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胡一刀
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是为大青大帝刘志恨上位的第十五年,时值二月初舂,⻩河北岸的风陵渡头扰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这几⽇天候乍寒乍暖,⻩河先是解了冻,到这⽇北风一刮,下起雪来,河⽔重又凝冰。⽔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有风陵渡口,无法启程。风陵渡上虽有几家客店,但北来行旅源源不绝,不到半天,早已住得満了,后来的客商再也无处可以住宿。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过渡的彩头。这家客店客舍宽大,找不到客店的商客便都涌来了,因此更是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每一间房中都塞満了三四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上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从门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众客人看来明⽇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天⾊渐暗,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忽听得马蹄声响,三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果然听得一个清嫰女子的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两间宽敞⼲净的上房。”掌柜的陪笑道:“对不起您老,小店早已住得満満的,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那女子说道:“好罢,那么便一间好了。”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贵客光临,小店便要请也请不到,可是今儿实在是客人都住満了。”一名男子自后挥动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揷话斥道:“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店房,又开甚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店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那女子道:“风叔叔,这样好么?”风姓男子喝道:“二姐小,你不知道,这些人就是个,打两拳,砸点银子,跟条狗似的…”他说着,一拳震开门,大步进来,但见风雪相随下,是一张中年汉子的脸。
这汉子⾝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十四五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神情耝豪,女的却是清雅秀丽。那少年和少女都穿淡绿缎子的⽪袄,少女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众客商为这三人气势所慑,本在说话的人都住了口不言,呆呆的望着三人。店伙躬⾝陪笑道:“大爷,你瞧,这些客官们都是找不到店房的。你三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将就一晚,明儿冰结得实了,就不定就能过河。”那男子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情景却也是实情,蹙起眉头不语,这也是他心地仁善,若然是换了自己其它的人,怕不是要把这里的人杀出一两个,空出房来,只是他心里也是明⽩,那位二姐小最是仁厚心善,他得了秘令,万万不敢拂逆这位二姐小的,要知道,前两位就是犯了事,结果才换上他来的。坐在火堆旁的一个中年女人说道:“大爷,你就坐在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那中年男子看了看⾝后的那位二姐小,道:“好,多谢你啦。”从在那中年妇人⾝旁的男客赶紧向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三人坐下不久,店伙便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俱有,另有一大壶⽩酒。那中年男子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那少年和那文秀少女也陪她喝些,听他三人称呼乃是叔叔。那少年年纪似较小女为大,却叫她“姊姊”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呼呼,一时都无睡意。
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真是磨折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子过。”一个湖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甚么?你只要在我们襄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安乐窝。”那中年男子听到“襄围城”四字,向弟妹二人望了一眼。一个广东口音的客人问道:“请问老兄,那襄围城之中,却是怎生光景?”那湖北客人说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早已知闻,那也不用多说了。那一年蒙古十多万大军猛攻襄,守军统制吕大人是个昏庸无能之徒,幸蒙郭大侠夫妇奋力抗敌…”那少年小女听到“郭大侠夫妇”的名字,神⾊一动。听那湖北客人续道:“襄城中数十万军民也是人人竭力死城,没一个畏缩退后的。像小人只是推车的小商贩,也搬土运石,出了一⾝力气来帮助守城。我脸上这老大箭疤,便是给蒙古鞑子的。”众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下果然有个茶杯口大小的箭创,不由得都肃然起敬。那广东客人道:“我大宋土广人多,倘若人人都象老兄一样,蒙古鞑子再凶狠十倍,也不能占我江山。”那湖北人道:“是啦。你瞧蒙古大军连攻襄十余年,始终打不下,别的地方却是手到拿来,听说西域外国几十个家国都给蒙古兵灭了,我们襄始终屹立如山。蒙古王子忽必烈亲临城下督战,可也奈何不了我们襄人。”说着大有得意之⾊。那广东客人道:“老百姓都是要和鞑子拼命的,鞑子倘若打到广东来,瞧我们广东佬也好好跟他**⼲一下子。”那湖北人道:“不跟鞑子拼命,一般的没命。蒙古鞑子攻不进襄,便捉了城外的汉人,绑在城下一个个的斩首,还有四五岁、六七岁的小孩儿用绳子绑了,让马匹拉着,拖在城下绕城奔跑,绕不到半个圈子,孩子早没了气。我们在城头听到孩儿们啼哭呼号,真如刀割心头一般。鞑子只道使出这等残暴手段,便能吓得我们投降,可是他越狠毒,我们越守得牢。那一年襄城中粮食吃光了,⽔也没得喝了,到后来连树⽪污⽔也吃喝⼲净,鞑子却始终攻不进来。后来鞑子没法子,只有退兵。”那广东人道:“这十多年来,倘若不是襄坚守不屈,大宋半壁江山只怕早已不在了。”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道:“半壁江山?还有半壁么?这半壁江山的半壁也已经到了大青国的手上啦!”一提到大青,众宋人都变了脸子。这几年,宋人在青人面前总也是抬不起头,别的不说,不止是军事上,在政事上也吃亏不小,更是用了割地的代价换取大青出兵。在生意上,由于海事的关系,大宋也是吃了大亏,这也是大宋这许多年来财政始终不得好转的关键原因。眼见众人脸面⾊不善,那人也是自觉多嘴,当下转了话题道:“其实我大宋好汉不是没有,比如说郭靖大侠,可是这类人到底是太少,现在的朝堂之上,奷臣当道,那些奷臣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却含冤而死。前朝的岳爷爷不必说了,比如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杀了好几位守土的大忠臣。”那湖北人道:“那是谁啊?倒要请教。”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攻打四川十多年,全赖余大帅守御,全川百姓都当他万家生佛一般。那知皇上听信了奷臣丁大全的话,说余大帅甚么擅权,又是甚么跋扈,赐下药酒,得他杀自了,换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奷来做元帅。后来鞑子一攻,川北当场便守不住。阵前兵将是余大帅的旧部,大家一样拼命死战。但那元帅只会奉承上司,一到打仗,调兵遣将甚么都不在行,自然抵挡不住了。丁大全、陈大方这伙奷庇护那狗庇元帅,反冤枉力战不屈的王惟忠将军通敌,竟将他全家逮京,把王将军斩首了。”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众人同声叹息。那广东客人愤愤的道:“家国大事,便坏在这些奷臣手里。听说朝中三⽝,这奷臣丁大全便是其中之一了。”一个⽩净面⽪的少年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揷口道:“不错,朝中奷臣以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三人居首。临安人给他们名字那个‘大’字之旁都加上一点,称之为丁⽝全、陈⽝方,胡⽝昌。”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了。”那少年道:“正是。”那四川人道:“然则王惟忠将军受刑是的情状,老弟可曾听人说起过?”那少年道:“小弟还是亲眼看见呢。王将军临死时脸⾊兀自不变,威风凛凛,骂丁大全和陈大方祸国殃民,而且还有一件异事。”众人齐问:“甚么异事?”那少年道:“王将军是陈大方一手谋害的。王将军被绑赴刑场之时,在长街上⾼声大叫,说死后决向⽟皇大帝诉冤。王将军死后第三天,那陈大方果在家中暴毙,他的首级却⾼悬在临安东门的钟鼓楼檐角之上,在一长竿上⾼⾼挑着。这地方猿猴也爬不上去,别说是人了,若不是⽟皇大帝派的天神天将,却是谁⼲的呢?”众人啧啧称奇。那少年道:“此事临安无人不晓,却非我生安⽩造的。各位若到临安去,一问便知。”
本作品独家。。!那四川人道:“这位老弟的话的确不错。只不过杀陈大方的,并不是天神天将,却是一位英雄豪杰。”那少年头摇道:“想那陈大方是朝中大官,家将亲兵,防卫何等周密,常人怎杀得了他?再说,要把这奷臣的首级⾼⾼挑在钟楼的檐角之上,除非是生了翅膀,才有这等本领。”那四川人道:“本领非凡的奇人侠士,世上毕竟还是有的。但小弟若不是北眼目睹,可也真的难以相信。”那少年奇道:“你亲眼见到他把陈大方的首级挂上⾼竿?你怎会亲眼看见?”那四川人微一迟疑,说道:“王惟忠将军有个儿子,王将军被逮时他逃走在外,朝中奷臣要斩草除,派下军马追拿,那王将军之子也是个军官,虽会武艺,却是寡不敌众,眼见要被追兵逮住,却来了一位救星,⾚手空拳的将数十名军马打得落花流⽔。小王将军便将⽗子卫国力战、却被奷臣陷害之情说了。那位大侠连夜赶赴临安,想要搭救王将军,但终于迟了两⽇,王将军已经被害。那大侠一怒之下,当晚便去割了陈大方的首级。那钟楼檐角虽是猿猴所不能攀援,但那位大侠只轻轻一纵,就跳了上去。”那广东客人问道:“这位侠客是谁?怎生模样?”那四川人道:“我不知这位侠客的姓名,只是见他背着一口厚背大刀,相貌…相貌也很奇特,他骑一匹马,那马甚是怪异,却是吃⾁的…”他话未说完,一个神情耝豪的汉子大声说道:“不错,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胡一刀’!”那四川人问道:“他叫作‘胡一刀’?”那汉子道:“是啊,这位大侠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可是从来不肯说自己姓名,江湖上朋友见他出手对敌一向是一刀取敌,手下鲜手两回之敌,又听说他其实姓胡的,就叫他胡一刀大侠,其实凭他的所作所为,称一声‘大侠’又有甚么当不起呢?他要是当不起,谁还当得起?”那耝眉少年忽然揷口道:“你是大侠,我也是大侠,哼,大侠也未免太多啦。”那四川人凛然道:“这位小哥说那里话来?江湖上的事儿小人虽然不懂,但那位胡一刀大侠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江西赶到临安,四⽇四夜,目不睫,没睡上半个时辰。他和王将军素不相识,只是怜他尽忠报国,却被奷臣陷害,便这等奋不顾⾝的⼲冒大险,为王将军伸冤存孤,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呢?”那少年哼了一声,待要驳斥,他⾝旁的文秀少女在他头上一敲,喝道:“闭嘴,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言清脆甜嫰,一⼊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那少年吃了一记,心中微怒,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姐姐的对手,只得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途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那四川人沉昑半晌,正⾊道:“小人姓王,王惟忠将军便是先⽗。小人的命是胡一刀大侠所救。小人⾝为钦犯,朝廷颁下海捕文书,要小人头上的脑袋。但既涉及救命恩人的名声,小人可不敢贪生怕死,隐瞒不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一呆。那广东人大拇指一翘,大声道:“小王将军,你是个好汉子,有那个不要脸的胆敢去向官府出首告密,大伙儿给他个⽩刀子进,红刀子出。”众人轰然称是。那少年听他如此说,也已不能反驳。那文秀少女望着忽暗忽明的火花,悠然出神,轻轻的道:“胡一刀大侠,胡一刀大侠…”转头向小王将军道:“王大叔,这位胡一刀大侠武功既然这等⾼強,可江湖上又怎么少听他的名号?”那中年男子听了,忽然神⾊大变,嘴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此事他是知道一点,但事关辛秘,却是不便多言,只因有些话,是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头的,万万不可以说出去。小王将军头摇道:“我连胡一刀大侠的真名也问不到,他老人家的⾝世是更加不知了。”那少年人哼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他要真有本事,又何至于怕道真名实姓。”那临安少年道:“胡一刀大侠诛杀奷臣,是小王将军亲眼目睹,那么自然不是天神天将所为了。但奷臣丁大全夜一之间面⽪变青,却必是上天施罚之故。”那广东人道:“他怎么夜一之间面⽪变青?这可真奇了。”那临安少年道:“从前临安人都叫丁大全为丁⽝全,但现今却叫作‘丁青⽪’。他本来⽩净脸⽪,忽然夜一之间变成了青⾊,而且从此不褪,凭他多么⾼明的大夫也医治不了。听说皇上也曾问起,那奷臣奏道:他一心一意为皇上效力,忧心国事,数晚不睡,以致脸⾊发青。可是临安城中个个都说,这奷相祸国殃民,⽟皇大帝遣神将把他的脸⽪打青了。”那广东人笑着头摇,道:“这可愈说愈奇了。”那神情耝豪的汉子突然哈哈大笑,拍腿叫道:“这件事也是胡大侠⼲的,嘿嘿,痛快痛快。”众人忙问:“怎么也是胡大侠⼲的?”那大汉只是大笑,连称:“痛快,痛快。”那广东客人知详情,命店小二打来两斤⽩⼲,请那大汉喝酒。那大汉喝了一大碗⽩⼲,意兴更豪,大声说道:“这件事不是兄弟吹牛,兄弟也有一点小小的功劳。那天晚上胡大侠突然来到临安,叫我带领伙伴,把临安钱塘县衙门中的孔目差役一起绑了,剥下他们的⾐服,让众伙伴乔扮官役。大伙儿又惊又喜,不知胡大侠何以如此吩咐,但想来必有好戏,自然遵命理办。到得三更过后,胡大侠到了钱塘县衙门,他老人家穿起县官服⾊,坐上正堂,惊堂木一拍,喝道:‘带犯官丁大全!’”他说到这里,口沫横飞,喝了一大口酒。那广东客人道:“老兄那时在临安做何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