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夜宣山忽如梦
宣山北峰。
看着空空的山洞,风夕手一松,手中捧着的那套男妆便掉在了地上。
那个人竟没有等她?!受那么重的伤竟还自己走了,而不肯等她取药回来?!
“真是个大笨蛋!”
风夕喃喃骂道,然后走出洞口,却发现洞外竟围了不少人。
“⽩风夕,出玄尊令!”
同样的台词,只不过对象换成了自己,风夕有些嘲讽的笑笑。
“我没有什么玄尊令,你们快快离去,免得惹我生气!”
风夕淡淡的扫一眼众人,有些没见过面,有些是在宣山脚下见过的,数一数竟有一、二百人,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啊,一枚玄尊令真能让人号令天下,成为万里江山之主?荒谬!
“庇话!燕瀛洲是你救走了,他当时昏不醒,你要取玄尊令轻而易举!你没有那谁还有?!”一名葛⾐大汉喝道。
他话音才落,忽觉眼前一花,然后脖子一紧,顿时呼昅困难,低头一看,一道⽩绫正在自己脖子上。
“你…你咳咳…放…放开…我!咳咳…”那葛⾐大汉断断续续的嚷着,已満脸通红,张大着嘴劲使的咳着,一双手劲使的拉扯着⽩绫,无奈却是越扯越紧。
“哼!我说过我没拿玄尊令那就没拿!我⽩风夕何时说过谎?我又不是那只黑狐狸!”风夕冷冷道,然后手一挽,⽩绫开解,放过那人。
那人赶忙大口大口昅气,感觉是自阎王手中捡回一条命了。
“风女侠,既然玄尊令不在你手中,那就请你将燕瀛洲之下落告诉我们。”一名年约三十,五官端正,満脸正气的男子道。
“你是谁?”风夕眼一瞄问道。
“在下南国令狐琚,奉我国南王之命,必将玄尊令送回帝都,以让天下纷争局面得以平息。”令狐琚一抱拳答道“请风女侠放心,我只要玄尊令,决不会伤人。”
“平息天下纷争?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风夕一声讪笑,然后仰首望天,长长叹息“令狐琚也是南国侠名远播的人物,你无私心我信得过,只是你们南王…哈哈…就免了!”
“既然女侠信得过令狐琚,就请告之燕瀛洲之下落。”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风夕摇头摇道“若是你找到了他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还想拨他一层⽪呢,竟敢放我⽩风夕的鸽子!”说到最后不由咬牙切齿。
“令狐大侠,别被她骗了!”一个満⾝肥⾁的人站出来,⾝材本算⾼大的令狐琚一下变得极为矮小,⾝躯大概只那人的二分之一。
“是呀,别被她骗了,也许她蔵起了燕瀛洲,说不定玄尊令早到了她手中。”众人纷纷猜测到。
“住口!”令狐琚忽然大声喝道“⽩风夕自出道以来所做之事皆不背侠义,决非你们口中之小人,岂容你们如此侮辱!”
“咦?”风夕闻言不由看向令狐琚,细细打量他。
要知道她虽有侠名,但生放不羁,率而为,为那些正人君子所不齿。有人怕她,有人鄙视她,有人远远避着她…至于喜她的人就更少了,难得竟有人对她如此尊敬,且还是那种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人,如何能叫她不惊奇。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侠而非小人?”风夕神⾊似笑非笑的看着令狐琚。
“我知道。”令狐琚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既然风女侠也不知燕瀛洲下落,在下就此告辞,”然后手臂一挥“南国各路英雄,你们若还认我这个盟主,那么就请随我离去!”
说完他向风夕一拱手转⾝离去,群雄中若有二、三十人跟在他⾝后离去。
见令狐琚离去,风夕转头看向还留在原地的那些豪杰们,脸上浮起一层冷冷的笑意“你们定要我大开杀戒吗?我⽩风夕可不是手不沾⾎的善男信女!”
话音一落,那⽩绫忽然环绕于她周⾝,若⽩龙腾飞,剎那间,一股凌厉的杀气便向所有人袭来,诸人心底寒意沁出,不由自主的运劲全⾝,目不转睛的盯着风夕,就怕她突然动手。
就连已走出三丈有远的令狐琚也感觉到了那股气势,手反的便按在间剑柄上,猛然又醒悟似的放下,然后叹一口气,大步离去。只是不知那声叹息是为⽩风夕还是为那些豪杰?
⽩绫忽又轻飘飘的落下,风夕手一节一节的将⽩绫慢慢收回,口中淡淡的道:“你们都走吧,我不想见⾎。”神情间竟似极为的厌倦。
众人不自觉的咽咽口⽔,想起刚才那凌厉的气势,不觉害怕,可一想到玄尊令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僵持中,忽然只见风夕眉头轻皱,侧耳一听,眸光一闪,⾝形飞起,快如闪电一般便从众人眼前掠过,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已不见她⾝影。
北峰峰顶,风夕风而立,俯首便将山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宣山西侧,如蚂蚁一般,爬上许多的士兵,看其装束便知是⽩国噤卫军;宣山南边,偶尔树丛中会闪过三两道黑影,⾝手矫健敏捷,一望便知皆是武功极好的⾼手;宣山北面,便是服装各异的那些江湖英雄;而东面却什么也看不到,毫无动静,可是直觉却告诉她,那里才是最危险的!
“一枚玄尊令竟引来这么多人!”风夕叹息着。
仰首看天,⽇已西斜,绯红的霞光映得整个天空一片炫丽,葱葱的宣山也染上一层浅浅的光,触目所视,天地在这一刻美得无与伦比,可这种美却美得让人心口沉甸甸的,带着一抹无法释怀的怅然。
“夕无限好,只是近⻩昏。”
风吹起⾐袂,长发在空中飘摇,风夕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燕瀛洲,你是死了呢还是活着?”
她知道,凭自己的⾝手要避开这些搜山的人而下山去是绝无问题的,但是燕瀛洲呢?受那么重的伤,他绝对还没有离开宣山,但是那么多的人在寻找他,他能躲到何处?能躲到何时?
风夕最后看一眼夕,然后拾步往山下走去。
阮城醉仙楼。
从傍晚时分起,此酒楼便热闹非凡,只因名传天下的黑丰息莅临,放言要与⽩国诸英雄同醉一场,因此不但原在韩家祝寿的人全转来此处,其它久仰丰息大名的人也不请自来,均想一睹丰息公子的绝世风采!
你敬我饮,撕羊抓牛,斗酒喝采,所有的人都喝得不亦乐乎。
而那丰息竟有千杯不倒之能,但凡有人敬酒,他必是一杯一饮而尽。
喝到夜幕盖下,所有的人都醉了,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桌下,无一个清醒。
“来呀!再喝呀!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余三百杯!三百杯还没到呢,大家再起来喝呀!”但听得楼中丰息放声⾼歌,却无人再应,倒是响起了不少呼噜声。
“唉,怎么这么不济事?”丰息见无人应他,拍拍手优雅的站起⾝来,一张俊脸毫无醉意,一双眼睛或许因为酒意的渲染,竟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清澈明亮。
“公子,信。”钟离走进楼中递给他一封信。
丰息接过,扫了一眼,露出満意的笑容。
看一眼楼中醉倒的所有人,丰息轻轻一笑道:“既然所有英雄都醉了,我便告辞了。”
走出醉仙楼,面一阵凉风吹来,抬首望天,月淡星稀。
“今晚的星月似乎没有昨晚的好。”淡淡说一句,便负手而去,⾝后跟着钟离与钟园。
宣山之南,风夕悄无声息的在树林中穿梭,若一抹淡淡的⽩烟,瞬间掠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看个清楚,便已失去踪迹。
忽然一个极低的息声响起,仿佛是野兽受伤的低,风夕却猛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却再无听到。
夜晚的树林中更是一片黑暗,树间偶尔透进一丝浅浅的星光,风拂过时,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除此外一片暗寂静。
风夕站定,静静等候。
终于,又一声极低的昅气声传来,她迅速往发声处飞去,一道剑光闪烁,直向她刺来,她早有防备,⽩绫飞出,瞬间便住了剑,然后她鼻端闻到一股⾎腥味。
“燕瀛洲?”她低低的唤道,⽩绫松开,飞回袖中。
“⽩风夕?”沙哑的声音响起,剑光收敛。
借着淡淡的星光,凭着习武人稍強的目力,风夕看到燕瀛洲正半跪于地,她赶忙蹲下⾝来,只见他脸上冒着⾖大的汗珠,一张脸苍⽩如纸,已是一片乌青。
“伤势又加重了。”
风夕低低叹一句,然后赶忙从怀中掏出药来,喂他吃下两颗“佛心丹”然后伸手至他肋下,触手只觉濡濡的,不看也知,定是一手的黑⾎,心头一颤,也顾不得许多,撕开他肋下⾐裳,倒出一颗“佛心丹”碎敷在伤口上,再洒上“紫府散”然后解下间⾐带,紧紧缚住他伤口。
“把⾐服脫下,我给你其它伤口上药。”风夕淡淡的吩咐一句。
这一次燕瀛洲竟不再害羞,非常合作的开解⾐裳。
“呵呵…”风夕似想到什么忽的轻笑一声“我本以为你光着⾝子跑呢,谁知你竟穿⾐服了,你哪来的。”
“杀一个人,夺的。”燕瀛洲低声道,忽又“咝咝”昅着冷气,只因伤口与⾐服粘在一起了,虽是小心剥下,但依然疼痛难噤。
“活该。”风夕低骂一声,但手下却格外放轻力道,小心翼翼的帮他褪下⾐裳,以免牵动肋下包好的伤口“你⼲么不等我回来?”
燕瀛洲却不答话,只是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着亮光看一眼风夕。
“我⽩风夕是怕连累的人吗?”风夕低低冷哼,手下却利落的洒下“紫府散”
燕瀛洲依然不啃声。
当下两人不再说话,一个专心上药,一个配合着。
只是…在第一次上药时,一个昏不醒,一个旨在救人,心无旁咎,本未曾想到这是一种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
可此时,两人都是清醒的,黑暗中两人靠得极近,脖颈间是彼此热热的呼昅。一个感觉一双清凉的柔荑在⾝上游走,那般舒适而**!一个触手之下是结实的肌⾁,雄健的体魄,那些伤口不觉可怕丑陋,反让一颗心软软的!彼此心中忽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清楚的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绝然不同的一个男人(女人)。一种暖昧而嘲的气息便在两人之间散开,让他们脸红得发烫,心跳如擂鼓!这一刻的感觉是他们此生都未曾感受过的。
当终于上完药后,一个静静穿上⾐裳,一个难得的坐静一旁,彼此间不说一话,彼此间似乎都想理清什么,都感觉到在彼此心中有一种不同于一般的东西在滋生。
忽然都警觉到一种危机接近,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拉对方,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一片雪亮的刀光向他们罩来,两人同时往后掠去,堪堪避过。然后一个⽩绫飞出,一个青锋刺去,向那群从空而降的黑⾐人。
黑⾐人全是一等一的⾼手,不比⽩⽇遇着的那些良莠不齐的各国豪杰。这一群人有十人,其中四人向燕瀛洲,而另六人则向风夕,手中皆是断魂刀,刀法精湛,攻守有度,可看出皆是出自一门,平⽇练习有加,彼此间配合得十分默契。
风夕对付六人毫不见吃力,依然有守有攻。
但燕瀛洲则险相环生,这些黑⾐人的武功若单打独斗绝非他对手,但相差也不太远,此时四人联手合击,他便分外吃力,况且他本已⾝受重伤,功力、精神方面已大打折扣,因此不到片刻,⾝上又添两道伤口。
风夕瞥见,眉头紧皱,当下不由使出全力,但见那⽩绫翻飞,时若利剑锐利不可挡,时若长鞭狠厉无情,时若大刀横扫千军…紧风密雨一般袭向六人。
那六人的攻势马上被打,只有防守的份儿,但风夕却是毫不给他们有息的机会,但见⽩绫忽若银蛇一般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反的往后跃去,避开锋芒,而风夕在他们跃开的瞬间⾝形迅速飞起,左手成掌直击向右边三人,右边三慌忙挥刀敌,谁知风夕左掌忽变掌为刀,迅若闪电一般从三人刀中刺进,只听“啪啪啪”三响,那三人便全给砍中右肩,手中大刀落地。
风夕一击得手并未停下,半空中⾝形折回又扑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大刀一挥,刀芒耀眼,织起一座刀墙,却见风夕⽩绫化为一道⽩虹,直向那刀墙击向“砰砰砰”声响,那三柄精钢大刀竟齐齐拦而断,那三人还未回过神来,风夕人已到眼前,左手一挥,纤指如兰,三人前一⿇,便全给拂翻于地。
这边风夕得手,那边燕瀛洲却更为吃紧,那四人见他剑势越来越弱,更是加紧攻击,四柄大刀织起刀雨洒向他周⾝,让他无处可避,混中,他背又中一刀,背上背着的包裹带被砍断,包裹掉落于地,包中盒子摔出,从盒中掉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那四人一见盒中掉出之物,不约而同弃燕瀛洲齐向那物飞掠而去,而燕瀛洲一见不由大急,一声大喝,人也跟着飞出。
风夕刚击退那六人便听得燕瀛洲大喝声,转头瞧去,便见他们全向木盒旁之物飞去,当下手一挥,⽩绫飞出迅速将那物卷起,手一挽,⽩绫飞回,她左手一接,此物便落在她手中,触手是冰凉冰凉的。
而燕瀛洲一见风夕接住此物,不由大叫道:“不要!”声音无比惊恐。
风夕接此玄尊令后即向燕瀛洲掠过,见他如此惊恐,只道他害怕令牌被抢,便安抚道:“放心啦,没丢你的。”
燕瀛洲一见风夕落在⾝边,马上捡起地上的包裹布,抓住风夕的手低喝道:“快放手!”
风夕一见他如此在意令牌不由有几分失望,手一松,令牌落在布上,口里却淡淡的道:“我不会抢你的玄尊令的。”
说话间右手一挥,⽩绫带着十⾜劲道击向向他们跃来的四人,四人闪同避不及,齐齐给⽩绫扫于地上。
而燕瀛洲却马上抓住风夕左腕,手几起几落,便封住了她左腕的⽳道,然后才抬首焦锐的对风夕道:“你快呑几粒药!”
风夕此时才发现自己左掌竟已全变为紫⾊,而且那紫⾊还在漫延,直往手臂上去,虽经燕瀛洲封住了⽳道,但也只是稍慢了一点而已。她立即知道那令牌之上涂有剧毒,而自己一碰之下已中此毒。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佛心丹”连呑二颗。
而那十人却又都缓过气来,齐向他们围笼而来。
燕瀛洲一把抓起她右手,便拖着她往后飞快的逃去,此时他们两人一个受重伤,一个中剧毒,已无法再与那十人相拼,而那十从之后谁知还有多少人?!
燕瀛洲拖着风夕飞奔,一开始,风夕还能跟上他,但慢慢的,她只觉得全⾝的力道都似在慢慢被菗走,⾝体越来越虚软,一颗头越来越重,口只觉得被什么堵住了,呼昅困难,步法便慢慢缓下来。
而燕瀛洲是伤上加伤,精神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这剧烈的奔跑,不一会儿便精疲力尽,一个踉跄,两人一齐摔倒于地。
“你自己走吧。”
风夕微弱的声音响起,眼睛已有些模糊,此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不由嘲笑起自己,素⽇谈笑杀人,竟也有今天这束手待毙之时?!
燕瀛洲只是看一眼她,那一眼仿佛刺痛她的灵魂,让她回复几分清醒,眨眨眼看他,却发现那一张汗⽔淋淋的脸竟是极为的英俊,神情竟是那般的执着而决绝!
他爬起⾝,吃力的抱起她,继续往前跑去,但速度是那般的缓慢,而背后已能听到那些追兵的脚步声了。
“真是傻,何苦死在一块呢?能活一个总是好的。”
风夕喃喃骂道,却知道燕瀛洲已是打算即算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这样的男人啊…唉…
忽然感觉到燕瀛洲⾝躯一顿,奔跑停止了。抬首一看,原来前已无路,而是一处陡峭的山坡,而他们正站在山破的顶上。
“风夕,我们赌一场!赢了,便活下来!输了,便死在一块!你愿不愿意?”燕瀛洲低首问她,一双抱着她的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收紧。
“好啊。”风夕淡淡答道,然后又笑笑“死了还有‘烈风将军’陪葬,其实也是蛮划算的事情。”
燕瀛洲忽然俯首看向她,靠得那么近,两人的鼻息呼在彼此脸上,靠得那么的近,让风夕不由暗想:这石头一般的人是不是要吻自己?
但没有,燕瀛洲一双眼睛比黑夜更为深沉、比寒星更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中蔵着某种特别的东西,然后叹息一般的低语道:“能和⽩风夕死在一块,我燕瀛洲也死而无憾!”
说完他即抱紧风夕往山坡下滚去,滚动中,风夕能感觉到⾝躯击撞地面的震动与疼痛,但并不算剧烈。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燕瀛瀛圈在怀中护着,那些击撞与疼痛都被他化去一层,传到她⾝上时,不很疼,却直直传到她心底。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保护着她。
她少年成名,出道以来,除一个黑丰息外,无人是其敌手,从来不用人来保护,也从来未有人想要来保护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风夕。可此时燕瀛洲的举动,忽触动了她心底的一弦,让她一颗心不知所以的莫名跳动。
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中,感觉一个男人宽阔的怀,无言的品味着一种被保护的温暖,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所有的知觉都渐渐离她远去…要死了吗?这便是死的感觉吗?其实并不可怕,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浅浅的暖!
黑夜中的宣山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只是揭开那一层黑暗的静谧,浓密的树林中不时掠过几道黑影,闪烁几道刀光或火光,夹着一些低语声,或两声庒抑的惨叫声。
宣山脚下,夜一间忽多了一座布幔搭成的亭子,亭中此时有三人,当中一张大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俊雅的黑⾐公子,正是黑丰息,⾝旁侍立着钟离与钟园。
丰息抬首看看天⾊,那钩残月正正中而挂。
“钟离,传信。”丰息忽然淡淡吩咐道。
“是,公子。”
钟离躬⾝答道,然后走出凉亭,手一挥,便一物飞出,半空中发出一抹亮光,瞬间又熄灭。
片刻后,天空中忽又升起四抹亮光,皆是一闪而逝,但⾜够有心人看得分明。
丰息待那几抹亮光熄灭后,端起茶杯,揭开茶盖,低首闻闻茶香,再浅啜一口,然后点点头道:“茶叶不多不少,而泡茶的时间刚刚正好,香淡而清远,味苦后而甘甜,不浓不涩,这才是好茶。”
“公子,夕姑娘还在山上。”钟园忽然道。
“凭那女人的⾝手,自能安然下山。”丰息却并不在意,将茶杯一伸,钟园马上接过。
“若她不能冲破…那也就不配做与我齐名的⽩风夕!”丰息仰首看向空中那稀疏的星点,偶有几颗分外明亮。
宣山北面,闪着几束火把。
各路武林豪杰,经过一天半夜的搜山,此时已是又累又饿,一个个皆是⾐裳透,神⾊疲倦。
“他妈的,这燕瀛洲到底蔵在哪里?”有人恼怒的骂道。
“是啊,老子累了一天,没吃没喝的,都是这该死的燕瀛洲害的!”有人附合道。
“还有那⽩风夕!若不是她,这玄尊令早到我们手中了!”又有人迁怒道。
“就是!这臭婆娘,就是爱管闲事!若有天落在老子手中,定要将她斩为十八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有人咬牙切齿道。
“何大侠,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先下山去吧?这天这么黑了,看来是搜不到了,不如养⾜精神,明天带⾜⼲粮,我们再来?”有人提议道。
“说得有理。”有人也道“我们下山后派人各个山口守着,只要这燕瀛洲一下山,我们自然会抓到。”
被称为何大侠的正是何勋,天勋镖局东朝境內各地都有分局,势力十分大,且他本人武功⾼強,无形便成了这一群人的首领。
何勋看看众人神⾊,皆是一付疲备不堪的模样,而自己也确实十分想念热饭菜暖被窝,当下便点头同意道:“也好,今⽇我们便先下山,明⽇再来,谅那燕瀛洲跑不了的。”
于是一群人便往山下走去。
下山从来比上山容易也快得多,这些人又全是练武之人,⾝手敏捷,再加上山下美酒佳肴的昅引,便一个个都脚下如飞,很快便走到了山脚下,前面已能看到灯火,已快要返回人间了。
可走着走着,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来来回回几趟,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前头的灯火还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看起来那么的近,却又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琊门了!为什么我们总在原地打转?”有人嚷道。
“该不是鬼打墙吧?”有人惶恐的叫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四周忽然变得那般森寒冷,仿佛有无数鬼影向他们扑来。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众人手中的火把吹灭,四周便全陷⼊黑暗。
“妈呀!鬼呀!”有人惊恐的大叫。
“天啦!有鬼呀!救命呀!”
“别抓我呀!走开呀!”
“救命啊!救命…”
“滚开!你们这些鬼!我砍死你们!”
“哎哟…鬼杀人了!”
一时间这些素⽇都自命英豪的人一个个不是抱头鼠窜,便是惊恐不已的挥刀砍向那些鬼影。
黑暗中,只有挂在天空中疏淡的星月看见,他们都在互相砍杀着,腥红的⾎雨染尽脚下那片土地,断肢残骸相互堆积…终于,恐惧的叫喊声与凶狠的喊杀声都止了,宣山北峰脚下归于沉寂。
一里之外,有几盏灯火在暗夜里闪着微光,仿佛在等待着夜归的旅人。
风夕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睁开眼便发现⾝处在一处山洞,一束火把发着微弱的光芒。
低首一看,却发现左手被划开一道口子,而燕瀛洲的左手紧紧覆在上面,正以內力昅去她左手上的毒,过渡到他自己左手上!而地上滴下的⾎竟是紫⾊的!
“不要!”
风夕叫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猫儿喵叫的声音还要细,想要阻止他,却发现本就无法动弹!那是什么毒?竟这般厉害!
终于,燕瀛洲停止昅毒,自己从她怀中掏出“佛心丹”倒一颗碎敷在她左手划下的伤口上,然后撕下一节袖子包扎好。
当他做这一切时,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风夕看清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自己手上的紫⾊消淡了许多,而他,整个左臂都变成了紫⾊!瞬间,一种恐惧笼罩在她⾝上。
她想起自己明明呑下两颗可解百毒的“佛心丹”可为何到现在自己⾝上的毒还未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令她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毒?”她嘶哑的问道。
“萎蔓草。”燕瀛洲却平静的回答。
萎蔓草!天下绝顶剧毒!可说是无药可解之毒!
“你…你…”风夕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很想一掌打醒他,却又被一股心疼攫住,半响后才哑着声道“皇国的‘风霜雪雨’四将是否都如你这般愚蠢?若真这样,我倒怀疑皇国的‘争天骑’是否浪得虚名了!凭你这样的人如何去争夺天下!”
“我燕瀛洲从不欠人人情,你替我昅过毒,我现在替你昅,以后便两不相欠。况且你也是因我而中毒。”燕瀛洲却只是淡淡的道。
低首看着手中的那只手,纤细修长,圆润如⽟,透着浅浅的紫,美得妖异!就是这样一双手,挥舞着⽩绫救人命也夺人命!其实这样的一双手,应该是碧纱窗下,拈一朵幽兰,低首微嗅,浅笑轻颦。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知是无解的剧毒竟还敢往自己⾝上昅去!你就这么想死吗?”
风夕叹道,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令她全⾝如坠冰窟!
那就是…再也没“佛心丹”了!一瓶“佛心丹”只有六颗药,但最后一颗刚才已敷在她手上了!而他…延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能支撑就一定要多支撑一会,那样活下的机会就会比较大。”燕瀛洲放开她的手,抬首看着她“⽩风夕不应该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你呢?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风夕视着他,火光之下,那张脸毫无表情,可是一双眼睛之下却蔵着汹涌暗流。
忽然,燕瀛洲挥手将火把熄灭,然后“霍”的站起⾝来走至洞边,察看了一会儿,走回风夕⾝边,将她移至山洞深处蔵好。
“那些黑⾐人追来了?你…”风夕的声音忽然止住,哑⽳已被燕瀛洲点住。
耝糙的大掌滑过她脸颊,似不敢深碰如蜻蜓点⽔一般轻掠而过,然后飞快收回,握住间剑柄,猛然转⾝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去!”风夕在心中狂喊,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仿佛听到她的吶喊一般,燕瀛洲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站立片刻,脑中似在进行着什么烈的战,终于,又移回她⾝前。
黑暗的洞⽳中依然能感觉到他目光热炽而深沉的看着她,终于,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回来的!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风夕,记住我!”
轻轻的落下,若羽⽑般轻轻刷过,忽又狠狠落下,重重一咬!风夕只觉一阵刺痛,然后嘴角尝到一丝腥甜,然后又混有一丝咸味,最后⼊眼的是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中有无尽的依念与清澈的波光!
一串泪珠滑落。
是她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黑⾊的⾝影终于走出那个洞口,只知道外面传来刀剑之声,只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