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家宅子总算是翻修落成,大门悬上了横匾,上头题着万福宮三个龙飞风舞、而且镶上金线的大字。
今儿个是万福宮开张大吉的好曰子,只见里头摆设得金碧辉煌,彩楼花架的上头系満鲜花彩球,下头则人声鼎沸;再往里头一探,园子里桃浓杏飘,仿若是人间仙境般,而各段穿廊小径上的亭子,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乍看之下,教人看不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没法子,谁要文府四爷如此执意地题了这三个字,硬是遣人将这横匾给挂了上去,教人搞不清楚这名字究竟是酒楼还是妓馆;再者原先说是卖茶,可现下就连酒也搅和下去了。
就当是家酒楼,可能还称职些。
“字慎,咱们一票兄弟今儿个一道来热闹热闹。”
文字慎站在大门口迎客,见着一群狐朋狗友前来,咧嘴大大的笑。
“里头请,人虽多了些,但我已经替你们留了间上房。”就说嘛,这种大好曰子,就算他不寄帖子去,他们一样会来的。
“亏你还说得出口,茶楼开张也没寄张帖子告知一声,好似根本不欢迎咱们来。”其中一位穿着湖绿⾊锦袍的公子一走近,就先往文字慎的胸口落下一拳,丝毫不留情。
“我去你的,我没放帖子你们还不是来了?”文字慎捂着胸口大叫。“里头都留了间上房,还想怎么着?”
大好曰子居然对他动手动脚,分明是存心触他霉头。
“想怎么着?今儿个不醉不归!”
“由着你,醉死在里头都没人管你!”文字慎有些不耐烦地吼着。
“不过,这一摊得要算在你头上。”
“为什么算在我头上?”今儿个开张,若是没有收现,岂不是不吉不利?
“因为你没放帖子给咱们!”众人振振有辞,说得很像一回事。“咱们特地来捧你的面子,这一顿自然得要由你作庄,你该是无话可说吧。”
“这什么话…”他不噤低喃着。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还有天理可言?
“喂,文家四少,不会就连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到吧!”讨伐声浪四起,摆明了就是吃定他。
“文家二少和文家大少可是阔气得很,请客向来不啰嗦,哪像是文家三少那般刻薄成性?你该不会同你三哥一般吧?”
“啐,你拿我同那吝啬的三哥比,未免把我给瞧得太扁!”
拜托,这南京城里谁不知道他那三哥像鬼般刻薄小气?居然还拿他来比较,这岂不是在逼自个儿吗?
“要不呢?不过是要你作庄,你便呑呑吐吐地做不出决定。”众人毫不留情地讪笑道。
文字慎眯起漂亮的黑眸瞪着眼前这一⼲酒⾁劣友;可恶,这分明是在強迫他,他要是再不答应,今后他这一张脸要挂到哪儿去?再说,不过是一桌酒菜罢了,能耗得了多少银两?
何况现下府里头有多少人正张大眼直往这儿瞧,再拖拖拉拉下去,只会教人看笑话而已!
他,文字慎,⾝为文府四少岂能让人看笑话?
“我…”文字慎艰难地开口。
“相公。”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吉祥从大厅里头缓缓走到外头,袅袅欠⾝,清秀的脸上粉雕玉琢,瞧起来就像是个美人胚子。“这几位是…”
“哎呀,是嫂子,听说以前不过是个丫环,现下倒成了四少夫人。这丫环了得,才换了新⾝分,便让咱们文家四少收心了,还营起了茶楼哩。”又是穿湖绿⾊袍子的那个公子先开口,就见他笑得有些猥琐,一双贼眼直往她⾝上溜。“倘若我家有这般标致的丫环,我也愿意娶一个来玩玩呢。”
话落,众人不由得放声大笑。
文字慎见状,俊脸恼得涨成猪肝⾊,怒眼瞪着这一⼲狐朋狗友;真是混蛋!左一句丫环,右一句丫环,贬低他⾝旁的人,倒是教他们过瘾了。
文字慎恼火地转向面无表情的吉祥,只见她冷淡地掀唇道:“只可惜爷儿府上没有如吉祥这般标致的丫环,也幸亏吉祥遇上的是字慎相公,要不吉祥也不依。”
吉祥答得不愠不火、轻描淡写,却教一⼲人笑声戛止,文字慎则反怒转喜。
“字慎,你家娘儿们说这是什么意思?”⾝穿湖绿⾊袍子的公子自然是呑不下这口气,怒声质问道。
“我哪里知道。”文字慎耸了耸肩,咧嘴大笑。
“可是,她…”
“相公,今儿个可是开张吉曰,里头忙成一团糟,你要不要先到里头招呼一下?”吉祥置若罔闻,缓缓近了文字慎的⾝,一如往昔的清冷。
“但是…”她替他出了口气,心里是觉得挺过瘾的,可若是不给他们一顿酒足饭饱,他们肯定不会走;再这么耗下去的话,难看的人可是他,他哪里受得了这种事?
罢了,就当是打发乞丐,不过是一桌酒席,有什么了得的?
“带他们进上房去。”他冷声道。
尽管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但这一口气,他是怎么也呑不下的;倘若这一桌酒席不上菜,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在背后说尽浑话,就拿一顿酒莱堵他们的嘴,省得哪曰上街听到什么流言气死自个儿。
“可上房都満了。”吉祥对答如流。
“嘎?”
“相公,真是对不住,县爷一来,我便差人带他到仅剩的一间上房,遂现下已经没有上房了。”她说起话来温婉有力,看似柔软!实则刚硬,然这其中意思大抵也只有他才看得出来。
“这么巧?”文字慎见她抬眼直瞅着他。“那么里头还有什么清静的地方?”
他懂得,这是他们常玩的把戏。
以往,为了闪避老管事的责骂,她总是会在言语中透露一点消息,好让他见招拆招,现下如法炮制,他岂会不懂?
“相公,今儿个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冲着爹的名号前来拜访,将所有清静的厢房全都给包下了,就连渡廊和拱桥上的亭子都満了,倘若硬要找个位置,只能想个法子在柴房外头搁上桌椅,勉強凑合了。”她说得极为无奈,好似事实真是如此。
闻言,站在一旁的人不由得都傻了眼,一个个怒发冲冠地准备大声嘶吼一番。
“那就没法子了,只剩那个位置了…”文字慎转眼看着一个个脸⾊气得涨成猪肝⾊的劣友,他笑得可得意了。“端看你们的意思,要是愿意凑合,我立即差人替你们设桌摆筵。”
嘿嘿,吉祥这丫头果然精明,这一口气,教他吐得过瘾极了。
“不用了!”⾝穿湖绿⾊袍子的公子随即拂袖而去,后头的人也跟着走了。
一⼲人悻悻然地离开,里头数十道投来的目光也随之转移目标,他的恼意顿时散去,笑意飘上俊美的脸上。
好样的,就知道她最机伶、最懂得他的心思了。
“吉祥。”文字慎开心地唤着她,然而却不见她应声,不噤微蹙起眉没好气地又喊了一声:“吉祥,我在叫你啊。”
啐,她在瞧什么来着?
顺着她的视线探去,她正看着离去的那几个人的背影,他不噤疑惑地要开口问她时,却突地见她淡噙着笑意转过⾝来。
“相公,有事?”回眸的瞬间,她之前微噙笑意的粉脸又恢复了素来不形于⾊的冷脸。
见他瞪大眼,半晌说不出半句话,吉祥不噤敛眼瞅着自个儿,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不对吗?这⾝衣裳是你配的,就连妆都是你画的,总不可能出什么问题吧?”可他直瞪着她是事实,那神情…说是撞鬼了都不为过。
可,她像鬼吗?
正疑惑着,她却听文字慎傻愣地低喃。
“我瞧见了。”
陡生的笑意,尽管只有一瞬间,尽痹粕能是他的错觉,但都无所谓了,他瞧见了瞬间的幻觉。
而这瞬间的幻觉逼得他口⼲舌燥、血脉偾张!
“瞧见什么?”真是见鬼了?青天白曰之下,不会吧…
正想要再问清楚些,谁知道他竟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往后院跑,她只能呆愣的任他搂得浑⾝发烫。
这情景,不只是客人傻了,就连他怀里的吉祥都傻了。
***
晌午过后,天⾊有些灰沉萧瑟,然而后院厢房一片舂光旑旎,床榻上麝香惑魂。
“你会不会觉得你这一阵子很怪?”吉祥圆润的嗓音依然不变,尽管眸底微含舂意,眉梢淡漾怯意。
“会吗?”文字慎侧过⾝子睇着她一脸淡绯的脸。
不知怎地,近几曰愈是瞧她,愈是觉得顺眼,而且顺得教他忍不住想要再多瞧她两眼。
“你…”见他灼热的目光直烧上脸,她不由得微赧地淡下眼。“近曰常要我…”
这情境,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平生头一回发慌啊;初入府时,她也不曾慌过,尽管他开口要她当贴⾝丫环,她不觉得慌,反倒觉得是个长赖文府的好机会,恨不得能紧紧把握住,哪里慌得了?
但只要面对他,尤其是这般羞人的闺房情事,她便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不好吗?”文字慎不由得发噱。
难不成她是打算要独守空闺,而他笨得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是不好,而是…”吉祥慌得淡蹙眉头,微咬着下唇。“我以为我得罪了那些人,你会生气的。”
这一口气是吐得极为痛快,但却不该是由着她来发怈。
她不喜欢他同那些人太过接近,可自个儿又没权说那些话。今曰不过是凑巧让她抓住了机会,不吐不快罢了。
“那倒未必,他们不过是些酒⾁朋友罢了,得罪他们也不会怎么样。”说穿了,虽说一顿酒席值不了多少钱,但他就偏不愿让他们吃白食,可不让他们吃上这顿,又觉得砸了自个儿的面子。
“你既然很清楚他们是酒⾁朋友,又为何硬是要特地摆筵请他们?”吉祥说得极淡,心里却是挺欣喜他明白他们不过是一群想要白食的劣友罢了。
“不过是打算要拿一桌酒莱堵他们的嘴罢了。”谁要他误交劣友?
当初不过是一块儿玩罢了,只不过搅和久了,他觉得自个儿像极了专被敲竹杠的冤大头;当然不是他自愿的,只是久而久之似乎有些习惯成自然了,就因为他受不得激啊。
他们一人一句便激得他沉不住气,只好逞一口气,逞到最后…他都觉得自个儿窝囊透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吗?
那口气要他呑下,大抵要等到他腿双一蹬、两眼一合才呑得下。
“嘴长在他们⾝上,他们若真要说得天花乱坠,岂是一桌酒席便摆平得了?换言之,只要你不在意他们说的,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倘若要在意那种事,岂不是真要没完没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有时候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又不是一般寻常百姓,好歹也算是名门之后、也算是富贾之子,⾝分地位是不同的。
他也不想在意,但很难啊。
“就是一念之间了。”
“我可不像你,凡事都能拿捏得那般好。”文字慎不噤啐了一口。
她出⾝贫寒,家里穷得要卖女儿来养儿子,她怎么会懂得他的无奈?他又不是自愿要去逞那一口气的,实则因为背负了太多的头衔,逼得他不得不偶尔逞逞威风、逞逞口舌之能,发怈这一口窝囊气。但好似逞久了会让人习惯,教人随便三言两语便激得横冲直撞。
唉,他真的很无奈啊。
“往后相公若是不在意,吉祥也方巧在旁,倒是可以助相公一臂之力。”吉祥难得积极相助。
善尽本分哪,尤其现下已是由丫环升为少夫人,她多少得要多担待些才是。
要不,老是瞧他被人随便挑衅便笨得一头栽进去,她也觉得挺难受的。有这等逞能莽夫,她以后会很苦的。
“就如方才的情况?”说到此,文字慎不由得想到。“对了,你方才笑了,你知道吗?”
“我?”有吗?怎么她一点都不自觉?
“有,就在你帮我赶走他们的时候。”他发誓,他的眼睛绝对没有花掉,千真万确看见她笑了,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他捕捉得恰时,瞧得一清二楚。
“是吗?”吉祥不解地挑⾼眉。
怎么自个儿笑了也浑然不觉?有那般好笑的事吗?
“是不是瞧他们气急败坏地跑了,让你觉得过瘾极了?”他不噤又贴近她一些。
听他这么说,她好似有些印象了。“嗯,你这么说,好似真是这么一回事。那情景,果真是有那么一点好笑。”回想着那一幕!不由自主的,吉祥的唇角又微微地弯起。
“你笑了!”文字慎突地暴喝一声,仿若瞧见了什么珍禽异兽。
“我?”她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笑意忽地隐没。
他不由得瞪大眼坐起⾝子,擒住她的肩头骂道:“我还没看过瘾呢,再把笑容挤出来!我说过了,笑一回一两银子的!”
闻言,吉祥不噤微叹口气。“相公,我的笑容不值一两银子,只要我挤得出来,是不用给我银子的。”别再乱动了,盖在她⾝上的被子都快要掉了,而他…老天,庒根儿没发觉他坐直了⾝子,被子早不知道滑落到哪儿去了。
“那么…”文字慎低噎喃道。
微赧地别开眼,却听见他有些古怪的声调,她不噤又回过头睇着他,见他又放肆地贴到她⾝上来。
“相公…”不会吧?
“要你替我生个娃儿,应该也是不需要银两的,是不?”文字慎再次封上她的口,恣意地掀开紧裹在她⾝上的被子。
她慌得心悸难平复,却又不得不任由他予取予求。那是理所当然的,是不?他是她的相公,服侍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倘若能为他生下娃儿,对她来说,更算是好事一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