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局终
秦弓被天王一手捏住咽喉,眼看生命垂危,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龙池看着天王:“他是⾊界天的主宰,我们在他眼里只怕连只蚂蚁都不如!但是他,秦弓,却还是不顾一切的与他为敌。”龙池心中微微颤抖“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龙池复呆呆的望着天王手中的秦弓:“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为什么?我明明一直盼着他可以死在我眼前的!”龙池心中反覆的想道“难道我內心深处并不希望他死?不,不会的!我自醒觉以来,时时刻刻念及的,都是希望可以強过他,打败他!”他心中忽然莫名一痛“他…他曾经是我的兄长,我曾经如此的敬重他。我恨他,因他比我強,可是现在,他快要死了…死在这个将所有人都视作物玩的人手中!”
龙池下意识的招了招手,那化作齑粉一般的鹰翅刀却又重新合成一把完好的刀,现在他的手中:“不行,他不能死在他的手里!他,是我的对手;他是我的敌人;他是我的兄长!”
“如果我还能记得什么的话,必定是我俩的情谊!”这句话陡然又在脑中跳出,那是当年轮回时喝下孟婆汤前的话语。龙池心头一颤“原来我的心里,依旧当他是我的大哥!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可以看重我,可以证明自己不只是在他庇护下才能安然的人,原来我,只是希望可以得到他的承认!”龙池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可笑,甚至有一点可怜。
他将鹰翅刀缓缓举起,把双目闭得一闭:“他,定然是要死了吧?他死了,我又与谁去争夺?我又与谁去手?我又让谁来承认我?不,不行,他,不能死!”
龙池陡然将眼一睁,跃起⾝来,自天王那条胳膊上斩落。
天王虽然神通,却沉浸在别样的愉中,哪里曾料到这个自己丝毫不放在眼中的龙池会在背后发难?
⽩光闪过,一条胳膊带着鲜⾎飞了出去,那只手,兀自牢牢的抓着秦弓的咽喉。
天王一声痛哼,⾎光中青芒杖一挥,但见半空中青光一闪,龙池怪叫一声,跌出丈许,努力的挣得挣⾝子,仰天一口鲜⾎狂噴而出,竟自不再动弹。
“找死!”天王哼了一声,转头去看秦弓。
只见秦弓忽然微微一动,却把双眼一睁,两道金光直天宇。
天王大吃一惊:“我明明已将他捏死,怎地又能活过来?”
秦弓缓缓爬起⾝来,伸手将喉间的巨臂甩落。抬眼冷冷的看着天王,眼光中有别样的森然凌厉。
“尊主!”
“尊主没死!”⾝后众将齐声呼。秦弓了,只见⾝周散发出蔼蔼光芒,却并不是神魔的护体神光。
天王一见这光芒,心中大骇:“这,这是佛光?”
秦弓长笑一声,光芒暴长,宛如烈焰升腾,霞光万里。
“明王焰光!”天王厉声大叫“不,不可能!你…你一个⾊界天小魔,怎么会有明王焰光护⾝?”
明王焰光将秦弓照得通体发亮,脸⾊却越发沉了下来。
“自在!你难道不认得我了?”秦弓森然道。
“你…你叫我什么?”天王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是…会是他?”
秦弓长笑一声道:“我也不曾想到,在生死关头,竟然让我参透了第三世!”说罢将⾝一摇,竟也现出个狰狞法相来,只见他⾚发披肩,额顶⽔纹,双目怒视,背后明王焰光四人,自后颈又多生出两道臂膀。四只手臂分持夜摩天狼箭、夜摩天狼弓、魔利支剑、俱利伽罗剑。一条青⾊神龙盘旋在⾝。
“不动明王?!”天王怪声大叫“你的第三世是不动明王!”
秦弓喝道:“少废话,你个扰世的东西,还不快快授首?”挥动四条臂膀,便朝首罗天王打去。
天王虽然惊骇,却不愿就此束手,也⾼举手中法器相架。
只见两个人八条胳膊,只在空中舞。旁人早躲得老远,见此情形,只觉心下骇然。
酣战间,秦弓四般兵器一齐摇动,护⾝青龙狂吼一声,也自扑上。天王连忙招架。只听得“哐啷啷”一阵响,三戟剑粉碎,青芒杖断折,定妖叉扭曲,劫波杯破裂。四样法器顷刻毁于一旦。
天王失⾊叫道:“还不快来救我?!”
秦弓听得天王一声喊,森然朝坠光明、亢厚两电将看去,目光灼灼,夺人心智,宛如两道利锥仿佛。两人见此情形早吓得双脚发软,连想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敢上前?
天王乘此机会,将⾝一纵,化作一缕黑烟,便遁逃。
秦弓虎吼一声:“哪里走?!”将俱利伽罗剑脫手化作一道青光飞出,正中黑烟。
黑烟一散,现出天王本相,只在那里咳⾎。秦弓抢上一步,以丈二法⾝一脚踩住天王背部,将他死死踏住,更不容他有半分挣扎。
天王连忙一手结印上扬,一面大呼:“女儿救我!”
一缕烟气自天王手中飞出,直⼊秦弓口。
秦弓倒吃了一惊,正要补上一剑,结果天王命,便觉前似有一物坠落,细看处,正是那定石。
定石还未落地,已化作一个清丽的女子,盈盈拜下,口中道:“望明王恕罪!”不是罗漪是谁?
秦弓见罗漪拜下,口称明王,不由将法⾝收了,连忙将罗漪扶起,道:“漪妹,你又何必如此?”一只脚却依旧踏定在天王背上,心头忽然想起四句偈子来:“两世茫茫,一片混沌。不动心生,⾜覆自在。”
罗漪见眼前人依旧是秦弓模样,却不知是喜是悲,更不知是否该抱住他哭上一番,只将双眼睁得老大,泪珠却已在眼眶中打转。
秦弓看着匍匐在地下的天王,冷哼道:“此人以一己之乐,而令⾊界天中生灵涂炭,实在容他不得。”
罗漪看了看秦弓道:“你…你还是小弓么?”
秦弓温柔一笑道:“怎么不是?”
罗漪也自一笑,泪珠却忍不住的滴落。
秦弓忙道:“漪妹,你别哭啊!”罗漪伸手胡的擦了两下,道:“我…我这是⾼兴,我以为你变作明王,不再回来了。”
秦弓笑道:“哪有的事情?以前梦觉天狼,不也依旧好端端的做你的小弓么?”
“嗯!”罗漪用力的点了点头“你不怪我又一声不吭的离开你,⽩⽩让你为我担心么?”
“我哪会怪你!”秦弓连忙道“只要你好好的,就什么都好!”罗漪绽出个笑容来,复又指了指天王道“我毕竟叫他一声⽗亲,你还是放过他吧。”
秦弓头摇道:“不行!若不是他,又怎会有这许多的战火,伤这许多的命?如何可以放过?”
罗漪幽幽道:“可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与你见着啊。”
秦弓闻言,默然不语。
正此时,忽闻天外又阵阵清香传至,云端现开万道佛光,照得大地一片清朗。
秦弓抬头皱眉道:“却又来了,好不烦人。”
只听得天外一个声音缓缓飘落,宛如仙乐,甚是悦耳:“参见明王!”
秦弓却似知道来人是谁一般,抬头⾼声道:“你总是要到万事俱休,⾎流成河才肯出现么?休要与我说应遭此劫之类的庇话。”
天外那声音半晌不语,过得一阵,却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道:“许久不见明王,火气还是那么大。”顿得顿又道:“自在天王虽扰⾊界,然也是众生心生念障,方可给他乘虚,不若由我代明王将他押走,令他清净修为,不再扰事。”
秦弓哼的一声,踌躇得一阵方道:“也罢,你将他带走吧。免得你难做人。”
天王闻听这话,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明王不杀之恩。”伏地拜谢。
秦弓提起他的带,淡然道:“这局棋,终究还是要下完的。胜负,却不由你决定。”说着将他朝空中一丢。天王⾝影直上云霄,终于不见踪影,想来空中那人接了去了。
秦弓却又望空道:“人都给你了,你还不走?是不是又要我打下你的莲花座方才开心?”
那声音道:“不敢,明王难道不随我一同回去么?”
秦弓不耐烦道:“不去不去,叫那人休来烦我,我自做我的秦弓,不做他家的明王。”
那声音沉默的一阵道:“既如此,明王珍重。”这才渺无声息,料来已然走远。
“大护法他…”⽩泽一旁大叫,声音中大有悲意。
秦弓连忙近前,扶过蓼莪、破军,只见两人奄奄一息,难以回天。
秦弓一笑道:“无妨。”伸出双手,抵住两人心口,佛光隐动间,两人脸⾊逐渐红润,竟自活转过来。
蓼莪将眼一睁,见是秦弓,一把抓住他的手唤道:“小弓,你没事?那就好,那就好!”连说得两声“那就好”几乎滴下泪来。需知她与秦弓名称姐弟,情属⺟子,自是最为关切。
秦弓笑得笑道:“姐姐放心,小弓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破军只朝秦弓略一点头,却不说什么。
秦弓又去看龙池。龙池吃得天王一杖,浑⾝五脏六腑皆已碎裂,离死不过半分之遥。秦弓却依旧将佛光渡了过去,过得半晌,龙池方才悠悠醒转,两眼看着秦弓。
秦弓淡淡道:“你又何苦出手?”
龙池勉力微笑道:“你不要救我,我还是死了比较好些。”
秦弓道:“活着,总是好的。”
龙池苦笑道:“天府、天琴都是我杀的,南天四星也是我杀的。若我没有一点贪,又怎么会挑起大战?只可惜,我始终都不是你的对手。”
秦弓低头看着龙池,道:“不,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不是你,我或许现在还在冥河摆渡。我是因为你的执着,才会来此尘世的。”
龙池脸现喜⾊道:“是么?”
秦弓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龙池忽然将⾝一挣,推开秦弓渡气之手道:“我要再去那冥河走一趟了,你不要再救我。”
秦弓一愣,想得想道:“也好!”龙池咳出一口鲜⾎来,忽然伸手捏住秦弓的手道了声:“大哥!”
“兄弟!”
龙池一脸宽慰,神⾊一松,闭上了双目。
一旁众人见龙池⾝死,不觉悲伤,反觉欣然。唯有罗漪悄悄落了两滴眼泪。
“禀尊主,天界士卒皆已收降。”罗侯过来禀报“只那两员电将不知何时跑掉了。”
秦弓站起⾝来,道:“不妨,料他两人也兴不出什么风浪来。”却忽然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尊主了。”
众人在旁听得分明,纷纷叫道:“尊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尊主,你不做这尊主谁来做?”
“小弓,你又想⼲什么?”
秦弓忽然脸⾊一端,喝道:“⽩泽接旨!”
⽩泽听他忽然直呼其名,神⾊严肃,连忙躬⾝下拜,道:“臣⽩泽在。”
秦弓朗声道:“从今⽇起,你便是魔界之主。”说话间解下间魔利支剑,双手递过,道“接剑!”
⽩泽一吓,连忙缩手道:“这个如何使得?”
蓼莪也道:“小弓,你发什么疯?好不容易打败了天界,又赶走了那个首罗天王,怎地不做了?”
秦弓嘿嘿一笑道:“若论冲锋陷阵,这⾊界天也未必有几个是我敌手。然我自问不是治世之才,倒不如将这尊位让了,我也自轻松。”
蓼莪只管蹬⾜道:“这怎么可以?”
秦弓笑道:“有什么不可以?我意已决,便是你们強留我,也无意义。”
众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只得顺了他意。
⽩泽依旧不肯接剑,只是两眼望着秦弓道了声:“兄弟…”哽咽无语。
秦弓正⾊道:“若论智谋策略,无人能及大哥。更何况大哥如今已掌握了星云球的密法,这个位子你非你莫属。”复嘻嘻一笑:“大哥今⽇接掌尊位不笑反哭,却是稀奇。”转头朝众将招手道“来来来,大家快来参见尊主。自此可要好好侍奉新尊主,不得有违。”
众将听秦弓如此一说,连忙上前跪拜,城內外众士卒也一并跪下,山呼万岁。
⽩泽也不好再推诿,接过魔利支剑,将之⾼⾼举起,算是即了这魔尊之位。
秦弓在旁笑咪咪的看着,却又伸了个懒道:“好哇,如今终于可以轻松自在了。”神⾊中依稀依旧是当年那个顽⽪脫跳的小弓。
蓼莪起⾝,扯过秦弓,低声问道:“小弓,你可有什么打算?”
秦弓转头看了看罗漪,抓过罗漪的手,将她拉到⾝边,笑道:“我想那人间界禹王村实乃世外桃源,却不知如今怎样了?实在很想回去看看。”说话间眼光却一直看着罗漪。
罗漪只是低头偎依在他⾝边,手指牢牢的扣着他的手指,仿佛生怕他会跑掉一般。
蓼莪一愣道:“你要离开⾊界天?”
秦弓嗯了一声,抬头向天,道:“⾊界天以往,受着首罗天王布摆。如今首罗天虽除,可是深一层想,只怕更有⾼处之人,也如在摆弄棋局一般,我却不愿做这棋子。”说话间长叹一声,似有深意。转眼又笑道:“姐姐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又假意将声音庒低了道“可要让我看看你和破军大哥一起生的大胖孩子才好。”
蓼莪啐了口道:“没正经的小混蛋,倒是你家漪妹,什么时候把个大胖孩子生下来?”
这话一出,罗漪不噤満脸通红,然偷眼看秦弓时,眼中却俱是盈盈笑意。
秦弓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他眼望着无明天⾼⾼的天空,天空中一片明朗。他的眼神分外深邃起来,仿佛可以从这里看到那参天的古树,古树下隐约的石碑,石碑后低低的茅屋,茅屋中隐约的灯火…
天空,有昏暗的云气时卷时舒。脚下,是奔腾的流⽔,一片暗红,却又自暗红中飞溅出浊⽩的⽔沫。
大浪滔滔而去,奔流不息。一叶扁舟在波涛中沉浮,却又自浪中划过,穿出,悠然向前。
舟上,是一群木然的灵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眼光中虽然呆滞,却有期望的神⾊。
两个艄公站在船尾。
一个年纪颇大,神⾊悠然,脸上有隐约的神采。
另一个年纪甚轻,举手投⾜间,颇有些风范。
他凝目而望,远处,是一片雾,茫茫一片,不知深浅。他呆呆的看着那雾,伸手一指,道:“七哥,那深处,到底有什么?”
七哥的声音低沉而有磁:“你便是从那里来的,你不知道么?”
“是么?”年轻的舟子反而朝那深处多看了几眼,眼光中越发有些惘起来。
七哥舒展了一下筋骨,将⾝边的一口大锅揭开。汤是淡淡的蓝⾊,颇有些诡异,却有一股极好闻的味道冉冉飘出,仿佛可以钻到骨头里去一般,让人觉得全⾝懒洋洋的,通体舒泰。
七哥叫了一声:“⼲活了!”
年轻舟子应得一声,将锅中的汤盛出,递给一个个木然的灵魂。
“当年,我也是这般接过他手中的汤的…”年轻舟子看着锅中的汤,那汤兀自翻着一个个气泡。他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如他一样再一次穿过那一团雾?”
船靠岸边,灵魂们缓步踏⼊雾深处。
“一直朝前,别回头!”喊话的却是这年轻的舟子,声音中有些许的惘,些许的奋兴,些许的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