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假僧人连累真僧人 真太监引出假太监
诗曰
均为衲子不相蒙,共作貂-实未同。
怪怪奇奇谁可料,真真假假幻无穷。
却说董闻听说沙有恒和尚被府差拿住,要解往南京徐国公府里去,十分惊异,急问香火道人是何缘故。道人说出这缘故来,甚是可笑。原来徐老国公年⾼多病,自世子袭爵之后,自己退闲养老,要选几个女乐,以为娱老养病之资。因遣人往各处买了好几个女子,又要寻个女教师。前⽇路小五的子门氏当官发卖,却是徐国公府里买了去。老国公爱他是河南人,河南为天下之中,歌唱词曲,正要用中州韵,便着他做个教师,教一班女乐。那知这门氏只晓得唱些盲词难调,不晓得唱诸般戏曲。他向闻有个名马幽仪,才艺出众,因荐与老国公道:“若要教习女乐,须得这个女子来方妙。此女现今在开封府。”老国公听了他言语,特遣人到开封府寻取马二娘。不想马二娘于半月之前有个使的游方和尚,到他静室里来住了两⽇。及至和尚去后,连马二娘也便不知去向。众邻舍都猜道马二娘跟了和尚去了。到得徐府里来取他,已没处寻觅。访问邻舍,知被和尚拐去,送着落开封府,出了公差,要缉拿这拐妇人的和尚。公差们一时没去追捕,思量要拿一个人来抵塞。那时开封府城內城外,要寻使的游方僧,只有沙有恒最是出名。为此被公差拿住,着在他⾝上要马二娘。若没有时,便要解他到徐州府里去。沙有恒实不知情,大叫冤屈。那些公差谁肯听他。正是:
门氏曾留一宿,马氏从未一睃。
前番是莫须有,今番是真正无。
沙有恒没奈何,只得使香火道人来向董闻求救。董闻问了备细,说道:“教你师⽗不须忧愁,竟由他解去便了。那徐小国公与我最相知,他最爱的是武艺。你师⽗若解到那里,或者因祸得福,倒有一番际遇。也未可知,我今正要往南京到任,少不得要见徐国公,当力荐你师⽗。今你师⽗若先起⾝,可先带我一封书去,徐国公见了我的书,不但没事,还有好处哩。”说罢,随即修书付于道人。书中备言沙有恒与自己相知,是个老实和尚。拐马二娘的,不⼲他事。又荐有恒武艺出众,还求青目。沙有恒得了书,方才喜,放心前去。董闻又分付公差,路上好生看顾,不可难为他。正是:
向年胡子连累胡子,今⽇光头连累光头。多须的往往逢着灾难,没须的往往认做风流。从前拿错的胡子还亏得抚台释放,今⽇捉差的光头,何妨向徐州府遨游。丁推官借着别个和尚,辨明了这和尚盗情的冤枉,马二娘跟了别个和尚,倒做了这和尚进⾝的引头。算来总为一饭之德,以致有此两番之酬。
董闻打发沙有恒去后,自己也便收拾起⾝赴任。因家中无人,留下⽗亲董起麟与⺟亲郝氏,子柴淑姿在家管理家务。分付子与妹子彩姑,好生侍奉爹娘。自己只带几个家人,起⾝望南京进发,不在话下。且说马二娘跟了使的游方和尚去,不知所往。那和尚既非沙有恒,毕竟是那个?原来不是别人,却就是常奇。一向常奇探听得马二娘侨寓开封府,为着他不肯接客,在家出家,甚有烈,心上好生敬爱。意取他到来,做个庒寨夫人,以践前盟,因与寇尚义商议要扮作客商到开封府去。又想官府正画影图形的捉拿逃犯常某,开封府里眼明手快的公人又多,胡子面庞又容易厮认,如何去得?为此算出一条计策,竟削发剃须,扮作使的游方僧。于路没人认得,一径来开封府。问到静室中,与马二娘相会。马二娘初时见了,还只道那里来的野和尚,不去理他。及仔细端详,方认得是常奇,一时又惊又喜,正不知他为甚把须发都剃了,做了和尚。正是:
美髯公今不可见,乌将军已没处寻。未识昑成几个字,岂徒捻断两三茎?几回口角无觅处,前⽇何其暗;忽闻⽑里有声传,今⽇失其深。尉迟恭为甚变了唐三蔵,陆士龙为甚化作支道林,那一个降龙罗汉把你龙髯拨,那一个伏虎禅师将你虎须侵。疑是护法伽蓝现比丘相,不是问疾居士说维摩经。但见头嘴一般光塌了,难比陰二处黑沉沉。
当下马二娘会着常奇,两个各叙阔怀,马二娘问道:“你几时出家的,如今在何处寺院安⾝?”常奇道:“我并未曾出家。只为要来会你,故权扮作出家人模样,路上好行走。”因把别后如何杀了列家⽗子,如何被捉,如何脫逃,如何遇了寇尚义,做了山寨之主。细细述了一遍。马二娘也把别后之事诉与常奇知道。遂留常奇在静室里宿歇,重讲旧好。枕席之间,十分畅,但见:
一个新剃须的和尚,下胡子依旧成双;一个不落发的女尼,小和尚忽然来触。道姑未尝披剃,偷和尚算不得光打光;僧人本是绿林,宿青楼还只是俗对俗。何必如佛印之遇琴躁,守得禅坚牢;也不比五戒之恋红莲,恐怕山门沾辱。门妇人⼊寺寻和尚,便是新知乍逢;马二娘开户接僧人,只算旧缘重续。沙有恒隙生瓜李,果不当纳履整冠;常善变盟订丝萝,又何妨怜香惜⽟?老常特地别寻一个道姑,仍寻着马二娘,并非薄幸负心;马氏特地私偷一个和尚,原偷了常善变,可谓情真淑。一向巫山梦杳,不雨不云今夜蓝桥路通,既-既⾜。不是出家人改出家心,正是从良遂从良。
常奇在马二娘静室里静住了两⽇。大家说起董闻相救之德,十分感,常奇意去与董闻一会,又恐踪迹尽露,惹出事来,途不敢去,连马二娘也不去谢别董闻了。两个只暗暗相约,常奇先去城外僻静处等候,随后马二娘收拾随⾝细软,在邻舍面前只说要往城外佛寺里烧香。出了城会着常奇,改扮男妆,雇下船只扬帆前进。前途早有寇尚义差小喽-掉快船来接着,竟往寨里去了。有诗为证:
⽩镪掘来借仙语,红裙拐去托僧游。
或仙或释何当是?两下皆为风马牛。
看官听说,那常奇既做了山寨大王,要掳掠别个妇女上山,有何难处?他偏要寻这一个旧相知的女,虽冒险有所不辞,可谓不负心的男子。马二娘既是名,要寻别个王孙公子从良,有何不可?却偏为着一个犯罪在逃的常胡子,杜门谢客,甘心出家;及相会之时,知他做了草寇,又见他改了⾝相,也并不弃嫌,一径相随而去,可谓识英雄的妇人。不知其事者,只道马二娘一向假意出家,今⽇忽随了和尚私逃,青楼中人,其言语总难准信。有好事的编成一只《驻马听》的曲儿笑他道:
“假意修行,笑杀青楼那有真?挥残珠泪,烧尽香疤,誓遍神灵,一朝怜取眼前人。从前旧约浑无准,奉劝王孙大家仔细,莫把烟花信。”
又有好事的,笑那些出家的妇人,凡一应尼姑道姑,都不⾜信,亦照前腔,编成一只曲儿道:
“假念弥陀,笑杀尼姑与道姑。极乐世界,和合多僧,无凝恒河,⾊空空⾊意云何?慈云法雨凭施布,悟彻虚无,把灵山撇却,进⼊巫山路。”
又笑那沙有恒的,说他向来把路小五的子门氏留宿庵中,以致路小五唆拨喊人扳害;今番拐马二娘的和尚,不是他是谁?只照前腔;编成一曲道:
“照命托星,笑杀游方沙有恒。一宵盲妇,几夜青楼,百口难分,慧刀未断雨云情。菩提⽔向红莲浸,马去门存,今接徐府,好把前订。”
这几只由儿传将开去,各处流播。此时董闻已将至南京,于路听得有人传诵此曲,因想到:“马二娘果然可笑!他既与常兄有终⾝之约,初时杜门谢客,后来矢志修行,我只道他是个有烈的女子,却怎的忽背前盟,随着游方僧人去了?正不知这游僧是何人,拐了他到那里去。我今到南京,须对徐国公说务要跟寻马二娘,缉拿这游僧来重加惩治。一来可为和尚宣滢,青楼薄幸之戒,二来不虚了徐府之求,三来也辨明了沙有恒的心迹。”意中计策已定,不一⽇,来到南京。往国子监到了任,京中大小各衙门,应投揭投帖的,一一都投到了。见过徐老国公,便来与小国公徐绳祖相见。各道契阔。国公称谢道:“前者贵座师庄太史来,称道先生相念之意。又承附致书-赐贺,不胜愧感。”董闻逡巡逊谢,130-快士传因说起沙有恒之事,国公道:“前接台翰,已致老⽗并不曾难为他。”董闻道:“马氏实非有恒拐去。但那游僧,必须缉拿正法。若拿获游僧即获马氏,便可应尊翁老国公之命,而有恒心迹始明矣。”国公点头应诺。董闻别后,国公即差人⻩文往开封府投递,要跟寻女马氏并缉那拐他的和尚。董闻也写书一封,寄与虞二府,要他致意本府太守与捕厅,广差捕役,缉访马二娘并游僧踪迹。虞二府得书,随即转致府厅。本国又奉了徐国公之命,便一面差役缉捕,一面遍张告示,稽查游僧。寺院中凡有游方和尚,务必要查询来历。如来历不明,即是奷僧,立时拿解又移文各处省会一体严行稽察。正是:
楚国亡猿,祸延林木。
开封失,累及诸秃。
好名归道,道士受福。
恶名归僧,僧人命促。
且说常奇在山寨中,早有躁事的小唆华,把这各处查察游僧的消息报上山来。常奇闻报,便对马二娘说道:“我今剪须剃发妆了和尚,没人认得。正要下山去走,不想他们又扯游方僧盘法起来,教我怎好下山去?”马二娘道:“你如今又要下山去做甚么?”常奇叹口气道:“我今虽取得你来完续旧盟,只是这山寨里怎做得你我安⾝立命之处?若论我中抱负,纵不能学虬髯翁独帝一邦,称孤道寡。也须如班超万里封侯,威震边疆。如何区区作⾚眉铜马的勾当,却不辱没了我?就是你这般才⾊纵不学飞燕⽟环侍奉至尊,也须做一品夫人,受五花官法,如李靖,韩世忠之,才不枉了你这双识英雄的俊眼。如何区区做个山寨中的庒寨夫人,却不又辱没了你?为此我一心要离了山寨,移名改姓,图个出⾝。”马二娘道:“相公所言,正合妾意。既有此心,何不仍旧蓄发?原作在家人打扮,只剩了胡须料也没人认得了。”常奇道:“这又使不得。现今官府画影图形的拿我向年我又在江湖上走过,人都认得我形貌。虽剃了须,只怕像曹孟德战败割须之时,起初认长须的是曹躁,后来便认短须的是曹躁,如何是好?”一时左思右算,苦无长策,好生忧闷。正是:
为僧既不可,还俗又堪危。
进退维⾕处,英雄空自悲。
两个正说话间,忽有小喽-报上山来道:“朝廷差內官二员,往各处采办御用东西。现有许多跟随的小太监在前山经过。”常奇听说,便分付小喽-传下号令与山前桓陆两家饭店中“如有小太监到店来,可密拿一个来见我。”小喽-领命而去。至次⽇,桓家饭店里早拿到一个小太监并五七个从人,解上山来。原来桓家奉了常奇号令,恰好有一个小太监,同着一行从人⼊店歇脚。桓家把蒙汗香点将起来,又把蒙汗药的酒与他们吃了,一个个都昏跌倒,便用绳索缚绑,解投山寨。比及他们醒觉时,已解到山上了。常奇看那小太监⾝边有一面牙牌,上面刻着“太监府奉差內官平易”九个字,又有內监府印信路引一纸。常奇看了沉昑半响,叹道:“这太监姓平名易,平者常也,易者变也,倒像我常善变移名改姓的。”便取了他的牙牌,路引,分付将他并从人们都软监在寨后,马二娘问道:“相公拿这小太监何用?他的牙牌,路引,要他做甚么?”常奇道:“我得此牙牌,路引,倒是我下山的机会。如今有个计策在此,但恐你心上不悦。”马二娘道:“你且说有何妙计?”常奇道:“我若顶了这太监的名⾊,把牙牌,路引做了护⾝符,便冲州撞府,再没人阻挡了。只是要顶冒太监,必须割势,不能再与卿为雨云之,恐非卿之所愿耳。”马二娘听罢,慨然道:“妾昔年与相公别后,便杜门谢客。后闻你犯罪脫逃,即矢志修行,已不望此生再得与你相会。不想今⽇重得聚首一番,我愿已⾜。你既英雄气盛,自当儿女情轻。妾何敢贪恋朝云暮雨,误你冲霄之志乎?”常奇听说,大喜道:“你若不以此为嫌,⾜见⾼明。”两个计议定了,常奇便对寇尚义与习风说知此意。
寇习二人好生惊讶。定尚义道:“当初司马迁被汉武帝把他来下了蚕室,是君命难违,不得已受此刑法。今兄长幸得脫逃在此,正好山头望廷尉。何故无端阉割,自比刑人?”常奇道:“我今郁郁居此寞寞无闻,不能雄飞,无异雌伏。若借內监名⾊,下山远游,倘有际遇,博得个功书竹帛,名垂钟鼎,是⾝虽失了⽝夫之形,人却建功立业之意,何不寺待朝廷招安?却急离山寨,先把⾝体来伤残了。”常奇道:“资弟所见差矣!我辈啸聚山泽,安得朝廷降诏招安?除非攻城掠地,割据州县,使官兵无可如何,那时朝廷方肯下招安之诏。但若如此做作,必至杀人害命,伤民病国,又岂仁人君子所忍为?我今决意离此山寨,别作商议。不是我无意要抛撇二位贤弟,其实大丈夫安⾝立命,不可不想个长策。”寇习二人苦劝再三,常奇却决意要行,取酒与马二娘对酌,喝得酩酊大醉,竟把那话儿一刀割落了。寇尚义忙去寨后唤出那小太监来问道:“你內官家,必知医救阉割之方,快说出来!医好了,我这常大王饶你命。不然就要砍了。”那太监惊慌,果然把內务府医治割势的妙法一一说出。寇尚义忙请医生依方合药,替常奇敷治调理,一面蓄起发来。不上两月,便已无恙。蓄发已长精神如旧,须尽脫,声音也都变了。常奇笑道:“古人变声音,至呑炭为哑。我今不须呑炭,声音已变。这番下山,更无人识我矣。”便教把平易一行人依旧软监起来,休要放走了。自己顶了平易姓名,把他的牙牌,路引蔵在⾝边,打扮做太监模样。众人看时,竟宛然是一个太监。但见:
大和尚虽蓄了发,小和尚倒割了头。从前上胡子的须虽然剃了,还有下胡子的须依然无恙。如今下胡子的一朝脫却,连那上胡子的一旦都休。梁山泊上鲁智深,忽换了童枢密的角⾊;平妖传中蛋和尚,顿做了雷兄恭的同俦。一向出家未尝无家,倒把美取来庒寨;今⽇还俗实为断俗,反把⾊斩绝不留。若教仍去出家,决不学怀义的勾当;倘若选他⼊侍,断无有缪毒的风流。那知他剃发不⼊丛林,原不为空门所纳;到如今净⾝不栖宮噤,也不为大內所收。一扮唐三蔵,再扮鱼朝恩,初不改虬髯公的豪;既非晋支遁,又非秦赵⾼,仍怀着尉陀王的雄谋。踪迹真如魔怪幻,机权能使鬼神差。
常奇既净了⾝,即择⽇下山。寇尚义与习风治酒送行,就请马二娘出来一同话别。寇尚义道:“兄长去后,我等便请大嫂做山寨之主,听其节制。”马二娘道:“寇叔叔说那里话?我是个妇人,又没武艺,如何做得寨主?”寇尚义道:“大嫂无武艺却深通笔墨,正好运筹帷幄。不必推辞。”当⽇便请马二娘与常奇居中而坐,寇、习二人列坐两倍。酒行数巡,习风道:“兄长此去,若有好处,必须带挈我们。”寇尚义道:“兄长之意,莫非谓近来內侍们少有贤者,故不惜⾝为內侍,将学汉之吕強,唐之张承业乎?今朝廷好尚文墨,要內监读书识字,特命司礼监选太生学去教习他们。以兄长之才,得侍天子,必能深受圣眷。那时请一纸诏书,招安山寨,我等俱受光荣矣。”常奇道:“贤弟不知我心。我虽净了⾝,决不屑与貂-为伍。不过借作蔵⾝之法,使过都越国,没人讥察耳。”习风道:“如今兄长待要到那里去?”常奇道:“目今天下太平,车书一统,惟百粤一带,闻常有外邦犯顺。此志士立功之地也,我往那边走走,务要烈烈轰轰做出一段事业来,才显得我英雄作用。”寇尚义道:“兄长⾼见非他人所及。我等今后只谨守山寨,听候好音便了。”当下席散之后,常奇与马二娘并寇、习二人别过,选心腹小校五六人,扮做伴-,鲍雨等在其內。⾝边暗蔵利器,仍带着弹弓,弹丸儿,骑着马下山而去。所过之处,有牙牌路引为照。人都认是上用的人,奉差往各处采办物件的,谁敢道个不字?常奇于路无阻,急急前行。不则一⽇,来到粤中地面。闻得往来行人传说关外有个番邦,叫做华光国,颇有犯顺之意,常常有兵卒近关窥探。常奇听知这消息,暗喜道:“若果有外国犯顺,正是我建功立业之秋了。”却又想到:“我已改了形相,顶了姓名,不便去投军效用。不若走出关去,闯⼊番邦,相机而行,倒可图个出⾝。”算计已定,来到关津界口。此时正值初秋天气,常奇在守关将士面前,只说奉差往关外采取蟋蟀。众将士都晓得宣德皇帝好斗蟋蟀的,又见有牙牌,路引,谁敢拦阻?连忙开关放出。常奇出了关,又行过了几⽇,看看出了国中地界,将到番邦上了。常奇把随从伴-鲍雨等五六人都打发回来,分付他们只说是內监府差回之人,赚⼊关去,仍回山寨“拜覆寇习二头领和马二娘,说我往外国去了。将来若闻百粤之外有异人举快事,是我奋志之时也。后会有期,各自保重!”鲍雨等领命拜别而去。常奇独自一人一骑望前而行。又行过了许多路,但见:
平沙漠漠,野草凄凄。飞鸟翔而不下,走兽而靡依。昆仑不知何处,宿海杳其难稽。遥瞻京关千重隔,回首家乡万里余。征夫到此皆掉泪,壮士当斯也皱眉。独有英雄心似铁,掉须前往更无疑。
常奇正行之间,忽见前头尘头起处,一簇人马约有一二百骑,蜂拥而来。仔细看时,都是些奇形异相的番兵,手中都拿着弓箭。后面簇拥着一位少年女子,骑在一只大⽩鹿上。那女子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秋⽔为眸⽟作肌,一弯貂尾鬓边垂。
丰神绰约谁堪比,疑是昭君出塞时。
常奇看了,正勒住马让他,那打前队的番兵,早开弓发箭,朝着常奇来。常奇眼明手快,把鞭稍只一拨,箭已落地。那番兵打着番语道:“好蛮子!”一头说,一头又一箭来。常奇不慌不忙,将⾝闪过,用手只一绰,把箭绰在手中。众番兵都喝声采。早惊动了队里一员番将,跃马向前,也来箭。常奇却取出弹弓,弹丸儿,扣得端正,等他箭来时,刺斜里放一弹去,正打中那箭杆,把箭儿横打开去,众兵将不觉齐声喝采。那女子骑在鹿上,望见常奇这般做作,也暗暗称奇。分付众人,休要只顾放箭,自己拍鹿角一拍,跑向前来叫道:“那汉子可过来相见。”常奇便下了马,进前声喏,那女子见常奇是內官打扮,便问道:“看你像是京师里上用的人,为何来到这里?”当下常奇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波翻浪起,人情反复堪惊。路转峰回,世事变迁难料。正不知这女子是谁,且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