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后。
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八点十分,杜美妙踏进办公室。
她的办公桌上赫然出现一大束香⽔百合,⽩净的瓣花娇嫰滴,细⻩的花蕊点点含羞,亮绿叶片缤纷舒展,外头再裹以粉彩绉纹纸,扎上一条漂亮的红粉⾊蝴蝶结。
没错!今天是她的生⽇,但是没有人知道。是谁?难道是看过她人事资料的方谦义?
心怦怦跳,自然而然地,她转头望向副理室,喊道:“副理早!”
“早。”照例是懒得抬头。
“呃,副理…请问一下,你有看到谁送花来吗?”
“花?”方谦义终于从报纸抬起眼,面无表情地说:“我来的时候,就在桌上了。”
不是你送的?杜美妙很想问他,但她随即抹去这个想法。
这些天来,为了处理丁东強盗卖公债的事件,他忙得焦头烂额,既要维持平⽇正常运作,又要带领财务部全体同仁清查帐册、盘点有价证券,大家人仰马翻,认真互相查核,着实加班了好几天。
没有人敢抱怨,众人学到教训,把财务部“料理”得焕然一新。就连总公司其它管理部门也重新检讨作业制度,以避免发生舞弊的可能。
当他们不忙了,方谦义却还是在忙,不断思考、不断开会,甚至连星期⽇也要参加公司的临时主管会议,本没空到她家吃一碗牛⾁面。
唉!他这么忙,又怎会注意到她的生⽇?
可是…差不多该忙完了吧?他们是否可以开始恋爱了?
她绽出甜笑,管他是谁送花来,她就是爱定酷酷的方谦义了。
同事陆续抵达上班,八点四十分,人事室传来最新的奖惩通知。
廖淑惠听完小道消息,放下电话,抢先宣布说:“我们方副理督导不周,记小饼一支﹔欧巴桑、老爷爷记申诫两支﹔总务部那边给备分钥匙,他们也被记申诫。”
“怎么没有丁课长?”同事们围拢过来问道。
“哎唷,公司要他吐出两千万,再请他走路,没告他就算不错了。”
“记小饼会怎样?”杜美妙忧心仲仲地望向副理室,方谦义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今年考绩乙等吧?”
“我们副理是被拖累的。”许曼芝帮忙议抗。
“公司不处分也不行,发生这么大的事,总得做做样子,找人出来承担责任。”宋泰吉解释着。
廖淑惠笑道:“老宋,你最好了,还有呢!你记嘉奖一支,表扬你检举匪谍有功。”
“我也有啊?”宋泰吉一副惊喜的模样。
电话铃声又响,报马仔再度传来消息。
廖淑惠手里还拿着电话,奋兴地大叫:“人事矣诏!人事矣诏!方副理升经理,老宋升课长!”
“哇!”大家也叫得很大声。
“老宋,恭喜了!”
宋泰吉笑得合不拢嘴,接受同事们的握手恭喜。
杜美妙也为方谦义⾼兴。公司总算能突破年资限制的僵硬规定,赋予他实至名归的头街。另一方面,更表示上面器重他,以升任经理的方式作为鼓励,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力,记小饼又算什么呢?
她来公司一年了,深深感受到职场的丛林法则。在办公室里,有野兽窥伺,有误食毒菇的可能,更会被老树绊倒。他带着她,一步步走过,他也一路披荆斩棘,走出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丛林不会消失,野兽仍在黑暗中伺机而动,但她有信心,对他更有信心。只要是自己踩稳脚步的路,别人绝对无法踏。
“副理,不,经理回来了。”有人喊着。
“恭喜经理!抱喜!”贺喜声不绝于耳。
方谦义才听完总经理的训勉,得知自己的矣诏,没想到消息已经在财务部传开了。
“谢谢。”他淡淡地笑道。
“经理,你今天要请客喔!”许曼芝嗲嗲地说。
“没问题,今天是美妙的生⽇,我顺便一起请吃蛋糕。”
“呵呵!今天可以吃得很了。”大家笑说。
“上班吧。”
好酷的经理!处处以公事为重。
大家摸摸鼻子,乖乖地听从命令,回到位子办公。
方谦义回到他的办公室,马上就有总务部的技工来更换“招牌”换上一块崭新烫金的“经理室”
杜美妙望了望招牌,又望了望放在地上的香⽔百合,愉快地笑了。
他知道她的生⽇。
*-*-*
下午两点钟,财务部起了一阵騒动。
“哇!是波霸玫瑰耶!”
“一二三四…一共十一朵,你看,花店的卡片说十一朵代表挚爱。”
“美妙,你男朋友一定很爱你!”
“我没有男朋友,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杜美妙很苦恼,她刚问了送花先生,他只是笑着说要替客人保密。
方谦义定出经理室门口,双手环放前,气恼地看着小女孩。
到底是谁送花给她?
廖淑惠笑说:“美妙,你有爱慕者喔。工厂那边好几个工程师在打听你。”
方谦义出声了,冷冷地说:“吴厂长打电话给我,说他对美妙在股东会的表现印象深刻,他儿子今年刚拿到工程博士,没有女朋友。”
难得方谦义会出来和大家“聊天”廖淑惠也跟着哈啦:“经理准备作媒人了?”
“我说,美妙有男朋友。”
“咦?美妙,你不是没男朋友?”
“有吧?”杜美妙很想哈哈大笑,方谦义,你就这么转弯抹角啊!
廖淑惠狐疑地看着冷冷的方谦义,又看着忍住笑容的杜美妙,嗯,她好象有点明⽩了。
四点整,财务部的繁忙工作告一段落,方谦义买的蛋糕、披萨、炸、汽⽔也送来了。
还没布置好生⽇蜡烛,又有人捧着一大东玫瑰花喊道:“杜美妙姐小的花!”
“又来了!”大家十分惊喜。
送花先生将⽔桶般耝的花束到杜美妙手上,笑说:“这是九十九朵玫瑰,像征长长久久,长相守。”
“谁送的?”好重!
“不能说喔。”
杜美妙将花朵放下,自然而然望向经理室,方谦义果然又出现在门口,双手仍是抱在前,声音很冷:“送这一大桶花,财大气耝吗?你看花朵黑黑⼲⼲小小的,明天就枯了。”
不是他送的。杜美妙微感失望,但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工作都做完了吗?”
“报告经理,今天的帐务都结束了,待会儿要整理对帐单。”
“我问你,那两家证券公司的发行海外公司债提案,你评估比较得如何?”
“我才看完资料,一个星期后会向经理报告结果。”
方谦义看一下表“待会儿吃完蛋糕,五点十五进来我办公室,先简单向我说明你的看法。”
呜,又要随堂试考了!就连生⽇也不给她好过?
*-*-*
五点三十三分,财务部走得空无一人,现在大家工作勤快,下班速度也就更理直气壮地勤快。
“呃…经理。”杜美妙转过头看外面“下班了。”
“很急吗?”他结束冗长的意见说明,瞪她一眼。
“我爸爸说要煮猪脚面线给我吃。”
“有没有我一分?”
“嘻!”还撑啊!杜美妙笑着站起⾝。
“你去哪里?”方谦义也急忙站起。
“回家啊。”
他抢在她前面,碰地一声,关起经理室的木板门。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心脏几乎跳出腔。
他以手臂圈住她,将她困在他的臂膀和门板之间,双眸直视着他的小女人。几撮头发则散落额前,狂野不羁,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和举动。
“我…我…”他的眼眸燃烧着太火焰般的光芒,鼻息变得十分浓重,低声吼着:“我受不了了!到底是谁送你花?”
“我不知道哇!”
“哼,那群不怕死的家伙,他们没希望了!”
“经理?”她好乐呵!
“别叫我经理、副理!叫我名字!叫名字!”他在她耳边嘶吼。“方谦义!”她叫得又脆又响。
“拜托,你在点名吗?”
“谦义…”甜甜腻腻地喊他。
“美妙。”温软的声音令他魂销,他拥住她,额抵额,低语着:“再叫。”
“谦义。”
“美妙…妙妙…”脸贴脸,心连心,一个妙字还没说完,火热的瓣已叠上她的,再深深攫取那梦寐以求的甜美。
爱情正在开花结果,以深吻滋润浇灌,将彼此在內心牢牢札。
他们真的恋爱了!
她感受到他烈猛的心跳,撷取着他源源不绝的炽情热爱,也毫无保留地倾出自己所有的真心真意。
虽然这次他没喝醉,但她还是醉了,醉在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密吻,也摊在紧紧包围住她的火烫膛里。
很困难地、费力地、着气地,她用力挪开他的畔寸许,羞怯地笑着:“你…你又吻得我不过气…”
“休息够了再吻。”方谦义的不停歇地欺上,心头一震,粘在她瓣不动,轻声地问:“我又吻你?”
“是,好怀念喔!”
梦中曾有的温馨香甜是如此悉!此刻,就在他的怀抱里,他重温旧梦。
“我那天吻了你?”他惊讶地觉悟了。
“嗯。”“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杜美妙大眼⽔亮⽔亮地“难道你要我跑去跟你说,你吻了我,请你负责吗?”
“我会负责的。”方谦义搂住她的,双手轻轻滑移。
她微笑头摇,发丝拂着他的脸“如果你本不爱我,我这样说,是让你为难。我们还要天天在一起上班,何必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
她总是这么贴心!他吻着她的脸颊,传达出蕴蔵许久的情意“是我那天做了恶梦,害我更不敢面对你。”
“你做了什么梦?”她抬起脸,甜甜地问着。
“很恐怖,不能说。”
“说嘛!谦义,你说嘛!”她跺了脚,差点踩在他的⽪鞋上。
天哪!原来她好会撒娇,他被她喊得浑⾝一酥,望暴涨,立即用力地抱住她“你要我说?不许吓哭。”
“不会。”
“好。”他附在她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梦、见、和、你、做、爱。”
“啊!”好难为情!她的脸瞬间成红霞,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见到他认真的神情,又慌慌张张地垂下头,突然用力捏了他的,娇羞地嚷着“你好坏!好⾊!羞死人了!”
这个小女人有暴力倾向!方谦义忍住痛庠的感觉,拿开放在他要害的小手,仍是圈住了她的⾝体和手臂,笑说:“是吻了你,这才做了那个梦。”
“结果你就不敢爱我了?”
他神⾊有些困惑“你小我一轮,我常常想,当我上国中时,你才是刚出生的婴儿﹔我念大学时,你可能还在玩家家酒。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小女孩,我也一直跨不过那道年龄的障碍。”
“我问你,你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大学毕业,在当炮兵排长。”
“初恋过了吗?”
“呃…谈过了。”这在供吗?
“你那时候的女朋友几岁?”
“拒绝回答。”
“好,我这样问吧,你二十三岁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大人?可以顶天立地、保家卫国、成家立业了?”
“差不多…”方谦义眼里有了释怀的笑意。
他从来不特意要求结婚对象的条件,却笨得为自己设限,害他⽩⽩浪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她,二十三岁,成、懂事、贴心,年龄不是问题,她和他都是早已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成年人。
“妙妙,我们结婚吧!”
“不行,我有条件。”她很断然的拒绝。
“我英俊多金,完全符合你的条件。”
“谦义,我讲得很实际。”杜美妙眨眨眼,言又止,眼底流露出一抹受伤的神情,低声说道:“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
“我知道。”方谦义将双臂收紧,好想把惹他疼惜的小女孩进心肝“你的薪⽔就是你自己的,你是⽗⺟亲的乖女儿,你要拿回家,我绝对不过问﹔再说,我工作这么多年,也有一点存款和股票…”
“我不会用你的钱…”她猛头摇。
“当我的老婆,当然要用我的钱了。在未来,我的薪⽔要付我们自己的房贷、⽔电瓦斯、油钱、吃饭钱、粉钱、教育费…嗯,我可不想上班理财,下班还要理财,我打算聘你当我的财政部长,答不答应?”
“我要向你负责吗?”
“当然,我还要打考绩。”
“我不要!”她娇嚷着“在公司被你管,回家也被你管…”
“由不得你不答应。”他堵住她多嘴的软,他是管定她一辈子了。
她放弃挣扎,再度坠⼊他的柔情里。
温柔绵的热吻,来自一颗体谅、理解、爱她的心。
她眼角溢出快的泪⽔,与她最爱最爱的大男人吻得地久天长。
“喂!方谦义!”有人重重擂着门板“你演完情圣了吗?你们公司要关门了,还不赶紧出来!”
“呜,六点多了,我肚子好饿。”还有另外一个女声。
方谦义惊讶地打开木板门,脸垮了下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杜美妙从他⾝后探出红红的脸蛋,也是吃惊叫道:“方大哥!方大姐!”
方谦仁笑说:“看来我和方珊琪是多虑了,不然也不用一下班,就辛辛苦苦赶到这边抓人。”
方谦义冷着脸“抓什么人?”
方珊琪指着他说:“还不是抓你!今天是美妙的生⽇,我们怕你不知好歹的继续加班,不懂得帮人家庆祝一下。”
杜美妙疑道:“方大姐,你怎么知道我的生⽇?”
“哈!方谦义打电话问我,你生⽇要送什么礼物才好,我说…”
“方珊琪!”雷吼一声。
方珊琪拿起地上的那束波霸玫瑰,笑说:“我说女孩子当然要送花了,这样比较容易感动,不过…这束可不是方谦义送的,是我送的。”
方谦仁也拿起九十九朵玫瑰“哇!九十九朵不是盖的,又多又重又香。既然我花了钱,当然要物尽其用,拿回家转送老婆大人吧!”
方谦义摆出臭脸“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把戏?”
方谦仁瞄了香⽔百合“据我们旁敲侧击,到目前为止,不,刚刚之前,你并没有向美妙表达情意,所以我们决定采用将法,你赶紧坦⽩招供。”
方珊琪望了脸蛋红扑扑的美妙,开心地说:“这套战朮果然有效!”
“我们方家的人都这么无聊吗?”
“就是太无聊了。”方谦仁继续发表他的⾼论:“我们本来怕将法无效,还有备用的紧迫盯人战朮,不过现在用不到了。”
方珊琪按着空虚的肚子“任务达成!可以去吃猪脚面线了吧?”
方谦仁嚷着:“方谦义!快点,载我们去福气伯那儿。”
“你们怎么会认识美妙的爸爸?”
“咦?你以为我从哪里搜集报情?福气伯那儿我早就去了十几遍,爸妈也去吃过牛⾁面了。”
方珊琪笑嘻嘻地说:“福气面店离我们公司很近,我跟福气伯拗,凭员工识别证可以打九五折,四人以上成行,外加烫青菜一盘。”
方谦义又好气又好笑,正主儿都还没速配成功,亲家倒是走得很热络了。
杜美妙则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原来是我爸爸请你们吃猪脚面线,我就觉得奇怪,他⼲嘛焖了那么一大锅猪脚。”
方谦仁的口气变得稳重“美妙,福气伯很疼你,很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好男人,说起我们方谦义,自幼品学兼优…”
方谦义打断他:“方谦仁,你不是开车吗?怎么还要我载你?”
“我和方珊琪搭出租车来的,快啦!走了。”
“你们先去外面等我,我收拾收拾。”
方珊琪定了几步,又回过头,赞赏地说:“美妙,你这⾝蓝⾊套装真好看。”
“谢谢方大姐,这是你送我的⾐服。”
“对了,我记起来了,是方谦义拉着我去挑的,⽑袜也是…”
“方、珊、琪!”方谦义的目光可以杀死人了。
“呵呵,好恐怖的弟弟,方谦仁,我们快出去!”
把两个碍事的人赶到电梯间,方谦义拿起香⽔百合,语气平板:“给你。”
杜美妙微笑接过,昅闻着淡淡的纯洁花香“真是你送的?”
“要看收据吗?”
她噗哧一笑,他就是这付冷调调,她非常习惯了。
她伸出手掌“当然要看喽!我是财政部长,以后有任何票发收据,一律上缴查核。”
方谦义从袋拿出收据,他有一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他很可能会沦为“管严”一族了。
“谦义,你送我花,是不是还要再讲三个字?”她笑盈盈地问。
“哪三个字?”他抬了眉。
“就是那三个字啊!”“下班了?”
“不对。”
“回家吧?”
“不对。”
“吃没?”
杜美妙笑得十分灿烂,笑容与花朵相映,亮丽而光采,洋溢着幸福甜美的満⾜感。
看样子,是很难叫他说出那三个字了。
她不失望。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机会灌醉他,教他心甘情愿对她唱情歌,再向她说出百听不厌、永永远远的…我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