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半寸之间
赵秋娘的南园武馆位于紧靠南市的福善坊內,占地约四十余亩,和李泉的仓库挨在一起,事实上,李泉的仓库就是赵秋娘武馆的一角,赵秋娘用很低的价格租给了她。
赵秋娘丈夫名叫萧敬天,也曾是洛城有名的豪霸,家财万贯,萧敬天去年不幸病逝后,财产由子和三个兄弟平分,赵秋娘便分到了这座武馆,连同武馆下面的四十亩土地。
赵秋娘收了百余名弟子教授武艺,同时也收钱替人解决纠纷,无形之中,赵秋娘便成了南市一带最有势力的女人。
赵秋娘和李臻可谓不打不相识,她先派新收的十几个徒弟去扰李泉的酒铺,被李臻痛击后,她随即在酒肆中挑战李臻,想找回面子,不料却被李臻击败,但李臻却巧妙地保住了她的颜面。
正是这种不打不相识,使他们化⼲戈为⽟帛,有趣的是,赵秋娘反而和李泉成为了挚友,两人年纪相仿,格相似,有共同语言,很容易就相成友。
武馆药房內,赵秋娘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瓶子递给李臻,瓶子里有半瓶⽩⾊粉末。
“这就是七步断肠散,又叫牵机散,可溶于酒中,无⾊,但有一种很淡的苦味,被酒味掩盖,一般人尝不出,但炼毒人却能品出来。”
李臻举起瓶子端详半晌,又问道:“它有什么解药呢?”
赵秋娘轻抹一下腮边的发丝道:“据我所知,唯一解药就是师⽗的雪蛤丸,但如果中毒不深,连续服食大量牛⻩也可以缓解毒,不过牛⻩很少,而且贵重,你说的那个蓝振⽟未必能买得起。”
“除了雪蛤丸,还有什么药能解?”
“应该没有了,这是绝命毒药,普通人服下半个时辰后必死,就算是蓝振⽟那样的用毒行家,也最多支持三天。”
李臻点了点头,他终于有点眉目了,可以从牛⻩上着手,打听谁最近在大量购买牛⻩。
不过,洛这么大,他该从何处着手?而且蓝振⽟万一已经逃离洛,⿇烦就更大了。
赵秋娘见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我再帮你一下吧!让徒弟去各个坊里打听,看看最近有谁在大量买牛⻩?”
李臻大喜,躬⾝施礼“那就多谢秋娘大姐了!”
赵秋娘媚眼儿一瞟,轻笑道:“那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想让秋娘⽩出力吗?”
李臻挠挠头“那要我怎么办?”
“上次说的事,你要教我徒弟们骑,你休想再糊弄过去。”
“我只是怕⿇烦,好吧!我教就是了。”
“这就对了。”
赵秋娘亲密挽住他胳膊,向外走去,又把头枕在他肩上,故作甜藌模样,她⾝上的阵阵幽香直钻李臻的鼻子。
“还有啊!给你大姊说一声,她下次若再给我租金,我就让徒弟去偷她的酒喝。”
…。
李臻回到酒铺已是下午了,昨晚几乎夜一未眠,今天在洛城跑了一圈,他也着实有点疲惫,吱吱嘎嘎走上了阁楼,一头栽在被褥上,浓浓的困意使他眼⽪都快睁不开。
这时,他的脸却在枕头上触到一物,他吃力地菗出来,却是一张叠好的纸条,李臻糊糊打开纸条,酒志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便出现在他眼前。
‘老李,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可能明早才回来,另外,我昨天在街上遇到了蚊蝇二侠,要不要找机会揍这两个小子一顿?’
李臻打个哈欠,随手把纸条扔到一边,这小子估计又是在青楼遇到了蚊蝇二侠。
“等等!”
一个念头悄悄钻⼊了李臻昏沉沉的大脑,他想到了什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臻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呆呆凝思了片刻,猛然一拍脑门,当初敦煌比剑,索文的药剑不就是蓝振⽟教的吗?
他又想起了康大叔给他说过的话,蓝振宁是索庆的女婿,那么蓝振⽟和索家也有亲戚关系,蓝振⽟会不会就蔵⾝在洛索家?
李臻发现了这个线索,困意顿消,奋兴得跳了起来,翻⾝便跃下了楼梯,也是巧,他刚奔到店门口,便看见狄燕和酒志远远牵马走来,酒志愁眉苦脸,就像被抓了壮丁。
“燕妹子,我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还有要紧事,明天再帮你找好不好?”
“不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去了哪里你能不知道?”狄燕气鼓鼓道。
狄燕今天穿了男装,头戴貂帽,⾝穿略微紧⾝的⽩⾊圆领缺骻袍,束⾰带,內穿中,脚穿松软的吉莫⽪靴,远看就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郞。
“你们两个!”李臻向他们招手。
狄燕眼睛一亮,丢下酒志奔跑过来“李大哥,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等会儿再给你说,喂,老胖,你别跑!”
李臻见酒志想溜走,急忙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我找你有要紧事!”
酒志连连作揖“老李,今天我真的很忙,你们两个放过我吧!”
“我有急事要找索文和索英,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这个…。”
酒志偷偷看了一眼狄燕,附耳对李臻说了几句。
虽然是馆,但李臻也顾不得了,也不管酒志是否愿意,強拉着他道:“你现在就带我去!”
…。。
百芳院就在南市大门附近,正好是人流较多的市口,三家馆大门在百步內一字排开,竞争十分烈,数十女子在各自店门口争抢客人,显得颇为壮观。
百芳院门前人来人往,一群妖的女子拉住行人便向院子拽,酒志早已轻车路,半推半就地被两名女子拉进了馆。
临进门时,还故作扭捏,大喊一声“老李,我去打听一下。”
狄燕好不容易才挣脫两名年轻女子的纠,尽管⾝着男装,但她依旧満脸通红,羞恼万分。
“李大哥,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扭过头,却见李臻正和一名⾐着暴露的女子说着什么,她心中大恨,一把拉住李臻的手腕,将他硬拖到一边无人处。
她満脸嗔怒地狠狠掐住李臻胳膊“你也跟他们学不正经!”
李臻被她尖利的指甲掐得直咧嘴,拱手作揖道:“小姑,我在给你找蓝振⽟?”
“你是说蓝振⽟躲在这里面?”
狄燕眨眨大眼睛,満腔怒火立刻消去了七八分,手也松开了。
“这也怪你,你怎么不早说?”
李臻苦笑一声,他一路只说找索氏兄弟,却忘记告诉狄燕,最后目的是为了蓝振⽟。
“好!好!算是我没讲清楚,向你道歉!”
狄燕见另一家院的几个客拉女子向这边走来,吓得她拉着李臻便跑,⾜⾜离馆大门五十余步,她才停下脚步,咬牙恨道:“看你们怎么客拉?”
一转⾝,却不见了李臻,她急向两边张望,这才发现李臻又回院门口牵马去了,结果还是被几名女子围住,几个妖女子笑声轻佻,似乎和他很的样子。
狄燕又气又恨,狠狠一跺脚“他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
这时,李臻牵马过来,狄燕气得哼了一声,扭头不睬他。
李臻见她使了小子,只得站到一边,不敢跟她说话,但只片刻,狄燕又怒冲冲上来道:“你给我说清楚,蓝振⽟和这里究竟有什么关系?”
李臻便低声道:“昨天老胖在这里遇到两个敦煌的同乡,这两个同乡就是蓝振⽟的亲戚,我怀疑蓝振⽟就躲在他们家中。”
狄燕见他说得郑重,心中的不満也渐渐消失,她迟疑一下道:“可是…。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还能找到吗?”
“我也不知,只能试试运气了,老胖说,里面可能有人知道,他去打听一下。”
“呸!”
狄燕厌恶地啐了一口“我现在知道了,这个死胖子总说他很忙,我还奇怪他忙什么,原来他整天逛这种地方,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李臻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今天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狄燕,她居然把这件事忘记了,她顿时急道:“昨晚周索元来提审我⽗亲,他说圣上已下旨,要求他们三天內拿出报告,希望⽗亲能配合。”
“什么叫配合?”李臻不解道。
狄燕目光黯然,半晌才叹口气说:“就是…认罪!”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只有…。三天了么?
就在这时,酒志从馆內狂奔而出,奔至两人面前动道:“我打听到索家地址了。”
这时狄燕也顾不得嫌厌了,急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隔壁的延福坊內。”
李臻当机立断道:“我们现在就去!”
三人翻⾝上马,催马向延福坊奔去。
…。。
延福坊不大,由于紧靠南市,坊內大片民房都被租用为仓库,巷道纵横,显得狭窄而混。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索家在洛的府宅,在延福坊的最东面,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中宅,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
离索家大门还有二十几步,李臻勒住了战马,他惊讶地发现,索家大门前站着几名带刀公差,木桩上还拴着不少马匹。
“是来俊臣的人!”狄燕认出其中一名侍卫,就是昨天晚上包围他们的来俊臣手下。
李臻也愣住了,来俊臣怎么会找到索家,难道是因为…牛⻩?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索家大量购买牛⻩,被来俊臣查到了。
“李大哥,我们怎么办?”狄燕焦急万分,若被来俊臣抢走了蓝振⽟,以来俊臣的恶毒,⽗亲还能得到昭雪吗?
“等一等!”
李臻隐隐听见了索府中传来一阵喊声,就在这时,一条蓝⾊人影从围墙上倏然掠出,跳进了围墙外的一栋民居內。
“是蓝振⽟!”
李臻调转马头,向那处民居疾奔而去,他又大喊:“老胖、阿燕,你们从西面包抄!”
三人兵分两路,沿着索府的围墙纵马奔行,这时,来俊臣率领十几名手下也从索府中冲出,他显得恼羞成怒,眼看要抓到蓝振⽟,又被他逃脫了。
来俊臣和手下也纷纷翻⾝上马,沿着东墙外追去。
李臻的战马強劲善奔,速度极快,他在一片民居中狂奔,紧紧追着一个蓝⾊的⾝影,那个蓝⾐人向坊墙方向逃去,显然是想墙翻而走。
李臻追至一条狭窄的巷道前,忽然停住了战马,只见在巷道尽头的坊墙下,蓝振⽟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吐⾎。
才隔了一天夜一,蓝振⽟的模样已经变了,剧烈的毒使他⾝体变得佝偻,削瘦得厉害,脸颊也凹陷进去,眼睛突出,就像一只被饥饿磨折了一个冬天的孤狼。
李臻执弓在手,菗出一支箭,拉弓如満月,瞄准了三十步外的蓝振⽟,这时,蓝振⽟慢慢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李臻的弓箭,眼睛里充満了对死亡的绝望和求生的哀怜。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李臻的心中,他心中竟有一丝不忍,箭尖略抬了半寸,长箭脫弦而出,強劲的箭矢钉在蓝振⽟头顶的坊墙上,箭尾微微颤动。
蓝振⽟惊讶地看着李臻,眼中闪过一丝感,他忽然翻⾝一跃,跳上了民房低矮的屋顶,又窜上旁边的大树,顺着大树翻过了坊墙。
李臻怔怔望着蓝振⽟消失,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这时马蹄声疾奔而至,手执长剑的来俊臣杀到了,他也勒住战马,目光锐利地盯着巷道地上一滩黑⾎,又看了看钉在墙上的长箭,抬头看见了还在晃动的枝叶。
他心中蓦然大怒,转⾝恶狠狠盯着李臻“你把他放走了?”
李臻満脸通红,霍地回头大吼:“狄相国只有三天命了,我会放他走吗?”
来俊臣愕然,眼中也变得疑惑起来,只片刻,他调转战马,对赶来的手下大喝:“去坊门,继续追!”
来俊臣带领手下绝尘而去,李臻望着自己空的箭矢,他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