巴。⾼志強以为是他有什么话要说,不想严部长却忍不住打出一个哈欠来。⾼志強意识到该走了,说:“部长辛苦了,不好意思再打扰了。”⾝子一躬,站起来,把手提包拿到手上。
严部长忙捂住张开着的嘴巴,含含混混地说:“还坐一会儿吧。”戴看兰说:“严部长您休息吧,我送⾼记书下楼。”先退到了门边。⾼志強则没动,从包里掏出那个大信封,递给严部长说:“朋友送了我一方墨砚,我哩也不会鉴赏,严部长是大文人,墨砚是文房四宝之一,敬赠给您,也不至于辱没了斯文。”
严部长只推让了一下,便接墨砚于手中,一边玩味着,一边说道:“志強,你几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志強从严部长住处出来后,戴看兰还在楼梯头等着他。戴看兰说:“还到我那里去坐坐么?”⾼志強当然想跟戴看兰多呆一会,但考虑到她是集体出差,加上时间也太迟了,只得说:“你也该休息了,反正来⽇方长。”
戴看兰也不便強留,送⾼志強下楼。边走边悄声道:“你是怎样过手给导领的?”⾼志強开玩笑道:“我就这么直接把信封给了他,说是写了几篇学习三个代表思想的心得,请他指点。”戴看兰也笑道:“你也学会了雷远鸣那一套,要做导领的生学了?看样子你的进步也快了。”⾼志強说:“我哪比得上雷远鸣?雷远鸣做导领的生学仅仅是投石问路,后来关系密切了,出金点子给导领联系出书的事,让导领一次就名正言顺拿了一笔不菲的版税,想想我这点小动作算什么?我不过是想略表孝心,关键时候导领不要给我使绊。”
说着就来到小车旁,⾼志強按了一下手上的遥控器,小车嘘地一声响,四道门栓同时落了下去。戴看兰拿出那叠钱,要还给⾼志強,⾼志強没接,笑笑道:“你⼲什么?这可是我买墨砚的钱。”
戴看兰想起中学课文里的一句话,说:“谁要你的臭钱!”⾼志強拿过钱,说:“我只好拿到廉政办去换收据了。”戴看兰说:“这样好,这样能保护自己。”⾼志強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又说:“跟我到临紫去吧。”戴看兰说:“行啊,你去严部长那里给我请个假吧。”⾼志強说:“请什么假?明天早上我送你回来就是。”戴看兰说:“别美了,你还是上车走吧。”
拉开车门,低了头要往里钻,⾼志強又回首,略带伤感地说:“莫非就这么匆匆一见,话都没说上两句,又要分手了?”戴看兰说:“你说的。来⽇方长嘛,何况过一段时间我会去一趟临紫。”⾼志強说:“真的?”戴看兰说:“有必要骗你吗?”
⾼志強这才上了车,打响马达,同时从窗里伸出头来说:“回吧,你进了那道拱形小门,我再走。”戴看兰于是听话地转过⾝子,往黑暗里走去。⾼志強又在后面低声喊道:“我在临紫等着你!”戴看兰也没回答,只用力点了点头,隐⼊那道小门。
⾼志強这才一松离合器,将车子掉了头。把着方向盘准备踩油门时,习惯地往窗外的镜里瞥一眼,见戴看兰又站在了拱形小门的外面。迟疑片刻,⾼志強最后才努力收回自己的目光,将车子开出戴看兰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