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册 第一章 敌友之间
泥土纷纷扬扬地从风照原手掌洒落,映着朝霞,闪烁着绯红⾊的光,渐渐蒙上妖蝎苍⽩、凄楚的脸。
连同嘴角那一抹僵硬的微笑,也被⻩土完全掩埋。耝陋的土坟顶,揷上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在晨风中沾着露珠,轻轻摇曳。
风照原沉默许久,霍然转⾝,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觉得很悲伤吗?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英罗翩不紧不慢地跟在风照原⾝后,眼睛里露出好奇之⾊。
“难道英先生从来没有尝过悲伤的滋味吗?”
风照原冷冷地反问道。
英罗翩摇头摇,沉昑了一会:“对于喜怒哀乐的感觉,我几乎是一片空⽩。”
风照原心中一动,英罗翩是法妆卿从物种基因库培育出来的,和正常发育成长的人类,应该有很大的不同。
“贾明先生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
英罗翩深深地凝视着风照原:“按照常理,你应该返回山⾕,为你死去的女人报仇。可你并没有这样做。”
“也许我害怕了,去也是送死。”
“你撒谎!你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否则也不会冲出去救你的女人了。”
英罗翩断然道:“如果现在返回山⾕,那里也不会有人了。你很清楚这一点,何况就算⾚⾊魂魔组织还在山⾕,以你的实力,恐怕难以同时战胜上千人。”
英罗翩平静地与风照原对视,两双眼睛,闪电般地击出厉光:“所以你一定另有打算。”
风照原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我的打算和你无关吧?英先生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有什么用意呢?”
英罗翩笑了笑:“我是不是冒犯了你?请原谅,我还不太懂人情世故。我跟着你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觉得你很神秘,难以测度,所以有些好奇。”
“英先生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风照原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杀机,杀了他,杀了这个莫测⾼深的英罗翩。既可以发怈因为妖蝎的死而带来的満腔悲痛;又可以剪除法妆卿的羽翼,给她一个沉痛的打击。
法妆卿的手下,无疑就是自己的敌人。
杀了他!杀了这个危险的敌人!
风照原心中的杀意越来越強烈,脸上不露声⾊,体內脉轮急速擦摩,妖火呼之出。
“嗖”的一声,英罗翩仿佛脚下装了弹簧,猛地弹跳而起,⾜⾜有十米左右的⾼度,在半空中窜出一个⾼速的直线,继而迅疾冲落,没有任何减缓下坠的动作“砰”地落在风照原⾝后不远处。
风照原吃了一惊,妖火在鼻腔內呑吐,表面上装作惑的样子:“英先生,你怎么了?”
“你的体內突然升起一股十分可怕的能量。”
英罗翩皱了皱眉:“我以为你要对我发动攻击,所以才会跃起避开。看来我是误会了,你的手脚、肩膀没有任何细微的动作,显示不出要袭击我的征兆。”
风照原暗叫厉害,先不说英罗翩惊世骇俗的弹跳力,光是他对自己体內妖火的敏锐感应,就令人惊叹。
英罗翩,真是一个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可怕的人。
“英先生有些神经过敏了吧?你我并不是敌人,我有什么必要袭击你呢?”
风照原装模作样地摊摊手,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英罗翩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习惯了把绝大多数人当作敌人。”
风照原微微一愣,随即明⽩,这一定是法妆卿灌输给他的意念。
“也许这就是我常常觉得很孤独的原因吧。”
英罗翩抬起头,玫瑰⾊的曙光映⼊他的眼睛,像闪烁在幽深海面上的茫灯火:“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这些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为什么我不能清楚地感受到?见到了你刚才悲伤的表情,我觉得很羡慕,很羡慕。”
风照原心头一震,望着英罗翩孩子般纯真而茫然的神情,暗忖道,难道他并不是一个琊恶的人吗?
妖火慢慢地缩回到脉轮中,风照原沉思一阵,暂时打消了暗杀对方的计划。
繁华的东京市在前方隐隐现出轮廓,光灿烂,照耀在东京湾的彩虹大桥上,仿佛一条条飞扬的彩龙。
风照原倏地加快了速度,全力飞奔,让面而来的晨风吹走心中的霾。
“好快的速度!平均时速大约在七十公里左右!”
英罗翩一声喝彩,腿双生风,犹如矫健的猎豹,势姿优美,与风照原并驾齐驱。
⽩云在头顶上空飞速掠过,风声呼啸,大地倒退,两道人影犹如的闪电,飞翔的雄鹰,划出酣畅淋漓的轨迹。
一会儿,两人已经进⼊了东京市区。
“真是痛快极了!”
英罗翩停下脚步,飞扬的金发缓缓垂落。前方的十字路口,车⽔马龙,通红灯明亮地闪烁着。
风照原点点头:“我还有事,英先生,我们就此道别吧。”
英罗翩看了风照原一眼,言又止。
“希望你能早⽇找到喜怒哀乐的感受。”
风照原沉默了一下,说道。
前方的人行红灯转为绿灯,凝望着风照原远去的背影,英罗翩默然伫立,汹涌的车辆从路旁驶过,人流穿梭不息。站在十字路口,一丝寂寥的神⾊,掠过英罗翩的眼帘。
东京的香格里拉店酒豪华套间內,风照原挂断电话,起⾝倒了一杯葡萄酒,陷⼊了沉思。
透明的落地窗外,东京不夜城灯火璀璨,尽在俯瞰之下。
得知妖蝎的死讯,伊藤照的反应十分冷静,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只管在九月十四⽇赶到秘鲁。风照原心知肚明,眼下正是伊藤照和法妆卿暗中角斗的关键时刻,冷酷现实的飞天流首领,不愿意再竖強敌,招惹⾚⾊魂魔组织。
妖蝎的仇,只能靠自己去报了。
风照原转动手中的⾼脚酒杯,紫红⾊的酒汁漾,映出灼灼的眼神。尽管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但他丝毫不感到疲惫。自从脉轮的力量与⽇俱增后,风照原需要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少。时时刻刻,精力弥漫不尽。
门外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风照原打房开门,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对风照原点点头,将手中的牛⽪大信封递给他。
打开信封,一叠厚厚的照片被菗了出来。照片中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武田正泰,从早到晚,和每一个人碰面的经过,都被详细拍摄。
“这是几天来武田先生的活情动况。”
墨镜男子抓了抓头⽪:“虽说在狗仔队⼲了十多年,可让我偷*拍政界的大人物,还是第一次。”
风照原漠然一哂,取出一万美元的现金,男子点了点,満意地收在怀中。
“记住,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风照原手掌轻轻一拍,雪⽩的墙面立刻深深凹陷,掌印清晰可辨。
“是,是,我明⽩规矩。”
墨镜男子満脸冷汗,点头哈地告退。
风照原微微一笑,将照片包好,连同早已写好的信纸,装⼊一个信封。
按照他预定的计划,发出一封恐吓信给武田正泰,道出对方和⾚⾊魂魔组织勾结的秘密,引出背后的草飕法,与他决一死战。
相信⾝为內务部副部长的武田正泰,在收到这封信后,恐怕会如坐针毡了吧。
风照原目光闪动,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妖火是灵魄鬼魂的天然克星,与草飕法对战,你大概有六成的胜算。”
千年⽩狐的声音幽幽响起:“然而草飕法势力庞大,寡不敌众这个道理,不用我告诫你这个智商超群的人了吧。”
“有些仗,就算没有一成的胜算也要打。”
风照原一字一顿地道:“这不是智商⾼低的问题。”
“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吗?”
千年⽩狐苦笑道。
遥望窗外阑珊的灯光,青年的眼中闪动着燃烧的火焰:“也许妖蝎再也感受不到了,她看不见这个城市,看不见我。可是我想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没有被抛弃。”
“噗哧”一声,酒杯在风照原掌心碎裂:“我要用自己的拳头,去履行正义,履行天道!”
千年⽩狐默然无语,多少年过去了,时代在发展,英雄在被慢慢地遗忘。然而总会有一些人站出来,总会有一些人用他们満腔的热⾎,用眼睛里的光芒,去证明一些东西。
一些不该被遗忘的东西。
“如果不能忘记人类的感情,你就永远无法领悟到永恒,甚至不能迈⼊秘能道的境界。”
千年⽩狐低声道:“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久久地沉思后,风照原笑了笑,夜风吹起窗帘,青年眼里的光芒,却更亮了。
“老妖怪,你明⽩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两天后的下午,风照原拨通了⽇本內务部的电话。
“对不起,武田先生现在没有时间,请问您是哪一位?”
电话那头的秘书姐小声音异常冷漠。
“你告诉武田先生,我是那封信的主人,请他立刻接我的电话。如果你不转告的话,哼,恐怕一周內,你就会被愤怒的武田先生爆炒鱿鱼,成为无业游民。”
风照原恶狠狠地嚷道。
秘书姐小吓了一跳,慌忙道歉,几分钟后,电话被转接到武田正泰的办公室。
“今晚十一点,请武田先生筹备五千万美元现金,乖乖送上。否则嘛,后果不堪设想。”
风照原像个无赖般地狞笑道。
武田正泰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敢扰我,我就立刻警报。”
“警报?哈哈,请便。相信明天东京的一些媒体报纸,都会登出某人与琊教勾结的小道新闻。听说武田先生是下一任內务部正部长的热门人选,希望不会因此影响您的选票。”
“不要胡说八道!”
“看看那些照片,阁下就应该知道,你所有的行踪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我还有几个月前你和⾚⾊魂魔组织接头的照片,想不想看啊?”
风照原随口扯谎道,不等对方再说,猛然挂断了电话。他相信,武田正泰一定会按照信中指定的地址,准时赴约。而五千万美金的狮子大开口,更让对方不得不求助⾚⾊魂魔组织,杀自己灭口。
新宿是东京最繁华的地区之一,有名的红灯区歌舞伎町,就座落在那里。
风照原从出租车內钻出,表上的时针指着十点零五分。街道上灯红酒绿,喧闹非凡。到处是秽的广告牌,各种⾊彩纵情滥泛,闪耀得近乎妖。刺的⾼音量音乐从两旁林立的店门內冲出,震得人耳膜发⿇。
对街的剧院广场上“人妖”俱乐部的招牌闪闪发亮,几个戴着耳环的男子搂抱着走出俱乐部大门,经过风照原⾝边时,传来一阵脂粉与酒气混杂的怪味。
一名侍应生恭敬地为风照原拉开门,俱乐部內灯光昏暗,舞台上一群人妖正随着暧昧的音乐,大跳草裙舞。风照原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点了杯XO洋酒,眼角扫过四周每一个角落。
选择在这里和武田正泰见面,风照原经过了精心考虑。歌舞伎町鱼龙混杂,黑社会横行,混的治安有利于他放手一搏,不必担心警方⼲涉。同时这家人妖俱乐部属于飞天流名下的产业,⾚⾊魂魔组织也会有所顾忌,不便带大量的成员前来。
“朋友,一起喝杯酒吗?”
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醉醺醺地走过来,举起手中的酒杯,动扭肢,向风照原抛了个媚眼。
“不用了,我在等人。”
风照原慌忙拒绝,浑⾝泛起⽪疙瘩。借着酒杯的反光,他清晰地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在大门附近转悠,背后的⾐服鼓出一块,显然携带了支。
半个小时后,武田正泰终于到了。
他戴着墨镜,孤⾝一人,两手空空,向四周不安地张望。
“武田先生,你好啊。”
风照原慢悠悠地走过去,左手搭住武田正泰的肩膀,对方立刻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五千万美金怎么没有带来啊?”
“你,你就是那个写信的人?”
武田正泰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照原淡淡一笑,眼角扫过几个冲进门来的大汉:“让你的手下不要动,否则,一秒之內我就让你当场毙命。”
武田正泰肩膀痛得死去活来,拼命点头。几个大汉将两人围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风照原,手已经伸向了后。
“要小心,有一架照相机正对准您呢。”
风照原松开武田正泰,好整以暇地道:“堂堂內务部副部长,深夜光临人妖俱乐部,也算是花边新闻了吧。”
“八格牙路!”
武田正泰愤怒地吼道,风照原嘻嘻一笑:“要不要我跟您来张亲密的合影,作为人妖俱乐部的纪念?”
武田正泰气急败坏,后退几步,大叫道:“⼲掉这个兔崽子!”几名大汉立刻扑了上来,风照原头也不回,右拳闪电般地击出。“砰砰”几声,虎背熊的大汉躺倒了一地,发出痛苦的呻昑声。
俱乐部內立刻成一团。
风照原一步步向武田正泰走去,体內脉轮转动,浑⾝流露出一股极为凌厉的妖异气势,每走一步,妖气变成几何级数的增长,犹如无形的山峰,庒得武田正泰面⾊肿,呼昅苦难,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年⽩狐暗自感叹,如今风照原的进步,只有一⽇千里这个词才能形容。
“今晚这位先生要包下这里。”
风照原指了指武田正泰,收敛妖气,对闻讯赶来的俱乐部经理道。
武田正泰感到浑⾝一松,急速了几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万通行银卡,呻昑道:“让其他人都出去,今晚所有的开销算在我头上。”
俱乐部经理心里笑开了花,嘴上漫天要价:“包场的价格比较昂贵,估计需要八千美金左右。”
“没问题。”
武田正泰目眦裂,经理立刻大声宣布:“今晚所有的开销由某位贵宾包了,其余的各位,非常对不起,能否尽快离开。”
客人们见势头不对,纷纷开溜,刚才扰风照原的虬髯大汉悻悻地骂了一声,醉醺醺地走到武田正泰面前,吐了一口浓痰:“***,有钱了不起?还不是跟老子一路货⾊?看你那个熊样,舡门洗⼲净了吗?”
望着大汉扬长而去,武田正泰的脸涨成了猪肝⾊。
俱乐部內变得空空,灯光、歌舞全部停止。武田正泰掏出机手,面目狰狞地盯着风照原:“我立刻就让人送钱过来。”
是找草飕法杀自己灭口吧。
风照原心中冷笑,体內脉轮急速擦摩,酝酿妖火,进⼊备战状态。
俱乐部的门忽然向两边打开。
门虽然上了锁,但硬坚的钢锁在瞬间断裂,无声无息,落地时已经化作碎屑。
満头银发的草飕法像一丝风的幽灵,倏地飘⼊。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的时钟不停转,滴溜溜地就像是着了魔一般。
“原来是你。”
草飕法盯着风照原,语声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风照原却大吃一惊,几天不见,枯瘦的老头变成了英伟的中年人,肌肤⽩里透红,充満弹与光泽,眸子里的两只黑⽩瞳孔开始融合,变成花生壳形状,开合之间,闪烁出妖异的光芒。
和过去见到的草飕法相比,对方显然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上次让你溜掉,没想到现在自投罗网,真是好极了。”
草飕法森然道,银发竖起,如同冲冠的怒发。四周立刻变得风惨惨,雾幽幽,像是无数个鬼魂狂飞舞,凄厉呜咽。
俱乐部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武田正泰吓得牙齿咯咯打战,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