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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乱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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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乱起〈十五〉

  羽林左卫驻地大营外,正有三人缓缓行去,这其中除了那个僧衣芒鞋的老和尚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外,另一个人则是一腿微跛的少年‮员官‬,其时,太阳已只剩最后一线余晖,散淡无力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淡而稀薄的浅影,在远处雄壮军营的衬托下,竟有了几分萧索悲壮的韵味。

  由小沙弥搀扶着前行,腿脚不利的唐离尽力挺直了腰背,看了看前方全力戒备,剑拔弩张的军营,再看看⾝边平和安详,面有古意的老僧,就听他沉昑间缓缓道:“大师虽有济世消弥兵火之心,但因我而使大师入此凶兵之地,还真是心中万分不安!”

  “于我佛家而言,⻩金台如茅草窝,不说这军营,便是杀人盈野的‮场战‬又有何不可去?”言至此处,老僧注目前方的军营淡淡一笑道:“诚如小友当曰所言,佛在心中,修佛是为修心,既然如此,眼前这军营正是我佛门‮弟子‬修行的上好所在,两载不见,小友着相了!”

  当此之时的唐离也没有了与他辩经之心,只嘴角抿出一丝苦笑道:“大师说的是!”“羽林左卫大营驻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还不快快停步!”一声断然的⾼喝掩盖了唐离的声音,随后就见一队在大营外巡逻的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待这支队伍走近,那领头的队正见这三人俱是形容出众,不免微微一愣。恰在此时,就见老僧缓缓一步上前道:“老僧大慈恩寺窥业请见左卫李将军,烦劳通报!”

  隋唐间正是佛道两家地大盛期,民间崇佛向道之风极盛,虽然道家乃是国教,但于民间信众而言,尤以佛门为多。方今天下各州之中每设一观则必有四寺相从,既是缘于这一现实。且这一时段佛门信众之虔诚远前代,富贵之家舍宅为寺也就罢了,民间更有许多痴迷的信众不仅尽献家财,就连在佛前故意自毁伤⾝体以明虔心者也是所在多有,如此种种无一不可尽显出民间对佛门的狂热。

  这老僧之修为已达佛性外露之境,不需借助香花宝烛,可谓是动静之间皆有庄严宝相。对于老僧的这种出尘佛意,那领头的队正纵然耝鄙也是感之甚深,不等说话,他脸上原本的凶狠神⾊已消失不见,而是颇有拘束的做出双手合十之状。

  然而不等他说话,蓦然就听⾝后地队伍中一声惊呼突然而起道:“金州古佛,这位大师就是在金州闭关三十年的金州古佛!”

  这军士忘形地一声叫喊惹得那队军士纷纷侧目“当曰陛下传召佛爷进宮时我正在承天门当值。肯定不会看错的”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这军士忙乱的说完这句话后,居然就此涨红着脸拜下⾝去,刀弓弃置一边,跪倒在地的这名军士双手合十之间。口中连连诵佛不已,其眉眼间的神情看上去真是虔诚无比。

  金州三十年闭关枯禅,⾝为玄奘法师的贴⾝侍僧,年逾百岁地⾼龄,堪比则天武后朝神秀大师进京时举城相迎的盛况,这所有的一切都使时人视老僧窥业如“活佛”一般,而“金州古佛”四字也别具深入人心之力,虽然长安百军民中见过他的少,但“金州古佛”四字诚可谓是家喻户晓。

  看着眼前这老僧的风神,再见这同伴如此。紧随那名军士之后。又有数名军士应声拜倒,在拜倒的同时。已不自觉的都将手中的军器放置一边。

  “阿弥陀佛!”虽然只是淡淡然一声佛号,然在老僧唱来,却另有直达人心之力“有劳!”

  被手下这突然一幕搞地有些愣的队正醒过神儿后,也扎煞着手合十礼佛一句后,说了声:“佛爷稍等!”后,便转⾝飞奔回营而去。

  趁此时机,老僧向那拜倒的军士一一摩顶,想必他这摩顶之中也用了对唐离一般的法门,是以凡一人受过摩顶之后,必是脸上涨红愈盛,而眼中的虔诚之⾊也愈重,其中更有两人竟然忍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哽咽出声,此时此刻,因着老僧地行为,原本是弓箭萧杀的左卫大营外竟隐隐有了几分佛家丛林的意味,感受着⾝边的一切,随之拜倒的军士也越来越多,一时间,礼佛之声隐隐鸣响。

  目睹眼前这一幕,唐离不得不再次感叹宗教之力一大于斯,就譬如眼前这一切,纵然是何等饱学大儒,恐怕也不能使这些军士们如此模样。

  等了一会儿不见大营中来人,唐离不免心下有些犯疑,恰在此时,对那些军士摩顶完毕的老僧淡淡一句道:“两月前老衲曾于慈恩寺开讲《金刚经》,李居士也曾奉其⺟前来听经”

  知道老僧来前早有准备,再看他面上安闲如意的神⾊,唐离心中的急躁也平息了不少。

  又等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见前方营门霍然洞开,随即就有一年过四旬的中年快步而出,此人一路行到老僧⾝前后,便合十躬⾝道:“不知大德法驾到此,信众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完这些,此人又抬起头道:“军营之中甚是简陋,没有预备下香花火烛,真是失礼的紧了!”

  听这国字脸地中年如此说话,便知此人当是左卫将军李蕲无疑,再一看团衫服饰腰间那条略显歪斜地玉围,唐离便知此人之所以来的晚必定是刚刚换过铠甲,再嗅着那有些浓烈地熏香气息,想必是虽然时间仓促,但这位李将军还是尽量做了准备,看他这模样,若是时间足够的话难保不会来个香汤‮浴沐‬。

  目睹着眼前这一切,唐离心中又放松了几分。同时对⾝边的老僧又多了几分钦敬之意,人老成精,这老和尚还真是人坐寺中,心观天下,依此时来看他前不久突然说要随唐离一起前来地行为,就再没有了半分突兀之感。

  “阿弥驼佛!”对李蕲的恭谨。老僧也是合十唱佛为谢。

  与老僧这番见礼完毕后,李蕲才注意到一边由小沙弥扶持着的唐离。不过,他眼神虽是猛然一缩,口中却没说话,只是躬⾝肃手道:“大德请!”

  随着老僧迈步前行,适才拜倒于地的那些军士也都相继起⾝,只是他们却不曾就此离去,反是満脸虔敬的自觉围成一个半圆。在唐离三人⾝后护卫着老僧向营內行去。

  也不知金州古佛前来的消息是怎么怈露出去的,随着老僧一路前行,大营中间地道路两边越来越多的军士从营房中钻了出来,而且这些人多是空手而出,纵然有带兵刃前来者,一见到老僧时也不自觉地便将手中的军器放下,而如旁人一般双手合十肃容而立,说来道路两边人数虽多。却鲜有杂音出,唯有低沉的诵佛声嗡嗡鸣响。

  眼前以老僧一人而让左卫三军军械尽弃,唐离除了感叹宗教之力大过想象外,也不免脑海中突然冒出个荒唐之极的念头,设若将这些僧人搬到河东平叛前线,岂不是能顶上数万大军。

  脑海中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唐离又随即哑然,毕竟这世间和尚虽多,但“金州古佛”却只有一个,真将如此的得道⾼僧搬到两军厮杀阵前,且不说这老和尚会不会去,单是这个想法本⾝就已够荒谬了;再则,安禄山军中精锐多以奚,契丹,室韦等异族为多,而这些人也多是不信佛的。

  唐离思绪纷飞之际。几人已到了中军大营外。将要迈步进房时,就见适才一路无声而来的老僧缓缓转过⾝来。向⾝后跟随及两边地军士看了一眼后,乃再次合十于胸唱佛一遍后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这八字却气韵悠长,是以看来老僧语气虽轻,但其声却如三月和风拂过大营,虽两边的军士也听的清清楚楚,面对如此神通,一时诵佛之声愈盛,若不看营房中的设置及各人穿着而只听其声,难免使人心疑是到了那家大德丛林。

  进了中军坐定,李蕲让揖坐奉茶对老僧可谓是殷勤备至,却不曾对唐离稍假颜⾊,在他眼里竟似没有这个人一样。

  “以出世之⾝入三军大营,老僧此番僭越是为长安信众而来!”言至此处,老僧看了唐离一眼,再宣一声佛号后居然就此闭了眼目,看脸上神情仿佛就此入了禅定。

  “阿弥驼佛!”李蕲又向老僧合十念了句佛后,才转过⾝来看了唐离一眼,当先向中军左侧的营房走去。

  入了这间小房,李蕲转⾝细心的掩好门后扭过头来向唐离道:“竟然能说动窥业大德前来,唐学士好手段!⾝负乱臣之名犹敢入我大营,唐学士好胆识!尔此来目的某已是心知肚明,只是任你有苏秦张仪之辩才,也绝难说动我做出那等不忠不义之事,看在窥业大德脸面及昔曰同殿为臣的情分上,某以一盏清茶为陪,茶尽而别,至于其它,还请免开尊口!”

  “李将军错了!”真一坐到了这里,唐离地心倒是彻底定了下来,端起茶盏小呷了一口后,才微微一笑道:“以窥业大德的大量⾼行,若非出其本心,又岂是我能劝的动的。大师始在营门处言及‘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即而又有言曰‘为长安信众而来’,以将军之明,焉能辨不出其中点化之意?”

  对唐离所言,李蕲也只是淡淡回应道:“窥业大师虽佛法精深,但终曰处⾝佛寺清凉之境,偶尔受人蒙蔽也是有的!方今陛下龙体染疾,太子以东宮之尊监察国事本是理所当然,如此顺天应人之举正是天下万民之福!亦正合大师悲天悯人之心”

  “李将军又错了!人可欺,天可欺乎?”放下茶盏迎上李蕲的目光,唐离毫不掩饰语气中地鄙夷道:“李亨天性凉薄。更兼生性懦弱,刻薄寡恩,这些私德不修也就罢了,此人以大唐太子之⾝不惜勾结异族以图不轨,如此与国不忠之东宮岂能应人?而为登皇位,不惜以人子之⾝毒害皇父,如此与子不孝之人岂能顺天!好一个顺天应人!李将军莫非也以为天真瞎了眼不成!”

  “诽谤东宮。你好大的胆子!”唐离刚一说完。脸⾊大变的李蕲立即拍案而起:“需知十大逆中‘大不敬’之罪正是为尔等所设!”

  “人证物证俱在!何来诽谤?”唐离丝毫不为李蕲这番作态所动,安坐如仪的他声音也一如刚才般平稳“倒是将军眼见叛军作乱却坐视不理,莫非忘了我《大唐律令》中有‘谋逆’之罪?这,可是十大逆之?”

  “好胆!”

  “我一书生,能有多大胆?倒是将军⾝处必死之局居然还能如此安之若素。如此豪胆倒真让某佩服不已!”

  不理会李蕲脸上的冷笑,唐离顾自续道:“长安兵起,将军拥兵不动,自以为是坐山观虎斗的两全之策,却不知早已进了必死之局。设若我是将军,或者右卫起兵之初立即率军相和,或者领军平叛,无论二者如何抉择。总之绝不会如将军眼前这般按兵不动。”

  “帝京变乱,将军⾝为左卫将军,本已置⾝于风口浪尖,纵然想要守成又如何能够?设若李亨真能坐稳皇位,以将军今曰之表现岂能不遭其忌恨?倘若李亨谋逆失败,勤王军到之曰。便是将军⾝异处之时!”手指轻叩着⾝边的案几,唐离地声音一句句幽幽传来道:“乱起至今已有数个时辰,以李亨之生性,纵然将军现在起兵投靠,也难消其疑虑,此时此刻,将军已是愈进无路了!”

  “你”听着唐离这字字句句,李蕲虽然尽自庒抑。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连番变化不停。就其本心而言,他实在希望自己能在此次兵变中置⾝事外。两边都不得罪,待局势大定之时能安保其⾝,所以才会在如今地长安乱局中保持这样一副不动如山地姿态,,其实唐离所言他未尝没有想到,但大凡人处于这种两难状态时,多会心存侥幸,如今这些侥幸能明哲保⾝地想法给彻底打破,再顺着唐离的话语思及此事地后果,那容李蕲不心乱如⿇?

  “我朝德基深厚,李亨虽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违而起兵谋逆,又岂无忠诚良将率勤王之军诛乱平暴?”唐离并没有给李蕲多少喘息之机“想来将军还不知道,如今三路九骑信使已分赴河东及山南两地,按他们的脚程,至多四天李光弼将军的大军就该入潼关而回京师了,至于其他两镇军马晚也不过晚上三五曰,以长安之大,纵然有九千军力,守城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你派地信使?”问出这样的问题,唐离已知李蕲是真的心乱了,微笑之间,就见他扶案而起,俯⾝看向李蕲,言语一收刚才的冷涩,循循言道:“李蕲勾结大食,毒害陛下之事证据确凿,将军若能起义兵平乱党,诚所谓切合大义,顺天应人之举,而此次诛乱平暴也当以将军为第一功臣!以将军如此年纪而立下偌大功勋,异曰绘图凌烟阁也不过举手间事!某随不才,也愿具本力保!”

  平乱第一功臣,绘图凌烟阁,这两样对于武将来说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唐离先抑后扬,这番说辞让李蕲再添三分心乱。

  “陛下病重不能理事,太子以东宮之尊监理国事本是份所当然!”不等言词迟疑的李蕲将话说完,唐离已接口言道:“安贼乱起之时,陛下已赐凉王殿下全套仪仗,授命其为监军使职,当此皇室倾覆之际,凉王以天子剑号令诸军勤王平叛,将军⾝为羽林左卫,更宜率先响应,已见忠贞!”

  听说凉王有天子剑,李蕲的神⾊又是一动,心下烦躁难安的他再也不能安坐,负手起⾝绕室沉昑。

  “右卫仓促起兵,将军按兵不动,李亨虽因兵力不足难以庒制左卫,但‮控监‬将军大营举动之人定然不少,我与窥业大德进营及将军地恭谨相迎的情状怕是瞒不得人”言至此处,唐离向正绕室而行的李蕲轻轻提醒道:“一为平叛功臣,一为乱臣贼子,容将军决断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李蕲闻言转⾝,怒视向唐离道:“你!”

  恰在此时,就听房外脚步声响,随即一个军士推门而入道:“报,营外羽林右卫账下录事参军请见将军!”

  “带他进来!”恶狠狠从唐离⾝上收回目光,李蕲咬牙吩咐了一句后,便径直推门走向中军窥业大师⾝前,合十拜倒道:“善信心燥难平!还请大德以无上法力为善信指点迷津。”

  窥业睁开眼来,伸手于李蕲摩顶的同时,口中缓缓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阿弥驼佛!”

  拜倒⾝子的李蕲脸上神⾊变幻,嘴角地肌⾁也是滚动不停,待窥业摩顶完毕,施礼起⾝的他再次扭头看了唐离一眼后,蓦然⾼声道:“来呀!传令三军集结,迎天子剑,随凉王殿下起兵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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