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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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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与法忍至‮海上‬,始悉襟间银票,均已不翼而飞,故不能买舟,遂与法忍决定行脚同归。沿途托钵,蹭蹬已极。逾岁,始抵横蒲关,⼊南雄边界。既过红梅驿,土人言此去俱为坦途,然⽔行不一由延能达始兴。余二人尽出所蓄,尚可141小说B苏曼殊:断鸿零雁记敷舟资及粮食之用,于是扬帆以行。风利,数⽇遂过浈⽔,至始兴县,余二人忧思稍解。

  是夕,维舟于野渡残扬之下。时凉秋九月矣,山川寥寂,举目苍凉。忽有西北风潇飒过耳,余悚然而听之,又有‮物巨‬呜呜然袭舟而来,竟落灯光之下,如是者络续而至。余异而瞩之,约有百数,均团脐胖蟹也。此为余初次所见,颇觉奇趣。

  法忍语余曰:“吾闻丹凤山去此不远,有张九龄故宅,吾二人明晨当纡道往观。”又曰:“惜吾两人不能痛饮,否则将此蟹煮之,复⼊村沽⻩醑无量,尔我举匏樽以消幽恨。奈何此夕百忧感其心耶?”

  语次,舟子以手指枫林旷刹告余二人曰:“此即怀庵古兰若也,金碧飘零尽矣。⽗老相传,甲申三月,吾族遗老誓师于此,不观腐草转磷,至今犹在?嗟乎!风景依然,而江山已非,宁不令人愀然生感,欷-不置耶?”

  迨余等将睡,忽而黑风暴雨遽作。余谓法忍:“今夕不能住宿舟中,不若同往荒殿少避风雨,明⽇重行。”法忍曰:“善。”余二人遂辞舟子,向枫林摩道而⼊。既至山门,缭垣倾记殆尽,扉亦无存者。及⼊,殿中都无声响,惟见佛灯,光摇四壁。殿旁有,通一耳室,余意其为住僧寮房,故止步弗⼊。法忍手扪碑上题诗,读曰:十郡名贤请自思,座中若个是男儿。

  鼎湖难挽龙髯⽇,鸳⽔争持牛耳时。

  哭尽冬青徒有泪,歌残凝碧竟无诗。

  故陵麦饭谁浇取,赢得空堂酒満。

  余曰:“此澹归和尚贻吴梅村之诗也。当⽇所谓名流,忍以⽗⺟之邦,委于群胡,残暴戮辱,亦可想而知矣。澹归和尚固是顶天立地一堂堂男子。呜呼!丹霞一炬,遗老幽光,至今犹屈而不申,何天心之愦愦也?”

  时暴雨忽歇,余与法忍无言,解袱卧于殿角。余陡然从梦中惊醒,时万籁沉沉,微闻西风振箨,参以寒虫断续之声。

  忽有念《寥莪》之什于侧室者,其声酸楚无轮。听至“哀哀⽗⺟,生我劬劳”句,不噤沉沉大恫,心为摧折。

  晨兴,天无宿翳。余视此僧,呜呼,即余侞媪之子嘲儿也!余愕不止;嘲儿几疑余为鬼物,相视久之,悲咽万状曰:“阿兄归几⽇矣?”

  余曰:“昨夕抵此,风雨兼天,故就宿殿內。贤弟何故失容?阿⺟无恙耶?”

  嘲儿未及发言,已簌簌落泪,⽩余言曰:“慈⺟见背,吾心悲极为僧,庐墓于此,三经弦望矣。”

  余闻言,震越失次,趋前抱嘲儿而恸哭曰:“吾意归南海必先见吾媪。余自襁褓,独媪一人怜而抚我,不图今已长眠。

  天乎!吾媪养育之恩,吾未报其万一。天乎!吾心胃都碎矣!”

  既而嘲儿导余等出西院门,至其亡⺟墓前,⻩土一杯,⽩杨萧萧,山鸟哀鸣其上。余同法忍,俯伏陨涕。嘲儿泪言曰:“亡⺟感古装夫人极矣!舍古装夫人而外,得一赐惠之人,无有也。吾前月奉去一笑,不知阿兄遄归。今会阿兄于此,亦余梦魂所不及料,宁非苍天垂愍?先⺟重泉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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