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相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
不知来向的低浅昑唱,从无垠的黑暗里漫过,留下一片从未感受过的宁静与舒缓。
⾝体很轻,轻过一片羽⽑,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飘来去,总也着不了地。
每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么?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没有痛觉,没有思想,很是轻松。
就只有残存在脑子里的那段似乐非乐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她还有挂碍吗?!
应该没有了吧,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皱成一团,无法做到跟自己的⾝体一样的轻松呢?
原来,一死万事休,本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
自己的“挂碍”太多了,连死亡也消减不了…
世间放得下丢得开的潇洒人物太少,所以,无怪天下有如此多的鬼魂了。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但是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了,且是切⾝体会。
罢了罢了,纵是了解了,体会了,也无用了。
总之,冥界马上就会增添一个一生与鬼为敌的新鬼。
多讽刺的一桩事情。
冥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刀山游锅?
鬼哭狼嚎?
暗黑不见天⽇?
无法想象。
“呵呵,睡得差不多了,该醒了吧。”
谁?
又是谁附在自己的耳畔低语,声音腔调,悉之至。
一种奇怪的感觉,虫子一样,从脸颊爬到鼻子,来来回回,⽑⽑庠庠的。
中断了很久的意识竟然渐渐聚拢回来,淘空了一样的⾝体也在杂无章的脑部运动中重新有了实在的质感。
久违了的力量从心口窜到咽喉,又从咽喉汇集到鼻腔…
啊秋!
一个响亮的噴嚏。
双眼紧闭的钟旭条件反地坐了起来,劲使着鼻子。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
声音不再低沉,充満了欣喜。
皱着眉头,钟旭缓缓睁开了眼…
黛青⾊的夜空立即充斥了整个眼帘,一轮银盘満月,⾼悬其中,光采依然。
再看,大大小小的黑⾊轮廓,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四周,细细一瞧,方知是那些个在夜⾊中不辨细节的大厦⾼楼。
在冬季里不可能出现的温柔夜风,一丝又一丝地从四面八方温煦地吹过来,带着薄荷糖一般的清凉味道。
被这样的风吹一吹,再糊涂的人,也清醒过来七八分。
“清醒了没有啊?”一只大手从钟旭的⾝侧伸到了她面前,上下晃动着“喂,老婆!”
这一声“老婆”不啻威力了得的炸药,把她刚刚拣回来的魂魄又轰得七零八落。
猛一把推开眼前的手掌,钟旭就势闪到了一旁,靠在⾝后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泥桩子上,警惕万分地瞪着一直坐在她⾝旁,笑意盈盈的司徒月波,大声吼问:“谁是你老婆?!你个混蛋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啧啧,能骂人了,看来是没问题了。”
柔亮的月光下,一⽩⾊且光滑的羽⽑,在司徒月波手里转动着,跟他的语气一样顽⽪。
“这里是什么地方!回答我!”他越是轻松,她越是紧张。经历过刚才由他一手造成的生死之难,对他,还怎么可能松懈得了。而且,一睁眼便看到现在这种景况,委实太怪异了,她简直找不到一点头绪。
司徒月波站起⾝,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笑脸在月光下暴露无余:“这里是长瑞的天台…”
“什么?”钟旭腾一下弹了起来“你说我现在在长瑞大厦的天台上?可是…”
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已经自刎而死了,怎么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自尽之地的天台上安然晒月亮?
钟旭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发烫的脸。
嗳?!等等,为什么自己的脸是烫的?
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那么现在的自己铁定是一抹幽魂。
可是,鬼魂是不可能有温度的。
怎么会这样?!
“我的天,别再你的脸了,”司徒月波走上前,一把拉下钟旭还在不停测试自己体温的双手,嗔怪道:“看看,都红成猴子庇股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钟旭拼命甩脫他的手,目光如刀“我把命都给了你,你还要怎样?还想耍我到什么时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唉,你总是这么⽑躁。”司徒月波头摇叹气,旋即笑道:“这里的确是长瑞大厦的天台,嗯,也是冥界的地盘。”
“冥界?你,你说这里是冥界?”钟旭呆了,她看看四周毫无异状的风景,而后狐疑地看牢了司徒月波:“我真的…死了?”
“是。”司徒月波没点头,也没头摇“可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钟旭被他不是回答的回答给完全弄糊涂了,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是又不是,这个混蛋,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过一下猫玩老鼠的瘾吗?!
“老婆…”司徒月波固执地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这一回,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脫“我要你用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
月光虽比不上光,但是⾜以令钟旭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
这一眼,钟旭看得傻了。
不是为那声听来情真意切的称呼,也不是为了他后头深意十⾜的回答,而是为了他的…眼神。
澄亮透澈,柔和坚定。
如此眼神,她曾痴痴看过千遍万遍,纵是化成了灰烬也无法遗忘。
是他回来了,真正的他?!
似乎与自己已阔别了一万个世纪的心动之情,竟突然从已成焦土的心里冒了芽,复了苏…
不对,肯定不对。
刚刚冒了个头的嫰芽,转瞬便被钟旭自己给掐死了。
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至亲,令到她魂魄无存,这是自己亲眼所见,本无法抵赖的铁一样的事实。
狠毒至此,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钟旭断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为自己刹那的失魂而懊悔不已。
“冥王,我没有趣兴再陪你玩下去。”钟旭握紧拳头,忿然道:“你还有什么不堪的龌龊打算,索一次都说了吧。还有,把你的脏手放开!”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骨。”司徒月波毫不介意她的大吼大叫,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所有一切,的确是我设下的一个局。是故意,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你亲手杀死了我却是不争的事实!”钟旭红着眼睛,决然道:“放了我,或者彻底毁了我。总之,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钟旭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而面对这样一个决绝的女子,司徒月波竟露出了赞许的神情:“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你面对敌人时的气魄。本事可以学,但气势却是天然生就。呵呵,不枉我花了十六年时间在你⾝上,总算是大功告成。”
他疯了吗?
钟旭听完他的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什么十六年,什么大功告成?!
“你…你到底在…”
钟旭话未说完,就被他強拉着来到了天台的边缘。
天,钟旭一阵眩晕。
好⾼的地方,脚下的城市,看不到一点灯光闪烁其中,却并没有因此落到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步,透过由下至上弥漫着的薄薄雾气,依稀能看到四通八达的道路与形状各异的建筑物隐没其中。
诺大一座城市,除了他们两人的说话,居然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专注地远眺着前方:“你看这城市,跟你平⽇所见,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吗?
如果是,为什么沉寂得如一座没有生命的死城?!
她记忆里的城市,就算到了夜午凌晨,也是片片灯火,处处人声。
“这本不是我住的地方,毫无生气。”她收回俯瞰的目光,冷冰冰地回应道。
司徒月波转过头,微笑:“这里,是冥界里的一座城市。跟你以前生活的城市,处于一个平行的空间。冥界人界,好比镜子的里外面,人类生活在外头,鬼魂生活在里头。比如我们脚下的房子,既供人类使用,又供鬼魂消遣。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却是两个没有集的空间,因此大多数时候,人类跟鬼魂都是互不相见和平共处的。很多人总是好奇,所谓的曹地府是什么样子。看吧,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同人界一模一样。”
“冥界…就是这样?”钟旭惊诧地瞪大了眼。原来所谓的冥界鬼地,跟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曾多次以为是什么龙潭虎⽳,却未料到竟是人界的翻版?!
司徒月波见她一脸惊异,笑:“呵呵,我早说过,人鬼两界,本来就是关系微妙。没有人,又哪里来的鬼呢。”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说要把我给阎罗处置!”他的轻笑猛一下惊醒了还在惊叹里的钟旭“既然我已经到了冥界,你还在等什么?”
“哈哈哈哈。把你给阎罗?!”司徒月波不噤大笑“那个,是我骗你的。”
“什么?你骗我的?”钟旭一下子懵了,当初他红口⽩牙说得斩钉截铁,还口口声声绝情绝义地说什么他不会再过问她的事,这才多长时间,马上又改口说是在骗她?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对不起,我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司徒月波收起笑容,颇为无奈地问了她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不亲手取你命,只是执意你自尽吗?”
“冥王陛下不是在顾念我们的夫之情吗?”钟旭立即出言讥讽,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还要故意戳她的痛处。
“因为,我本杀不了你。”司徒月波神情泰然,却是语出惊人。
钟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大问题,她猛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不要以为⾝为冥王,就能⾼⾼在上为所为。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这是穿贯一切的金科⽟律。就算⾝为冥王,也不能豁免。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这个道理。”司徒月波看牢了她“从钟馗那个老鬼开始,你们钟家生就就是让我束手无策的人物。我能纵天下所有人类的命,却独独不能动你们钟家一手指。你们家族里历代成员都是依⾜了生死册上的年限,寿终正寝的,只要大限未到,不光是我,冥界里任何一员都不能伤到你们钟家人的命。如果要提前中止你们的生命,只有一个方法,便是要你们甘愿自行放弃,也就是自尽。唉,这就是那钟老鬼为你们这些后辈造就的宿命,真是把我给害苦了。”
“天哪,会有这种事情?”他说的每个字,不啻天方夜谭,钟旭劲使甩甩头,语无伦次地问:“可是,可是,你说什么不能动我的家人,那你,你怎么又能杀掉我?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矛盾?!不,一点也不。”司徒月波头摇“你早在一年前就该到冥界来报到了,是我私自给她添了一年的寿命。”
“你的意思是…我一年前就该…寿终正寝了?!”钟旭的⾆头僵直得几乎打不过弯来“那,那你又…”
“给她一年寿命,就是为了要利用她来帮我演⾜这场戏啊。呵呵,看来效果极佳。”司徒月波得意地扬起角。
演戏?他又说演戏?!
钟旭完全看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你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你视你的亲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我只能利用这一点来威胁你,最终达到我的目的。”他不慌不忙地说着。
“你的目的?!”钟旭劲使甩甩头,然后一手揪住了他的⾐领“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死掉,从而除掉一个对你们冥界有大威胁的敌人吗?!没想到,竟然要你花去如此大的心思!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那你现在还在跟我废话什么?!”
自己,居然上了他一个大当。
太不甘心了,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卑鄙,连哄带骗地取走了她的命。
“如果不抛弃掉生命,”司徒月波拉下她动的手,顿了顿“你又如何能接替冥王之职呢?!”
不管自己先前有多么歇斯底里,这句话,钟旭是听清楚了的。
她一言不发,愣了很久。
他刚才说,要她接替冥王的职位?!
当冥王?!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你是不是疯了?!”钟旭拿打量精神病人的目光扫视着他“我完全不明⽩,你说的话,从头到尾我都不明⽩。”
“呵呵,放心,我会讲到你明⽩为止。”司徒月波轻巧地一纵,坐到了围栏上,完全无视六十层楼的⾼度,然后拍拍自己⾝边的位置,对她伸出手“上来坐吧,风景不错。”
稍微犹豫了一下,钟旭还是把手送了上去。
稍微犹豫了一下,钟旭还是把手送了上去。
司徒月波満意地笑笑,握住她的手顺势一带,让她毫不费力地落到了自己的⾝边。
钟旭以为自己会害怕,她从来没有坐在六十层楼⾼度与人谈话的经历。
但是,她没有。
与从前一起渡过的许多⽇子一样,手被他抓得很紧,⾝体也紧紧地挨着他。
他⾝上的温度,仍然保有令她心安的作用。
“很漂亮吧。”司徒月波带着无比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脚下的风景“很多人都习惯以‘炼狱’来形容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真是大错特错啊。”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基本上是有道理的,包括她自己在內,世间许多人都是一说到冥道鬼界,就立即联想到黑暗森死气人,谁又曾料到,真正的冥界,却是这样一番景象呢?!
圆月当头,静谧沉静,仅仅一座在深夜里安睡的城市而已。
“感觉到危险了吗?”他收回目光,问题很突兀。
钟旭头摇,未做任何思考,从刚才到现在,除了司徒月波本⾝,她没有在这个地方观察到感觉到任何值得警惕的疑点。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这里的…居民?”她四下看去,除了建筑,还是建筑,没有看到半个移动的物体,仿若空城。
“呵呵,因为你还不完全属于这里啊。”他笑答“所以,冥界的东西,你现在看不完全,包括潜蔵的危险。”
钟旭皱皱眉,硬邦邦地说:“完全不完全我不在乎,我只要弄明⽩我心中所有的疑问。你能不能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讲重点不行吗?”
“哈哈哈哈。”他不噤朗声大笑“你跟钟馗老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有什么可笑的?”钟旭黑着一张脸,被他的笑声弄得无所适从。
“我笑我堂堂冥王,却一再栽在你们两个姓钟的家伙手上。”司徒月波挠挠鼻子,看定她,随即止住了笑声,语调平静而随意:“当年,钟馗在皇帝面前当殿自刎,此人⾝上正气凛然,却又煞气冲天,到了冥界也不曾消减半分,确是一个百年不见的伏鬼奇才。正好当时有个阎罗之位出缺,我有意让他接手,想他必定能成我的得力臂膀。谁知道你们这位老祖宗一口拒绝,说什么官场黑暗,他钟馗不论生死,永不出仕。他不肯领受我的这番好意也就罢了,连我亲自为他物⾊的绝好投胎机会也不理会,终⽇游在两界,说什么不斩尽天下妖魔誓不罢休,还说什么鬼由心生,心怀鬼胎之人更该杀,所以他不但斩鬼,人间的贪官污吏大奷大恶之徒一旦被他撞上,也必死无疑。另外,他还不忘尚在间的儿,经常趁夜回去探望,还悉心教导他的儿子各种伏鬼之术。一时间,他种种作为与极⾼的曝光率令到世间众人将他奉为神明,还以‘鬼王’之名尊之。这老鬼,完全视冥界种种规矩为无物,更不将我这个冥王放在眼里,我行我素。最初我本着惜才之心,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他对付的鬼物,放在我手里也同样是被打进鬼狱永不超生,这也算是为我分担工作了,所以也由着他去了。唉,却没想到我对这位‘无冕之王’的放纵,引出了一个天大的⿇烦。”
司徒月波言之凿凿的讲述,让钟旭不由自主地听⼊了神,没有想到,传说中的老祖宗,竟然与他有过如此奇异的一段历史,他的娓娓道来,让那么遥不可及如神话一样不敢相信的往事这般实真地显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当听到他说到“天大的⿇烦”时,她心下一紧,脫口而出:“你说的⿇烦,莫非跟我们钟家的镇天印有关?”
“是。”这回,他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那一次,一只厉鬼因为当值鬼差的疏忽,从鬼狱里脫逃而出,我恰恰巡游在外未归,钟老鬼知道了,又擅自作主,一路追踪厉鬼而去。等到我接到禀告,赶回事发地时,他们两个已经在冥界的⼊口处斗得不可开。那恶鬼也是个有点本事的角⾊,钟老鬼一时竟无法将它擒下,我正要出手,你们那位脾气暴躁的老祖宗已经抢在我前头,用尽全力一剑朝那鬼物劈去,也许他一时情急,竟然失了手,不但没能击中对手,他那一手没轻没重的蛮力反而将隔开人界与冥界的结界击穿了一个大洞。如此失误,非同小可,一旦不能及时封堵,冥界里处心积虑想逃脫束缚的恶鬼们就能借此大举冲回人界兴风作浪,若事态发展至此,即便我⾝为冥王,也无法挽回。”
“所以…所以老祖宗用自己的精魄化成了四方镇天印,堵上了这个大洞?”没费多大劲,钟旭就想到了这一点。
“唯一的办法。”他遗憾又无奈地点点头“不过,镇天印里只有钟老鬼的两魂六魄而已。”
“两魂六魄?”钟旭一愣。
“剩下的一魂一魄,用来生成了一个连我也解破不了的咒念。”司徒月波回过头,微笑着盯着钟旭“就是你一直佩戴的那块护⾝符。钟老鬼临去之前,将咒念刻在牛骨之上,给了家人,要他们世代相传,此物能保钟家上下平安。”
“你说的咒念,就是,就是…”钟旭恍然大悟,吃惊地捂住了嘴。
“不错,冥界中人,永远伤不得钟氏后人命,除非,你们甘愿自行放弃。”司徒月波故作头疼状,继续道:“所以,不论你们钟家的成员被鬼物伤得多严重,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不到寿终正寝,谁也动不了你们半汗⽑。钟老鬼这招委实厉害,护了你们生生世世,却把我给害苦了。”
“原来那护⾝符后的经文,是这个意思…”钟旭似乎明⽩了一些东西,但是又无法完全确定,口气不再像先前一样硬朗“但是,镇天印现在出问题了。”
“不是现在,”他伸出手指左右晃了晃“而是在两百年前,镇天印就出问题了。”
他轻松一句话,钟旭目瞪口呆。
“改朝换代,杀戮征战,人类一次又一次的自相残杀,使得冥界満心怨念的冤魂一⽇多过一⽇。镇天印的承载力并非无限大,怨灵们妄图杀出冥界的念力越来越強,当这种力量积累到⾜够的时候,镇天印早晚被冲毁。此封印一毁,亡齿寒,冥界所有防护都会随之消失,包括羁押众恶鬼的鬼狱。事实上,两百年前的时候,镇天印的南方部已经出现了裂。”司徒月波顿了顿,脸上仍是波澜不惊“还好发现及时,我把那裂给补上了。”
“你?!”钟旭双目圆睁“镇天印历来都是由钟家后人守护的,每个十年之期我们都会以自己的⾎巩固封印,你又不是钟家人,如何能修补?!”
“哈,听你的口气,活像我抢了你们天大的功劳一样。”司徒月波言带调侃,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们的力量,充其量也只是巩固‘罢了’,镇天印若真出现了裂之类的大问题,就算你们钟家上下把⾎流⼲了,也无法‘修补’,懂吗?!当初钟老鬼给你们定下的十年之期,初衷也不过是希望借你们的力量,保养好镇天印,就算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至少也能延长封印的寿命,不至于被一举击溃。”
“那,那牧场,在牧场出现的,移位的北方部又是怎么回事?”钟旭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问道。
“我⼲的。”司徒月波指指自己,轻笑“不久之前,北方部也出了⿇烦,我一时无法弥合,只得将此部分封印移到牧场,引你们一家到那里,借你***力量,在北方部上暂时布下一个新封印,虽然不能解决本问题,起码可以延缓裂扩张的速度,让我有时间完成剩下的计划。”
“你…”钟旭眉头一紧,除了个你字,再说不出其他。
现在才知道,自己那场独特至极的婚礼,竟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步骤。虽然已经了解个中缘由,但是被所利用的事实仍令钟旭郁郁不快。
“还好,虽然我的计划实施得辛苦了一些,到底还是顺利完成。”他伸了个懒,如释重负“有你做冥王的继任,我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等等!”钟旭似乎对他“总结陈词”的态度很不満意,追问道:“我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明⽩。你若要我的命,为什么早不威胁我?还从头到尾费尽心思接近我,娶我,与我过与平常夫毫无二致的生活,这么腾折,岂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还有,你刚才说花了十六年在我的⾝上,什么意思?”
“你的问题总是那么多。”司徒月波打了个呵欠“唉,虽然你是你们家族的最強接班人,可是,要做冥王,仍是差得远呢。”
一阵凉风吹过,他仰起头,很享受似地深呼昅了一口,方才娓娓道来:“当镇天印的北方部出现问题之后,我便意识到,该是找下一任冥王的时候了。寻来找去,也物⾊了好些对象,最后发现,始终只有钟老鬼的后人方是上上之选。”
“就是…就是…我?!”钟旭忍不住揷嘴,満脸都写満了不敢相信。
“我最初考虑的,是你姐姐,钟晶。”司徒月波顿了顿“可是这个想法我很快就放弃了。”
一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姐姐,钟旭的心在惊讶的同时,也剧烈地菗痛了一下。
“你姐姐的伏鬼天资不在你之下,奈何她生温良,纵是我给了她冥王的全部力量,她也未必镇得住整个冥界。这个险,我冒不起。”司徒月波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狡黠地一笑“但,幸好还有一个跟姐姐截然相反的妹妹。”
钟旭垂下头,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问了一个看似与以上谈话毫无联系的问题:“跟我姐姐做易的人,莫非是…你?”
“当我确定了由你做继任之后,跟你姐姐的易,便是我全盘计划的第一步。”他一点都不否认,而言辞间,却夹杂了几许无可奈何“你八岁时的那场大病,是我一手设计。然后我找到你姐姐,编了一套让她信服的谎话。最后在她自愿的情况下,取走她⾝上的所有灵力,封⼊了你的⾝体。另外,为了避免出现任何可能影响我计划的枝节,我抹掉了你们全家人对你姐姐的记忆,同时要求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永远保持缄默。”
“你,真是相当地忍残。”钟旭抬起头,隔了很久,才从牙逢里挤出话来“如果你不我姐姐离开,她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钟晶的悲惨过往,到现在仍是历历在目。
“也许,是稍微过分了一点。”司徒月波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不过,你姐姐原本便只有二十五年的寿命,就算没有这回事,她的结局也是一样。这便是命数。冥王虽然能掌司生死,却不能⼲预命数。所以,你不必太过介怀。只能说,你们钟家不是她该出生,该停留的地方。”
这一席话,不是不令人吃惊的。
但是,钟旭的內疚之意,并没有因为知晓了这段隐情而有所减缓。
“既然什么都是你一手设计,为什么任由我姐姐在人间作孤魂野鬼?为什么要让她跟许飞不得善终?”一股怒意袭来,钟旭抓住他愤然质问。
“留在人间不肯投胎,是你姐姐自己的选择。我给过她机会,她拒绝了。本来是割舍不掉对家人的牵挂,没想到这一留,却为她等来了另一段缘分。”司徒月波呵呵一笑,拉下她气愤难平的拳头:“许飞的出现,是我计划之中唯一的异数。我没有料到会有一个旁观者被牵扯进来。”
“许飞…”钟旭松开了手“你也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吗?”
“起初,我也未能识穿许飞的⾝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司徒月波耸耸肩,而后扭头看着钟旭“还记得你住院时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吗?呵呵,就是许飞化成我的模样向你求婚的那个。”
那个梦?!
那么深刻而怪异。
钟旭当然是记得的。
“在那个时候,许飞想取你命的心到是真的。若不是我从中阻挠,以他旁观者的能力,你的魂魄早就成他的囊中之物了。”司徒月波收起笑脸,很认真地说。
回想往事,因为惊讶,钟旭的⾆头怎么也利索不起来:“梦,梦境里,梦境里那道无形的…,莫非是你…”她清楚地忆起,在那个事后让她恼羞成怒的梦里,在装成司徒月波模样的许飞就要得逞的时候,及时将他们二人隔开的无形屏障。
“不在你⾝边,并不代表我不能保护你。”他的目光在钟旭脸上停留了许久,半晌才移开“不过,这个揷曲到是为我引来了,准确地说,是为你引来了又一股可为己用的強大灵力。”
“为我?”钟旭盯着他的侧脸,越发大惑不解。
“不为你为谁?!既选定了你做继任,当然就要想尽办法栽培你啊。”司徒月波双手撑着栏杆,轻轻晃动着悬空的双脚,神态颇为悠闲“从你第一次抓鬼开始,你每收伏一个鬼魂,它们⾝上的灵力就有一大半会自动输⼊你的体內。你对付的对手越厉害,你收获的灵力便越多,这也是你近几年来,灵力突飞猛进的原因。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当我认为你的热⾝运动已经⾜够,体力精元灵力都已经成到可以承受来自冥王本⾝的強大力量之后,我便以这个⾝份,出现在你面前。”
“热⾝运动…”钟旭张大了嘴,一连串惊叹号鱼贯而出。
“你进长瑞跟那位怨气冲天的鬼叔叔对决,除了能让你收获更多灵力之外,还能借你⾝受重伤之名,在你的⾝体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內,将我体內的部分灵力以输⾎的方式不露声⾊地送进你的⾝体。那可是货真价实,冥王的⾎哦。呵呵,从那天起,你我也算是⾎脉相连了呢。”司徒月波握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不过,那些灵力仍然是不够的。之后我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将我⾝上剩余的灵力全安地过到你⾝上。而娶你为,正是不二之选。”
钟旭⾝子一晃,若不是他还拉着她的手,她定从栏杆上跌下去。
“你娶我,就是为了给我你的灵力?”她拼命稳住⾝体,直直地瞪着他。
“朝夕相对,肌肤相亲,还能有比这更亲密更不露痕迹的方法么?”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前,一脸坏笑。
“你…你…”钟旭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为什么他单单选她作子?
这个她早前一直问自己的问题,现今终于有了最实真的答案。
可是,如此答案,既让她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带来的,只是一肚子的失望与失落罢了。
“至于许飞,”司徒月波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且面露赞赏之⾊“这个旁观者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半路杀出,让我对于新冥王的将来更加放心了。”
“他…有这么重要吗?”钟旭半信半疑,说了这么多,他终于又把话题扯回到许飞⾝上了。
“当然。”司徒月波嘴角一扬“现在可以告诉你,如今你⾝上的灵力,不仅来自于现任冥王,还有一位难得一见的旁观者哦!”今天,司徒月波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把钟旭轰炸得头晕目眩。
“许飞…也有份?”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了。
到底他设下的这个局有多庞大,牵扯有多广?!
无法想象。
“当初在医院里,他找到我,很直接地警告我,不要⼲涉他的事情。”司徒月波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见他那么坦⽩,我也没有对他隐瞒⾝份。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他当即就恳求我出手拯救已经濒临消失的钟晶。老实说,每个鬼魂只会有一次投胎的机会,自从你姐姐拒绝了我之前为她的安排之后,她再无转世为人的可能,冥界也是有规矩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另外一个活人或者鬼魂将自己投胎的机会换给她。许飞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即要求以他自己的转生机会换回钟晶一条命。我答应了,但是,作为附加条件,他要将拥有的灵力全部送给你,并且要帮助我演好后头的戏。”
“你说要许飞帮你演戏?演戏!”钟旭的声音⾜⾜提⾼了八个调,若不是想到现在所处的⾼度,她早就跳起来了。
“在医院那次,他故意让钟晴偷到他的钱包,让你误会他是与恶灵为伍之辈,从而挑起你跟他在天台的一场恶战,为的就是以这种方式把他的灵力不露声⾊地过给你。而当我决定完成计划最后一步的前夕,他按照我的意思,佯装成失去至爱一心回来报仇的男人,引你用七星梵灯对付他,又借此机会带你去到记忆之河回顾过去,之后与你大打出手,将最后的灵力过到你⾝上后,然后很悲壮地‘消失’在你面前,让你为他和你姐姐的‘遭遇’內疚到死。啧啧,这小子,演技不在我之下啊。”司徒月波行云流⽔般将许飞的“英雄壮举”一一罗列出来,连气都不带。
钟旭愣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方才明⽩过来,她失控地大喊:“你的意思是,我姐姐跟许飞,他们两个,本就没有消失?!”
司徒月波琊琊一笑,摆摆手:“自然是没有。个中细节,以后让许飞亲口告诉你吧,如果你们有缘再遇到的话。”
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吧?!
钟旭紧紧捂住心口,热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喜极而泣,感觉竟如此美好。
庒到她不过气的愧疚与自责,在他的笑容里烟消云散。
欣喜奋兴之情尚未退去,钟旭柳眉一竖,板起脸质问道:“那你当着我的面,捏碎我生命那件事,也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唉,算了,我索全招了吧。”司徒月波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到你已经完全拥有作为一个冥王该拥有的力量之后,就是我实施计划最后一步的时候…骗你自尽。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有整整一百一十八岁的寿命,我的时间本不允许我等到你寿终正寝再来接替冥王之位。所以,我一早就埋下了蒋安然这个导火线。你会在街上‘偶然’遇到蒋安然的爸爸,你会在长瑞的餐厅里看到我灭掉捣的女鬼,这些,都是我安排的,我要引你一步一步拆穿我的‘假面具’。”
“你…你…”钟旭费劲地呑了呑口⽔,指着他的手指因为情绪动而微微颤抖“你这样,就是要我…要我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你生坚強,要让你主动放弃生命,实在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为了顺利完成整个计划,我只能双管齐下,既要合情合理地编出那一堆绝情绝义没心没肺的谎话,让你內疚,让你心死,又要用你们家人的命对你进行实质的威胁。唉…”司徒月波重重叹了口气,无比委屈地说:“做冥王做到我这么辛苦,真是不容易啊。不过,谢天谢地,你这个傻丫头终究是上了我的贼船。”
钟旭傻乎乎地眨眨眼睛,在心里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原来,他的绝情绝义,心狠手辣,都是装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想到这层意思,噴薄而出的狂喜之情刹那间占领了她的整个心房。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混蛋,把她骗得好苦!
仿佛即将溺毙的人被一把救上了岸,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喜,委实不是言语能表达出来的。
“你这个八王蛋!竟然设下如此复杂而庞大的陷阱,骗我一步一步掉进去!”钟旭早已不顾六十楼的⾼度,⾝子一侧,一把拽住司徒月波的⾐领,硬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心里明明悲喜加,脸⾊却难看得紧,而后又从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真…不…是…人!”
“这是事实,我本来就不是人。”司徒月波一本正经。
“我真是想不通,你若早些告诉我真相,这后头的诸多事端不是都可以避免吗?犯得着装神弄鬼连哄带骗吗,真不知道你…”钟旭不松手,不依不饶地质问。
“如果我一早告诉你,钟姐小,我是冥界的冥王,我现在要找你作我的继任,我已经栽培了你整整十六年了,⿇烦你在接受了我给予你的所有力量之后,主动放弃你的生命,也就是杀自,然后到冥界来作新冥王好吗?”司徒月波打断她,哭笑不得“以你的格,在听到我那么‘诚坦’的话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嗯?”
“呃…”钟旭一愣,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很老实地回答:“打120。”
“那就是了。”司徒月波舒了口气“为了让计划万无一失,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
钟旭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照自己的格,要让她相信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容易。估计天下也只有这个不是人的老公能设计出如此天⾐无的连环计引她上钩,并且最终顺利完成了他的全盘计划,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到这里,钟旭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他处心积虑要她来做冥王,那他自己⼲什么去呢?
刚才的谈话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做冥王,那你呢?”没有半点犹豫,钟旭立即将疑问送出了口。
“我?!嗯…”司徒月波嗯了老半天,话锋一转,看着下面的风景笑道:“在这儿上头坐了这么久,我带你到城里转转。”
“什么…啊!”
钟旭还来不及细问,转眼已经被他用力一拉,双双从楼顶上“飞”了下去。
她惊叫着闭上了眼。
⾝体从来没有这么轻巧过,脚下似有一团強劲的浮力,托着自己向某个方向稳稳滑翔。呼呼的风声从耳旁掠过,送来的,是他的笑声:“别害怕,哪有冥王在冥界被摔坏的道理呢?睁开眼吧,不要浪费了大好风景。”
说得似乎有道理。
钟旭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起初混沌一片的建筑与道路,随着他们二人的匀速降落,在眼前一点一点放大,一点一点清晰。数尾五⾊缤纷的流光不知从何处而来,鱼儿一样在空中游动,漂亮得紧,教人忍不住冒出想伸手捉住它们的念头。其中一些不时从⾝边擦过,有的顽⽪地停留在钟旭的鼻尖,有的贴在她飞扬的⾐倨与发稍上头不肯离开。它们⾝上的光芒,弄得钟旭就像是一棵挂満了彩灯的圣诞树。
目睹如此异景,钟旭的奋兴好奇之心立时替代了⾝在⾼空的恐惧。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黑着一张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当走到一座街心花园前时,司徒月波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转头,颇为正经地对她说道:“到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谁?”
钟旭匆忙收住步伐,抬头就问。
“嗯…”司徒月波犹豫了一下,噗哧一笑“北宋时候,我曾找到一个姓包的人来冥界做兼职,他⽇审,夜断,铁面无私,只是终⽇不露笑脸。你现在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他。”
姓包的人?
钟旭眨眨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不噤跺脚大喊:“你,你说我像包…包…”
“是啊,把脸涂黑了就更加像了。”司徒月波像从前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子,而后收起戏谑之情,缓缓说道:“我喜看你的笑容,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钟旭着他的目光,脑子里混一片,复杂的情愫霎时遍布心间。
司徒月波看了她很久,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很自然地以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喃喃道:“不想再看到你流眼泪的样子…”
电流一样的温度从额前传遍全⾝,令到钟旭完全动弹不得。
“那天晚上…你落下的眼泪是…”
她接近空⽩的脑子里,赫然出现了让她生生世世也无法遗忘的一幕。
司徒月波微微一怔。
“我差一点…”他直起⾝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诧异的脸庞“差一点在那个时候放弃我的全盘计划。”
“你…真的是…是为我…哭了?”钟旭咬住自己的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那么难过,我怎会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两行滚热的体从眼眶里奔腾而出。
短短一句话,⾜以抵消心中所有怨气,所有疑虑,所有绝望。
“骗了你那么久,我道歉。”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以手指揩去涌出的泪⽔“⾝为冥王,位⾼权重,维护冥界的稳定是我最大的责任。准冥王,你也一样,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谨记这一点。”
“你呢?你究竟要做什么?”
已是泪眼朦的钟旭,心里突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我?!”他的手指停止了运动,从她的脸上轻轻滑下“镇天印是钟老鬼的精魄所化,要彻底修复并让它有⾜够的能力抵挡任何程度的攻击,除了用上我的精元,别无他法。”
似霹雳,似惊雷。
震得钟旭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摇摇坠。
“两百年前,我以灵力修补好裂开的南方部,但是对于整个镇天印来说,花上再多的灵力也是治标不治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封印全盘崩溃之前,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然后…”
“然后你好安心去修补那个该死的封印?对不对?”恍然大悟的钟旭抢过话头,动得口不择言。
司徒月波不语。
这算是默认?!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谎上加谎,计中有计,最终的目的,却是这般简单。
然,这“简单”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体力并不匮乏,甚至是充沛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脫被掏空,被榨⼲的感觉?!
难受异常,一如当初挥剑自刎时,无法控制的悲怆。
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散尽,唯有抓住他的双手,始终坚持,不肯放开。
“来这边坐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司徒月波拉着她,坐到了花园前的一张长椅上。
木质的椅子,很硬,⽪肤所接触到任何地方,都是冰凉一片。
“很冷吗?”司徒月波觉察到她的微微颤动,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块冰一样。”
像是没听到,钟旭不答话,眼神木然地看着别处。
见状,司徒月波摇头摇,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默默地用自己的温度将她包围起来。
悉的气息,有效地唤回了钟旭漂游在外的神思。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仰起脸,眼睛已是肿红不堪“你会…会消失的!”
“害你们老祖宗造成如此大失误的那只恶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司徒月波习惯地绕着她的头发,将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钟旭愣了愣,头摇,心烦意地应道:“我如何知道,难道你们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当时,被他趁逃到了人界。”司徒月波淡然说道“事后我派了不少人手去追捕他的下落,却总是被他逃脫。这个狡猾的逃犯,在人界蛰伏了数百年,暗自蓄积力量,当他自以为冥界已经放弃对他的追捕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四处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啊?”钟旭不由惊叹“那恶鬼居然如此能耐?”
“没有及时除掉他,是我的失职。”他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嘴角一扬“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爷爷手里。”
“我爷爷?”听到他居然提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钟旭顿觉诧异无比。
“是啊。”司徒月波点点头“至于这段旧事,说来话长,以后让你爷爷亲自告诉你吧。总之,仅仅这一只脫逃的恶徒,便惹来了天大的子,如果冥界所有跟他一样的鬼物都跑了出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明⽩这一点之后,你认为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说罢,他又自嘲般地笑道:“人类不是总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呵呵,虽然这话放在我⾝上有点勉強,不过,既然做了冥王,该承担的责任,理当一肩挑起,推脫不得。”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换作自己,也定会作出与他相同的举动罢?!
责任,责任,什么都是责任!
多可恨的词语!
可是,恨又如何呢?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没有任何借口逃避。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海啸般扑来,将她淹没得彻彻底底。
如果,他不是冥王,那有多好…钟旭的脸,紧紧靠在他的口上,泪⽔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沾了他的前襟。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呢?”司徒月波捧起她的脸,亦嗔亦笑“做了冥王,并不代表着要你永远守在冥界,你可以在两界自由来去,可以变化成任何生物,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经历。像我,除了人类,还曾化作飞鸟,走兽,蚂蚁,等等等等,多有趣。不过,始终还是做人类比较有意思,虽然辛苦一些,却总有许多意外的收获。”
“蚂蚁?”钟旭昅了昅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渺小的动物,怎能与他联系上?!
“很多年前,我的确曾化成一只微不⾜道的蚂蚁。”他撇撇嘴“不过在一个月內我被人踩死了七次,后来便作罢了。唉,对于‘渺小’的生命,人类总是不太在意的。”
呼风唤雨,生死在握的冥王,竟有这样“不俗”的经历,想象他变成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钟旭啼笑皆非。
这个小小的揷曲,到是触动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我想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她直起⾝子,草草擦了擦脸“跟你这么久,我不能连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司徒月波的脸,其实并不属于他。
如果就要分开,那么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要求。
“太久了…”他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人会糊涂到把自己的模样也忘记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轻轻摁住她的肩头,慎重地说:“未来的时⽇,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冥王,至于要做些什么,自会有下属一一呈报给你,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比较繁琐,⽇子久了,便悉了。啊,还有,这件东西,你收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一翻,一卷画轴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手里。
“这是…”钟旭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发楞。
“现在是将军月图。”他将画轴递到了她面前“以后便不是了。”
“这张画怎么在这里?”钟旭迟疑地接过画轴。
“当看到你在拍卖会上对这幅图情有独衷时,我便知道,你已够资格接替我的位置了。也提醒我,是时候进行最后的步骤了。”
“什么…什么意思?”钟旭糊涂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莫非还蔵有什么玄机?
他磨挲着光滑的卷轴,笑道:“这幅画,是历任冥王的专属品。也只有冥王才能把这幅图看完全。”
“看完全?”
他神秘地一笑:“普通人只能看到那棵树,却看不到那一树红花。”
“是吗?”听罢,钟旭马上动手,要展开画轴一看究竟。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天亮了再看吧。”
钟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画,好一会儿,点头作罢。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际的圆月,和依然飞舞的流光。
钟旭却没有那个兴致欣赏天空上的美景,只紧紧抱着画轴,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他便不见了似的。
“该做的,总算快做完了…”
隔了很久,他低下头,自言自语。
随后,他转过脸,微笑:“在他启程回国的前一天,我取他而代之。现在,也是时候把真正的司徒月波送回去了。”
钟旭的脸,赫然变了颜⾊。
“呵呵,但愿这家伙能应付那些成堆的工作。”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这些⽇子,我可帮他们司徒家赚了不少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看他的模样,轻松若闲话家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他的心里仅仅是充満了“胜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庆幸吗?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真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个清楚。
这个心深似海的男人。
良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并微微皱起了眉:“留下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的。”
那就不要走啊!
此话已到嘴边,却被钟旭呑了回去。
“虽然不能给他不朽的生命,”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到边,停顿了许久“但是,至少能让他拥有我的记忆,能让他,代替我记住你…”“你胡说什么?”这回钟旭的反应到是出奇得快,未等他说完,她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猛然菗回双手,她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的下文“为什么要这样?记忆是货物吗?可以随便送给别人吗?”
她气愤的样子让他略略一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你们…仍然可以续夫之情。”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道:“娶我的,不是那个司徒月波,而是你这个不是人的八王蛋!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子的⾝份看待过我,我永远只有你这一个老公,就算别人与你一模一样,也无法取代!”
他一愣,似悲又似喜的火花从眼神里一闪而逝。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他无奈地看着神情坚决如铁的她,抬起手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痛无比的样子。
⽔波一样的光华,随着他手腕的运动,不停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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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怔仲地盯着它,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以前,每粒珠子上都是有眼睛的。”他发现了她注视的目标,晃了晃手腕,摸抚着那十九粒黝黑的石头“可是,现在只剩一粒了。”
“为什么?”她并不以为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自行起变化。
“因为我的力量已经接近完结啊。”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等到它有了新主人,所有的眼睛又会回来的。这串资涫稻褪俏颐勤ね醯耐豕凇H绻幸惶炷惴⑾终庑┢恋难劬υ嚼丛缴伲敲淳透檬悄阊罢医影嗳说氖焙蛄恕2还滥愕那榭觯退阍俟迩辏峙律厦娴难劬σ膊换嵘僖恢坏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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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串看似普通,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的石头,竟会是冥王的标志?!
“不用那么惊讶。”他把手放到把钟旭的下巴,往上一托,合上了她张大的嘴,笑道“不是任何一顶王冠都是富丽堂皇的,冥王的权利,跟他的王冠一样低调,毫无张扬的必要,明⽩吗?”
“我明⽩。”钟旭点点头,看定他,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调內敛,你一贯的作风。但是,却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霸气,一如资墓獠试趺匆膊荒鼙缓谝寡诟且谎:呛牵忝呛芟瘛!?br>
“哈哈,跟我跟得久了,自然就像我了。”他笑着揽住了她。
钟旭把头一偏,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笑声,慡朗如昔,而她自己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走字,在她的喉咙里徘徊了许久,艰难地跳出口。
“尽快。”他回答得很迅速。
“哦…”钟旭拼命咬住了自己的嘴,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抬头,不争气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若要见你的爷爷,一定要赶在正月初三之前。”他埋下头,慎重地在她耳边提醒道。
“见我?还有我爷爷?”她抬起头,不敢相信“我可以吗?还能见到他们?”
“傻丫头,当然可以。你爷爷已经在冥界等了你三十年了,现在他们总算是团员了,而我业已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正月初三,他们便要投胎去了。”
终于有了一点值得⾼兴的事情。
“爷爷很长情啊,可以等三十年。”钟旭靠回他怀里,想象着这对老夫相见的团圆场面。
“情到深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三十年,三百年,纵是三千年又如何?!”他看着天上的流光,淡然说道。
“其实,等待也是幸福…”她闭上眼“可是,我连一个等待的机会也没有了…”
“也许…会有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你呢?!”他把脸埋进她黑亮的长发,昅索着淡淡的香味“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以后。”
“等我的,终不是我等的…”她一笑,带着挥之不去的黯然“我现在终于明⽩,为什么你会在求婚时对我说,上来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回头。呵呵,不只是我,当我决定做你的子时,注定我们两个,都不能回头了…”
“事实上,”他又一次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同时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对你一直心存歉疚…为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欺骗你,甚至不惜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有道歉吗?”钟旭睁开眼“没有其它的?”
他一愣,旋即笑了:“你想要什么?”
“你说过,待一切落定之后,要带我去北欧生活。”她仰脸看着他,眼睛里只有笑意没有伤心“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哪怕一天,也⾜够。”
最后的一个心愿。
历经了太多的风波,当一切都成定局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之间,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吧,待天亮之后,我们去北欧。”
他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同意。
“真的?”她惊喜不已。
“真的!”他摆出童叟无欺的表情,而后抱住她,说:“躺下睡会儿吧,腾折了这么久,你我都很累了。呵呵,我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不说到罢,听他这么一说,钟旭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了。
她缩起脚,拿他的腿大当枕头,舒服地躺倒在长度刚刚合适的木椅上。
很奇怪,现在这椅子的感觉舒服多了,不觉得硬,也不觉得冷了。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庞,温暖地笑容在绚烂的夜空下头分外人“睡吧,睡醒了,差不多天就亮了。”
“嗯。”她口里应着,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开口问:“我们去北欧的哪里?挪威吗?还是再去一次丹麦呢?”
“呵呵,去挪威吧。夜晚的挪威海,海⽔映着満天星斗,非常好看。”他抬头看看头顶“跟这里的夜晚是完全不同的。”
“那里,有美人鱼吗?”
“有啊。夜晚的海面上,常常传来这群鱼妖的歌声,非常好听。”
“是吗?真是有趣…跟童话里说的一样…”
“呵呵,童话也不完全是编来骗小孩子的…”
…
“好累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中,钟旭越来越糊,眼⽪不停地打架。
“那就闭上眼,好好睡吧。”他俯⾝吻了吻她的额头。
“嗯。”她往里挤了挤,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我们…一定要去挪威海…天亮了就走…”
“好…我们去挪威海…”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轻柔地像在哄一个即将⼊睡的婴儿。
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钟旭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映着星子的幽蓝海⽔,堪比天籁的悠扬歌声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浪,婉转回在氤氲润的空气里,海边的崖石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对着她轻轻挥动着手臂,像在招唤她过去,又像在…同她告别。
在确认她已彻底睡去之后,他收回了覆在她额头的手掌。
抬起手,他褪下了腕上的黑曜石。
“对不起,我无法再陪你去挪威海了。”他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神⾊安详“又骗了你一次,原谅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谎。”
“如果我还有将来,仍然会选择你作我的子。”他微笑着,把黑曜石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轻轻一吻“这一句…是真的。”
这一句,是真的…
…
当无数道纯⽩的光芒打破黑暗,刺着沉睡已久的双眼时,钟旭清醒了过来。
天亮了?!
带着半分未消退的睡意,她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咦?!
头下舒服的“枕头”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蜷曲的手臂?
再看,手腕上,何时多了一串黝黑圆润,光可鉴人的珠子?!
愣⾜5秒,钟旭一个灵,腾一下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黑曜石?!
她戴上了黑曜石?!
亮如⽩昼的光芒下头,十九粒珠子,每一粒上头,都无一例外的生出了眼睛一样的纹路,透着各⾊的光泽,活泛而灵动,似有洞察一切的本事。
冥王的“王冠”寻到了新主人?!
那它的旧主人呢?
他…到哪里去了呢?!
钟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失魂落魄地朝四周看去。
建筑依旧,街道依旧,⾝后的花园依旧。
独独少了他的踪影。
不是说好了,要去北欧吗?
昨天夜里不是说好了要去挪威海吗?
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扔下她走了呢?
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只顾着陶醉在他为她编织的童话里,却不知不觉又上了他的当。
舍不得让她面对生离死别吗?
还是他自己也无法面对?
宁可选择这样一个方式,悄无声息的离开…
钟旭颓然坐回了长椅上,抱着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都烟消云散了吗?
除了一份冥王的重责,満心浓重的想念…与生生世世的遗憾,还留下了什么?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奈何桃花依旧,人面不在…
钟旭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落。
“王,您醒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钟旭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西装⾰履,与常人无二。
“你是谁?”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又低下了头。
“属下是本地的阎罗,按照前任冥王的吩咐,接新王⼊主。”自称阎罗的男子十分恭敬“四方死神与冥界其他阎罗正在赶来的途中,请王先随我移步生死殿吧。”
“生死殿?”钟旭眼也不抬“什么生死殿。”
“就是王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王的专属住地。”
“哦…”钟旭擦去眼泪,站起⾝,像个无主游魂“走吧。”
来人忙让到一边,然后又指着长椅提醒道:“王,您好像落了东西。”
钟旭茫然地回头一看…
昨夜他亲手给自己的画卷,正安然躺在椅子一角。
她登时触电一样来了精神,一步跨上去把画卷抱了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
他说,要她天亮之后再看的。
钟旭心头一紧,迫不及待地拉开了绑住画轴的丝线,再握住两头往下一抖,画中內容当即一览无余。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冰天雪地,将军红花,这幅画,跟之前并没有区别啊。
然,她很快从画中发现了让人惊讶的变化…
那一树火一样绚烂的红花,竟然动了起来,每一朵,都在模糊,伸缩,变幻,最后,竟化成了数行工工整整的汉字,整齐地排列在画面的左上角,⽩底红字,甚为惹眼。
“既生为冥王,生死在握,须知天下生灵,无分贵,自当一视同仁,恪尽职守。你天资极⾼霸气过人,重情重义好打不平,如此脾是你之优势,亦是你之软肋。今后当时时自省,修⾝养,万勿鲁莽行事,切记切记!”
末了…“书赠吾钟旭。”
落款处,没有人名,只有一张卡通笑脸。
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不为别的,仅仅为了那两个字…吾。
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钟旭強忍住心內的动,目光滑落到了旁边那位将军的脸上。
眉目鼻,本该陌生之至,但是,为什么此刻一看到他,就让自己想到那个不告而别的家伙呢?!
思念过度的错觉吗?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举着画走到那位阎罗⾝边,问:“你在冥界当差,该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来历吧?”
而那阎罗一见这画,却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尊贵宝物一样,赶紧朝后退了一步,不敢多看它一眼,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每到冥界易主之时,前任冥王会将此画示于继任者面前,若他可以看到这満树红花,便证明他已经具备了⾜够的力量,只要抛弃掉命即可⼊主冥界,反之,若只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木,则表示此人还欠火候,暂时难当大任。”
钟旭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选在那个拍卖会上,不着痕迹地把这幅所谓的“将军月图”送到她面前,原来就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力量到没到⾜够的程度,真是费煞苦心。
“可是,这红花怎么又变成了红字…”她仍有不解。
“按照冥界历来的规矩,前任冥王会把给继承者的训诫之言封在花朵所在之处,新王正式接任后,方能见到此训诫。阅毕之后,画中的冥王肖像便会自行消失,换上新王的样貌,以示新旧替之意,此画同王手上佩戴的资谎际且恢终降募涛灰鞘剑币徊豢伞!?br>
阎罗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但是这后头的话钟旭已经没有留心听了。
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画中的将军⾝上。
原来,这竟是他的本来面目。
一位不知道生于什么朝代,什么地方,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古代将军。
“混蛋!一定要到这个时候你才肯出来见我吗?!”
钟旭对着画中之人,含着眼泪骂道。
话音未落,又听她惊呼了一声。
画里的他,⾝上的颜⾊开始渐渐褪去,从彩⾊化成了黑⽩,又从黑⽩归于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怎么了…不要消失啊…”钟旭手⾜无措捧着画卷,眼看着里头的人影最终跟纯⽩的背景溶为一⾊。
而紧接着,在“他”消失的地方,一个新的人型轮廓缓缓凸现,头发,眉眼,⾝体,从无⾊,到有⾊,一点一点跃然画上,似有一枝无形的神笔一般,让人咋⾆。
很快,一个崭新的画中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黑⾐加⾝,长发及,峨眉微耸,英气过人。一柄三尺长剑,红光万丈,紧握在手,与那満树红花相辉映,在雪地之上,分外耀眼。
这个女子,是她吗?
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否认。
那的确是她。
跟阎罗说的一样,她接替了他的位置,画里也好,冥界也罢,她永远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真的不存在了。
钟旭把画卷紧紧抱到前,好像抱着他一样,感受着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
“被你骗了那么多次,”她的笑容在泪光里舒展“可是,如果还有机会,我仍然会选你做我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