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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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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九七年二月底---

  J大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因为它的校区实在太辽阔了,几乎像是一座大型山林社区,不但有湖有树林,还倚山傍溪,围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也无从围起,所谓的正门也只不过是一座门楼和警卫室而已。在这儿上课的学生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可至少得有辆脚踏车,否则上不了三天课,两条腿就会先走断了。

  不过虽然是山区,但在这儿生活也是方便的。

  即使山林深区就紧贴在校区后方,左方是国中,右方隔着一道溪再过去是一大片观光果园,左前方则是住宅社区;但横在正门前的那条大马路上不仅有顶好超市、麦当劳,还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和休闲场所;顺着马路直走下去,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直达山下,开快一点五分钟就够了,要到闹区也花不上半个钟头。

  所以基本上这儿仍不能算是真正的山区,只不过是山区的入口而已。

  “段清狂,还有两堂空堂,走,推两杆去吧!”

  “又领到打工费了吗?”安坐轮椅上的人出轻笑。“这回准备一次输光,还是聪明点留一半,免得又要作一个月的伸手牌了?”俊朗的五官略显清瘦,却仍掩不住那眉宇间的轻狂。

  “扁你喔!”正在收拾背包的人一听,差点气歪的嘴爆出怒吼声。“你以为我这次也输定了吗?”

  “不输才怪!”旁边两三人同声咕哝。

  “你们闭嘴!这一回我一定赢!”

  “是吗?”段清狂笑颜更显狂放。“如果你真这么有把握,那咱们这回换个赌注如何?”

  “怎么换?”

  “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过去赢你的赌金全都还给你,想想,差不多有三、四万了吧?”段清狂若无其事地放出钓饵。“可是如果你又输了,那你就得作我三个月的奴隶,如何,敢吗?”

  “废话!”看在那三、四万份上,拼了!

  “好,不过…”笑容倏转歉然。“过两天可以吧?我这两天奉命不准太过劳累。”

  对方气势汹汹的姿态马上化为关心的神情。“靠,又发病了?”

  理学院段清狂在J大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因为他开朗豁达又乐观大方,却有一副与个性迥然相异的多病之身,明明双腿不残,却只能呆在轮椅上混日子,成天就见一辆X级战车在校园里横冲直撞,哪天见不着了,有九成九是他又病倒,甚至住院泡护士小姐去了。

  段清狂耸耸肩。

  “我这两天只适宜乖乖地看书,其它什么都不准。”

  “好吧,那…要我推你到图书馆或回家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过…”段清狂摇摇手指头。“麻烦你们帮帮忙,千万不要告诉某位大包我到哪里去了。”

  大包,朱美伦是也。

  某位大牌市议员的独生女,标准的现代美女,丽亮眼,而且傲慢娇纵得不得了,即使如此,这位有钱又有势的娇娇女仍是众多旷男怨女追逐的目标。

  旷男追她,因为她是朵娇高贵的玫瑰花;怨女追她,因为围绕在她四周嗡嗡嗡发情的蜜蜂太多,一朵玫瑰花实在分不出那么多花,所以只要耐心跟在她身边够久,搞不好哪天那些蜂们就会注意到玫瑰花旁丛生的喇叭花也说不定。

  可不知道她是吃错了葯或脑袋瓜子里长虫了,一大堆男男女女拍她的马,朱美伦却偏生喜欢追在瘸腿的马儿段清狂后面跑,追得段清狂不仅莫名其妙,而且快抓狂了!

  “那怎么成,那妞儿发起飙来我们也受不了!”对方挤着眼说。“所以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你跑到男生宿舍聊天去喽!”

  段清狂笑了。“谢啦!”

  男生宿舍的同学们,他双手奉上漂漂马子一位,感激涕零吧!

  **

  上午第三堂钟响后不久,段清狂的轮椅便已驶到图书馆大楼后鲜少人经过的僻静地带停住,并自挂在轮椅后的背包里取出葯盒子,准备替自己打针并吃葯,再决定是要回家睡一觉,或者是到图书馆看书。

  可是才刚准备好针筒,他就突然停了下来,两眼愕然望住前方,讶异得忘了自己要作什么。

  这所大学的创办先锋虽然是台湾人,却是在日本成长后才回台湾来认祖归宗并定居,因此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忘怀不了在日本生活的回忆,故而在创办这所大学之时,不仅校区日本风味浓厚,而且还特意在图书馆后植种了两排樱花树,形成一个极为浪漫的樱花树道,通往他位于校区右方的私人宅邸。

  每年三月到四月间,绿叶褪尽,娇的花朵陆续绽放,一阵风来,没有冬寒刺骨,却有落雪纷飞的璀璨,片片花语歌颂着春天的序曲,亦追思着令人缅怀的回忆。

  平常时候这条步道根本没有半只蟑螂老鼠会来,但自三月中旬校庆开始,那些没事就爱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女生们,便会争先恐后跑来到这儿装模作样地漫步在石板樱花步道上,体验花瓣舞落身那种无与伦比的诗情画意,以为这样便能沾染上几许优雅的气质。

  笑死人了,真这么简单的话,言情小说还有人要看吗?

  总之,这条樱花步道若非在樱花最灿烂的时刻,是不会有半个人来的。

  不过今年樱花盛开地比过往任一年都要来得早,才刚开学,尚未入三月,当学生们犹自忙着选课、社团活动与校庆时,樱花早已悄然怒放了。

  浓的绯寒樱、淡紫的牡丹樱,还有粉的吉野樱与雪白的大岛樱,缤纷的嫣红奼紫在微风中呢喃细语,任凭千堆雪卷尽掬不住的优雅,宛似红尘梦一场来去,倘若不是在这幽凉的山区里,这片樱海也无法如此灿烂地随风起舞了。

  然而令段清狂诧异万分的并非这幕如梦似幻般的旎景致,而是那个女孩,那个樱花树下的女孩,她竟然如此自在地趴在一地的落樱雨瓣上,好象趴在她家的弹簧上似的,而且她还在…

  吃花!

  她趴在地上好象睡着了,其实是在吃花。

  纤细的右臂弯曲枕在柔雅的侧脸下,浓密乌黑的秀发披散在七彩缤纷的樱花瓣上,梦幻般的双瞳痴痴凝注眼前的花办,左手掬一把璀璨,再任由它们片片飘落,微启的檀口溢出幽幽的叹息。

  苦涩、无奈、愁郁、感伤、空虚、失落…

  那个女孩子的心情似乎飘扬在风中悲,沉郁在落樱里低叹,奇异地起段清狂一阵心神震颤,他情不自地摀着了一口气,再屏息注视着她彷佛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似的吃下一片片花瓣。

  突然,那女孩好象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雪白的花办掂在纤指间,深黝的视线悄然移过来对上他眩惑的双眸,在四目相的那一瞬间,不仅是他彷佛被闪电击中似的脑袋一阵异样昏眩,那女孩似乎也震动了一下。

  而后,两对同样惊愕怔忡的视线便彷佛打结的蝉丝般纠不开了,良久,两人就那样四眼相对,相互凝住对方瞳眸深处那一抹莫明所以的情韵。

  似曾相识,却又全然陌生。

  不知为何,这般绵长深刻的凝视竟揪起段清狂口一股痛楚,彷佛疼痛入心,却又若有似无。也许是他不经意地在脸上出这种感受,那女孩子轻轻一眨眼,眼底掠过一丝关切,随即起身,一路翩然洒落片片花雨徐徐来到他跟前。

  有那么一瞬间,段清狂以为他见到了花仙子,略一低眸,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遐思。

  没听过有穿牛仔的花仙子。

  “你不舒服吗?”瞄着他手上的针筒,花仙子问。“需要我帮你打针吗?”非常奇特的嗓音,很低沉,略带点沙沙的感觉,但也很温婉柔和,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的催眠感。

  悸动的眼凝望着她伸出来的手掌心,纤巧优雅,象牙般的肌肤上犹缀着几枚紫、绯的花瓣,形成一幕非常人的视觉惑,段清狂不觉了一下干渴的瓣,强抑下俯食她手上花瓣的冲动,默默地把三支针筒放在紫花瓣上,再自行把左衣袖卷上去出瘦削的手臂。

  一眼见到他的手臂上彷佛毒者般布了数不清斑斑点点的注痕迹,她不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不知道还能在哪边注

  再戳下去会不会戳出一个大来?

  “你…好辛苦。”

  段清狂淡然一哂。“两只手都一样,所以你随便找个地方戳下去就好了。”

  “不是注血管吗?”她迟疑地问,并解释:“虽然我不是学医的,但是我妈妈有糖病,所以我会注血管。”

  “暗红色的那支要打血管,其它两支肌就可以了。”

  “喔。”两眼又找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下针的地方,她才小心翼翼地先替他消毒,再注

  “我叫段清狂,物理系三年级。”

  “我知道,你在学校里很出名。”

  “喔,那…你呢?”

  “连纤雨,资设系二年级。”她神情专注地慢慢推着针筒,漫不经心地回道。“这样会太快吗?”

  “不会。”单手支着下巴,段清狂趁机仔细端详她。

  她的五官虽清秀却不太显眼,窈窕的身材不高不矮略嫌平扁,是个非常平凡又缺乏存在感的女孩,如果不是刻意注意到她,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可是一旦注意到她,两眼就很难自她身上移开了---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因为她有一种他在其它女孩子身上不曾见过的清灵沉静气质,以及飘逸恬淡的神韵,就是这种气质神韵牢牢吸引住了他;还有她那两潭幽邃如深水般的瞳眸,沙哑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说话语气,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的温柔优雅,每一样都足以掀起他心湖阵阵涟漪漾。

  她真美!

  “好了。”纤雨让他弯臂紧注的地方,抬眸一看,发现他蹙眉阖眼,好象快昏倒了的样子,心头一惊,忙问:“怎么了?”

  “别紧张,”段清狂慢条斯理地说。“每次打血管那支针都会让我很不舒服,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纤雨松了口气,再瞥向葯盒子里的瓶瓶罐罐,又一次皱眉。

  “你…不会是那些葯都要吃吧?”

  段清狂睁眼,莞尔。“很不幸,是的。”

  于是,按照他的指示,她逐一倒出这一瓶两颗,那一瓶三颗,另一瓶一颗,再一瓶三颗,又一瓶两颗…最后,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小塑料杯里的五彩葯丸,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你真的要…吃这么多?”光看就噎死她了,他真的要全部下去吗?

  “我前天才发病,所以这两天必须吃的葯就多了一点,不过…”段清狂神情自若地从背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当它是M&M巧克力就好噜!”

  “M&M巧克力是甜的,而且…”纤雨依然瞪着小塑料杯里的葯丸拼命口水。“没听过M&M巧克力有胶囊包装的。”

  段清狂失笑,然后开始一次六、七颗葯丸和水,看得纤雨不自觉地摀着自己的喉咙觉得快窒息了。

  “等…等等,等等,你…你不能慢点吗?譬如一次两颗就好了?”

  段清狂瞄她一眼,耸耸肩,放回四颗葯丸,再把剩余的葯丸丢进嘴里。

  好半晌后,他才完那大半杯的葯丸,若无其事地把葯盒子和矿泉水放回原处,而后望向她,这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难不成她也病了?

  纤雨睇视着他怔忡了片刻,才慢地说:“我妈妈有糖病,还有心脏病,但是她在最严重的时候也不需要吃这么多葯,而且你还必须坐轮椅,你…你到底是什么病?”

  段清狂哈哈一笑。“除了脑袋瓜子以外,我几乎全身都是病,心、肺、肝、胃、肠、血,随便你挑,全都有毛病!”

  “可是你…”纤雨的表情是惊讶又疑惑的。“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愉快开朗?虽然坐轮椅,可是我常常看见你在校园里到处横冲直撞,玩得比谁都疯,笑得比谁都大声。而我妈妈却整天躺在上起不来,即使医生说她根本没有那么严重,除了必须按时吃葯打针之外,她没有理由不能过正常生活,但是她却…却…”

  “我想…”段清狂懒洋洋地手托着下巴。“是心境问题吧?从出生开始,我就一身是病了,但是除了必要的医疗照顾之外,爸妈对我和哥哥妹妹并没什么不同,我也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特殊待遇。”

  “他们告诉我,虽然我的先天条件比别人差,但想活得快乐或痛苦仍只在我一念之间,而不是其它任何人能帮我决定的,所以我决定快乐的活下去,因为医生告诉我,只要我的身体强壮到某个阶段,所有的毛病都可以藉由手术来治,既然有希望,我就不需要绝望,对吧?”

  纤雨怔了一怔。“可是你现在…”

  “很不幸的,”段清狂淡淡一哂。“我十二岁那年,爸妈车祸去世,临终前,他们甚至没有提到妹妹,只郑而重之的把我托给大哥和二哥,代他们无论如何要让我完全恢复健康,使我得到真正的自由,而大哥和二哥也把爸妈的遗言当作是他们这辈子最神圣的使命般接下担子。翌年,医生说我可以动手术了,大哥和二哥甚至比我还要高兴,可是…”

  畔蓦然泛出苦笑,眼底俱是无奈,他幽然轻叹。

  “自那年之后,我不晓得开过多少次刀,移植过多少次内脏和骨髓,就差没换个身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顶多维持三、四个月的健康,以前的老毛病便又陆续回来报到了,最后我还是得坐回轮椅上来。最夸张的是…”

  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医生根本找不出原因,专家也束手无策,大哥在无计可施之下甚至还带我到大陆去看什么见鬼的神算大师,结果对方煞有其事地说什么这一切都是我与某个女人今世与好几世之前的纠结因果,而且还是我自愿的,所以注定这辈子都得这么病病歪歪的活下去,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简直是***鬼扯!”

  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段清狂摇摇头。

  “总之,我这辈子大概逃不开坐轮椅的命运了。不过…”他忽又扬起轻笑。“一想到大哥和二哥,我就怎么也沮丧不起来,因为他们全替我沮丧光了,也难过光了,甚至愤怒光了,根本不留下半点滋味给我尝尝。尤其是大哥,每次哪位医生说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才刚想飙一下出出气,大哥就抢先一步吼得比万华的氓还精彩,不但国台英语掺杂在一起,而且荤素齐来,又干,又,又fuck…”

  纤雨睁了睁眼,噗哧失笑。

  “好…好厉害!”

  “还有呢,”段清狂叹道。“当大哥和二哥不得不接受我得永远呆在轮椅上,而且一个不留神便可能会gameover的事实之后,他们就开始把我当作易碎的水晶艺品一样看待,随时随地都战战兢兢的深怕一不小心碰我一下就把我碰碎了,就差没有个玻璃柜把我珍藏起来,搞得我一见到他们就想起哮!”

  他又摇头又叹气。

  “再说到我三哥,原本他跟我是最自在的,因为他才大我两岁,可是有一回我们吵架,也不记得是怎么了,吵一半我突然昏倒在他面前,那一次我整整住院三个多月医生才准我出院,吓得三哥从此后一见到我就脸色发绿,胆战心惊得连话都不太敢跟我讲。”

  抓抓头发,他又说:“至于我妹妹霜霜最可怜了,人家都说老幺应该最得宠,她又是段家唯一的女孩子,可是别说什么让我宠她了,自从她知道我的身体永远没有痊愈的机会后,她不仅为了我特地跑去念医学院,也开始像个管家婆一样紧盯住我不放,说什么要代替妈妈照顾我。哇靠,她以为我几岁呀?”

  啼笑皆非地两眼一翻“不盖你,每次我一发病,段家就飞狗跳天下大,唯恐我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噶了!”他唉声叹气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哪敢病恹恹地躺在上起不来呢?真要那样,我敢担保大哥、二哥、三哥和霜霜会先抓狂死在我前面的!”

  纤雨同情的目光驻留在轮椅上,精致舒适,功能齐全,却也同时那么冷硬无情地向众人宣示它的主人身不由主的无奈境况。

  “你真的完全不能离开轮椅吗?”

  “也不是不能啦,而是…”段清狂拍拍轮椅扶手“其实一般的日常生活我大致上都可以自己应付得来,但是,怎么说呢?”再抓抓后脑杓。“我的个性活跃,常常会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忘形地和大家一块儿疯,一块儿闹,当然,报应很快就临头了。”

  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记得高一那年,我因此住了好几次医院,最后搞到出席数不足只好休学一年,高二那年也是。后来…”他耸耸肩。“我大哥威胁我,如果我还想继续念书的话,他给我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纤雨口问。

  未语先叹“第一个,他要请个男护士跟在我身边,全程监控我的一切行动。我咧,那不丢脸死才怪!”他怪叫。“所以我马上把这个选择埋到垃圾山里永不见天!”

  纤雨不暗笑。对男孩子而言,那的确很丢脸。

  “因此只剩下另一个选择了…”段清狂再一次拍拍轮椅扶手。“就是这玩意儿,只要一踏出家门,我就得坐上这玩意儿,除了上厕所之外,所有必须离开这轮椅的活动皆列为一级管制行动。”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低了声音说:“告诉你喔,我这辆轮椅有特殊装置,只要我离开轮椅太久,我大哥那边马上会知道,然后马上打我的手机追杀过来,命令我马上回家去困觉,外加三天不准出门!”

  “真的?”纤雨惊讶地问。

  “发誓不盖你!”段清狂一本正经的举起手来作发誓状。“其实刚开始我也是莫名其妙,后来我自己检查过这辆轮椅,才发现我大哥会突然变得那么神的原因。真是太佩服他了,居然会想到用这招来制我!”

  “你没有想过要自行更改那个装置吗?”

  段清狂沉默了会儿。

  “我大哥是真的担心我。”一句话解释了一切。“虽然起初他真的是蛮过份的,我只要离开个五分钟他就杀过来了,好几次人家正在种芋头,他也打手机来质问我到底在干嘛,我说我在撇条他还不信,命令我马上回轮椅上去,哇靠,难不成叫我带一股黄金坐轮椅?”

  纤雨忍俊不住别过头去闷笑不已。

  “别笑,是真的,后来我冲马桶声给他听他才相信,真是有够丢脸的!”段清狂很夸张的大叹一声。“幸好一年后,他认为我应该已经很习惯坐轮椅上课了,终于放松一点对我的紧迫盯人。”

  “他真的很关心你。”纤雨了解地点点头。“那你是只要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太好动,也可以不坐这轮椅了?”

  段清狂再次静默片刻。

  “老实说,不可以。”他不甚情愿地坦诚。“坐这轮椅省俭了我很多精力,我才能支持一整天。譬如走路,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对你们而言根本不当一回事,可是对我来讲,那就是一件必须付出精力的事,累积太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支撑不下去了。”

  “支撑不下会如何?昏倒吗?”

  “不一定,”段清狂耸耸肩。“要看我的身体状况如何,好一点的话就昏倒,可是睡一觉便没事了,差一点的话就发病躺两天,再糟糕一点的话就得住院泡护士马子去。”

  纤雨深深凝视着他。“你真的很辛苦。”

  “还好吧,起码我还可以坐轮椅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有些人却只能躺在上看电视数苍蝇,换了是我,我真会疯掉!”段清狂喃喃道,自她手臂上掂起一片粉花瓣吃进嘴里,觉得那实在不是很好吃,忍不住问出一个他好奇得不得了的问题。

  “你刚刚为什么吃花?”

  瞳眸里的柔和僵了一下,纤雨蓦而转身避开他的注视,回到她刚刚趴着吃花的地方捡起她的背包,一见背包早已沾惹上璀璨的缤纷色彩,不又看得发了呆。

  段清狂狐疑地推动轮椅上前。“连纤雨?”

  一惊回神,纤雨这才吐出一声幽幽长叹“樱花的花期并不长,只有一、两个星期,但是…”她低低呢喃。“至少在凋落之前,她们曾经灿烂的奔放过,而我却…多希望我也是樱花呀!”

  段清狂更是困惑。“为什么?”樱花开得灿不灿烂跟她有什么关系?

  出瑟瑟的苦笑,纤雨神情黯然,不过段清狂看不见。

  “因为我尚未绽放便要凋落了,因为我即将凋落,却还没有机会灿烂出我的生命色彩。”

  纤雨徐缓地回过身来,清丽的容颜上一片空虚与失落。

  “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

  周六,是休息的日子,也是玩乐的日子。

  对其他人而言,是;对纤雨而言,不是。

  虽然这天她刻意不选任何课,让自己凭白多了半天假,然而这天假也是放得很辛苦。

  天才亮,她便得起忙着洗衣打扫,为准备去上班的爸爸准备早餐,也为刚退伍找到工作没多久的大哥搭配衣服,以便他下班后可以直接去约会,再为成年赖在上自艾自怜的母亲洗澡按摩。

  其实连家也有辆最简便的轮椅,可是连妈妈连轮椅也不愿意坐,只肯躺在上呻着说她快死了,或者抱怨大家都不关心她,甚至怀疑家人希望她赶紧死。纤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的妈妈是个多么刻苦耐劳又温柔体贴的母亲呀!

  曾几何时,她却变成一个只会埋怨别人、责怪别人的唠叨女人,久而久之,家人逐渐从同情体贴,悄然转为极力回避,如今只要一放假,高三的妹妹便说要到同学家念书,国中的弟弟也很少待在家里。

  虽然大哥承诺结婚后仍会住在家里,但纤雨仍不由自主地感到担心,担心她结婚后,还有谁愿意去忍耐妈妈刻薄的言词呢?

  “妈妈,你应该振作起来了,医生说过你的病并没有这么严重呀!”

  “医生算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可是,妈妈,我认识一个人,他病得只能坐轮椅,但是他活得比谁都开朗快活,所以…”

  “你是说我病得还不够严重吗?你希望我赶紧病死吗?”尖锐的反击就像两刃刀一样,同时伤害最关心她的女儿,也伤害她自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大家都希望我赶紧死…”

  算了!

  中午,连爸爸一回来,纤雨便将照顾妈妈的任务移交给爸爸,然后提着袋子出门,先到菜市场买菜,再坐公车到新店未婚夫的家里报到。

  如同以往,宋育群的家遍地狼籍,比猪窝还杂乱,而且没有半个人在家。

  默默的,纤雨开始另一场垃圾大作战。

  自从他们订婚之后,宋育群未曾找她出去约会过,这就是他们的“约会”他和“清洁工”的约会,这种约会仅需要清洁工出场,定下约会的主人只要在最后步骤再来个品管检查就够了。

  “连小姐,我劝你还是别嫁给宋先生吧,别看他表面上一副人模人样,其实暴得很哪!”

  这位三十多岁,脑袋上永远卷着发卷的崔“小姐”是隔壁的邻居,打从她第一次出现在宋家开始,只要宋育群不在,崔小姐就会过来找她,鼓起如簧之舌苦口婆心劝她取消婚约。

  “这边左右邻居哪个不知道,宋先生的佣人都嘛作不一个星期就不干了,不是被骂跑就是被打跑,尤其他只要一喝醉酒就会变成疯子,大吼大叫不说,还会跑出来见人就揍呢!”

  纤雨忍不住瞄了她一下,猜测她是不是倒霉鬼其中之一。

  “总之,你不要被他给骗了,他真不是个人呀!”

  其实不用崔小姐告诉她她也看得出来,虽然宋育群外表斯文又英俊,身材高大帅气,可是他那双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小三角眼,不时闪烁着鸷狡诈的光芒,早已透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还有一次,她亲眼见他因掐死一只误跑进他家院子里来的小猫咪而感到兴奋无比,再见他用活活打死一只在他家大门口撒的小狈,她也可以想见他的心有多残忍。

  包有一回,他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只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代先整理他的房间。虽然事后他马上道歉了,但已足以让她明白他是个会凌打女人的男人。

  可是这又如何?

  除了断绝了尝试与他共同建筑一个美满家庭的希望之外,知道了这些事实,她又能如何?

  这件婚事早已是她无能自主的定局了。

  “我说宋先生他啊,喜欢的是那种美型的女人,你这种型的他根本连看也不屑看一眼,因此他和你结婚也不过是娶个跑不掉的佣人回来而已,他还是可以在外面尽情玩个痛快,反正你也不敢管他,所以说,你别太傻呀,连小姐!”

  不必崔小姐提醒,她也早就知道了。

  曾在无意间,他说溜了嘴,说是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一个最适合他的女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到自己为何适合他。

  他要她来帮他整理家务,挑剔她作的家事,挑剔她作的菜,却从来不曾碰过她半次,甚至连最基本的拉拉手、亲亲嘴也不曾有过,因为对她这种“干煸四季豆”他提不起任何“”致,他唯一感兴趣的是她的逆来顺受。

  夜晚过九点,宋育群仍未回家,她想都没想到要去猜测一下他究竟到哪里去,只是默默的收拾一下便回家了。

  也许这就是她未来婚后的生活模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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