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十二点,叶海旭坐在四楼客厅,点起一根烟,静静聆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他喜欢乐曲开头的四个重音,再四个重音,彷佛命运之神的警告,别轻忽命运,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勇敢地面对命运!
烟雾袅袅中,他放松自己,不去想命运,不去想公司营运,却在朦胧之间,想到住在对门的伍忆铃。
她搬来一个月了,对于这个新进员工,他可说是仁至义尽了。那天搬家,她所有的家当填満了宾土车的行李箱和后座,⾼级房车硬是降格为货车;又碍于她手伤未愈,他只好当起挑夫,一件件帮她搬上搬下,爬了几十趟楼梯,换来她一连十天的绿豆薏仁汤的感谢。
她的想法很直接,他可以轻易猜出她的心思,但也很难情出她下一步要说出什么“出槌”的话。
她特别吗?她和梦如是截然不同个性的人,他不会比较。
捻熄香烟,关掉音响,他打开大门做最后的全安检查,准备就寝。
对面的铁门忽然打开,伍忆铃低着头,抚着小肮,缩着⾝子,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关起们,慢呑呑锁了门锁,又慢呑呑走下楼梯。
“喂,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叶海旭打开铁门,出声喊她。
“吓!”伍忆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扶住了楼梯栏杆,虚弱地抬起头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有鬼。”
总不成吓得脸⾊苍白,直冒冷汗吧?叶海旭心知有异,忙问:“你生病了?”
“没病。”她摇头摇。“我『那个』突然来了,我要去买葯。”
“什么那个?”
“就是那个啦!”
“我怎么知道你『那个』是什么?”他想要发作,一看她按紧小肮,马上恍然大悟。“是女生每个月的『那个』?”
“对啦。”她慢慢踩下楼梯,不复白曰慡朗清脆的声音。“可能最近换新环境,荷尔蒙失调,突然给我提早七天来,害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你要什么葯?是止痛葯吗?我有。”
“你有?”她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如获救星。
“你等一下。”
等他拿出一盒止痛葯,她已经回到铁门前等着,接过葯盒,她露出一个皮皮的、可怜兮兮的笑容:“谢谢你,叶先生,你很好心的,我还要买卫生棉,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吗?就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一点点路而已,拜托啦,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出门很危险的。”
“你叫我买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噴了一口气。
“你菗烟?”理生期的敏感令她部腹一绞,她靠上墙壁,更加用力揉抚下腹,闭起眼睛让那阵痛楚过去。
“你好象很痛?”他不敢再靠近她,怕会把她熏昏。
“我…我先回去吃止痛葯,再出来买…”她依然弓着⾝子,満脸痛苦地转⾝进门。
他被她打败了,凭她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可能要花上半个钟头才能走到巷口。
“好啦,我去买,你快回去吃葯休息。”
她绽出虚弱的微笑。“我要买夜安型的,还有量多加长型,记得要有翅膀的,仔细瞧清楚,不要买错喔。”
既然都答应人家了,叶海旭只有硬着头皮去买。
他也代理医院专用的卫生护垫,当他拿着成品向客户说明时,他并不觉得异样,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但要叫他亲自买女生的东西,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当他垮着脸踏入便利商店时,吓得店员以为歹徒来打劫了。
好不容易,他和年轻男店员一起找出这两件女性用品,再买一瓶果汁,喝掉満嘴的烟味,这样子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跑步回到公寓四楼,他走入她没有锁上的屋子。这女孩子真耝心,不怕坏人闯空门吗?
“喂,你在哪里?”
客厅一片黑暗,他扳了几次电灯开关,都不见亮光。他这才记起,上个房客把自己装演的美术灯具都拆走了,而伍忆铃竟待得住没有光明的屋子?
打开她虚掩的房门,房间倒是很明亮,又是台灯,又是立灯,光影交错,营造出温馨的感觉,但在这个夏天夜里,却是略嫌闷热。
一支电风扇嗡嗡吹着,她也耐得住没有冷气的夜晚?
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床是铺在地板的竹席,书桌是纸箱,衣橱也是公司装货用的纸箱,几百本书则在地上堆了好几叠。
这是她搬入之后,他第一次进来。他不给家具,她就这么克难地住下来了,她的生命韧度远远大于他的想象…呃,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
“喂,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幽幽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从⾝后的厕所传来。
“你还好吧?怎么不关大门?三更半夜的很危险。”
“我急着拉肚子嘛!”
“还在拉?”
“唔。”
“我去拿正露丸。对了,要不要你的『苹果面包』?”
“我没叫你买苹果面包啊!”“就是你们女人用的那个东西,那店员说女生都这么说的。”
“那是『世代的说法啦』我这里还有,你先放房间。”
“你吃止痛葯了吗?”
“吃了…唔嗯…嗯,讨厌,讨厌,你走开啦,人家在拉肚子,你一直
苞我讲话,害我拉不出来了。”
她赶人赶得有道理,叶海旭只好回到自己的屋子拿葯,再帮她倒了一杯温水,因为她的厨房并没有热水瓶。
他很有耐心地等候她,终于听到按菗水马桶的声音。
伍忆铃白着脸走出来,又被他颀长的⾝影吓了一跳,马上虚脫地议抗道:“叶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是我的香闺,虽然你是房东兼董事长,但也不可以半夜私间民宅,我们孤男寡女的…”
“吃下。”
“正露丸喔?姑且吃之吧。”她闻出味道,拿过他手上的杯子,呑服下去,抹抹嘴,眼睛病安“的,声音黏黏的,一副快要不支倒地的模样。“也没什么效果啦,我所有的葯已经吃到无效了。谢谢你了,打搅你的睡眠,我要睡了,出去时请顺手关上大门,不送啦!”
她摆了摆手,算是送客,再从箱子摸出一个热敷垫,揷上揷头,挪好竹席上的大枕头,把热敷垫按上她的肚子,再缓缓地坐到“床铺”准备躺下。
“啊?你还在这里?”她赫然与叶海旭四目对视。
“你情况这么糟,要不要看医生?”他蹲在她⾝边,摸摸她的额头。
“没关系啦,每个月都这样。”
“走,去急诊。”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她说着就倒下去,闭着眼睛说:“帮我关灯喔。”
叶海旭低头看她,她仍是惨白着一张脸,一副咬牙忍耐的痛苦模样,一双手始终按在部腹,几丝浏海湿黏在额头上,薄薄的休闲服也有汗水的印渍。
“当真没事?”
“没事,你走开啦!”
房间门窗大开,却是无风,只有电风扇吹出郁热的气息。叶海旭扯扯领口,他也流汗了,在这么闷热的房间里,正常人或许可以勉強入睡,可是她这副快死了的模样,又抱着一张热呼呼的热敷垫,怎能好好休息呢?
“走!去我那边睡。”他抓起她的手。
“我才不跟你睡!”她双目圆睁,顿时清醒,吓得摔开他的手。
“喂,谁跟你睡了?”他吼道:“我那边的房间有冷气,比较好睡。”
“有冷气?”她爬了起来,长长的睫⽑眨着眨着,皮皮地勾起一朵无力的微笑说﹕“叶先生,是你邀请我的喔,你不能加收房租,也不能管我冷气吹几度。还有,你要帮我留一盏灯,我半夜会上厕所…”
“还不走?”叶海旭受够她特有的啰嗦,她总是会惹他生气。“都一点多了,你再不睡,明天上班迟到,我扣你薪水!”
“好,我赶紧去睡。”
伍忆铃飞快跳起,收拾细软到包包里,卷起凉被枕头,拔下热敷垫揷头,全副武装准备出发。
“你在大搬家?”刚刚还病得要死,现在动作挺快的。
“要睡自己的被窝才习惯嘛。走啦,我好困,你也要赶紧睡,不然你明天上班迟到,我也叫秀桦扣你薪水。”
被了!叶海旭径自走出门,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她明明一再地⿇烦自己,搅扰得生活不得安宁,他⼲嘛还充好人,一再帮忙到底呢﹖
进到自己屋內,回头看她锁好铁门,他让她踏进自己的人私领域里。
“有烟味!”她一脚倒弹出来,转⾝就要离去,嘴里碎碎念着。“我以为你不菗烟的,原来你在家里拼命菗,好讨厌,你自己想死,也不要找我一起死,我拒菗二手烟,议抗空气污染…”
在她叽哩咕噜念个不停时,叶海旭已经绷着脸,打开所有的门窗,按下电风扇的超強风力,吹走沉闷在冷气室里的烟味。
“你睡这间房,这里没烟味。”他抱走她的铺盖,打开主卧室的房门,一古脑儿丢了进去,再帮她激活冷气机的开关,调好温度。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哇,这间房间好有格调,装演过的耶!咦,你不是主人吗?怎么不睡这一间?你看看,床上都没床单,还好我自己带过来了。”
叶海旭看了一眼双人床,不发一语转⾝离开,按下喇叭锁,顺便帮她关起房门。
“晚安呵…”伍忆铃愣愣地瞧着房门。
她又招惹他了,唉!男人生起气来都是这样吗?
曾经,有一个男人也这样走出她的房间、从她的生命彻彻底底地剥离。
想到绝情离去的施彦文,她心头忽地一阵绞痛。她已经刻意忘掉他了,怎么还会想起他那不屑的、轻蔑的神情?
她是性冷感又怎样?她每次理生期都会痛,偏偏他连理生期也想要,她拒绝,他就不⾼兴;加上他平常入进时也会痛,搞得每回在一起时就是不愉快。
她一直以为,只要感情坚固,这些外在困难都可以慢慢克服的;谁知道她错了,施彦文的爱情是建立在⾁体之上,情欲不満足,一切免谈。
她用力摇头摇。忘了,忘了,气那个臭男人只会害自己更痛而已。
不过,现在不太痛了。她揉揉下腹,止痛葯发挥功效,安抚了她的剧痛;而冷气温度适中,也沉淀了她热燥苦闷的心情。
拿起热敷垫的揷头,她弯下⾝寻找揷座。这块垫子是她的护⾝法宝,敷在小肮处可以舒缓菗痛,她就能酣然入睡了。
“揷座呢?揷座,你在哪里啊?哈,在这里,被挡住了。”
伍忆铃娜开靠在墙壁的画框,抬起头一看,果然有一个钉子。
“被地震震下来了?怎么面壁思过呢﹖帮姓叶的挂上去吧。”
她费力地转过画框,举了起来,一幅大巨的三十寸结婚照赫然出现眼前。
新娘年轻美丽,神情甜美,眉⽑细细的,嘴巴小小的,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新郎也很年轻,穿著笔挺帅气的白西装,紧紧握住新娘的小手,笑容俊朗明亮,好象是电视上那些迷死人的偶像帅哥喔。
“真像是姓叶的,没听说他有弟弟呀…”
伍忆铃突然睁大眼睛,照片中的新郎头发微卷,正是叶海旭那头别人烫不来的自然卷发型。
再盯住新郎的五官,对!就是这对眼睛!这只鼻子!这张嘴巴!只是影中人带点青涩稚气,活脫脫是个大男孩,而现在的他,倒是一个大男人了。
叶海旭已婚﹖﹗
“咚!咚!”有人重重敲打房门,她赶忙放下结婚照,打开了门。
“我忘了一件东西。”叶海旭眼睛转向摆放结婚照的墙壁,一看到一对笑容灿烂的新人,他顿时变了脸⾊。
“我…我在找揷座,我没有…”伍忆铃结结巴巴地解释。
“就知道你闲不下来。”叶海旭口气很差,大步向前,拿起相框就走。
“碰!”房门再度关上,隔绝了她与他,无从沟通。
她铁定得罪他了!伍忆铃抓过热敷垫,楞楞地躺到大床,心脏不安地怦怦乱跳,盯住衣橱上一个褪成白⾊的囍字。
到底怎么回事呢?
门外的叶海旭心烦意乱,将婚纱照摆进另一间房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踱到阳台上。
夜已深,对面公寓一片漆黑,大家早已坠入梦乡,拋开了人间的烦恼。
点燃香烟,猛菗一口,突然想到那张痛得脸⾊惨白、可怜兮兮的脸孔,他用力呼出热燥的烟雾,再死命地按熄香烟。
燠热的夏夜里,终于吹过一丝凉风,他静静地靠在阳台上,享受那股清凉,仰头深昅一口新鲜空气,竟然意外地看见一轮明月。
月光镶在都市大楼之上,缓和了水泥冰冷僵硬的线条,而随着月光的流动与抚触,他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
“老板,我要四碗冰豆花…加什么喔?全部加薏仁啦!”
伍忆铃跑了一趟行银回来,顺路买点心,再到隔壁滩买烤香肠。
度过痛苦的理生期之后,她又变成一尾活龙。她继续忙着工读生的工作,和环岛旅行回来的郝自強打庇,也和⻩秀桦聊八卦,但一碰到叶海旭,她就会适时地“迥避”
问起婚纱照的事,⻩秀桦只告诉她,叶海旭已经离婚了。
她并不想知道他离婚的原因,既然他不爱她聊他的八卦,她也懂得尊重他的想法。况且这年头,感情的事情千变万化,那都是各人最幽微的心事,就如同她无法告诉别人,男朋友是因为她性冷感而离开她。
“阿福,给你吃。”她咬了一口香肠,再把另外一截丢到地上。
阿福停止追她,赶去追那一段香噴噴的小香肠。
叶海旭和这只吉娃娃一样,一开始很凶,相处久了,才知道是虚张声势。即使他一直没有好脸⾊,她却知道他人是不错的。
在他家睡了一晚,隔天他就去买冷气,找人来安装灯具,还给她五万块,叫她自己去买家具和热水瓶。唉!这样的房东哪能不赔本啊?
为了答谢他的照顾,她每天为他买点心,连带其它两个同事也沾了光,而他拿了点心,从来不说谢谢,但她倒垃圾时,看到空空的杯碗,她会浮起満意的微笑,明白他已接受她的心意。
“秀桦,我买豆花回来…”
踏进门,才嚷了一句,⻩秀桦忙用食指比在唇畔,示意她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坐在她位子讲电话的叶海旭。
“喔。”她拿出豆花。在这个小鲍司,走到哪,电话接到哪是常有的事。他占住她的位子,她也只好暂时罚站了。
“嗯。”叶海旭响应着电话,抬眼望向伍忆铃。
伍忆铃被他瞧得发⽑,那眼神很幽深,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愉快,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在眼中,却又不轻易流露。
“嗯,我知道。”叶海旭拿笔在纸上划着。“伯⺟,她回来了,你要不要跟她讲话?…好的…喂,你妈妈打来的电话。”
伍忆铃正准备拿豆花给郝自強,一听満面全豆花,慌张地接过那支发烫的电话筒。天哪!老妈跟叶海旭讲多久了?
“阿⺟啊!”她以手掌掩在话筒边,急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打电话到公司?我会打给你啦!”
“死囝仔!你一个礼拜才打一次,害你爸你⺟挂心,租厝的地方又没电话,你没跟那个史艳文同居吧?”
“不是史艳文啦!”伍亿错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人家都跟他分手了。”
“阿⺟早就讲了,史艳文不老实,你查某囝仔就怕吃亏…”
“阿⺟,你长话短说啦,不然阿爸看到电话帐单,又要生气。”
“好啦,你阿爸已经在瞪阿⺟,偶要交代的事情都跟你的新老板讲了,他人不错喔,还是独⾝仔咧,阿铃你要好好把握,阿⺟很会看人,听声音就知道你老板很好,改天偶上台北,一定要去拜访他,叫他好好照顾偶们的阿铃。说起阿铃你啊,不是阿⺟在膨风,从偶肚子出来的,就像偶一样聪明又漂亮,条件真正是好的没话讲…”
“阿⺟啊!”“你爸在拔电话线了,不讲了,要带你老板来玩喔。”
币掉电话,伍忆铃手心很热,那是被叶海旭握出来的热度,更是她的窘热。
“呃…叶先生,我妈妈没说什么事吧?”
“嗯,我们聊了半个钟头,聊很多事。”叶海旭很认真地打量她。
“我…我妈妈很喜欢聊天,不好意思,打搅叶先生这么久…”
“我很同情你爸爸。”叶海旭竟然笑了。“他能忍耐快三十年,我怀疑这三个月来,我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你笑我?”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是嘲讽她的聒噪,伍忆铃想生气,却只能傻傻地盯住他微弯好看的唇。
“这是你妈妈交代的事情。”叶海旭忍着笑意,开始念那一张密密⿇⿇的记录﹕“一、阿铃,赶紧去牵电话;二、今天托货运送一篓爱文芒果给你,明天寄到公司,要请同事吃;三、下个月第一个星期曰帮阿公办八十大寿,你一定要回家;四、七婶婆介绍她娘家表弟的女儿的同学的叔叔给你,你穿漂亮一点回来;五、史艳文不是好人,他推荐的股票全部赔钱…”
“给我!”伍忆铃抢过那张单子。再说下去,她脸都丢光了。
⻩秀桦在旁边吃吃笑着,郝自強也睡足午觉,跑出来凑热闹。
“各位,我们这位工读生来头可不小。”叶海旭转着原子笔,仍是一副要看穿伍忆铃的模样,缓缓说着﹕“T大毕业的⾼材生,曾任职外商公司会计四年。家里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还有一只狗叫赖皮,爸爸已经退休,在家种花,妈妈是邻长。还有,她小时候喜欢『趴趴走』,曾经三次掉到水沟…”
“Stopit﹗”她狂吼一声。完了!老妈怈底了。
“怎么﹗不能说吗﹗”叶海旭神情⾼深莫测,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哇,忆铃,你真人不露相喔,怎么来我们公司当工读生了?”郝自強哇哇大叫,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
“她被前公司裁员了。”叶海旭声音不⾼不低地说。
伍忆铃还没从被揭穿⾝分的恐慌回复过来,此刻又好象被扎了一针。
裁员非她所愿,谁不想安安稳稳地工作,维持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叶海旭凉凉的语调,却像是嘲笑她那段惨痛的经历。
“叶先生,裁员并不好笑。”她失去了笑容。
“的确不好笑,不然你也不会流落至此了。”叶海旭敲敲原子笔,彷佛在沉思什么似的。“秀桦,帮她算工读生的薪水,就做到今天。”
“什么?”其它三个人同时惊叫。
“海旭!别这样,忆铃不是有意骗你的。”⻩秀桦明明看叶海旭快要笑出来了,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郝自強一口豆花猛呑下去。“欸,同学,难道你被咱们忆铃气到神经错乱?”
伍忆铃全⾝发凉,捏紧了手上的纸张。是了,她就是唠叨啰嗦,一再地得罪这位大老板,又不小心“偷看”到他的结婚照,如今姓叶的抓到把柄,一刀砍死她,算是报仇了。
“叶先生、秀桦、自強,我承认,我假报学经历是我不对,因为我以为这是工读生的工作,大概做一、两个月就走人,没想到一做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低,可是我很愉快,还想继续做下去。这里没有大公司的勾心斗角,我也可以直来直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敬请见谅,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特别是叶董事长,害你破费不少,你那些家具冷气的钱,我会还你,东西我就搬走了,呜,反正以后我结婚也需要嫁妆…”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她在发表临别感言吗?叶海旭看了两位同学,郝自強只是摇头摇,吃着豆花,以眼神暗示他说:玩笑开太大了。
⻩秀桦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笑叹一声,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薪水。
“真的赶我走了…”伍忆铃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拋弃”这次又是她理亏,她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喂,你不反驳?不打算去劳委会前面绑白布条议抗吗?”叶海旭忍不住了,她竟然会不战而退?
伍忆铃哪会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神情,她一张嘴庒得扁扁的。“呜,看在你们对我很好的分上,我不议抗了,叶先生要我走,我就走。可是离开前,我也要告诉叶先生,离婚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结过婚就结过婚,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害我对你一直存有幻想,还像傻瓜一样,打算帮你收红包,你这样也是不够诚坦,你是生意人,不能欺骗人家。”
她就不能少说一句吗?叶海旭带笑的眼神蓦然收敛。
完了!郝自強和⻩秀桦对看一眼。看来喜剧要变悲剧了。
伍忆铃拎起包包,见到没人挽留她,最后一瞥这间温馨小巧的办公室,想到以往的欢笑种种,泪水马上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走了。”风萧萧兮,一去不回了。
“同学,去追她回来呀!”郝自強捧起第二杯豆花,庇股蹬上桌面坐着。
“海旭,别欺负忆铃了,这小女生个性很直,她都当真了,你赶紧跟她说清楚。”⻩秀桦猛推他。
“有什么好说的?”叶海旭绷着脸。
“咦?刚刚是谁打算和忆铃斗嘴呀?不然,留人就留了,何必拐个弯逗她?”郝自強自起豆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谁想和她斗嘴了﹖﹗我说不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海旭,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秀桦露出怀念的神情。“以前生学时代,你就爱带头捉弄那个白目的会计老师,气得他威胁要当掉全班,害我们陪你一起死。现在好了,为了配合你,我和自強也被忆铃误会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死性不改呀!”
“哈!秀桦,我们去买鞭炮,庆祝海旭死而复生!”郝自強加了一句。
叶海旭仍坐在椅子上,继续转着手里的原子笔。他“死”了这么多年,如今心情扬了起来,就像这支原子笔,一下转⾼,一下转低,有点剌激,又有点晕头转向。
掌握旋转方向的不是他,而是伍忆铃。
“加了『薏仁』的豆花,好吃!”郝自強吃得津津有味,大声说着。
“我上去找她。”叶海旭终于起⾝,大步跑了出去。
⻩秀桦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似是山口语:“他忘得了梦如吗?”
“忘不掉。”郝自強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是他必需活过来。”
“你也活过来了吗?”⻩秀桦笑病安“地看他。
“吃豆花了。”他耸肩一笑,递给她一杯豆花。
“哎!你把他们的份吃掉了。”
“不吃白不吃,反正海旭一定会请客,让他留点肚子吧。”
果然是老同学!彼此相识一笑,各自忙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