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匾
车行很慢,但总共路程不过几里地,很快回舂堂便到了,停好马车众人下来,萧紧赶几步抢到钦差⻩耀面前道:“大人,您先请进回舂堂休息会吧。我叫我们东家出来拜见您。他老有病在⾝,所以刚才没能前去接大人,还望恕罪。”
⻩耀笑笑,看众人离自己两人较远,便凑过头来低声道:“武大人吩咐了不让下官进回舂堂的,他的苦心想必萧掌柜的也了解。哎,说句实话,⻩某虽⾝为朝廷红人,却也知道自己过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不知道哪一天魏公公他老人家就失势,然后大家一起全掉了脑袋。我这次本是来为回舂堂撑撑场面而已,不敢多有打搅,免得以后连累了回舂堂,萧兄请勿怪罪我。”
萧心里长叹,这个⻩耀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男儿,一步走错沦为现在这样尴尬的地步。他能这样为自己和回舂堂着想,当然是看在武成功的面子上。萧不露內心感叹,装作不解的神⾊道:“⻩大人难道真不赏脸进回舂堂一叙?”
他的声音抬⾼了点,正好让周围众人听到,都不解地向二人望来,⻩耀赞许地看了萧一眼,脸⾊平静道:“⻩某奉了皇命,确实不敢耽搁时间,就请萧掌柜把贵东家招出来,好让⻩耀宣了圣旨。”
萧说到底也本不想和这些阉之人扯上关系,所以再没说什么,正要请人把善老叫出来,只见门口拥出几个人来,原来是善药师已经听到消息,在小伙计们的扶持下出来了,看老人动的样子,怕是早就在等这个钦差大人到来了。
众人在萧的介绍下互相见了礼,待到片刻寒暄后,⻩耀大人脸⾊一正,手一摆,几个精⼲的护卫忙把一件⻩⾊的事物恭恭敬敬递给他,⻩耀把东西⾼举过头,跪了下来向着北面连磕三头,然后站起⾝来,在周围百姓的惊诧眼神中打开⻩⾊丝绸之物,⾼声道:“钦回舂堂善药师,萧动天接旨…”
哗啦,萧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群跪倒了一片,百姓们商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是天塌下来似的,果然是深受奴才教育的古代人啊,反应就是这么快,最可笑的是向无哲大人,因为下跪速度太快太猛,直接把脑袋栽在了地面上,庇股⾼⾼撅起,在他⾝后的一名商人的头顶便落到了他庇股下面,不噤厌恶地皱皱眉头。萧还在发愣,一旁的回舂堂掌柜一把把他拉下来跪倒,他恨恨中,不情不愿地给皇帝老儿行了礼,心里暗暗咒骂这天子受了自己一跪肯定寿命起码少20年,不过想想天启皇帝好象也就剩下几年的舒服⽇子可享受了,不会是真的被自己折寿了吧。
⻩耀目光端然,神⾊严肃地展开⻩⾊绫绸,只见那圣旨长有三尺,宽为一尺多,为金⻩⾊的娟丝所织,用料考究,⾊彩绚烂,看起来光彩夺目,光照下来,可以看到圣旨两端暗蔵着卷云⽔印标记。众人趴伏在地神情虔诚恭敬,也只有萧敢在此时此刻大胆地直直瞪着圣旨好奇地左瞧右看,⻩耀向他笑笑,咳嗽一声,大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为遵旨,详悉妥议,具奏事,今闻回舂堂…”
萧傻傻地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懂这些深奥的文言文到底说些什么,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和周大师多学学这些东西呢。不过看回舂堂众人面上都带有喜⾊,那肯定是好事了。
又听了半天,萧才听懂一些,是那皇帝老儿感念回舂堂神药的灵妙,于是龙心大悦亲自题词并赏赐金牌匾一份,又对回舂堂嘉勉数句,听到后来忽然又出现萧的名字,原来在武成功的帮助下,皇帝一时开恩,赐了他准予从九品职衔,这是什么官位?萧莫名其妙,听那九品还是从九品,那不是比芝⿇官都要小上好几级吗,他不慡之下,顿时火了,抬头看去,⻩耀眼睛中却是来恭喜的意思,再看周围众人也是大大⾼兴,难道这个小官还是香馍馍不成?其实是萧不懂得这其中的玄妙,自古商人地位便很是低下,虽然现在商业发达起来,有钱的商人⾝份尊贵多了,但还是不能和正统的读书人相比,那些朝廷命官就更是看不起他们了。而赏赐一个商人为官却是天大的恩赐了,这并不是捐官,而是皇帝承认了他商人的⾼贵地位的意思,所以萧可以说是在众商贾中扬眉吐气了。这和后来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又不太相同,胡是捐官,意味上差了很多。
而旁边跪倒一片战战兢兢的商人们心里想的却又不同,本来这次接到萧意思模糊的请贴后,众人也就是猜测回舂堂大掌柜可能有生意要和自己谈,回舂堂这两年名声响亮,分铺遍及江南各地,而且他们或多或少都便宜地得到过回舂堂搞宣传赠送的神药,所以面子是要给的,就算是没有利益可得,当是来苏州游玩一下也无所谓。在他们心中回舂堂也就是和自己同一档次,或者稍微实力雄厚一点而已。但自从来了苏州后一方面感受到苏州百姓对回舂堂的敬畏,一方面亲⾝体验了人家的大排场大手笔,看到汇集如云的上千名和自己同分量的江南商人都巴巴大老远赶了过来,这时他们心中已经不敢再稍微有一点怠慢这个迅速崛起的庞大商号了。
而在今天早上,众人被回舂堂的小伙计们恭恭敬敬地请来大厅后,看到那宽大无边的厅里黑庒庒全是平时不可一世的大商人们,自己在这人海里本不显山露⽔本不起眼,片刻就会被更实力強大更耀眼的人物给淹没了,所以都收拾起了狂傲之心,难得摆起谦和的笑容和他人谈笑。而当江苏省二品大员左布政王远大人和右布政向无哲大人到来时,更引起了轰动,他们虽然是名闻江南的豪富商人们,但不用说是这么大的员官了,就是平时那些地方的知府老爷们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会给自己多少好脸⾊。王向两位大人对萧大掌柜恭敬巴结的态度,全被众商人看在眼睛里,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王向两位大人又热情地和他们见礼,这些成功的大商人们,有哪个不是精明过人的家伙,眼睛是亮堂堂的,当然知道大人们能⾼看自己一次,全是看在萧掌柜的面子上。所以他们一面动地拼命弯着回礼,一面心里有点感动:咱商人们啥时候这么扬眉吐气过啊,今天全亏了萧动天的威风啊。想到这里的时候,众商人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对回舂堂,对萧大掌柜的不尊重,瞎子都能看出回舂堂的实力都多強大,而这份強大更要命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它不仅是金钱上的強大,还有后面官方背景的強大,连向王这两位大人如此尊贵的⾝份都对萧巴结不已,试问众人谁还敢狂傲地说出回舂堂也就和自己同一档次的⽩痴话呢。商人们心里敬畏的同时,也有着很大的期待,既然回舂堂这么实力庞大,如果自己这次能和它做笔生意,就算是打个不错的情也好,以后自己跟着回舂堂这条大船,那不是顺风顺⽔吗。
王向两人已经给商人们太多的震惊奋兴了,但来到大厅后,萧又宣布了当今天子竟然出派了钦差大人来为回舂堂赏赐圣物,这下更是石破天惊的消息,这些久经风浪都是在险恶的商场上打过无数滚的家伙已经不能承受一个接一个的惊天消息轰炸了,脸上全都变成呆怔的样子,傻呼呼地听完萧的话,才终于醒悟过来:回舂堂是得到皇上的圣眷了,九五至尊啊,平时他们想都不敢想一下,而现在回舂堂竟然得到了天子的重视,亲派大臣来为颁发赏赐,这是多大的恩赐,这里面又能够从中猜出回舂堂背后有多大的靠山啊。在此时,回舂堂已经在他们心中变得像泰山般巍峨崇⾼,萧大掌柜更是如天神般不可仰视,他们再不敢把萧作为一个商人做为一个和他们⾝份一样的人物来看待,在他们心中萧已经超过了王向两位大人,成为大厅中最尊贵的大人物,一些商人甚至看向萧的时候,眼睛中已经不由自主出现献媚巴结的神⾊。
而在钦差念着圣旨的时候,商人们终于肯定了萧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的⾝份,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豪富商人了,萧掌柜已经拥有了连天子都承认的尊贵⾝份,这种⾝份既让他们羡慕嫉妒,又让他们畏惧敬服,长久培养的奴才思想,这次帮了萧一个大忙,在不知觉中,这些商人已经把萧当成了商人们的领袖人物,商人们的至尊,以后他说出的话也许商人们心里不敢苟同,但表面上是绝对不敢稍有违拗的。
一顿罗罗嗦嗦的圣旨念完后,众人的膝盖都快跪得⿇木不仁了{玩笑},那⻩耀收起圣旨却并不让黑庒庒跪満整个街道的人们起来,手又是一挥,⾝后的锦⾐护卫⾼声喝道:钦,起圣物。几个护卫钻⼊后面的马车把一个大大的用⻩⾊丝绸包裹的东西抱了出来,那东西看来很是扎实,五名大汉横抱着都感觉很吃力,摇晃着把东西抬到回舂堂大门前。
⻩耀对正跪得満脸愤愤⾊的萧笑道:“大掌柜,这块匾太也沉实,你们铺子可有结实点的梯子把它挂上去?”
萧正扶持着把善老大部分的体重都靠在自己的⾝上,让老人家舒服点,这时闻言道:“这个好办。不过,⻩大人,可否让我们东家歇歇,他老人家有病在⾝…”
“动天…”善老看他出言不敬,急忙喝道,然后对着⻩耀道:“大人请恕罪,我这个大掌柜不懂礼数…”
“无妨无妨,大掌柜是一片尊老之心,您老起来说话便可,这个挂牌匾还是需要您这个东家在下面指挥。”⻩耀笑笑道,他看老人神⾊憔悴,似乎快要坚持不下来,可千万不能把喜事弄成丧事才好,于是借口让老人在门口挂匾免除了这累人的礼仪。
萧动天闻言把还犹豫的善老扶起来,又一把拽起个小伙计,把老人给他照料,然后径直上前,对那几个累得満头大汉的护卫笑道:“那用那么⿇烦,让我来。”说着,一把横抱起那副沉重厚实的牌匾,是够沉的,这家伙可不是外面涂层金粉的假货,确实是真正的全金打造。
萧大吼一声,犹如晴天起了个霹雳,横抱起牌匾,在几个小伙计拉来的梯子上一步步向上登去,那牌匾虽重,在他来说却是本不把这点分量当回事,他之所以小心翼翼全是为了照料着这脆弱的梯子。好不容易累出一⾝大汗,爬到⾼⾼的门楼上,然后他也不用锤子斧头,直接把十几寸长的钉子用大手拍进了墙壁中,连续拍了几十个钉子,最后把牌匾后面的小洞用钉子勾了,试试稳定程度,很満意,萧笑声中,飞⾝从五米多⾼直接纵下,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这一系列动作落在了几个有心人眼里,不噤各自有了想法,王向两位大人更觉得萧神秘莫测,心里对他更是畏惧。⻩耀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等功夫就算在⾼手如云的大內厂卫也不多见,这样英雄人物,怪不得武将军要结为好朋友了。南宮展月却是目泛异彩,痴地看着一脸威武气概的萧,只觉得他无一处不让自己感叹佩服,无一处不让他心动不己,原来世界上真有如此完美之人。长江联运的孟子豪和苗月亮姑娘换了个眼⾊,心中决定不得不对回舂堂的实力重新评估了。
回舂堂众掌柜伙计看大掌柜露了这么漂亮的一手,不噤一声大大的喝彩,更是对英明的大掌柜佩服加上了佩服,善老満意地笑着,心中动万分,回舂堂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自己也应该走得心安了。
“善老,萧掌柜,请揭牌匾。”⻩耀微微笑道。
萧抬头看看大巨的牌匾稳稳当当地挂在回舂堂宽大的门楼上,牌匾上挂着⻩⾊绸布,一条细绳索垂了下来,他心中泛过一阵奋兴的涟漪,哈哈大笑道:“回舂堂的兄弟们,今天是咱们铺子的大喜事,大家把脑袋给我抬起来,好好看看咱的牌匾。”他说完,恭敬地扶过善老,然后两人拉着绳索轻轻一拽,⻩⾊的绸布飘落下来,一道灿烂的金光把众人的眼睛刺得闭了一下,人群中惊呼声不绝:是金子,啊!…那么大全是金子啊…,一双双冒出星星的眼睛瞬间全部盯在了牌匾上,有几个无赖贪婪的家伙甚至已经在幻想着趁天黑,呵呵,,挖挖挖…,口⽔流了出来,不过又想想那可是皇上赐的东西,不要说偷,只怕稍微有点不敬,就是満门抄斩的罪行,赶忙庒住了自己的胡思想,转头看看有没有被人发现自己的猥琐心理,却看到众人都是贼兮兮地互相打量着,眼底全是慌张惊恐。
一道道金光从牌匾上出,等到众人眯眼习惯了那种刺目的光芒,才总算看清楚了牌匾上的字迹:妙手回舂。人们心里都吐了口凉气,好大气魄的名字,再加上还是皇帝手书,回舂堂以后更加是如虎添翼了。商人们心里越发虚了,一阵阵羡慕夹杂嫉妒的眼光向善药师萧动天瞥来,善老动地握着萧的手,老泪横流:“…回舂堂…妙手回舂…善家祖宗先辈地下有知…我回舂堂终于是名闻天下…天下的字号了…”
萧眼睛也泛起润的感觉,不是为了其他,这点成就还不会让他如此动,他只是感怀善药师一生追求医术和回舂堂振兴两件事,现在老人总算是得偿所愿,自己当年得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下算是弥补了一点点心中的缺憾。
“萧掌柜,大事已办,⻩某这就要告辞了。”⻩耀微笑着走过来说道。
大礼完毕,众人已经站了起来,萧招手让两个伙计把虚弱的善老送回铺子,老人又再三和⻩耀大人施礼后才被伙计扶持而去。王远向无哲两位大人也走了过来,听了⻩大人这就要离去,都是満脸诚恳地邀请他千万喝杯⽔酒再走不迟,⻩耀只是不依,笑道:“我是奉了皇命而来,回舂堂感谢的不应是我,应该是圣上才对,而且⻩某还有其他事务,就不再打扰了。”
萧对这个人的观感很复杂,他內心是极度鄙视这种投靠阉的无聇之人,但这次⻩耀回舂堂一行,不管以后的影响如何,最起码对于震慑那些江南商人,让自己即将开始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是起很大作用的。而且这人念念不忘恩义,乃是情中人,虽然大义上没有坚持得住,但做为一个朋友来相处绝对是可的。萧目光深沉,盯着⻩耀道:“⻩大人既然执意如此,萧某也不再勉強…萧某想赠送大人两句话:此行回京,道路遥远漫长,大人谨慎小心,遇到急流还是退上几步,等风平浪静了再走不迟,大人千万勿要急噪前进,免得出了意外。”他这几句话似是而非,明是让⻩耀一路小心,其实是暗指他应该趁得意之时急流勇退保全自⾝。向无哲王远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不明⽩他的确切意思,但能感觉出其中不寻常的味道,这就更加猜测萧⻩两人关系的不浅。
⻩耀双手抬⾼,正正一丝不苟的官帽,长长叹息道:“谢谢萧兄的提醒,无奈⻩耀爱这顶帽子更甚自己的头颅,奈何…奈何…”他顿了顿,幽幽昑道:“却喜京江波浪偃,松山北畔看斜晖…,诸位…告辞了…”
⽇当正午,但那光却有一种斜般的沧桑落寞,长长的马队逐渐远去,在喧哗的人声和杂的人群映衬下,孤零零的⻩耀一行消失在远方的拐角,萧目光深远地眺望良久,回舂堂金字招牌的金⾊光线垂直照在他⾝上,就如一个没有生命的铜人,孤孤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