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千舟竞渡欲扬帆
大宋嘉定十一年十月,直沽寨中,陈昭华背剪着双手,踉跄而行。
他神情麻木,将心中的仇恨深深藏在心底,他知道,若是他眼中稍稍出些仇恨之意,等待他的便是雪亮的大刀。
与他一样被反绑着的,足有一千五百人,个个都如同他一般,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被一队胡人战士看押、驱赶,一步步挪动向前,迈向他们所不知的命运。
石抹广彦骑在马上,眼光复杂地望着这些人,这些生活在太行山以南的金国百姓,既有汉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和其余各族人,甚至其中还有些也是胡人…不过是那些与铁木真敌对的部族。这一批是一千五百人,还有更多的被源源不断送过来,换取他自大宋运来的精美绸缎、上好茶叶还有玻璃器皿。特别是玻璃器皿,如今在胡人之中极为抢手,胡人战士谁不能给家中妾送面小圆镜的,大多会被妾讥嘲,而那些贵酋,则对全套的玻璃器皿情有独钟,玻璃酒杯、玻璃饰物,最为贵重的是盛着据说为海外所产的烈酒的玻璃酒瓶,一个装烈酒的瓶子可以换得三十个青壮奴隶,便是一个空瓶,也可以换得十个。
对于胡人贵酋来说,只要中原有人,他们便可抓来换取财货。
“石抹广彦,石抹广彦!”
他正思忖之际,有人向他大喊,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那人极是英武,纵马而来,片刻间便到了他面前。
“孛鲁兄弟,怎么你来了?”他吃了一惊,向那人问道。
来人正是木华黎之子孛鲁,其人沉稳刚毅。相对其余胡人而言,要宽厚得多,加之又通晓诸国语言,与石抹广彦说的便是汉话。因为石抹广彦出手豪绰。借着耶律阿海、耶律秃花又与木华黎攀上了关系,故此孛鲁也与他定。
“你此次去后,千万要将那个耶律楚材要回来,我们愿用一百个奴隶换他一个。”孛鲁笑道:“那是大汗点名要的人物,去年我们不知,被你带走了,你不给我们带回来。我父王不好向大汗待!”
“这可就难了,孛鲁兄弟。”石抹广彦愁眉苦脸地道:“他被送到海外去挖矿了,以我料想,只怕他那身体受不得海外之苦。”
见孛鲁仍紧盯着他,他看了看左近,悄悄凑到孛鲁身前:“孛鲁兄弟。那些宋人在海外开地矿场,死人是极重的,要不也不会眼巴巴地盯着你们要买人手了。你看,连那些女人都要,何况男子!”
他向另一群女子呶嘴,这些女子既黑又瘦,自然是被胡人挑捡过的。孛鲁哼了声,心知石抹广彦言之有理。可是多少还有些不快,上回成吉思汗的使者前来索要耶律楚材,木华黎如实呈报说是被卖为奴隶,没过多久成吉思汗又派人来责骂了番,将尚且留在幽云的几个金国臣子点名带走,这些臣子年纪都在四十以上,又被关了许久。能否活着穿过大漠还未必可知。
“孛鲁兄弟。你替我看紧一些,不要让人滥杀。这些可都是钱财珍宝,都是那玻璃和烈酒!”石抹广彦又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虽然是个贪财爱钱的,却绝不是那帮子回纥商人小气鬼。大汗与太师地勇士,千里迢迢杀到这里,总得带些好东西回去给家中的儿,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下回你多带些船来,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多粮食给这些牲口吃!”孛鲁有些不耐烦:“你记住了,我要耶律楚材,只要人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带来!”
“放心放心,孛鲁兄弟,不管是耶律楚材还是耶律棺材,只要活着我就都给你来。”石抹广彦哈哈大笑。
孛鲁晃动着马鞭,狠狠了经过身前的一个奴隶一鞭,挨这一鞭的,正是陈昭华。他看都没有看孛鲁一眼,只是将牙齿咬得紧紧地,一步一摇向前走去。
“只须不死,誓报此仇!”他心中想。
不仅仅是这一鞭之仇,更是家仇国恨。
与此同时,在山东东路密州、邹平、临朐、安丘,盖着大宋京东路总管李全大印的公文贴遍了各处。凡还有人烟之所在,便有这公文,其中内容,便是招募民远赴海外开垦。虽说须得背井离乡,只是这数年来红袄军与金军在山东东路反复战,府县均已残破,能有块安稳无战事的地方可供生存,便有无数拖儿契女者向濒海的密州进发。
短短两月之间,聚集于此的民便达两千余户,若不是大量的稻米自南方运来,李全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些民安置。每有一船稻米运来,便有一船走,在等候船来之际,民都被安置于临时建起的营寨之中。管理营寨地并不是李全的红袄军,却是来自那海外岛上的人,这些人在两年前还是红袄军中一员,如今却个个能识得三五百字、算得千百人的加减。听着由这些人嘴中吐出的乡音,见着这些同样憨实的面孔,再看到明晃晃地刀剑,移民们都是极安份的,便是有一两人想要搅事,马上就会被驱出寨子。
在寨中虽说吃不饭,但也饿不死人,故此凡被驱出者,无不痛哭涕恳请回来,但无论是哀求还是威胁,寨子里都不为所动。对于这些人,红袄军也是装做未曾看到,任由他们去了。
大宋嘉定十二年正月,当赵与莒刚过完他的十五岁生日时,同时接到了第一批宜兰移民抵达和前往吕宋的航路开辟的消息。
“其处地势平阔沃野百里,驱马疾驰,数昼夜方见尽处。此诚百世之基业也。此处土人,分为二部,一部温顺,其名为噶玛兰,分为三十六社,以低地沼泽为所。渔猎为生;一部暴烈,其名为泰雅,有割人首绩之习。依大郎之语,我等用丝绸玻璃。自土人手中换取宜兰河北岸之地,建立城寨,开垦荒田。噶玛兰部多有来依者,唯泰雅凶烈,数度来袭,皆为护卫队弓弩所驱退,已远遁深山不知其所踪矣。”(注1)
负责宜兰开发的管家是陈任。他在给赵与莒地信中如此说道。与他与起抵达宜兰的并不是自中原地区运来地新移民,而是由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其中一百人更是装备了耗铁量巨大的全身甲)与五百来自淡水受过军事训练的老移民。自中原送至求地新移民,都将先在淡水住上半年,熟悉求气候,更重要的是学习求规矩,接受相应训练。要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开发出求的资源来。就必须如此,否则等他们自然开拓,也不知要过几十年。
“天气多雨,水丰沛,瘴气甚重。”在秋给赵与莒地信中如此说宜兰地环境,做为陈任的副手,他要负责宜兰地卫生健康状况。
宜兰的开拓比赵与莒计划得还要快些,为赵与莒那五十亩授田法所刺。新达淡水的移民以无与伦比的热情投入到对岛上规矩的学习之中。国人对于土地之执著,一千年之前与一千年之后几无差别。而原先淡水之民,为以开拓之绩换取那一张张印有“求通行金元券”字样地粉色彩纸,进而换取位于淡水他们已经住得习惯了的水泥平房,并且给自家窗子装饰上玻璃等淡水自产物品,纷纷踊跃报名。第一批授田的老移民,几乎都在宜兰的后续垦拓者名单之中。
在男多女少的求。这些老移民也几乎都成了第一批在岛上成亲者。一年之中。有超过一百名婴儿在淡水降生,这意味着他们开拓出来的土地、打拼攒得地房屋。都有了继承者。
两艘定远级的大船分别取名为“定海”、“定洋”由孟希声遥控进行悬岛、倭国、淡水的三角贸易,自悬岛运送书籍、佛像、瓷器、玻璃、刻钟和丝绸,输往倭国平户,在那里的代理商御下这些货物,换上早已收罗好的黄金、白银、珍珠、倭铁、水银、铁梨木、铁刀(注2),再运送至淡水,在淡水御下黄金、白银、铁刀、倭铁、水银等之后,将剩余的货物与玻璃、淡水棉布、淡水丝绸、刻钟等一并运至悬岛。
悬岛江南制造局如今除了保有造船部门之外,其余部门一律都迁至淡水,并入淡水制造局中,但因为货物吐量增大的缘故,所用沿海制置使子弟数量不仅未减,反而有所增加。更悬岛所用水手,除去招募而来的渔民外,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出自沿海制置使地军属。
这三角贸易之中,唯有自庆元府运至悬山的生丝、丝绸、瓷器、佛像、书籍这些需要课税,大头部分,都是在庆元市舶司管辖之外。来自倭国的黄金、白银,大量入淡水,淡水铸币时渐渐以白银替代黄金,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降低了铸币成本。
另一艘定远级大船定逸号,则带着一艘三远级的扬远号,进行广州、泉州、淡水之间的贸易,其主要物资是在广州、泉州收购棉花(注3)、生铁,运至淡水进行加工。
江南制造局专为淡水、基隆与宜兰间造了艘大海船,船速较慢,但载重量大,吃水浅,能进内河,虽说远洋难抗风,可适于沿海载重航行。这艘被命名为“力士”号的船,主要用于运送矿藏与粮食、砖石、水泥,载重量为八千斛(四百吨),将它开至淡水,还颇费了孟希声一番心思。
除去这五艘船外,其余海船全部用在自山东东路与悬岛往淡水运送新移民上,共有定远级大船两艘,三远级船六艘,若不是水手数量不足,还可以派出更多船来。这两年淡水囤积了稻米十八万石,依着赵与莒的安排,其中五万石将被用来换移民。自胡人处换移民无需粮食,只用财物便可,红袄军缺粮,孟希声与李全地约定,一石米换一人,若是顺利,扣除耗损应当可以换回近五万人。加之自胡人处换来地人口,赵与莒计划,三年之内,求的移民将接近十万。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孟然声依据自家所学将整个运程分为三段,第一段是自直沽寨至悬岛,这是最长一段,所用却都是漕船,无须派出悬岛之船,约六十能来一趟,每趟可运来一千五百人。第二段是自密州至悬岛,因为红袄军缺乏大船地缘故,这一路主要是二艘三远级船和雇请来的海船,沿海制置使的运兵船偶尔也被买通来客串,每三十来回一趟,可运送一千人。第三段则是自悬岛运往求,靠的是两艘定远级大船和四艘三远级海船,这些船帆具尽数经过改造的,故此不惧逆风,加之航路又已经熟悉,平均下来,十五左右便可来回一趟,每趟能运走一千二百人。
这样,每月淡水便能增加二千四百人,一年便是二万八千人。而且,江南制造局造船的速度随着工匠越发纯而在增加,所造之船也越来越大,从嘉定十一八月起,已经完全停下了三远级船的建造,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一万斛(五百吨)级别的大船。定远级的海船由原先四五个月才能造一艘,变成不足三月便能增加一艘,只需水手招募能跟得上,待得来年,运力还能增加一倍,从而加快求移民速度。
不过,赵与莒并不想盲目加快移民速度,所有上岛移民,无一例外都先得在淡水接受三个月以上的训练,在这过程之中,或开垦农田或修筑城墙,在夜操劳中初步培养出纪律来,再分别安置在淡水、基隆与宜兰。他也极关注移民的别比例,女移民比男要更快更容易为淡水所接受。孩童、少年,特别是无父无母的孩童少年,比女移民还要优先。这不仅仅是因为孩童少年更易接受新鲜事物、更易管束的缘故,也是因为他们更容易培养忠诚。
再过两到三年,淡水初等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出来,便都是十八岁左右的青壮,可以派上大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