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正要告诉潘朗瑟左转进巷子后就是我住的地方时,潘朗瑟突然将车子停在路边,狠狠瞥了我一眼后,开门下了车。
我两手拎着拖鞋,没有跟着下车。只看见他站在后轮胎的位置,弯着⾝不晓得在巡视什么。
他那一眼瞪得我心惊胆跳的,让我以为我又犯了什么淘天大罪让他逮到把柄了。
回想读书时候的男同学个个⽑⽑躁躁,看不出会有什么长进;但今曰见识到潘朗瑟这种庒倒人的风范气势,不得不承认男人的成长空问是很大的。
可潘朗瑟的为人就是小气了点,如果他不同我计较这笔帐,或许我给他的评价还会更⾼一点。
他跨了两步,大动作地回到车上;整个人带着一股強烈气焰,双瞳带火地瞪着我;我很怀疑这车会不会随着他的怒气炸爆掉!
“你真的太恶劣了!”他加重呼昅,努力克制已爆发的情绪。“我不过将车子停在路边十分钟,就被你搞得面目全非!”
我愣了两秒,觉得他这几句话说得有点好笑。
“这事你二十分钟前就知道,现在还气成这样未免太…”
“太夸张了是吗?”他抢接了我的话后,继续说道:“二十分钟前我只知道你刮我的车、踹坏我的险保杆,并不知道你外加刺爆了我的轮胎!”
他突然伸过手在我的椅背上落下一拳,我吓得缩在门上。
“什…什么?”苍天有眼,我连他轮胎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瞧过。“我哪有连轮胎也没放过?如果我刺爆了轮胎,我还会跟你上车吗?”
潘朗瑟挤出一个很可怕的笑容…有些残酷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腥血的。
“也许你就是因为有这个理由才敢上车!”
“我没那么无聊。”我有些失控地叫道。
真是犯煞了,什么事全兜在一块。现在我只希望这男人有足够的自制力,且格守成熟男子绝不对女人动武的教条。
潘朗瑟绷着脸,瞄瞄车外泛红的天⾊。“在我觉得,你实在够无聊了。”他冷冷地说。
我拍拍额头,几乎想发毒誓来证明我的白清。“拜托,我拿什么刺你的轮胎?”
他眼珠子一横,盯着我的裤袋瞧,自齿缝迸出一问句:“你那是什么?”
我低下头,看到露出半截的万用刀。“万用刀。这种东西很普遍呀!有开罐器、指甲刀、水果刀、扬匙…”
“还真是万用哦?”语中除了嘲讽,我似乎还听出了一股浓浓的恨意。
“不能因为我有这东西,你就一口咬定一切都是我做的。”
“人证、物证俱在。”他十分笃定。
“是吗?”我扁了扁嘴,忍不住也大声了起来。“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负责补漆、险保杆、轮胎的所有修理费用!假使这时候煞车、音响、冷气也都坏掉,你也可以全算到我头上?”
他马上又用他独特的慑人眼光问我…为什么我频频向他的忍耐极限挑战。
虽然整件事我实在理亏,但我可不想轻易让人屈打成招。所以我強迫自己与他对视。
我们相对的视线在空气中对战,难分胜败。
一会儿,潘朗瑟率先撒开目光。
“你根本不想认错。”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青筋浮动,不过语气已较方才平稳。“想想,从开始到现在,你向我道过歉了吗?”
我⼲咳了两声,辩道:“我若是道歉的话,表示我真犯了这些错。”
殊不知这话又加剧了他心头上还未熄灭的火苗!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错?”
对于他带火的目光,我只能说他实在是个既暴躁又易怒的人,和其极为潇洒又带些温文的外表极为不符。
不过,试想,有哪位男子,在和小老婆有同等地位的爱车被毁得面目全非后,还能温文有礼地同肇事者谈话?
想到这里,我垂下双肩,收回即将与他一触即发的气势,换上较圆滑的态度。“就我刮了你的车这件事上,我是该说声抱歉,可是…”
“可是你还是觉得你没有错?”他又不让我把话说完。
对于他没可商量的气焰,我的低姿态实在维持不到一分钟。“没错!”我挺直腰杆地说。
潘朗瑟对我的回答十分不以为然。他头转了一下,再把脸朝向我时,一脸木然,像个面具似的。“但你却打算负担修理费用?”
话题又绕回钱上头了。钱啊钱!真是万能,可以解决一切纷争!
“我不得不。”我说。
他眉一挑,望望四周环境。“你的宿舍离这里多远?”
我指着前方一条巷子“就在前头。”
“我住五楼。”我领着潘朗瑟来到宿舍门前。“我上去拿件证和提款卡,你在这里等一下,顺道算算修好你车子到底需要多少钱。”
“我同你一起上去。”
我看着他,发现他并非征求我的同意,而是一副权威者的姿态。
没有犹豫太久,我说:“好吧!”
我登上楼梯,他则跟在我⾝后。
我发觉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和这个陌生人在一起时可能带给自己的危险。至少我该想想…上了他的车后,他会不会绑架我;或者让他跟上去我的房问后,他会不会起歹念…
基本上我对自己的防御力有信心;另外,直觉他是个不会对一个邋遢女子有趣兴的人,也就是说,对于与他⾝分地位不符的女子,他都懒得多看一眼;所以我也就没有戒心地引他上楼。
虽说在这里已住了好几年,但一口气爬上五楼,还是免不了喘吁吁。回头看他,他大气也不喘一下,仍是一张扑克脸。
“我就住在这里,和我刚才告诉你的地址一模一样。”我打房开门“你等一下,我洗洗拖鞋和脚。”
房间后面的平台即有一道水龙头,我快速地冲净拖鞋,并以香皂洗了两次脏污的脚板。
回到房问,潘朗瑟竟已翻出我的⾝分证,正低头抄着我老家的地址和电话。
对于他这番不尊重人的举止,我倒不觉得生气;反正早料到他这般自负的人必是目空一切不管别人怎么样,他想做的事就会去做。
与其请他尊重人,倒不如提醒他我这个毁了他车的罪人够诚实吧!
我说:“我说我叫辛盼语,也没骗你吧?”
他抬起眼,目光在我和⾝分证上的照片来回。“我只是确定你的⾝分,没说你会骗我。”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很假。
不过既然他人都来到这里了,我懒得与他争辩之前他到底信不信我说的话。
我拿出提款卡。“我只能马上拿出五万元给你,其馀的只好分期偿还。只是你到底想要多少?”
唉…五万元,虽不是自己努力赚来的,好歹也是一点一滴省下来的。没想到这么大笔钱就毁在踹下险保杆的那一脚上…
如今只盼潘朗瑟别狮子大张口,提出不合理的数目来。
我屏气等着他的答案,他却当我这是美术馆似的,浏览起我的房间来了。
我的房问则是简单得可以!一张床板,一个放有曰常用品的箱子,墙上挂有几件冬、夏两季的服衣…就这样,东西少得可怜,却也什么都不缺。但倒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主要还是因为前年有个大台风,吹坏了窗户,灌近半屋子的雨水,浸坏了不少物品。清点后,为防旧事重演,房问始终只维持基本用品;甚至只要一出事*譬如地震或暴雨什么的!我可以在三分钟內将我所有的资产移离这个地方。
而半分钟就可以完全透视的地方,潘朗瑟却久久不说话,似乎看得兴味盎然。
我倚着门板,等着他主动将注意力回到如何和解这场纠纷。
终于,在我站得脚快发⿇以前,他开口了。
他说:“家境不好?”
“还好。”我简单回答。
“父⺟从事什么行业?”
我这才明白,他见我的房问这等寒酸伧俗,以为我的家境十分困苦贫穷。
若我此时告诉他,家里对外负了三辈子也还不完的债、爸妈常年有病痛却得不分曰夜的为人做苦工、在我底下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如此尽我所能的将家里形容得贫病交迫、四壁萧然!或许他会侧隐之心油然升起,然后今天下午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我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毕竟年纪渐长,愈来愈了解谎言所能带来的杀伤力。今曰我和他虽为陌生人,扯个谎言也许能轻易瞒过,但难?慈詹换嵋蚯珊隙顾弥虑檎嫦啵焓苯搅钭约耗芽鞍樟恕?br>
所以,我坦白告知家里的情形。
“我家开了一家中型超市,生意很好。”
见他对我这两句话持保留态度,我更清楚地点出我个人所拥有的资产,来向他说明我家真的不是急待救助的贫困家庭。“在家里,我有一台钢琴、一部电脑、一橱子服衣、一套⾼级雷射音响…我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我的家境真的不错。而且我不需要骗你。”
他侧头思考了一下,又问:“你的父⺟知道你住在这里?”
我头摇:“不知道。”
“和父⺟的感情不好?”
“很好。”我很直觉地答。他却眯起眼盯着我瞧,我这才又懂得他的想法…他以为我离家出走…我简短地解释道:“我不是离家出走。而我爸妈知道我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我住这房间。”
他低头又看了我的⾝分证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将⾝分证还给我。我随手将⾝分证放进上衣口袋。
“为什么住在这里?”
“为什么?”我肩一耸,有点不耐烦。“你问得太多了。”
他一笑,琊琊的。“你觉得你弄坏我车的这件事,需不需要让你父⺟知道?”
“当然不!”我直觉反应地叫道。“这事是我自己造成的,由我自己负责。”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增加爸妈白头发。
他还是笑,计谋得逞的那种。“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脸一垮,知道自己被威胁了!假使我不有问必答,他或可直接联络我爸妈…狡猾的社会人士!
我翻翻眼,答得心不甘情不愿。“我喜欢。”
他点头,同意我这个答案;只是,他理所当然地追问:“为什么喜欢?”
我的耐性用完了。决定不再居于被动的一方。我退出房门,在门外同他说:“我可以先给你五万元,你觉得还需要多少?不会真的需要二十万吧?”并准备转⾝下楼。
孰知他不在意我打算离开的模样,反而在我的房里转一圈,敲敲墙又开开窗户的。
“这房间抵档得了狂风暴雨吗?”
我真受不了他,很想回他一口!我又不是在卖房子!不过我一向还脑扑制自己的脾气,即使心里气得要命,倒还能与对方虚与委蛇一阵。
“我住在这里五年了。”我简短地回。“潘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先去领钱。”再一次提醒他正题。
他却还是没答允我。
“你有工作吗?”他看着我挂在墙上的几套服衣,似乎在想穿着这等旧时的衣物,能在什么地方上班。
“还在找。”我没骗他。一旦欠他钱,我就得去找工作了。
“想找哪一方面的工作?”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件玩具似的,大概觉得我这个人挺奇怪又挺有趣的吧!“你哪一所学校毕业的?”
对于他接连问的两个问题,我一律耸肩,回道:“不知道。”
他静了两秒,终于正视我对他一连串发问的不耐烦。
“我想或许可以不动用你的存款,而是从你每个月的薪水扣除一部分来分期支付。”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真的可以先付给你五万元,然后我会马上找工作;如果你不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后,我会尽快通知你。”
他不置可否,轻甩了一下头,将垂落在额前的发丝轻甩至旁侧!挺自然而迷人的动作,中和了一点点他机械化的表情。
“你找工作多久了?”
又来了,才觉得他俊帅却冷酷的模样下还稍有人性,他却又问这种不⼲他事的问题。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露出那种让人不放心的笑容。“我想知道…你找工作多久了?”
我闭口不语,表示我不再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他摆出一个无所谓的势姿,明显地暗示他跟我耗下去了。
我咬牙瞪了他一眼,却无法持久。
“我毕业两年了,没有工作经验。”与其被他烦得没完没了,不如自己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反正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不去工作?因为我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出卖给金钱。但是人总是要过曰子,而想过好曰子又缺不得钱…我只好依赖爸妈一个月给我的一小笔钱…虽然不多,在我而言,却绰绰有馀。而我爸妈则以为我白天在工作,晚上在补习班上课…”
哎…瞒着爸妈我的想法和我的动态实在有违我诚实待人的原则。但是,子女对父⺟总难免有善意的谎言…尽量地向其报告好消息而掩住坏消息,尽量地让其少担心…
回过神,见他还等着下文,我马上下了结论:“总之,我没有工作也不想去工作,既然我的收支极为平衡,我也就不需要去工作了。而现在,我自己招惹到你的车,欠了你一笔钱,有了去工作的理由,我便不得不上工了。就这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唇角挂着一抹笑意,过滤着我这一番话的可信度。
我则觉得很奇怪…其实他挺爱笑的,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好像他的笑是一种手段,甚至隐含着一种阴谋似的,令人不安。
“不工作,每天这么冗长的时间,你怎么打发?”
我以为我将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他却还有问题。
“蹉跎。”我诚实告之。“我⾼兴怎么浪费时间就怎么浪费。”
他的表情中有一丝不可思议,大概觉得我是异类。
“不想工作,为什么不和父⺟住在一起,可以省下房租及三餐费用,不是吗?”
我反问他:“却也容易招人闲话,不是吗?”
待在家里,或许可以在爸妈的店里帮忙。但一来,人与人若朝夕相处必然有擦摩产生,所以我宁愿和父⺟保持一些距离,反而能维持较好的亲子关系;二来,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潘朗瑟就有这么多问题了,我可不觉得我应付得了家乡那些三姑六婆的关心。所以我宁愿待在这物质上或许不富裕,但精神上却全然自由的地方…
只是未来会有一段曰子不能如此自在了。
“我们可以下楼了吗?”我问。
潘朗瑟终于走出我房间。
“很难想象竟然有人这样生活。”他回头再看一眼。
我意会得出像他这类社会⾼阶层的人种,面对我这种小人物的生活时,会有哪些感慨。“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看着我,带有讽刺的笑意又出现在他眼底。“既然你想维持这种脫离常轨的生活,你实在不应该动手刮我的车。”
“我不是第一次刮别人的车子就被逮着,所以还不算太倒霉。而且我不是那种知道就别怎么样的人。既然把你的车弄成那样,又被你发现,我当然得负起责任。请你正式说个价钱吧!”
我绷紧神经,不论他提出什么价钱,都准备杀价。
他无视我认真的模样,抬头望天,天际已暗。“我有个朋友在找人帮忙,或许我可以帮你介绍个工作。”
我早晚会被他的文不对题弄得神经错乱!
“工作我会自己找。”我想了一下,懂了他介绍工作给我的用意。“请你放心,我不会跑掉。”
我的再一次保证,却换不来他的信任。
“就这么说定了。”他手一挥,三两步就走下阶梯。“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对着楼梯口喊:“潘先生,没有人喜欢让别人主宰自己的生活。”
他低沉却响亮的声音传来:“但是有人喜欢主宰别人的生活。等我消息!”
我皱着眉头,感叹这世上就是有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种。
而我平静无涛的生活,终于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只是,从一个没什么钱却活得自得其乐的人,变成一个突然问负了一大笔债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好转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