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李強话一出口,众人一起大惊。
他们原是边行边谈,此时已经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二十名堂口兄弟分列厅门两旁,躬⾝相。
当李強这句话一说完,包括乔英在內,漕帮副帮主李英奇及二位分舵主,还有霍正刚、林荣祖、冯奇等人,全都停住了脚步,愕然望着他。
霍正刚愣了下,失声道:“什么?李兄是受了神霸王金大侠的委托?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強虽知霍正刚、冯奇有些情,可是其他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岂能把金玄⽩要擒拿魔门徒众之事,说了出来?
眼见自己太过大意,一时失言,说出这整件事由金玄⽩所主导,他⼲笑一声,道:“金大侠用意如何,老朽怎么知道?”
霍正刚看了冯奇一眼,问道:“李兄,请问你,金大侠此刻侠驾何处?你能不能坦⽩相告?”
李強眯着眼睛看了看霍正刚,道:“霍帮主,我们认识也有十多年了,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可是冲着大家都是在苏州这块地盘上讨生活的情份,你能不能也坦⽩告诉我,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霍正刚一愣,随即笑道:“好!李兄快人快语,小弟也不隐瞒事实,就坦⽩相告…”
乔英揷话道:“霍兄,我们还是到屋里坐下再说吧!这样比较有礼数。”
霍正刚点头道:“对!还是坐下来再说。”
李強目光一闪,道:“既是如此,各位请落坐!”
乔英望向分⽔犀张立夫,道:“立夫,我们商谈要事,你叫兄弟们站在门外,别进来了。”
张立夫躬⾝问道:“请问帮主,属下要进去吗?”
乔英脸一沉道:“你是当事人,当然要进去。”
张立夫也不知道帮主是何用意,竟然会让随行而来的帮中护法都留在门外?
可是他不敢多言,应了一声,道:“你们听到了帮主之令,全都给我站到门口去,没听传唤,不许进来。”
那二十多名壮汉,都是乔英⾝边的护卫和帮里的重要舵主,每一个人在帮里的地位都比张立夫要⾼。
不过他们此刻装扮成张立夫分舵带来的帮众,面对这种情形,只得听从帮主指示,转⾝出门而去。
张立夫心中忐忑不安,随着乔英等人走进大厅,不断地安慰自己,像这种小堂口,跟自己的分舵比起来,差不了多少,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否则他们为了表示诚意,没有一个人⾝上带有兵器,万一发生什么冲突,就⿇烦大了。
望着霍正刚那宽大的肩背,张立夫忖道:“霍帮主一再说过,这李強年轻时虽然剽悍,可是自从断了一臂之后,便收敛不久,无论如何,他都得给霍帮主点面子才行,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就在他思忖之际,众人分宾主坐下,马上便有人奉上香茗,然后躬⾝而退。
像这种江湖帮会首脑之间的会谈,李強这一辈子都没碰到过,因为他只是苏州成里的一个堂口把子而已。
面对这种江湖大豪,他的心里也颇为紧张,所幸自从认识金玄⽩之后,让他经历过不少大场面,把胆子也练大了不少。
他深昅口气,定了下心,吩咐道:“明义,除了你留在这里之外,叫兄弟们全都退到后堂去,没听到传唤,谁都别出来。”
陈明义应了一声,赶紧把分徇大厅门边的二十名弟兄,全都赶往后堂,然后自己就在李強⾝边坐了下来。
李強掀开茶兽,举起茶盅道:“我李某人,何德何能?今夜能蒙各位帮主和分舵主大驾光临,直人乃三生有幸,老朽不才,未能准备⽔酒,就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祝各位帮务兴隆,财源广进。”
他说完了话,喝了一口茶。
漕帮帮主乔英等人全都端起茶盅,恭谨地喝了口茶,然后才轻轻的把茶盅放回茶几上。
霍正刚望了乔英一眼,只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清了清嗓子,把中午在码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在他说话的时候,室內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揷嘴,可是李強越听脸⾊越变,张立夫却是越听越是垂下头来,再也不敢多看他人一眼。
他知道这是帮中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分舵里的弟兄,惹出来的祸,自己⾝为分舵主,就必须承担下去,绝不可以拖累整个漕帮。
所以他这次来,不仅把在码头上惹事的徐风等人一起带来,放在客栈里,让人看管着,自己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就算牺牲自己,也得保全漕帮。
李強好几次面⾊大变,想要揷嘴,却都忍了下来,听到最后,他才长长的了口气,苦笑道:“霍帮主,不是小弟不愿帮忙,实在是你们不知道金侯爷的脾气…”
“金侯爷?”
乔英神⾊大变,失声道:“李把子,你说金大侠是一位侯爷?”
李強点头道:“神霸王金大侠,是朝廷敕封的侯爷,他的头衔是武威侯…”
室內众人,包括乔英在內,全都面⾊如土,张立夫那么魁伟的⾝躯,竟然都颤抖起来。
李強轻叹了口气,道:“金侯爷和厂卫的⾼官,关系极为密切,他一⾝武功之⾼,据说已跻⾝当今天下十大⾼手之列,就算是少林、武当两派的⾼手一起出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顿了一下,道:“前些⽇子,神刀门程门主不知凡么昏,竟然带着二百多名门下弟子,围攻金侯爷,被他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杀了一百八十多人…”
他说到这里,室內每一个人都打了个寒颤,仿佛死神的影已经笼罩在他们的⾝上。
李強摇了头摇,又道:“城北的双剑盟,你们总知道吧?两位盟主都是峨嵋出⾝的⾼手,却在招惹上了金侯爷之后,盟中弟子死了一百多人,被解散双剑盟,除此之外…”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铁锤样的敲在众人的心里,直到此刻,张立夫再也忍受不了,霍然跪了下来。
他向帮主乔英磕了个头,道:“帮主,属下已把內弟徐风和其他十五名惹祸的人,全都带来,请帮主绑了属下,向金侯爷请罪…”
乔英一脸凄然之⾊,道:“立夫,你求求李把子吧!这件事…唉!恕老夫无能…”
张立夫跪着转了个方向,朝李強磕了个头,道:“李把子,请你老人家成全在下…”
李強赶忙站了起来,伸出独臂扶住了他,道:“张分舵主,请起来,别折煞老朽了。”
张立夫坚不立起,颤声道:“在下舵里的弟兄,闯下此等滔天大祸,若是牵连到了帮主和其他兄弟,我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以赎此一⾝罪孽,所以请李把子押着在下面见金侯爷,要杀要剐,由在下一人独当。”
李強皱了下眉,眼看抬不起张立夫,只得放开手,道:“张兄,请站起来,容老朽想想办法。”
张立夫没有听到指示,仍旧跪在地上。
李強不悦地道:“张分舵主,你这么做,岂不是叫我为难吗?”
张立夫磕了个头,道:“请李把子原宥在下愚忠,为了漕帮,在下就算肝脑涂地,也不⾜惜。”
李強侧首望着乔英,道:“乔帮主,老朽答应替你们设法,不过你也得容我定下心来才行,张分舵主这么做,我可无法安心…”
乔英站起抱了抱拳,道:“李兄,对不起,都是小弟的错,敝帮此一劫难,吾兄若能施以援手,敝帮上下六千名弟兄都会把李兄当成大恩人…”
李強一听“六千名弟兄”便感到极大的庒力,忙道:“乔帮主,你且叫张分舵主起来,让我想想办法。”
乔英躬⾝道:“是!敬遵李兄之命。”
他吩咐道:“立夫,李老爷子的话,你听到了没有?还不快站起来,让老爷子定下心?
”
张立夫应了一声,这才立起⾝子。
李強伸手道:“两位请坐下来说话。”
他坐回椅中,看到乔英和张立夫坐了下去,这才闭起眼睛,开始沉思起来。
他心里非常清楚,以漕帮帮主之尊,势力范围远及大运河上下,比起自己来,就像一只遨翔万里的大鹏鸟和一只⿇雀。
人家是⽔上大豪,自己则是堂口的把子,两人的⾝份、地位、名望、权势,相差得太悬殊了。
乔英能低声下气的称自己为把子,便已经很看得起自己了,更何他又把这个称呼,提升为李兄、吾兄,乃至于老爷子,可说已把自己抬到了天上。
虽然乔英有求于自己,可是他能在林荣祖和霍正刚两位帮主之前,如此抬举自己,自己若不能尽一番心力,也实在愧对他人了。
他暗忖道:“可是这回是那些混帐口头轻薄了几位,又该如何才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
想了一下,他揣摸金玄⽩的意思,想起若依他的个,只怕在码头上,就会当场把徐风等十六名漕帮弟子一起杀死。
而金玄⽩之所以没有动手杀人,只是让这些人受些轻伤,可能也是鉴于这些人酒后糊涂,罪不该死吧!”
他暗忖道:“如果金侯爷是这个意思,那么事情尚可以转环,或许由邓总镖头出面,就可摆平此事。”
想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众人,刹那间,他接触的每一双目光,都凝视着他不放,每一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恳求,盼望之⾊。
李強心里一慌,又闭上了眼睛,忖道:“金侯爷现在正忙着擒拿魔门徒众之事,这种大事,比较起码头上发生的芝⿇小事来,不知道有多重要,想必他不会为了漕帮这几个混蛋,耽误他办大事吧?”
意念动处,他决定要冒个险,把这件功劳从金刀镇八方邓公超手里抢下来。
他再度睁开眼睛,道:“乔帮主,我想到一个法子了,不过可不知道能汉有行?”
乔英道:“老爷子请说。”
李強道:“金侯爷是我外甥的师⽗,曾传授我外甥三种法,他的个我极为清楚,是吃软不吃硬!”
他顿了一下,又道:“金侯爷有一句口头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歼之’,这歼之的意思,便是指的要杀人!”
乔英打了个寒颤,忖道:“这神霸王金侯爷真是个杀星,随便一动手,就几百人的杀,真是太可怕了,这种人可千万不能招惹…”
他目光闪处,只见林荣祖和霍正刚也都是満脸惊惧之⾊,想到林荣祖所说过的话,乔英更加惊骇,忖道:“难怪南七省绿林盟主要发出绿林箭令,通告盟里的各路帮主,不许他们和神霸王为敌,果然是怕了金侯爷…”
就在他胡思想之际,李強继续道:“漕帮的各位兄弟,虽然在码头上出言不逊,辱及了金侯爷,并且还把神老前辈牵连进来,可是金侯爷当时没有动手杀人,想必已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霍正刚看了看坐在自己⾝边的冯奇,道:“我们老三当时人正在码头,他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只因认出了金侯爷,一时来不及和徐副分舵主他们打招呼,所以才惹来这场纠纷!
”
他顿了下,道:“既然李兄这么说,我想当时金侯爷并未出手,可能也是替他们留一条生路…”
乔英道:“李老爷子,依你之见,我们该尽什么礼数,向金侯爷赔罪,他老人家才能放过敝帮这些蠢材?”
李強道:“乔帮主,坦⽩告诉各位,金侯爷此刻本来就在前面那个神坛里…”
乔英大吃一惊,林荣祖、霍正刚等人也都悚然动容,张立夫更是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李強道:“金侯爷这次带着护国法师邵道长和数十名锦⾐卫官差来此,便是为的让巫门贺神婆施出拘魂大阵,擒拿叛逆…”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继续道:“至于那些叛逆是些什么人,我们不该知道,因为这是朝廷的机密,我们叵是涉⼊,只怕会被砍头。”
乔英点头道:“对!季老爷子说得不错,厂卫大员办事,我们小老百姓岂能⼲扰?”
霍正刚问道:“李兄,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做呢?”
李強道:“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在这里等着,老朽派明义去看个风⾊,如果金侯爷办完了事,就请他到这里来坐一下,到时候由乔帮主带着张分舵主向他负荆请罪,老朽则在旁敲边鼓,看看能不能让侯爷息此雷霆之怒,把大事化小…”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喝了口茶,又了口气,这才继续道:“霍帮主,林帮主,乔帮主,你们商量一下,⽩虎、朱雀、玄武老朽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张立夫道:“禀告老爷子,苏州衙门的薛差官,曾命船老大转告我们,要我们在十二个时辰內到五湖镖局去…”
李強脸⾊一沉,道:“既是这样,那么你们就往五湖镖局去吧!来这里找老朽⼲什么?
”
张立夫一愣,马上闭上了嘴。
乔道:“立夫,快向李老爷子赔罪!”
张立夫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后悔不已,赶紧跪了下来,道:“晚辈出言无状,请老爷子厚宥。”
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头。
霍正刚忙道:“李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后生晚辈一次吧!”
李強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已听到阿标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道:“禀告把子,朱少侠过来通知,要马上开始烧纸钱,贺神婆要准备开坛作法了。”
李強匆匆站了起来,道:“各位请稍候,老朽这就出去⽩虎、朱雀、玄武,如果有机会,自然会将此事向侯爷禀告。”
他没等乔英等人回话,又接着道:“明义,你把里面的弟兄们叫出来,让他们帮忙搬纸钱出去烧化。”
陈明义往后堂奔去,阿标却从大门奔了进来,劈头便遭到李強一阵臭骂,道:“阿标,你瞎了眼睛啊?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鬼吼些什么?”
阿标被他骂得一愣,指着⾝后,道:“是朱…朱少侠命令小的找把子…”
李強抬头一看,只见朱宣宣有如行云流⽔的跟在阿标⾝后,轻快的走进大厅。
朱宣宣没想到屋里有那么多人,⾝形微微一窒,随即笑道:“李老哥,这么晚了,你还有客人呀!”
李強勉強道:“嗯!是几个坶朋友来看小老儿。”
朱宣宣道:“也真是巧,三条街上围着二百多人,这条通道原先也有二十个锦⾐卫校尉们守着,正好进屋去吃宵夜,你的朋友就来了。”
此言一出,屋內众人齐都脸⾊大变。
这时,陈明义已把屋里的一百多名堂口弟兄一起叫了出来,他见到朱宣宣站在大厅门口,赶忙躬⾝抱拳道:“小人陈明义,见过朱少侠!”
朱宣宣点了点头,道:“我金大哥吩咐,马上命巫门三女开坛布阵,你们赶紧出去烧纸钱吧!”
说话之际,她向旁走了两步,把通路让出来。
陈明义再度抱拳行了个礼,守和领着那一百多位弟兄,奔出大厅,忙着搬动叠落在门边两侧的略起。
厅內的人,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帮主或副帮主,见识自然不凡,他们看到朱宣宣气势轩昂,长得⽟面朱,⾝穿一袭锦袍,而李強对他如此恭敬,全都心里有数,此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乔幼先站了起来,然后其他的人也跟着站起,那原先跪在地上的张立夫,也赶紧立起。
乔英抱拳道:“李老爷子,这位少侠是…”
李強本来不想把乔英等人介绍给朱宣宣认识,可是见到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再一听到乔英这么说,只得引介道:“这位是朱少侠,江湖人称⽟扇神剑”
室內的每一个人都泛起一个疑问:“⽟扇神剑是谁?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人?”
他们一愣之际,只听李強继续道:“朱少侠是金侯爷的结拜兄弟,也是武林后起之秀!
”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漕帮帮主乔幼先抱拳,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扇神剑朱大侠。”
一时之间,各种奉承阿谀之言,充塞着屋內,把朱宣宣都吵得头昏,不过她含笑抱拳,神情极为潇洒。
阿谀之言一完,乔英又领头道:“在下漕帮帮主乔英,见过朱少侠。”
“在下琼花帮帮主林荣祖,拜见少侠。”
“在下漕帮副帮主李英奇拜见朱少侠!”
“在下霍正刚拜见朱少侠!”
“在下漕帮扬州分舵主胡豪,拜见⽟扇神剑朱大侠!”
“在下漕帮淮安分舵主张立夫,拜见⽟扇神剑朱大侠!”
“在下冯奇拜见⽟扇神剑朱大侠!”
朱宣宣站在大厅之內,听到这些人各报名号,恍然觉得真的成了武林名人,甚至是武林盟主。
她含笑望着那武林大豪,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尊荣,简直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刹那间,她忍不住取出扇袋中的那柄⽟扇,轻轻的摇了摇,道:“各位不必客气,请坐!”
她缓步向前行去,忘了自己刚才在贺二姑屋里所受的气,也忘了自己来此是要叫人去烧纸钱的。
李強急得几乎要跳脚,就唯恐乔英把码头上的事情说出来,以致朱宣宣一时意气,把整件事都揽上⾝去。
那么,他所有的盘算都将会落空了。
江湖人,这就是讲义气的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