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乾达婆王
横挂在魔界天穹之上的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光与热,在亘古便存在的九个太滋养下,中州大地上到处都是茂密的植被,不出幽都百里,便是一处丛林密布,藤蔓织的黑森林。
黑森林之所以叫黑森林,都是因为那遮天蔽⽇的大树,茂密的丛林中,无数伸展枝叶的老树,那扭曲绕的藤蔓由树冠至树,织成一道道厚密的屏障,层层叠叠。
茂密的枝⼲遮住了光,诞泌的瘴气也同样阻挡了外来植物的进⼊,更别提那些密密⿇⿇粘在树叶上的昅⾎蚂蟥,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一般来讲,在终年不见天⽇的黑森林內,外来植物是很难生存的,更别说喜光的花卉果林了,大多都是一些厌光的菌类植物,越往黑森林的深处,这种情况越明显,那里往往已经完全是一片没有光的黑⾊世界了。
但是也有例外。
幽都正西一百三十里处,深⼊黑森林中心二十多里的地方,小溪流⽔,花香扑鼻,不但有一片片绿油油的青草植被,野地上更是长満了奇花异草,各类花卉争相绽放,姹紫嫣红,争娇夺。
这处被黑森林包裹着的花圃一般的小溪旁,安静的矗立着一座小木屋,简单的构架,朴素的外表,如果不是这座木屋坐落在人迹罕至的黑森林深处,任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突然,一股悠扬的乐声飘而出,声音委婉平静,忽而如花草摇曳,⽔中倒影,意境深远,忽而悠扬徐缓,万籁皆寂,给人以层迭恍惚的感觉。
此时,离木屋不远的一座凉亭中,一位丰姿绰约,⽩⾐胜雪的女子正手抚古琴,端坐在石凳上闭目调琴。
那一双晶莹剔透,仿若无骨的芊手不断在琴弦上来回拨动,十指拨弄间偶尔发出几声弦鸣,透弦而出的琴音引来了几只鸟儿,围着凉亭上空盘旋飞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忽然,一声唏鸣由远至近,清晰地的传来,围在凉亭上空的那群鸟儿立即惊慌起来,扑扇着双翅快速飞遁,女子却仍旧专心的闭目调琴,连眼⽪都没有睁开。
不多时,一头金⻩⾊大鹰从远处树林的端顶现出⾝形,带着呼啸的冷风,疾速朝凉亭俯冲而至,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凉亭,却又巨翅猛展,⾝体快速拔⾼,堪堪过亭檐,呼啸着从亭上掠过,一⾝清脆的鹰鸣传来,金鹰转瞬飞远。
金鹰双翅舞起的狂风,⾜以吹翻一张桌台,却连亭內女子的⾐摆都没有掀起,女子对忽然间扑来的金鹰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在金鹰掠过亭檐的同时,悄然松开了一直用中指摁住的尾弦。
琴弦颤动间“叮”的发出一声的弦鸣,百丈外密林內正在觅食的一头小兽,毫无征兆的⾝首两断,瞬时解体。
女子额头微皱,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扭头望去,眼內只见紫影一闪,刚好捕捉到了一个消失于木屋门內的背影,心头不由一颤,双目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机,忽又隐去,再也无法保持刚才古井不波的心境,猛然站了起来。
木屋內,一个紫发男子正饶有趣兴的盯着堂內桌上摆着的黑⽩棋子,纵横九宮三百六十一路的棋盘上,四象之间黑⽩搏杀已近收宮,却在最后一招的时分突然中断。
一黑一⽩两颗棋子赫然出现在棋盘之外,被截黑龙顿时逃出生天,跳出棋盘而去,⽩子只得黯然离场。
盘內的死棋,却在黑子离场的霎那活了过来,也许是变成了棋盘外新一局的起点。
“这盘外的一局,又怎能分出胜负?”
青年头摇一叹,自嘲的笑了一笑。
“只要执黑执⽩的两方还在棋盘內,胜负终究是要在盘內而论的,不是么?”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青年的⾝后。
青年闻声一愣,忽又大笑了起来,头也不回的附和道:“原来重要的不是棋子,而是执棋的两方,怪不得当年关伊将此局从记忆中一把抹去。”
说着忽然转过头来,嘴角一掀,朝女子笑道:“既然如此,前辈却又为何将此局复盘呢?”
女子早在刚一进门的同时,就认出了这个突然造访的青年,正是当初自己跟关伊在秘境內手谈时贸然闯⼊的那个小子,非但没有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动怒,反而闻声漠然一叹,黯然道:“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寂寞,你信么?”
青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问道:“哦?莫非是对手难求?”
女子同样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青年一眼道:“我还不知道贵客造访,有何贵⼲呢,该不会是专程来找我论棋的吧?”
青年眉头一挑,平淡道:“如果说钟某来此只是为了婆王的人头,殿下是否也信呢?”
来人正是钟道临,而他面前的女子,就是几年前与太虚凌霄上人对弈的魔界八王之一,善于音律的美神…乾达婆王。
奇怪的是,被钟道临如此挑衅的乾达婆王并没有露出惊讶或恼怒的神情,反而饶有趣兴的盯着钟道临看,笑昑昑道:“我为什么不信?几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够破开外面的阵,找到此处的人,我找这么个清静地方,就是不想被人打扰,你能找到这里,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只是想不起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怨而已,为了关伊?”
钟道临轻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枚桌上的黑棋在手中把玩道:“关伊早就‘走’了,跟他无关,只是想找你们八王聊聊,谁知道找来找去只打听到婆王的住处,不知其他几位如今何处?”
乾达婆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调侃道:“小兄弟真会打听,胃口也还不小。”
说着,双眸之中忽然寒光一闪,冷冷道:“费冲何在?”
费冲本为幽都之內的一位有名乐师,结之人非富即贵,某次殿內奏乐之时琴弦忽然断裂而获罪,被除去乐籍,因而开始苦心钻研制琴造弦之法,以制作乐器为生,但因其制琴技艺并不出众,往⽇旧也不再与其往来,慢慢变得穷困潦倒。
感受到世态炎凉的费冲情大变,经常借酒浇愁,一⽇酒醉后无钱付账,被店小二一顿拳脚打出酒肆,伤卧于店门大街之上,不多时雷鸣暴雨乍至,行人纷纷奔逃躲雨,空旷的街道之上,只剩下无人理睬的费冲,像一滩烂泥般醉卧雷雨之中。
谁知此人却在这场风雷暴雨之中,通过风,雷,雨,电悟出了“音”的领域,以心制琴,终成一代大家,有“乐圣”之称,与乾达婆王乃忘年之,也是唯一知道乾达婆王就在幽都附近隐居的人。
钟道临这些⽇子来苦心积虑,四处查找八王的线索,自然明⽩乾达婆王为何有此一问,闻声并不多言,只是淡淡道:“死了!”
话音刚落,钟道临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假思索便立即弹指将手上的那枚棋子朝乾达婆王眉心弹去,同时菗⾝疾退。
“轰隆”一声爆响,钟道临⾝后的木桌与后墙不分先后碎裂,从桌上散落掉下的几十枚棋子尚未落地便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纵起来,漂浮于半空的黑⽩棋子,来回变化着不同的运动轨迹,带着咻咻的尖啸破空声,一股脑的朝乾达婆王周⾝要害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从乾达婆王体內猛然爆出一股洪⽔决堤般的森寒气浪,曲指连弹间,几枚怒而至的棋子纷纷炸成团团石粉。
“**”几声拔木塞的轻响传来,进⼊乾达婆王气场內几枚棋子就像石子⼊了⽔中,⽔圈纷现,拉出了一道道淡蓝⾊轨迹,不停的围着她转圈,速度却同时慢了下来。
“嘭”的一声闷响,整间木屋就好像被撑破的⽔囊,在两人出手的同时就已经轰然碎炸。
只是由于两人的速度太快,直到所有的棋子被乾达婆王全部击碎,钟道临已经飞离了乾达婆王的气场范围,纷飞的木削碎石才由內至外朝八方炸散开来。
乾达婆王暗叹一声“可惜”她本来就对来人估计甚⾼,只是没想到钟道临在闻到香气的同时就断然菗⾝疾退,而且利用棋子切断了跟自己的精神联系,使得她暗布的五音**阵鲜有的未竟全功,居然五音尚未出手,便已经被破了。
与刚才疾退而去的情况不同,已经退至三十丈开外的钟道临见乾达婆王并没有贴⾝追上,反而有些失望似的摇了头摇,负手朝乾达婆王站立的地方,闲庭信步般的轻松去。
见到钟道临一副吊儿郞当的样子,乾达婆王绝美的容颜之上首次闪过了一抹怒⾊,一双⽟臂轻抬间,忽然在怀中出现一张大巨的金⾊竖琴。
这张竖琴太大诡异了,说是张竖琴,倒不如说是一把大巨的半圆型弯刀,整张琴几乎把乾达婆王的全⾝包裹了起来,而护在前心的一半琴⾝,正是一把弯刀的刀柄。
这把状如弯刀的竖琴并不像方才乾达婆王在凉亭內调试的那张古琴,甚至说这本就不是一张琴,因为这张竖琴居然是没有弦的。
此琴一出,钟道临非但没有觉得奇怪,神⾊之中反而开始有了一丝欣喜。
他当然不会认为善于音律的乾达婆王,会拿出一张不是琴的琴,普通的琴需要琴弦颤动的声音与琴面的合成琴音,既然这张奇怪的竖琴不需要通过琴弦的颤动,来制造影响人第二识耳力的音波,那就不排除有能影响更深神觉的东西,甚至是超越六识的领域。
尽管有所戒备,钟道临表面却仍旧不紧不慢的朝乾达婆王踱步而行,连双脚步伐踏出的节奏都没有一丝的改变,只是脚尖踏上草地的力度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增大,离乾达婆王三十丈时还是踏地的无声,到了二十五丈便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到了二十丈距离的时候,每当钟道临一步踏出,便有一声闷鼓般的声响传出,令人燥闷的步点声逐步加大。
十五丈。
钟道临行走之间所制造的沉重步点声,仿若一声声闷雷响在乾达婆王的心头,乾达婆王只感到一阵⾎脉膨,心浮气躁,只得运功及体,才勉強庒住了躁动不止的⾎脉,同时心中骇然,如何也想不到当年一招未出便能的此人吐⾎,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变得強横若斯。
离钟道临尚有百丈开外的四周密林內,飞禽走兽惊慌失措,本受不了这种巨锤擂鼓般的闷响,除了灵巧的飞禽及时逃亡,来不及逃出音障范围內的兽类接连被震毙。
天空中本已飞遁出很远的几只鸠鸟,在钟道临又一步踏出的同时,毫无征兆的从空中一头栽下。
十丈。
天地之间仿佛一下子沉寂下来,除了钟道临踏步而行的沉闷步点声,周围万籁俱寂,一片死默,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钟道临脚尖踏⼊的地方,草⽪碎石纷纷碎成糜粉,无数尘土颗粒震动间纷纷离地漂浮而起,转瞬雾化成了无形的尘埃…。
钟道临一头紫发无风飘起,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红之⾊,这是功力提至极限的表现,想要以音破音,用精神力量试探乾达婆王的他,迈出了距离对方十丈內的第一步…
乾达婆王一头如瀑长发同样是如风暴般漂浮舞动开来,一双凤目却在此时缓缓地合上,右手轻轻的抚上了竖琴…。
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面,在乾达婆王手抚竖琴的同时,竖琴前方的空气忽然扭曲起来,一道道⾁眼难以分辨的波纹,电光火花间便已经如大浪般涌至钟道临前。
“嗡!”
一声裂⽟撕金的尖锐颤鸣,毫无征兆的在钟道临心头炸响。
钟道临心中狂震,浑⾝寒⽑一下子竖了起来,琴声在脑中炸响的同时,右手一掌猛然轰在了⾝前空气扭曲处。
“嘭”的一声爆响。
钟道临右袖粉碎的同时,⾝前音波所形成的声场,仿佛也被这一掌生生撕裂“波”的一声,炸成无数道飞溅的气流。
“咚-咚-咚-咚!”乾达婆王曲指连弹,五葱⽟般的指头不停的点在竖琴的空处,一道道音波流星赶矢般朝钟道临而出,两人之间的大地仿佛被刀剑砍过,顿时出现了一道道深沟。
“叮叮叮!”
一声声刀鸣传来,不知何时已经菗刀在手的钟道临冷喝出声,双手横刀于⾝前,用虚无之刃的刀柄堪堪挡住如浪般不停涌来的音浪。
每挡住一次音波形成的气柱,上⾝便剧烈颤抖一下,脚下不受控制的后退一步。
乾达婆王七音方毕,钟道临也正好退了七步,双臂上尽是暴起的青筋,握刀的双手已经有些微微发颤。
“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听到这首曲子的人。”
乾达婆王不知为何,并没有趁着钟道临立⾜未稳的当头而痛下杀手,反而手抚竖琴低叹了口气,幽幽道:“能否听完,却要看你的造化了。”
“却不知曲名…”
钟道临闻声刚一开口,鼻头忽然嗅到一股浓香,眼前景⾊顿时扭曲变幻起来,不由得心神一凛,闭口凝神戒备,自知方才心灵稍一放松,便被乾达婆王乘虚而⼊,否则也不会灵台失守,摄于魔音,陷⼊魔音幻境。
如果说刚才乾达婆王只是试琴拨弦的话,那么当她再一次将双手抚上竖琴,幽幽低唱时,整个天地,陡然⾊变。
钟道临眼前所能见到的景⾊,在一阵悠扬的琴声中不断扭曲、幻化,渐渐从目光中菗离、飘远,手抚竖琴的乾达婆王已经消失不见,取之的则是无数幅纷至沓来的画面。
刚才还是黑森林之內的一片安谧绿境,不多时,万道霞光升起,钟道临便站在了一处斜崖之巅,抬头只见深邃蔚蓝的天空中几缕⽩云飘浮,崖下便是一派绿意盎然的花⾕。
千峰万峦的群山环抱的绿⾕之中,舂江溪花,潺潺泉⽔,飞禽舞,猿猴嬉戏,一切都让人感觉那么的悉。
一阵微凉的清风,夹杂着花香从钟道临脸颊拂面划过,看⾝前云走雾绕,脚下离的⽩丝飘飘,直如仙境一般。
“这不是峨眉天池峰么?”
钟道临心中大讶:“我怎么到了这里?”
“徒儿,你回来了?”
一阵悉的呼声传来,钟道临扭头望去,就见一个嬉⽪笑脸,背着红葫芦的邋遢老道,脚踏古剑,凌空飞来。
不等老道飞近,钟道临就已经认出来人,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醉道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师傅?”
“师傅”两字的余音尚未消失,虚空中踏剑而来的老道忽然速加,没等钟道临反应过来,就那么连人带剑从他的⾁⾝疾穿而过。
钟道临只感到口猛然一疼,忍不住怒喝出声,幻象破碎,眼前忽然被⾚红⾊的⾎布満,紧跟着重新回到了与乾达婆王对峙的环境。
睁目一看,一道弯月般的寒光从自己⾝后旋转着飞回,迅速隐没在乾达婆王手中的那把金⾊竖琴中。
钟道临单手捂着前不停朝外渗⾎的伤口,口处一阵剧痛的感觉清晰传来,明⽩方才是被乾达婆王琴音造成的幻境所,不由得暗怪自己托大。
魔界八大天王各有奇功绝艺,又岂能是易与,钟道临本来以为乾达婆王无论再怎么善于以音破敌,不过也就是比缥缈宮《彩云宮阙》⾼一筹的⽔准,谁知两者之间天差地远,乾达婆王居然能用音律侵⼊敌手的心灵之境。
钟道临因为错估乾达婆王而一个照面便被重伤,心灵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单手握刀,缓缓地将虚无之刃朝前点出,不退反进。
已经缓缓合上双目的钟道临,不知不觉中离地漂浮而起,心中无忧无喜,五识菗离⾁⾝,渐渐陷⼊古井不波的大混沌意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