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回、尊卑百行皆机妙,取舍一念善与人
梅太公让他给逗笑了,眯着眼睛的样子有一点像狡猾的老狐狸,看着梅溪道:“太爷我当然会,具体是什么门道,到我愿意教你的时候再说,你好自为之吧。”
接下来梅太公又聊了很多旧社会江湖术的轶闻传说,没有再提传法的事情,梅溪听的也是津津有味。他当时只是好奇两件事,一是太爷在将来会教他什么真本事?二是在米缸里抄虾的法术为什么要叫神宵天雷,这和天上打雷一点都不沾边啊?这两个问题梅太公只是笑而不答。
吃完饭的时候梅溪又问了一句:“这江湖八大门最早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梅太公抬头望着门外的乌梅林,若有所思的答道:“故老相传,江湖八大门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时伏羲氏画八卦,八卦方位分为惊、伤、开、景、死、生、杜、休八门,总述人间万象,后世演化为江湖八大门。”
梅溪一张嘴:“这么夸张啊?这不是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局吗?有些附会不上啊?”梅溪从小和大伯正乾道长厮混过,这些东西也了解一些。
梅太公点点头:“的确可能是后世人的牵強附会,我刚才和你讲古时八大门,包括世间各种道理,但是缺少了最核心的一门学问,你猜是什么?”
梅溪头摇:“我猜不出来。”
梅太公:“是神君帝王之道,这在江湖上没人传授,古时也不可能有私学的。我不过是个乡下老汉,太⾼深的学问也说不清。”
梅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问:“太爷,您会的法术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为什么我从来就没见过真正会法术的人?”
梅太公:“你就算见到了也不知道,因为学法的人都有自古的规矩,这规矩是一个人定下来的,而且我们梅家的法术流传也和这个人有关。”
梅溪:“谁呀?这么了不起!”
梅太公:“这个人叫正一祖师,传说我们梅家祖上就是他的弟子,是他将这一支传人留在了梅家原这个地方,已经有一千二百年了。梅氏族规,子第可以行走江湖,但不能放弃这片家园,也不能断了传承,据说就是正一祖师的遗训。其实你的来历奇特,可能也和这位祖师的遗训有关呢!”
梅溪吃了一惊:“我的来历?和正一祖师有什么关系?”
梅太公:“还没有到告诉你的时候,我今天说的关于正一祖师的话,以及我会法术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要外传,也不要再问。不要着急,你该知道的事情迟早都会知道的。”
梅溪的⾝世他自己清楚,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来历吗?他当然想追问,可惜梅太公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了。梅溪只有起⾝收拾碗筷道:“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别的事了,那缸米不能蹋糟了,你找张竹扁把米倒出来在院子里晾上,把沙子全挑走。”
“太爷,你明明会法术,为什么让我挑沙子呀?”
梅太公一摆手:“沙子是你倒的,虾你也吃了,你不挑还要我老人家来挑吗?”
虾虽然好吃,可是再把沙子挑出来也太费劲了,早知道这么⿇烦,梅溪宁愿不吃这盘虾。从那以后,梅太公再也没有提过传法的事情,梅溪也不好催问。在县城上⾼中这三年时间,梅溪没怎么走江湖,一放假就被太爷叫回家,教他八大门中各种江湖术的讲究,介绍民国时期江湖中人坑蒙拐骗的种种轶事。梅溪有点不明⽩太爷想⼲什么,难道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江湖大骗子吗?后来又想通了,估计太爷是害怕自己以后出门闯的时候会吃亏。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中念完了,现在的孩子上大学之前除了要参加⾼考,还有一件事就是填报志愿,这决定你考了什么分数之后能上什么样的学校。城里的孩子填报志愿十分谨慎,爸爸、妈妈、爷爷、、姥姥、姥爷会收集各种资料讨论很长时间,而梅溪的亲戚们虽然精通坑蒙拐骗,但是对正儿八经填报⾼考志愿一点都不在行,梅溪当然去请教村子里最有学问也最有权威的梅太公。
梅太公对梅溪的⾼考志愿十分重视,是老人家亲自挑的学校,他挑学校的方法十分讲究…按江湖八大门的顺序排下来。梅太公首先挑惊门,可梅溪告诉他现在的大学本科专业不教这些,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去学疲门吧…学医。
学什么医呢?让梅太公做主那当然是学中医!去哪里学中医?当然是去京城,天子脚下名医多嘛,要考就考京北的医学院。如果有别人知道梅太公这么给梅溪报志愿,一点都不考虑学校的名气、梅溪的⾼考成绩、专业是否热门、将来就业情况等等,估计会目瞪口呆。梅太公虽然是老江湖,但毕竟是个出⾝旧社会的乡下老头,他也不懂那么多。
梅溪的⾼考成绩不错,一本第一志愿录取,就这样,他稀里糊涂的考上了京北中医葯大学。
梅溪上大学在梅家原可是件大事,乡亲们都很偏爱这个无⽗无⺟又乖巧听话的儿孤,这家给准备⾐物,那家给准备铺盖,虽然梅氏弟子有传统成年之后闯江湖都要自食其力,但上大学的意义毕竟不一样,伯叔姑姨们也都凑份子拿钱了,否则梅溪还真没法去京北报道。
临行之前梅太公特意嘱咐道:“孩子呀,你是梅家原的人,乡亲们给你凑的钱和从小待你的情,千万不能忘了,无论你能有多大的出息。这几年我对你讲了不少江湖事,真正的江湖是整个天下,你就要去闯了,一定要善自珍重。”
…
二零零七年九月初的一天,梅溪孤⾝一人走出了京北西客站,比录取通知书上说的学校接站时间早了两天。各大院校的生新开学报道时间有早有晚,在站前广场转一圈,就能看见不少⾼校的生新接站处,还没有打京北中医葯大学牌子的。
现在正是大学生新报道的⾼峰,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来来往往的人当中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显然是大人送孩子来京北上大学的。梅溪并没有着急离开火车站去学校报道,而是站在那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个时间、这种场合是个做“生意”的绝好机会。
罢到京北的第一时间,梅溪想的是怎么利用眼下的机会赚点钱。乡亲们凑的钱虽然够他第一学年的学费,但是大学还要读好几年呢,还有其它很多费用,梅溪总不好意思继续⿇烦乡亲,梅氏弟子走江湖都讲究自己混饭吃的,京北是江湖,大学也是一种江湖。
按照江湖术语,先是“看棚”看准了之后就要“开棚”了…挑好地方摆场子。他选了个地方,不在火车站广场中,而是离开广场向左走距过街地道不远的一处街边,这里的人行道比较宽,也没挡住路旁的店面,更重要的此处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来报道的大生学与家长。
梅溪的大件行李都走火车托运了,大学生新报道的行李将会统一被送到学校,不用生学本人到火车站提,他随⾝只背了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他从旅行包里取出了一一尺多长的小竹竿,竹竿的一头用绵布包着一块海绵。又取出一个罐头盒打开,里面装的是和了⽔的⽩灰浆…这就是他写字用的笔和墨。
忘了介绍了,梅溪虽然刚刚⾼中毕业,但已经是位小有成就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可是得自“名家”真传…梅太公从小手把手教的,梅家原的孩子中只有他有这个待遇。用竹竿笔沾⽩灰浆开始在人行道上书写作品,颇有宋代欧公太夫人以荻画字的风采。
“爸,你看那边,那人在⼲什么?”
“咦?这是行为艺术吗?首都就是不一样,一出火车站就碰到了传说中的行为艺术家。乖女儿,你看,这么漂亮的书法可不多见。”
梅溪正在专心写字,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提着旅行包,包上还贴着京北大学生新行李标记,右手挽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一看就是家长送孩子来报道的。少女戴着秀气的眼镜模样倒也可人,正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二位,我不是搞艺术的,我是要饭的。”梅溪露出歉意的、很有礼貌的微笑,向他们解释道。这时他的书法作品已经完成了,是一篇声情并茂的小短文,简要讲述了一个来自贫困乡村的儿孤自強不息考上大学的故事,介绍了自己囊中涩羞的境况,希望过路的行人奉献一点爱心,与人为善也是与善结缘。
梅溪写完了字在附近找了两块小石头,把背包放在路边的墙处坐了下来。他取出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展开放在面前,用一块小石头庒住防止被风吹走,又取出一张硬铜板纸的三好生学奖状,叠成了一个盒子放在通知书旁边,盒子正央中也用一块小石头庒住,然后在盒子里精心放了几张面值不等的钞票。想了想,又把自己的⾝份证拿了出来,放在录取通知书另一边。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倒把那一对⽗女给看傻了。女孩呐呐的问道:“同学,你这是…?”
梅溪做出一副很惭愧的表情,低头道:“我这是在行乞,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那中年人拉了女儿一把,示意她别问了,用疑问的眼光看了半天,终于露出了同情之⾊,打开钱包什么话也没说,菗了一张五十的钞票放在了纸盒里,叹息一声拉着女儿走了。梅溪马上站起⾝来,冲着他们的背影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们,好心人,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将来好还钱?”
那中年人回头摆手道:“不用了,小伙子,好自为之吧。”
“爸爸,他会不会是骗子?报纸上经常有这样的报道。”女孩在小声的问⽗亲。
她⽗亲也小声的答道:“不像,我没见过这种骗子,通知书、奖状、⾝份证都不像是假的。这小伙子,了不起呀。”
“要饭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亲笑了:“宝贝,爸爸问你,假如你以后出门遇到什么难事,能像他这样拉下脸来吗?”
女孩一撅嘴:“我⼲嘛要讨饭啊,给家里打个电话就是了,现在行银汇款快的很!”
“唉,我指的可不是要饭。”
案女俩边说边走远去了,梅溪趁着没人拿起那张钞票对着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后收在钱包里,纸盒里还是刚才那几张。街头行乞要有家伙事,一般叫花子手里拿个碗,碗里总放点零钱,这放钱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放少了会给路过的人一种暗示…“原来大家都只给这么点,我丢个钢镚就算大方了!”这样当然不行。放多了也会给人另一种印象…“这要饭的比我⾝上钱都多,我还装什么大头啊?”这样更不行。要据你的心理预期与“市场判断”适当放几张面额不等的钞票在最醒目的位置,做为心理暗示,比如梅溪就放了两张二十的与两张十块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再放一些面值很小的硬币发人的同情心。让人一眼看去就想到:“这么可怜的孩子,怎么有人才给这么点?”于是给个十块、二十块,虽然钱不多,也有一种行“大善”的満⾜感,把那些给硬币的比下去了。总之世事洞明皆学问,江湖八大门中的要门行乞也有不少讲究。
梅溪虽然知道行乞的讲究,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来京北这种大地方,不太清楚状况。京北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这样公然摆摊要饭的,这不是影响市容市貌吗?火车站广场以及候车大厅里要钱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动中逢人行乞,直接摆开场子乞讨估计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运气还不错,在这里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觉。
终于,有一名穿着警服的男子迈着威严的脚步,从火车站方向走了过来。梅溪眼角的余光早就发现他了,估计是火车站附近维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惭愧状低头假装没看见,直到一双黑⽪鞋出现在他眼前,一个耝重的嗓门喝道:“你,⼲什么的?怎么在西客站旁边要饭?”
梅溪做出吃惊的样子站了起来,但神情并不慌,没有跑也没有后退。走江湖碰见六扇门的,千万不能慌,你要是露出慌闪烁的表情,就是没犯法都得有⿇烦,梅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这名官警,小声答道:“察警叔叔,我没⼲什么,就想求好心人帮帮忙。”
“没⼲什么?你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给我老实点,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昌河筛沙子去!”察警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一弯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和⾝份证都拿了过去,捻在手里看了半天,紧接着神⾊微显意外。这两样东西怎么看怎么不是假的…本来就是真的,虽然现在市面上假证多,但是在一个火车站执勤的察警眼里,新版⾝份证的真假还是能分出来的,再看录取通知书就是今年的,名字和⾝份证也能对得上。
察警小小的表情变化被梅溪看出来了,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他赶紧解释道:“察警叔叔,我不是骗子,我就是今年刚考上的大生学,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到学校去问,我的件证也都是真的。”
察警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把件证扔回给梅溪,瞪着眼睛看着梅溪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还真是个来报道的生学?你这种生学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一到京北就讨饭?你爹妈呢?”
梅溪耷拉下眼⽪,一指地上:“我没爹没妈,都写在这里了。”
察警这才往后挪了挪脚,仔细看地上刚才被自己踩住的那几行字,露出几分不忍之⾊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倒也蛮可怜的,但是这个地方不允许要饭,有困难应该找学校解决。唉,真是好字,比我儿子那狗刨的字強多了。”
梅溪弱弱的说道:“察警叔叔,我错了,给你添⿇烦了,谢谢你提醒我。您儿子也在上学吗?”
察警下意识的答道:“读⾼二,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可惜成绩不怎么样人又调⽪,我说什么话都不肯听。孩子,我不想为难你,收拾东西快走吧。”语气竟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梅溪当然查觉到了,马上试探着问道:“叔叔,我有些累了,在路边坐着歇会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察警愣了愣:“当然可以。”
梅溪又一指面前那几行字:“需要我擦掉吗?”
察警也反应过来了,瞪了梅溪一眼,梅溪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察警无可奈何的笑了:“这么好的字不用着急擦,你就坐着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走,明天可不能再来了,其实你可以申请助学款贷,我听说现在的大学都有这些政策。”
察警走了,梅溪松了口气,也出了一⾝细汗。自古六扇门中恶人多,向来不好说话,如果这位察警就是要为难,梅溪也绝不会纠顶嘴,赶紧认错收拾东西走人,远远的换个地方再开张。今天这是碰到好心人了!
察警刚刚走,又有一位穿着老式绸衫、头发花⽩的老者在梅溪眼前驻⾜,看了半天菗出了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他没有把钱扔向纸盒里,而是弯放了进去,梅溪赶紧站起⾝来鞠躬答谢。老者笑道:“年轻人,不必谢我,钱是给地上这幅字的,唐代诸遂良的字体,不简单啊不简单!”
京北真是大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是梅溪今天收到的最大面额的一张钞票了,也赶紧拿起来收进兜里。一天下来,梅溪收获颇丰,到天擦黑的时候,共收⼊一千三百二十八元零四⽑,这要让其它的职业乞丐知道了,一定会羡慕的不得了。
不是每一个乞丐一天都能要这么多钱的,梅溪仗的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看准了才开棚的。首先他选择了大生学报道的⾼峰期,又在火车站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前来报道的大学生新与家长们。那样一幅字写在路边,又放着今年的录取通知书,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法不同情…这也是个来上大学的孩子,将心比心,就算分不清真假,也愿意在此时施舍一点善心。
不论谁给了钱,梅溪都会站起⾝来很有礼貌的鞠躬致谢,一次次坐下去再一次次站起来。他为什么不嫌⿇烦,一直站着不就得了?从地上特意站起来鞠躬显得正式诚恳。不论行人施舍的是多少,哪怕只是一⽑钱钢镚,梅溪也会站起来鞠躬致谢,没有丝毫不満。就有那么几位女士,一开始给的钱不多,让梅溪彬彬有礼的鞠躬搞的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又多扔下一张纸币走了。
江湖八大门中的要门术,分为“善要”与“恶要”两种,梅溪今天是典型的善要,善要的诀窍就是与人为善。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呢?那就是一定要让施舍的人有所得,要让他们得到行善的満⾜感,而不是被良心強迫的受骗感,这一点十分重要!不仅关乎到天下要门中人的饭碗与生存空间,也算是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能在有些人眼中,梅溪这么做很丢人。可是梅溪不会这么认为,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脸⽪特别厚,他就是走江湖长大的,把这些事早就看透了。既然接受了乡亲们凑的钱,也应该能接受陌生人的善意,这与接受慈善机关的捐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况且他并没有骗人,行善的人也有自己的收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兜里的钱确实不够上大学的花销,初到京北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如果不是碰见撬棚(俗称砸场子)的,梅溪这一天的乞讨收⼊可能会创个更⾼的记录,连警灿诩不管谁会来撬棚呢?梅溪很幸运的遇到了自己大学的辅导员…曲大姐小。这个意外,也在梅溪算计的各种可能之中。
“你怎么能这样?不要往两边看,说的就是你!你骗人还不够,竟然给我们学校抹黑!”太刚刚落山天微微擦黑的时候,面前传来一声娇斥。梅溪抬头,看见了一个很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