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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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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涛接到这封信,合紧嘴不说什么。睁着黑⽩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捉摸着事情的源和发展:1927年秋天,‮国中‬**保属特委的负责同志,到第二师范来,在、团组织中正式宣布:“北伐军打到南京的时候,反⾰命为了独呑胜利果实,暴露了本来面目,叛变了⾰命,反回头来‮杀屠‬**,镇庒了工农大众。从今以后,国共合作不能继续了…但是,我们并不悲观,‮国中‬⾰命的前途,是广阔的,是远大的。同志们!我们要擦⼲了眼泪,拿起刺刀,开始战斗了…”从此以后,⾰命的**低落下来,北方沉⼊更加严重的⽩⾊恐怖里。

  江涛到教务处请了假,走到严知孝家去,请他写封信托个门子,好上济南去营救运涛。严知孝住在槐茂胡同,路东一个瓦楼大门里。江涛走上⾼台阶,拉了一下门铃。随着叮叮的铃声,有人踏着轻巧的⽪鞋声走出来。问:“是谁?”

  江涛说:“我,江涛。”

  听得说,门吱地一声开了。严萍立在门口。她说:“噢,稀客,请进来!”说着,看着江涛,不经意地笑了。

  江涛问:“严先生在家吗?”

  严萍见他神情急迫,睁起大眼睛瞅着他,说:“星期嘛,不在家?”

  这是一座小巧的院落三合子青砖小房当院摆着两盆夹竹桃,正开着花。红的,‮红粉‬。⽩的,雪⽩。一畦十样锦,畦畔围着芦苇扎成的小篱笆。茑萝爬到篱笆上,开着杂⾊的小花。葫芦蔓爬到花架上,爬上墙头。严萍登着门板爬到墙上,把⿇绳钉在屋檐上。

  江涛说:“留心,掉下来!你想⼲什么?”

  严萍说:“我吗?请你看看我的小花园吧。你没看见这房顶上,每年有一蓬蓬的瓜秧,结着红红的香炉瓜吗?我要叫香炉瓜爬着绳儿登上屋檐。”

  江涛说:“我看出你在园艺上的才能,你为什么要学师范呢?”

  严萍说:“我学师范,不象你学师范一样?”当时,她是女子第二师范的一年级‮生学‬。

  北房三间小屋,⼲净。里屋是严知孝的卧室,外屋是他的书房。有几架书,几件木器家具。桌上有一小碟⻩瓜菜,严知孝手里端着碗芝⿇酱拌面,在吃着。见江涛走进来,他问:“才说叫萍儿去叫你和登龙来吃螃蟹,你来了正好。”

  严萍在屋顶上说了话:“⽩洋淀的朋友送了螃蟹来,在⽔瓮底下蒲包里养着。单等他这好‮生学‬们来了才吃哪!”说着,嗤嗤地笑起来。

  他们说的登龙,就是锁井镇上大槐树冯老锡的第二个儿子。现在育德中学读书,是严知孝他⺟亲的侄子。自从来到保定,常和江涛、严萍在一决玩。⽇子长了,就成了青年朋友。

  江涛走出来,对着严萍说:“可惜,吃不上了,我要回家。”

  严知孝从窗口里探出⾝子,他吃完了饭,把漱口⽔吐在花畦上,说:“怎么,要回家?”

  江涛说:“我⽗亲求人送了信来,运涛在济南,被押进监狱里。”

  严知孝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才问:“为什么事?”

  江涛说:“他说,早去几天,可以见到面。晚去,就见不到面了!”

  严知孝沉思了一会,才说:“这样厉害的事情?”说着,把两只手扣在前,鼓起嘴,撅起黑黑的短胡髭。脚尖磕着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老长时间不说什么。看样子,他有四十五六岁年纪,⾼⾝材,长四方脸,恬静。

  严萍从墙头上跳下来。说:“什么塌天大事?”说着走进屋里。

  江涛并没注意到她,只是对严知孝说:“我⽗亲还说,无论如何请你给济南的朋友写个信。知道你朋友多,请你设法求点情…”

  “求点情吗?”严知孝吧咂着嘴,象在深远的回忆:“咱不在政治舞台上,是朋友的,也该疏隔了…济南吗?倒是有个人。”他沉默了老半天,摊开纸,拿笔蘸墨,但不就写,眼睛看着窗外,象有很多考虑。嘴里缓缓地说着:“动的时代呀!运涛是个有政治思想的人嘛,怀有伟大理想的人,才会为政治牺牲哪!我年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说到为了民众,为了‮家国‬,心里的⾎就会涨起嘲,⾝上热烘起来。五四运动,我也参加过,亲眼看见过打章宗祥,烧赵家楼。读过李大钊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介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章。可是嘲流一过去,人们就都坐了官了。我呢,找不到别的职业,才当起国文教员。象我那位老朋友,他在山东省‮府政‬,当起秘书长来。当然哪,他是学政治的,我学国文嘛。我教起书来,讲啊…讲啊…成天价讲!”他说着话,铺好了纸,写起信来。

  严知孝是‮京北‬大学的‮生学‬,在北大国文系毕了业,一直在保定教书。除了在第二师范教国文,还在育德中学讲国故。对诸子‮家百‬很有研究。他从家里拿些钱来,买下这座小房,打算在这里守着他的独生女儿养老。他好清静,不喜象⽗亲一样,忙于应酬,奔波乡里之间的俗事。当然这些事情也短不了找到他头上,能推出去的,就尽量推出去。他经过‮国中‬近百年史上战最多的年代,亲眼看到战争给与民众的疾苦。他对军阀政客嫉恶如仇。每当给一个新的班次讲课,总是先讲《兵车行》,讲《吊古‮场战‬文》。每当一班‮生学‬毕业,都要讲墨子的哲学思想。

  他写好信,仔细粘好信口,用大拇指甲把浆糊光了一光。用两个指头捏起信角,放在桌面上。说:“去吧!到了济南,你就去拜见他。这人和我是金兰之,能维持的,一定维持。不能维持的,也可以求他给个方便之处。…”他说完这句话,又沉思着。用手掌把信摁在桌面上,说:“可是现在换了当权,他们比封建官僚严格些,尤其在政治问题上,就越发的利己主义了!”

  江涛立在严知孝面前,眨巴着长眼睫⽑听着。严知孝又说:“自从国民北伐成功,安起国民部来,门上画了青天⽩⽇的徽,墙上写了蓝⾊的标语,还是一本正经的喊着打倒帝国主义,铲除贪官污吏。可是不久,阎锡山和张作霖也挂起青天⽩⽇旗,贪官污吏和国要人们书信往来,互相都称同志。人们今天盼北伐军,明天盼北伐军。北伐军来了,只是多添了些新军阀和新政客。对于平均地权啦,节制资本啦,反倒连点消息都听不到了。耕者有其田的口号,连提也不敢提。咳!既不是那样的颜⾊,也不是那样的货物了!于是,在广大民众里,流露的一些⾰命热情,也就冷淡下来。人们都说,这是换汤不换药,也不过如此而已!”

  江涛拿了信走出来,出门走不多远,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他:“江涛,你早点回来!给我从济南带点儿什么希罕东西来,嗯!”江涛回头一看,有两只俏丽的眼睛,从墙角上露出来。江涛又立住,停了一刻。说:“嗯…好!”他点着头说:“我给你的书,你可要看完,吭!”

  “唔!你就去吧!”那两颗黑亮的眼睛,又从墙角上缩回去。

  于是严萍,一个穿着瘦瘦的黑纱旗袍的细⾼⾝影,又映在他的眼前。她直慡、活泼,热情,爱把头发剪得短短,蓬松着,脚上穿着一双黑⾊的方口平底⽪鞋。细看起来,好象眼瞳有点儿斜,爱把两颗黑眼瞳偷偷地靠在鼻梁上看人,靠得越紧,越显得‮媚妩‬。不注意的人,看不出来。注意的人,并不认为是什么缺陷,反觉得她更加美丽。江涛经常把自己喜的书籍给她读,她也偷偷地对江涛说过:“我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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