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强盗本色(上)
浑⾝酸痛,四肢乏力,这是半月之后杨天行苏醒过来时的感受。他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红粉⾊的纱幔,闻到的是淡淡的幽香,目光微微往下移,便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上,⾝上盖着柔软的华被。
正当他感到奇怪时,忽然从⾝旁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唤:“爹,您醒了。”
悉的声音让杨天行一阵心颤,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清丽脫俗,却又満面憔悴的脸孔,而脸孔的主人正坐在边,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那双略显肿红的美眸中分明腾起了阵阵⽔雾。
杨天行看了她好一阵,眼中既有欣慰又有疑惑,良久才感叹道:“月儿,你现在变得连爹都不认识了。”
原来,站在边守侯着他的正是他的女儿冰月,除此之外,尚还有花茵和红莲这两个贴⾝侍婢也在屋內。
冰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抬起皓腕将杨天行露在华被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又哭又笑道:“爹,您说什么呢,无论月儿变成什么样,我都是您的女儿啊。”
眼见老爷与公主⽗女相见的感人场景,花茵和红莲两人也是眼角润,相互看了看,默默地退出房间。
杨天行心里一阵感动,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冰月微微一笑,道:“是韩叔叔把你带回魔宮的。”
杨天行微微一怔,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冰月看着杨天行再度微笑道:“爹,素姨和凤姨也都在这里,她们此刻都在姑姑那里,过上片刻她们也会来看您的。”
杨天行闻言吃了一惊,道:“她们来魔界做什么?”他记得⽩素素和朱凤应该是在凡界的奥魂陆大。
冰月眨了眨眼睛,俏⽪地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找爹的了。”
杨天行似乎怔了一下,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苦笑,摇了头摇,旋又似想到什么,只见他一骨碌从上坐起来,掀开华被,环目四顾,口中道:“夜月呢?”
冰月很少见杨天行如此紧张,不由奇道:“爹,夜月是谁?”
杨天行没有理会冰月的话,而是⾚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在没有找到凤凰后,这才转⾝对着冰月问道:“月儿,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很美丽的怪鸟?”
冰月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美目一亮,看着杨天行喜地道:“您说的是不是一只凤凰?”
杨天行急忙点了点头。
冰月看了看杨天行,轻蹙秀眉道:“韩叔叔怕它影响你疗伤,把它带走了。”
杨天行正待说话时,忽然门口边脚步声响起,他抬眼看去,却是眼前一亮,但见⽩素素、朱凤和凌三女走了进来,看到杨天行时,三女都是又惊又喜。
杨天行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反倒是冰月显得颇为喜,拉了拉杨天行的胳膊,轻声道:“爹,还愣着⼲什么,素姨和凤姨来了。”
杨天行似乎被拉醒过来,看着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的⽩素素和朱凤,只觉得満嘴的苦涩,硬着头⽪笑道:“素素,凤儿,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素素和朱凤都没有说话,紧咬着朱,只是死死地看着他。
杨天行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看了她们一阵,便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此时,他仿佛有些心虚,又仿佛似在逃避。
⽩素素和朱凤见到杨天行的反应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素素凝视着他,平静地道:“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来见我?”
⽩素素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吓人,至少杨天行是这么认为的。他看了看⽩素素,心里涌起一阵不暗,惶急地道:“素素,我…”
没等他说完,⽩素素就冷冷地打断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说完,见杨天行一阵错愕的样子,又淡淡地道:“天行,你知道爱一个人如果到了极限的话会变成什么吗?”
杨天行心里的那股不安越发的強烈,他想要辩驳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窝囊透顶,从⽪肤一直到骨子深处。
屋內,有⽩素素淡淡的声音回:“会变成恨,刻骨铭心的恨。”
杨天行闻言似被雷劈中一般,嘴角一阵菗搐,他看着眼前这个心伤的女子,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卑微和胆怯,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不敢面对那双深深失望的眼睛。
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冰月和凌燕似乎都不曾想到⽩素素会说出这般话来,一时都怔在了那里,而朱凤则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杨天行,没有说上半句话,只是,在杨天行移开目光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分明也闪过一丝哀伤。
⽩素素看着杨天行,看着那双四下躲闪的眼睛,就如同看着自己做过多年的美梦一个个地在眼前化成泡影,在她心里,杨天行变了,变得那么的陌生,变得让她不敢去爱。
终于,她深深地呼昅,撩开了那缕一直遮掩着半边⽟容的苍丝,淡淡地道:“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从没有后悔过,但也够了,我不想再爱下去,不想再苦苦地等待一个不可能的结局。天行,从今往后,你要自己保重,愿你早⽇找到心中的那份执念。”
话一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杨天行一眼,仿佛要将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的容貌刻在心里,然后,她转过⾝去,向着门口走去。
⾝后,传来杨天行焦急的声音:“素素,你要去哪里?”
⽩素素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望了望门外湛蓝的天空,凄然一笑,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去我该去的地方,那里有山,有⽔,也有…”她没有再说下去,继续朝前走着,脚步缓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素素迈着艰难的脚步,花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跨过门槛,她眼里依稀还有着那么一丝期待,但最终也在沉默中缓缓隐去。
下一刻,她再也没有犹豫,飘⾝飞起,化作一道⽩⾊的长虹冲向天际。
不远处的一条长廊上,韩一啸和⾚月空默默地望着天空。
⾚月空叹息一声,道:“⽩素素倒不失为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可惜了。”
韩一啸转过头来看了⾚月空一眼,淡淡地道:“如果韩某是她,也会象她这般做。”
⾚月空一阵沉默,良久才感叹道:“哎,天行老弟的命也真够苦的。”
韩一啸闻言哼了一声,神⾊变得极为难看,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屋內,杨天行呆呆地望着天空,⽩素素的⾝影业已消失不见,只有她临走前说的话还依旧鼓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散。
凌燕看了看杨天行,低低地一叹,走近他⾝边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留住她?”
杨天行没有转头,声音变得有些伤感,喃喃地道:“留住又能如何?”
凌燕怔了一下,看了对面的朱凤一眼,叹息着沉默了下去。
杨天行从天际收回目光,眼中似有无限的感慨,看着凌燕轻声道:“让她去吧,对她来说这是或许一种解脫,我…我并不值得她爱…”
“啪”的一声脆响,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左脸上一阵辣火辣的生疼,一股大力传来,脚下一阵踉跄,眼冒金星,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一个浑厚冷淡的声音紧跟着在耳边响起,带着一股难言的怒气:“混帐东西,人家死心塌地地爱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眼前的视线在一阵混之后渐渐变得清晰,杨天行愕然发现韩一啸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正沉着脸瞪着自己,在他⾝后,⾚月空也是一脸痛惜之⾊。
杨天行直觉是被韩一啸打了一巴掌,不由愣愣地道:“大哥,你…”房间里的人都惊呆了,凌燕和冰月都一脸震惊地望着杨天行,他的左脸已经⾼⾼地肿起,上面浮现出五条清晰的指印,看上去触目惊心。就连朱凤也是一脸的讶异,怔怔地看着杨天行的脸。
韩一啸凝视着杨天行,冷冷地道:“你本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配去接受别人的爱。早知道你修行后会变成这样,当年还不如去做你的強盗,那样你至少还有些追求。”
杨天行呆住了,看着韩一啸愣愣地道:“大哥,我…”
韩一啸继续着他与生俱来的霸道风格,不留情面地打断道:“看看你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怎配做我韩一啸的兄弟。”
杨天行只觉得犹如被利剑穿心,这二十年来,他还是首次听到韩一啸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既感震惊又觉愧羞。
他垂下头去,沉默着,如同一个千古罪人。
韩一啸似乎仍然盛怒未平,魔瞳中出森冷的寒光,颧骨有节奏地动,再加上他脸上密布的奇异龙纹,让人看上去分外的恐怖。
眼见韩一啸一副怒气发的样子,有心想要替杨天行说几句好话的凌燕和冰月也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月空看得有些不忍,在韩一啸⾝后说道:“韩兄,你先别忙着发火,且听听天行老弟有什么要说的。”
既然是⾚月空发话,韩一啸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他看了杨天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将目光移了开去。
杨天行先是抬起头来感地看了⾚月空一眼,随后望向韩一啸时又有些畏惧,张了张嘴,几度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韩一啸看了杨天行几眼,脸⾊越发的沉,只是他并没有继续责备杨天行,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上次把你打伤的那个⽩⾐人是谁?”
杨天行呆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韩一啸,低声道:“他是光明右使赵寒⽔。”
“光明右使?”几乎是同时,韩一啸和⾚月空都发出了一声惊疑的轻呼。韩一啸与⾚月空对望一眼,冷哼一声,魔眼中神光炯炯,沉声道:“好个光明右使,招惹到我韩某的头上来了。”随后,他又看向⾚月空说道:“⾚兄,光明左右使先后在仙界和魔界出现,你有什么看法?”
⾚月空沉昑了片刻,道:“据传闻,光明左使独孤阎在凌霄宮前被戚战退,而赵寒⽔又在韩兄⾝前栽了跟头,他们都是灭神时代的风云人物,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倒要小心提防才是。”
韩一啸摇了头摇,淡淡地道:“光明神这次复出,志在重新君临梵天,我等迟早会与他们对上。韩某奇怪的是独孤阎和赵寒⽔为什么要分开行动,他们似乎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目的,独孤阎出现在凌霄宮所为何事,赵寒⽔到魔界来又是为何?”
⾚月空皱了皱眉,沉昑了片刻,缓缓摇了头摇,想是也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杨天行在旁边听了一阵,忽然道:“赵寒⽔是来找我的。”
韩一啸和⾚月空都为之一惊,后者问道:“找你做什么?”
杨天行的眼角微微菗搐,缓缓地道:“为了光明圣剑。”
韩一啸和⾚月空闻言眉头大皱,都沉默了下去。
良久,韩一啸才又重新看向杨天行,徐徐开口道:“萧姑娘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说完,见杨天行的眉宇间有忧心之⾊,又道:“她现在在一个很全安的地方,你大可以放心。”
杨天行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萧夜月,脸⾊随即又黯淡下去,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韩一啸看了杨天行一眼,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杨天行悚然一惊,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韩一啸。
韩一啸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杨天行心里有些发⽑,才听他缓缓地道:“老弟啊,你可知你现在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杨天行没想到韩一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怔了一下,疑惑地摇了头摇。
韩一啸又道:“那你可知萧姑娘为什么要舍命救你?”
杨天行隐隐感觉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心里仍未明⽩,只得再度摇了头摇。
韩一啸面上有冷笑之意,看得杨天行愧羞之极,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只见他脸⾊一沉,忽地厉声道:“你可知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萧姑娘算是⽩死了。”
杨天行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就象是在面上被人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时,他仿佛觉得,在內心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一般,烤得他快要不过气来。
韩一啸依旧还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言辞越发的犀利:“与其这样活在痛苦与自责中,倒不如当初痛快地死掉。”
杨天行的脸⾊已经是一片煞⽩,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动的缘故,他的⾝子在剧烈地颤抖着。冰月见他一副虚弱不稳的样子,连忙伸出手去扶着他,隔着一层布料竟也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杨天行的手臂上渗透出来。
韩一啸看得似乎有些不忍,将目光从杨天行⾝上移了开去,深昅了口气,声音渐渐回复平静,淡淡地道:“这个年代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意气风发,有人忍辱负重,有人暗蔵锋芒,有人卧薪尝胆,但绝没有人象你这样自甘堕落,自寻悲苦。你当年做強盗的那股豪情壮志哪去了?可笑这二十年的修行竟然将你的个磨灭得面目全非,早知如此,当年智慧老和尚就不应该去渡化你。強盗虽然落魄,但有強盗本⾊,而你却枉为太神!”
如果说韩一啸是疾言厉⾊地说出这些话来,杨天行或许会觉得好过一些,但此刻韩一啸却用的是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反倒让他更加难受。韩一啸的话就如一把⽩晃晃的利刀,将他的心割得鲜⾎淋漓,将他的⾝体划得体无完肤。他的腔里似塞満了火药,随时都可能炸爆。
⽇光冷冷,透过窗纸,洒在这个男子,看去有些孤单可怜的⾝影上。
有几分凄清!
杨天行深埋着头,额头上的冷汗如泉涌出,韩一啸的声音回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着他脆弱的心灵。他想起萧夜月死后自己过的⽇子,忽然感觉浑⾝冰冷,心里发寒,那一句“萧姑娘是⽩死了”更如世间最寒的冷风,固然将他的⾎冻结,也将他吹醒过来。“強盗吗?我的強盗本⾊哪去了?”在经历了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思想冲击后,杨天行不无动地在心中这般质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