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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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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星期五夜裹开始,到星期天早上,崇恩医院的急诊室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人満为患。

  并且十之八九都是车祸伤者,更绝的是,都是连环车祸,把一群医生、护士‮腾折‬得人仰马翻。

  两夜没合眼,言亦方虽然已经筋疲力竭,但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是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挡不了她。

  这件事对地而言,重要甚于她的工作赋予她的天职──济世救人。

  并不是她认为为人医病或救人命不重要,可是,济世救人?她没那么大的志向。

  戴上‮全安‬帽,骑上她的重型机车,她马上有如打了一针強心剂,精神抖擞起来。

  尽管画展昨天上午十点整便正式开始,而且这是她的首展,她本人甚至错过了尾酒会,但言亦方并不在意。

  即使她没有凑巧在医院加班,也不会出现在开幕仪式上。

  这是她同意开画展的条件:当一名隐而不宣的画者。

  星期⽇,台北市街头照例人车汹涌,不过骑机车的最大好处,就是当四个轮子的通工具行不得时,总有法子畅行无阻。

  尤其言亦方对街道巷弄得闭着眼睛都不会路。

  然而到了一个巷口,却被挤得⽔怈不通。

  等了好半天仍然没有疏通现象,这只有一个可能:前面有事故。

  将机车靠边停放,脫下‮全安‬帽,言亦方走出巷子。

  丙不其然,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路口不动,其中一辆前半部车⾝便挡在巷口。两个男人则在两辆车之间争吵得面河邡⾚。

  每次发生意外,一定有闲着没事的人围观,好让混更混、热闹更热闹,这次当然不例外。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言亦方询问其中一张満面好奇的脸孔。

  “嘿,可奇怪了咧!”路人热心地口沫横飞详细说明:“后面的开车的人发誓他看到一个人从楼上掉下来,掉在他车子前面,他怕撞到那个人,所以紧急煞车,问题是,谁也没见到有谁掉下来。要是从大楼上面跳下来,不摔死也会摔个脑震。既然地上没人也没尸首,另外一个人当然不甘愿,你看,他的车头因为那个人突然煞车,而他来不及煞车,被撞了好大一块。两个人就吵起来啦。”

  “没有人‮警报‬吗?”亦方问。

  “不知道。”

  吵架约两个当事人似乎要打起来了,路人一见,不理亦方了,连忙凑到前面些,以免错过精采部分。

  竟然没有人试图劝开那两个现在扭在一起的人。

  亦方叹口气,挤过人群。

  本来是想充当和事佬的,但当她挤到前面,却发现有个人躺在两个吵得不可开的人旁边,一脸的茫然。

  亦方遂先走向他。

  “先生,你不要紧吧?”医生的本能,她首先检视他是否受伤。

  他愣愣由她摸脉搏、检查瞳孔。

  “我不知道我是跌下来跌得头昏,还是被他们吵得头昏。”他嘟囔。

  这人倒在地上,一⾝三件式西装却仍⼲⼲净净、整整齐齐。他口齿清晰,脉搏正常,眼光虽惑,没有神智不清或受伤迹象。她放了心。

  “你从哪跌下来?”伸手拉他起来,她问。

  “窗台上。”他抬头朗上。

  亦方跟着他往上望。

  “几楼?”

  没有听到回答,她望向他。

  他似乎比刚刚更困惑,仿佛不知他⾝在何处。

  因脑震而暂时失去某部分记忆的患者,答不出问题时,脸上便是这种表情。

  “这位先生,我想你最好到医院检查一下。”亦方看看表。

  “为什…”

  “对不起,我要赶时间。真的,你最好去一下医院,以防万一。”

  “我就是医…”他盯着亦方的⽩⾊上⾐,眼睛睁大。

  她急于离开医院而未换下的制服上,到处沾染了⼲了的⾎迹。

  “放心,这些不是你的⾎。”她安慰他。“一定要去医院检查哦。”

  亦方和他说话时,所有的人,包括之前那两个将打起来的男人,都静了下来,两眼瞪得大大的,张着嘴,盯着她看。

  他们看她的表情,仿佛青天⽩⽇之下,她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鬼。

  “是有个人从楼上跌下来。”她对那两个像电影停格停止争执、但仍互相抓住办臂不放的人说:“你们最好有人送他去医院,他可能有脑震。”

  走回停放机车的地方,亦方跨坐上去,再次戴上‮全安‬帽。

  没时间等那些人散开,她掉转车头,走另一条巷子。

  骑了一段路,她忽然想到“怪了,那么大个人躺在那,怎么居然没有人看见他?”

  然后她很快忘了这件事。

  十几分钟后,亦方把机车停在画廊外。

  “哎哟,你总算露面了!”官关大叫,按着尖叫:“我的天呀!你⼲什么去了?”

  “你别嚷行不行?”亦方四千环顾?纯椿沟娜瞬簧倌亍!坝忻挥懈雒挥腥说牡胤剑俊?br>

  “怎么?”官关领她往后面走。“你也知道你的模样吓人啊?”

  进了一间办公室,亦方朝一张沙发倒坐下去。

  “呼!”她吁一口气。“累死了。”

  “拜托你脫掉那件⾎⾐好吗?穿着它,肴起来像个屠夫。”

  亦方看看自己。“哪有那么可怕?”

  不过她还是脫了下来。

  办公室门打开,进来一位摩登女子。

  “呀,我有没有打搅你们?”声音像⻩莺。没等任何人回答,她热诚地来到站了起来的亦方面前。“我猜,你一定就是官关口中仁心仁术的言医生,对不对?我是于璒,这家画廊的负责人。”

  “我哪有说这种话?”官关翻个⽩眼。“我说她是烂好人一个。腐烂的烂。”

  亦方不太自在地握了握于璒柔若无骨的纤纤⽟手。

  “你不要理她,她讲话就是这样,吐不出象牙,习惯了就好。”于璒对亦方说。

  “嘿,你吐象牙让我瞧瞧!吐得出来我就算服了你,从此我官关洗嘴⾰牙,专挑人爱听的话说。”

  “你哦,难怪人家一听到是你要写访问稿,先就流了一大把冷汗。”

  “是哟,我香汗淋漓的时候都没人看见,都不了解我。”

  她们俩你来我往,亦方没有揷嘴的余地,仅微笑旁听。

  “呀,对不起,言医生,”于璒说“让你笑话了。”

  “你不必了啦,亦方和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她这人,你说笑话说破了嘴,她都未必听得懂你是在说笑话。”

  “叫我亦方就可以了,千‮姐小‬。”亦方给官关一个⽩眼。

  “那你也直接叫我丁璒。官关,你告诉亦方没有?”

  亦方看官关。“告诉我什么?”

  “我要上洗手间。”官关跑了。

  亦方于是看于璒。

  “嗳,这官关…真是!”于璒清清喉咙。

  “什么事?”亦方问。“是…关于我的书?价格订太⾼了?”

  会展出多年画作,是官关一再怂恿,亦方对自己的作品其实没有多大信心。每一幅画的订价都是由官关决定,官关说的市场行情,她不了解,而官关是报社记者,成天在外头跑来跑去,游广阔,地想让官关做主总不会错。

  事实上,由接洽场地到如期展出,完全是官关一手帮忙安排,亦方做的只是在好友极力游说之下,终于点头同意试试看。

  “什么?”于璒显得很惊讶。“怎么会?我还觉得太低了呢!”

  这回轮到亦方惊讶了。

  因为官关一再強调“⾼贵”意即“价钱⾼,东西自然珍贵”的消费者心理。

  “是吗?”

  “是啊,不过…咦,这个官关怎么上个洗手间上这样久?”于璒嘀咕。

  “没关系,于‮姐小‬,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也一样。”

  亦方了解官关,她这人对朋友极为热心,能力亦相当強,只是有时爱没事找事,找出事以后,便把小事变大事,大事则搞成飞狗跳的事,然后她就表现出一副置⾝事外、全然与她不相⼲的无辜模样。

  或者像现在,⼲脆闪人,来个事发时不在场。

  “是…”于璒犹豫一下“哎,其实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在意。官关说你不会在意。”

  亦方只想了半秒就知道了。

  但是她仍抱着希望问:“她该不会把我那幅非卖品卖掉了吧?”

  亦方再三代、嘱咐、拜托又叮咛,那幅画是绝对不卖的。

  “我经营画廊这么多年了,当画家特别声明非卖品时,我是绝对尊重画家的意愿的,我知道…”

  “她真的把它卖了?”

  “呃,言医生…”

  亦方夺门而出,去找官关。

  洗手间里本没人。她已经料到了。

  展览场中,人比亦方进来时更多了。她却焦急且満腔不悦,没心情⾼兴。

  倒是看见了官关。她正和两个人谈话谈得兴⾼彩烈的样子。

  即使在气头上,她们佩服官关际能力一流。不论何时何地,哪个角落气氛最热络,一定有她在。

  虽然个子不⾼,外形也不特别突出,又不讲究穿着,官关却很容易成为众人当中的中心人物。

  她就永远没办法在社场合像官关这么自在、开朗、毫不拘束。

  亦方想等她结束际再找她兴师问罪,便随意晃着。而当她看到一幅画框旁的标售数⽇,她不噤目瞪口呆。冉发现已有好几幅画都贴上写著“已蒙收蔵”的红纸卡,她简直…“难以置信,是吧?”

  亦方转头瞪向官关得意非凡的脸。

  “告诉过你嘛,有官关为你把关,保证你一炮而红。”

  “我问你…”“哎,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两位传播界的⾼人。他们替你写一篇专访啊,我跟你说,胜过你上‮国全‬收视率最⾼的电视节目。”

  亦方不为所动。

  “官关,你把我的非卖品卖给谁了?”她质问。

  “等一下再说嘛,这两个人可是我费了好大工夫邀请来的耶,他们忙得要命,特地菗空专程赶来哪!”

  “你明明知道我不接受访问。”亦方冷冷地说“我答应开这次画展,是因为你保证我不必曝光,我可以不用我的本名,可以不出面。”

  “对,可是…”

  “现在,你不但未经过我同意卖了我的非卖品,还找来记者做什么专访。我需要的话,你这位大记者就近在眼前,用得着…”

  忽然镁光灯对着亦方一闪。她立即反应,举起手臂挡着脸,可是她知道来不及了,对方已经拍到了。

  “你负责把我的画要回来。”她对官关说。

  盛怒之下,她转⾝朝出口迅速离开。

  回到离医院不远、她和四位室友合住的三房两厅公寓时,亦方仍然怒气冲冲。

  她的其中两位室友,一个半倒在沙发上看报,一个瘫在地板上发呆。

  听到“砰、砰”的开门、关门声,两个人同时放下报纸和坐起来,⾼兴地对她笑。

  “嗨,亦方。”

  “亦方,你回来啦?”

  施展信,室友们匿称“施公”自认为是个顶尖內科医生。龙冰琪外号“冰淇淋”自称资深护士。

  两人轻快地向亦方打招呼。亦方一语不发,直接朝卧室走去。

  “看样子相亲相得不亲。”冰淇淋说。

  亦方忽地转⾝。

  “相亲?”她呆住了。

  “对啊!”施公说“你昨晚不是回家相亲吗?”

  亦方跌坐进单人沙发,捧住头。

  “怎么啦?不顺利啊?”施公关心地问。

  “还用问吗?你没看见她筋疲力竭、脸⾊发青?一定把她整惨了。是不是,亦方?”

  “糟糕,哦,要命!”亦方把脸埋在手掌里呻昑。

  “这么惨啊?”

  “是你不満意,还是你爸爸不⾼兴?”

  亦方摇‮头摇‬。“我把这件事忘得一⼲二净。我本没回家。”

  “你没回家?”冰淇淋喊。“那你整夜没回来,到哪去啦?”

  “我在医院。”

  “你在医院?”

  施公和冰淇淋对望。

  “我们也在医院,没看见你呀!”施公说。

  “她没我这么倒楣,走到哪都遇见你。”冰淇淋顶他。

  “不晓得谁比较…”

  “亦方,你去哪?”

  亦方走到门边,停住。

  “我现在不能回去,”她喃喃自话“可是…”

  “哎呀,你这个时候不回去是对的。”冰淇淋说。

  “你少出馊主意。”施公说。“亦方,你现在回去恐怕不太妥当。”

  “喂,你的就不是馊主意?”冰淇淋喊。

  “我的说法不同,比较有弹。”

  “我的还伸缩⽩如呢!”

  “你们都少说一句,拜托。”

  亦方哀号一声坐回去,试着思考。

  “这好像是第二次了耶。”冰淇淋说。

  施公瞪她一眼。“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醒她吗?”

  “哟,对不起,我忘了请你挑个良辰吉⽇。”

  “你们俩有完没完?”亦方叹口气“这的确是第二次,而且上次是两个星期前。”

  “上次你也没回去。”施公说。

  “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提醒她吗?”冰淇淋马上报仇。“上次和这次不一样,上次她是故意不去去”

  “你爸爸⼲嘛这么急着要把你嫁出去?”

  施公为亦方倒来一杯⽔。

  “得了吧,施公,她拒绝相亲,不表示你就有机会,不必献殷勤啦。”

  施公这回没理会冰淇淋的挑衅。

  “谁要嫁了?”

  秉面走出来一个睡眼惺松的女人。他们的另一个室友,秦珍仪。

  “天哪,蒸鱼,你吓死人了!”冰淇淋捂着口喊。

  “这么多人,你们统统在啊?”珍仪问着,拖拉的脚步没停,朝厨房晃去。

  其他人习惯了她半梦半醒的样子,没理她。

  “而且,”亦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造次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啊?”施公和冰淇淋都张大了嘴。

  “两次是同一个人?”施公问。

  “多奇怪,什么样的男人会人家不和他相亲,居然不死心,还要再相,脸⽪未免太厚了。”冰淇淋批评道。

  “我猜他不是奇丑无比,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残缺。”施公讽道。“如果是这样,被拒绝了一次,他应该有自知之明,死了心,为什么要求相第二次?”

  “八成知道他相亲的对象是医生,想相上了,说不定可以免费整容什么的。”

  “亦方是外科,不是整形外科。”

  “噫,透过亦方拉关系呀。我们亦方是国內独一无二的女外科红牌医生哪,又是个大美女,谁敢不买她的帐?就说施公阁下你吧,就肖想她肖想得没见到她便心神不宁,见了她可又坐立不安哩。”

  施公涨红了脸辩驳。

  “不要开这种玩笑。”亦方将空杯放在茶几上,爬梳她奥黛丽赫本式短发。“我心里一团糟,烦死了。”

  “为什么这么热闹?”珍仪拿着一罐番茄汁,边喝边过来,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把穿着拖鞋的脚放在茶几上。“今天放假吗?”

  她通常醒得比大脑慢半拍的眼睛仍眯着。

  “你没听到前段,不要揷花,这裹行人心情不好。”冰淇淋说。

  “哦。”珍仪咕哝应一声。“好吧。”

  “我想,”施公进言“亦方,也许你应该让你爸爸知道,你其实不想当医生,也不希望他们为你安排相亲。”

  “不当医生?要做什么?”珍仪问。

  “做她想做的,做她一直偷偷在做的。”冰淇淋说。

  “做小偷?施公在做小偷?”珍仪的眼睛稍微睁大了此。

  “哦,受不了。蒸鱼,你回房间去继续‮觉睡‬好不好?”施公央求。

  “好嘛,我去‮觉睡‬。”珍仪听话地站起来,嘴裹喃喃自语:“那个人在裹面等好久了,不晓得走了没?”

  三个人同时看她。

  “谁在裹面等谁?”施公问。

  “咦,男人啊。他要找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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