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百战劫余剩残骨
杨妙真将脸深深埋进右掌中,只以左手托着窦博。虽然她出声安慰这个少年,但从那伤口来看,他的生命无法挽回了。伤口都不再流⾎,证明他⾝体內的⾎都流尽了。
李全有些讪讪地将揷进地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杨妙真。在他与杨妙真认识以来,这个少年便一直跟在杨妙真⾝后,为她在场战上护住最易受到攻击的背后,故此,李全能理解杨妙真的悲痛。
“窦博!”
手中的⾝体已经彻底僵直,并且迅速冷下去了,杨妙真喊了一声,凝视着他已经失了⾎⾊的脸庞,蓦然中发觉,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若不是这丝稚气,他与自己在大宋遇着的那个孟希声倒有几分相象。
两人年纪相若,便是脸形也都是圆脸,不同的是,孟希声有着浓浓的书卷气,而窦博则带着草莽气息。可当窦博死去之后,他脸上那种草莽气息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般年纪的人都带着的一丝稚气。
杨妙真咬住自己的手,将哭声堵了回去。
周围的义军将士也都默然,他们虽是胜了,可躺倒在这地上的除了金兵,也有他们的兄弟⽗伯。
李全有些烦躁,这种沉郁之气,却不象是刚打了一场胜仗。他叹了口气,劝慰道:“四娘子,事已至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金鼓声大作,原本四散溃逃的金兵又倒卷了回来,一个个狂呼大啸,丝毫没有方才的颓⾊。李全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一战本就是个陷阱。
“四娘子,上马,中计了!”
他大呼一声,子套铁,死死盯着倒卷回来的金兵。在这些散的金兵之后,大队精锐人马正在近,李全认出了他们地旗帜,那上面绣着的“张”字,证明这些人是张惠的部众。
原先出派的前锋只是为了将义军从山里引出来的饵。而主力却跟随在饵之后。李全一瞬间明⽩了张惠的计策。心中极是懊恼,对方有备而来,今⽇必是一场苦战了。
偏偏此时杨妙真心神不定,正在抚尸痛哭!
李全自家部下,自然是听他的,但杨妙真的部下,却不是他能指挥得动的。因此他振呐喊道:“四娘子,事急矣,若想为他报仇,此时就不要再哭!”
这话惊醒了杨妙真,她抹了把眼泪,放下窦博,翻⾝上了马。李全心中略安。再看金军,距离他们已不⾜三百步。
与那被充作饵地前锋不同,这金军大队不仅⾐甲鲜明,还有弓弩手。而且如今主客易位。方才是义军突袭金军,如今却是金军突袭义军,双方士气呈急转之态。李全望了望杨妙真,见她神情冷肃,脸上虽说还挂着泪,却不再是方才那般孱弱,便赞了一句道:“拿得起放得下。四娘子不愧是巾帼须眉。”
杨妙真没有理睬他地夸赞。眼波流转,低声问道:“金兵势众。我当如何?”
“见着金军中军大旗么?”李全早有准备,向着金军正中一指:“那便是敌将张惠,只须击杀他,金军必溃,我军便转危为安了!”
杨妙真轻轻咬住银牙,手中亮银向上一举,然后指向敌军中军。李全不待她下令,一马当先又冲了出去,口中大叫道:“张惠,拿命来!”
他当先冲出,马上成了敌军弓弩手攒目标,不过他武艺⾼超马术娴,连着十余箭,不是偏了就是被他拨挡开来。他手中铁重达三十余斤,原本是幼时在河边玩耍时拾到的,当他全力突击时,人、宛若一体。
杨妙真知道此时确实如他所言,唯一的胜机便是能阵斩敌将张惠,故此紧跟着李全冲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相差约有三十余步,在杨妙真⾝后又三十余步,则是跟随而来的义军将士。
“直娘贼,这伙反贼胆子倒大!”张惠冷笑着撇了撇嘴,他用的是狼牙,这原本是女真人最常用的武器。周围的部属听得他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们都不知有何好笑地。
“对着人多之处给俺,杀不尽的反贼!”张惠下令道。
原本稀稀拉拉的箭矢突然间密集起来,金军中所有弓弩手都开始发,弓弦那凄厉的嗡嗡声仿佛成了阎罗王的拘魂令,一片又一片地收割着义军将士命。杨妙真听得⾝后传来的惨叫声,知道此时不是回头查看的时候,义军战马少,若不能迅速突⼊敌阵,这些弓箭手会给义军造成更大地杀伤。
在金军第三轮箭矢发出的同时,李全闯⼊了敌阵,战马嘶鸣声中,两个拦着他的金兵被撞飞,他手中铁如蛟龙出海般,将一个正准备后退的弓箭手刺手。
“杀!”他怒吼着舞动大铁,在周⾝划出一道⾎⾁之界,凡进⼊这界线之中地金兵,不是被刺中要害,便是被砸烂骨头。仅仅是片刻之间,便有至少十名以上金兵为他所伤,他所到之处,最勇敢的金兵也纷纷走避。
“张惠,拿命来吧!”
终于杀开⾎路,李全看到那在大旗之下的敌将,心中微微一喜,催动战马再度速加,挥便直刺对手咽喉。
张惠不屑地吼了声,狼牙向上架开,李全的大铁与他狼牙一,便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传来,让他全⾝震动,险些被掀下马来。
“好大力气!”李全心中一惊,两人战马错而过,他回肘撤,尾冲着张惠后心攒了过去,但又是“铛”一声,张惠动作也不迟缓,将他的铁再度崩开。
“不过如此!”张惠叫了一声。拨转马头,却见着李全借着他狼牙的反震之力,一又刺死了一个金兵,张惠气得哇哇大叫:“反贼,休走!”
李全也不打算就此罢休,金兵势众,如果不能击杀张惠,义军今⽇便只有败亡一途。他转了半圈,再次正对着张惠。手中紧握住铁。用力抿了抿嘴。
战之中,两将相遇地机率并不大,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击杀张惠地机会了。
大铁被他紧紧握住,尖沉稳有如井⽔,他的法与杨妙真师出同门,都是后世所称地“合六”讲究心定、气沉、胆壮。越是关键时分,便越发沉稳。两匹马再次接近,不过是那一瞬间的功夫,李全拧一抖,缨在空中完全展开,有如奇花突放。
这是合六攻三字中的“扎”字诀,这种刺法目标尽是敌人要害。要求一击必中。李全对自家这极有信心,凭着这电光火石般迅捷的进攻,他杀死了无数金国将士,其中不乏所谓的勇将。然而。张惠却冷笑了声,抡⾜了狼牙猛地砸过来,再次相碰,李全没料到这看似笨重的兵器在张惠手中竟然如此灵活“啊”的一声,拼尽全力才未让铁脫手,但那反震之力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栽下。
张惠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又是一,李全仰躺在马背之上。眼睁着这向自己砸来,只能甩镫翻⾝,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狼牙砸在他的马鞍上,那匹健马竟然承受不起,一声惨嘶摔倒在地。
“捉住这小子,我要…”张惠一指地面上的李全,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到霹雳般一声响,围上来地金兵嚷嚷着向两边分开,接着杨妙真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张惠!”杨妙真大叫了一声,看到李全从地上爬起,她马上明⽩,这个张惠极是厉害,连李全都不是对手!但她心中不但不惧,反倒更为奋兴,她昅了口气,亮银猛地朝张惠脸上刺来。
张惠认出这女子便是红袄军首领,脸上露出狞笑,横着狼牙向外封去。然后,杨妙真这一却是虚招,她地亮银揷着狼牙而过,变刺为劈,将一个扑来搂住李全的金兵颈骨击断。
李全挣脫了那金兵之后,横在,拼尽全力连转了两圈,将上来的金兵尽数迫退。因为杨妙真的缘故,张惠暂时放开他,而是催马去追杨妙真。李全得了这机会,刺下一名金将,夺了他的战马,瞅准时机再度上去。
他此时已经失了胆气,加之方才落地被围攻,⾝上也挂着好几处伤痕,不敢再去与张惠接战,而是瞅准机会冲向张惠帅旗。那护旗官远不是他对手,周围保护帅旗的骑兵被他一通猛杀纷纷逃散,当他将张惠帅旗夺到,马上将之放倒。
众军混战,帅旗便是将令,张惠的帅旗一倒,原本居于下风地义军立时大叫起来:“张惠死了,张惠被杀了!”
远处的金兵瞧不真切,见自家帅旗倒下,好一会儿也未曾再竖起来,只道张惠真的被杀,士气不由一沮。乘着这机会,义军大举进袭,双方战局再度逆转。
回到自家军阵之中,李全才想起杨妙真为救自己还在与张惠苦战,他领着自家亲兵再度突⼊金军中军,双方苦战良久,都是精疲力竭,金兵稍稍退后,李全才见着杨妙真自敌阵中又杀了出来。
双方都已经是精疲力竭,金军因为失了帅旗,不得不后撤重整,而义军也无力追击,只能缓缓后退。
回到山上营寨,杨妙真神情有些恍惚,不一会儿,部将郑德衍来报,这一⽇战,死伤五百余人,其中也包括窦博“我知道了…”
杨妙真的反应让郑德衍惊讶,她神情木然,眼泪不断地涌出,全然没有往⽇的豪气。以往,便是她兄长杨安儿死讯传来之时,她也不曾如此伤心过。
“姑姑…”郑德衍正待劝说,李全却一脸忧⾊地进来,对杨妙真道:“四娘子,如今情形可不太妙,张惠在山下立了营寨,看情形是不灭了俺们他就不走了。”
杨妙真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李全大哥,窦博死了!”
李全也面露戚容,安慰道:“四娘子,我知道,那般重的伤势,便是华陀再世也无力回天。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甩脫这张惠,此人智勇双全,不可力敌!”
“李全大哥,窦博才十七岁…咱们军中,有多少兄弟姐妹尚不到十七八岁,还有老弱妇孺…”杨妙真自顾自地说道:“大哥,让他们就这般死去,俺心里…心里觉得慌闷!”
“他们不随着我们,也没了生路。”李全先是一怔,接着暗暗着恼,男子汉大丈夫,既是做了这刀头⾎地勾当,就不必婆婆妈妈。然后他又惊觉,杨妙真虽说一向慡直,却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只不过自家一向以男子视之,才会有此错觉。
“四娘子毕竟还是个女人,这些弟兄,还得一个男人来带着才好。”他心中如此想,然后又是一动,自己未娶,妙真未嫁,两人又都是英雄了得的人物,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若是能娶了杨妙真,那她兄长遗下的部曲自然就成了嫁妆,自己有了如此实力,天下大可去得,还怕没有富贵?
“四娘子!”他越想心中越美,示意郑德衍离开后,自己拖来条凳子坐在杨妙真⾝前:“如今却不是哭地时候,死者已逝,俺们得为生者打算才是!”“说的是!”杨妙真点了点头:“俺不哭…俺不哭!”
“张惠军众,今⽇虽受挫而退,来⽇必定再来,我们必须早作打算,这磨旗山,怕是呆不得了。”李全又道。
“磨旗山是呆不得了,这般耗损下去,再多人马也不够填的。”对李全这一说,杨妙真打心眼里同意。
“如今俺们分则力弱,合则势众,你我二家真正合二为一方能共度难关。”李全听得心喜,又说道。
“李全大哥说得是!”杨妙真再次点头。
“俺有一策,俺们退往东海(注1),南接大宋,东临大海,进可攻,退可守。”李全又道:“从此过去,一路之上都有俺们红袄军被打散的弟兄,不愁没有接应!”
听得东海二字,杨妙真眼前便是一亮,更加用力的点头。“妙真妹子。”李全心中极喜,决定乘热打铁,首先便改了称呼:“俺与你一见相投,又是两军阵中同仇敌忾的情,俺为人如何,你是知晓的了,若是你觉得俺还中意,俺便托人寻你舅舅刘老叔说媒,你看如何?”
“啊?”杨妙真不曾想他绕了好一会儿,竟然是这番用意,惊叫了声,脸腾地红了起来。
象是有火在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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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今天江苏连云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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