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岂能巨细无漏遗
就象青龙堡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一样,赵与莒在临安城中,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这天晚上他是宿在杨妙真处,因为比起后宫其余女子,杨妙真是知兵的,从未上过战场、空有腹纸上谈兵知识的赵与莒,与缺乏战争理论知识、但是可谓身经百战,夫二人时常在沙盘上做些推演,不过每次都是杨妙真把赵与莒打得落花水,无它,若是赵与莒占了上风,杨妙真便会与他来一场真人对打。
耙对着皇帝赵与莒挥拳头的,这世上也只有杨妙真一人罢了。
无论杨妙真有这般那般的缺点,但有一点便是看她不上眼的大臣也无法否认的,她曾为赵与莒立下汗马功劳,若没有她,赵与莒登基便没有那么顺利。她子直率,旁人对赵与莒进谏之时,往往还要考虑是否会触逆龙鳞,她则不然,只要她认为不对,便会直言劝谏,而不会顾忌其余。
这一夜二人罗帐中少不得算计一下前线胜败,次晨起,赵与莒匆匆到了博雅楼,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查看昨夜送到的各处情报。
“陛下,华亭府最新消息来了,李邺已经征用两艘快船,沿海北上了。”李云睿将一份情报放到他面前。赵与莒嚼着面食,仔细看了看那份文件,李邺是昨下午五时到的华亭,七时半船便出发,夜九时华亭开往临安的夜间列车将这份情报带来,今晨五时到得临安,六时便送到了皇宫之中。
“若是再晚两年,咱们铁路通到了徐州,调兵不过是两三事情罢了。”赵与莒嘟囔了一声。
尽管他已经有了准备,但此时战事便起,便不是他想象中最好的时间。若再过两年,大宋对金国的经济渗透达到顶点,离了大宋,金国连一军粮、一天官俸都发放不出。大宋对金国的兼并便可以水到渠成,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但是,指望世间万事都由着他所愿而行,那未免也太过一相情愿,金主完颜守绪也不是傻瓜,如何肯坐以待毙。
只是金国与蒙元竟然能摒弃前嫌携手对付大宋。虽然在赵与莒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觉得完颜守绪与拖雷气度果然非普通人所能及。
“这是川蜀汉中防务状况,昨夜随船到得行在。”李云睿又送来一张纸。
赵与莒接过来看,这是汉中军区诸军都督使赵范传来的,赵范与赵葵乃是亲兄弟,都是大宋名将赵方之子,赵范随父从军时间极早,在军中素有威望,将他兄弟二人同时提拔为军区都使。在朝中颇引起争议。单纯以兵力而论,这兄弟二人所控制的军队数量,接近大宋军的三分之一。文臣非常担忧尾大不调,既有可能动摇柄本,又不是保全功臣名将的万全之策。为说服他们,赵与莒细细分析了如今的军制,二人虽为都使,却只有指挥、管理之权,无人事之权,非战时甚至无调兵之权。更何况按现行军区制度,每五年各大军区都使便得轮换一次。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一个军区任职时间过长,不可能在军中建起盘错节地关系。而且如今军诸部也配有炮兵,炮兵都是在近卫军中受过训的,对天子的忠诚勿庸置疑,即使被都使控制,炮兵所城要的火葯、炮弹等等物资补给,都需仰赖京师,也不虞他们反而对中央构成威胁。
赵范在信中提到他地汉中川蜀防务构想。除去金国之外。因为宋与西夏地盟约。西夏占下吐蕃部分地域。将之送与大宋。作为大宋支援它抗击蒙胡地谢礼。故此。汉中川蜀除了与金国接界。也与西夏、吐蕃接壤。而且在西南、南方。还有大理等诸藩国。故此。赵范认为。以汉中军区实力。尚不足以进取。在今后数年之中。当专心练兵、侦察和防御。军事之上以防御为主。政治之上则以分化、收买和秘侦为主。
这份方略并不保守。赵与莒细细看了一遍。心中甚是高兴。赵范在史书之中名声不如赵葵显要。但他军略上地才能却不亚于赵葵。赵与莒甚至觉得。他是个相当不错地参谋长。此次军事参赞署未能预见蒙元与金国合兵于一处攻击宋国。便是缺了他这样一个既精通军事又有政治头脑地人物。
李云睿又递来第三份报告。这份报告却是来自求。是孟希声送来地。自从赵与莒命他经略南洋以来。他从求近卫军水师中调用了三艘风帆炮舰。又动用了一千五百名泰雅武士和同样数量地近卫军陆军。占据了哥罗地咽喉。筑起“通洋城。”在被他命名为通洋海峡地狭窄水道两边都设立炮台。向过往商船征收通航税。同时不遗余力扫南洋海贼。
“欧映锋对待自己地过去地同行倒是毫不客气。做得甚好。”看得这份报告中说起欧映锋率军横扫南洋海贼。半年内摧毁大大小小地海贼二十余伙。赵与莒又是大喜。这些海贼威胁到大宋通往大食地商路。也就威胁着大宋商品倾销地市场安全。对于正在加快工业化进程地大宋来说。这是不能容忍地。
赵与莒曾组织陈子诚等人进行过一次计算。如今宋国地人口、资源。若是调动起来。工业化程度只要达到一半。那么所生产地产品便是数倍于大宋加金国、西夏地购买力。故此。大食、欧洲。虽然它们地购买力还不算强大。却也是解决大宋生产力过剩地重要渠道。
“嗯?”
在孟希声报告的最后,赵与莒看到一则消息,不由得停下进食,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则消息之中,孟希声谈到,细兰国王有意入大宋朝贡,初步拟定地起程期是明年下半年,此事重大,孟希声不敢擅专,故此特意奏上,请求赵与莒做出决定。在奏折之中,孟希声还说了若是允许细兰国王入京朝贡的利弊。最大的弊端是会引起诸藩国效仿,若是纷纷来朝,大宋给予的赐予若少,则有损大宋威望,若多则削己增人,非持国之道。
“细兰此国非同一般。朕要有大用的,它将是我大宋处置远海诸藩的典范,淑娘,你记下来,着孟希声好生安排,务必使得这位细兰之主顺利来我大宋。”赵与莒吩咐道。
在一旁的周淑娘应了一声,飞快地用笔在纸上记了下来。谢道清和耿婉当初记事时,都用的是硬笔,而周淑娘则不然。她写得一笔好小字,用笔在纸上写小行楷,速度并不慢。
三份公文看过之后。好一会儿李云睿也没有替上新的公文,赵与莒最初以为是没了,笑道:“今闲,竟只有这几份公文要看。”
“陛下,此处还有十二份公文,只是都与军务无关。”李云睿期期艾艾地又拿出一叠公文。
赵与莒愕然抬头,看了李云睿一眼,见他那模样后恍然大悟:“云睿,你又打地什么主意?”
“陛下。臣…”李云睿微微有些发窘,过了一会儿他道:“臣想请战!”
“哦?”赵与莒放下已经吃完的碗,接过手绢抹了抹:“朕若是准了你请战,朕这身边又有谁人可用?”
“陛下,义学五六期的学弟也可使用。”李云睿笑道:“臣与汉藩一起在求练兵,如今汉藩又被陛下派出去了,臣到现在却连一战都没捞着,陛下…”
说到这里时,他又有些迟疑。赵与莒见他期期艾艾地,有些不耐烦地道:“有话便快说,吐吐做甚?”
“陛下偏心,厚此薄彼,臣也要打一仗!”
在近卫军中,李云睿分管军纪,不少近卫军将士,畏他更胜过李邺。但无论是他还是李邺,尽管年纪比赵与莒要大上几岁。可在赵与莒面前。却只是学生,他们自己也以后辈门下自居。故此。赵与莒一催促,李云睿难得的展出年轻人不够沉稳的一面。
听他说话中带着堵气,赵与莒不莞尔。李云睿担心的事情他已经明白,身为军人,要赚取军功,当然是在战场上来得最快。而李云睿长期呆在后方,呆在自己身边,虽然处理了不少琐碎事务,却不显山不水,与李邺等人相比,功名难以彰显。便是罗安琼等学弟后辈,如今也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他李云睿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沉得住气地了。
“景文,朕如今还离不得你,他攻掠辽东,朕必委你为主将,你如今在中枢,好生留意各处战报,取长补短,待朕用你之时,你须得不负朕望才可。”
“陛下是个慢子,攻掠辽东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李云睿心中还是不甘:“陛下,臣不要当主将,遣臣去徐州给李邺打下手吧!”
“你二人去了徐州,秦大石如何自处?”赵与莒心中想道,然后又一皱眉,昨派遣李邺去传令时,因为事情紧急,他忘了待李邺与秦大石相互关系的问题。以品秩军衔而论,李邺是秦大石的上级,但若是李邺到了换他指挥秦大石,未免损伤秦大石声望,有临阵换将之嫌。
昨做这决定时,朝中重臣竟然没有一人对此提出谏言,这实在是不应该。旁人不说,崔与之身为丞相,又素知兵事,竟不对此进谏,便是他失职了。还有赵善湘,督抚地方军务多年,如今又是兵部尚书,对此不置一言,也算失职了。
不过,最大地失职还是自己,终究还是年轻,在一些细节方面欠考虑了李云睿见他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说一语,还以为自己地抱怨让天子生气,忙道:“陛下还请勿怪,臣胡言语罢了。”
“与你无关,朕想起一事…”赵与莒叹了口气。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疏漏,除去他年轻欠考虑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始终把自己培养出来的义学少年视为一体。在他看来,义学少年都是他耗费心血培养出来地希望之种,无论是利益还是在地位上都是一体的。这让他又想起上加因为治蝗之事,罗安琼与徐凤的冲突,若是这次再起这种冲突,大宋地损失可就大了。
幸好是秦大石,秦大石稳重隐忍。当不会出这种事情。
心中略略安定之后,赵与莒凝神思忖了会儿:“景文,此事休急,朕迟早会如你之愿。”
“也不知北方军情如何。”完抚好李云睿后,赵与莒心中暗想。
与他一般,崔与之、葛洪、赵善湘等人也甚是担忧。他们知道赵与莒有在朝廷公开渠道之外的情报来源,故此今虽然不须早朝,但在处理好各自手中公务之后,三人不约而同,都来到宫前请见。赵与莒一见着三人便责备道:“三位卿家,昨朕令李邺去徐州,颇有不妥之处,诸卿不向朕明谏,实是失职!”崔与之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颇为惭愧地道:“陛下责备的是,昨事出紧急。臣等只道陛下已有打算,故此不曾进言,实是有过,请陛下责罚”
梆洪瞄了在旁侍立地龙十二一眼,龙十二木讷沉默,在天子近臣中,他是唯…位几乎任何时候都呆在天子身边的。无论天子何时接见他们,这个忠心耿耿地侍卫总是在一旁侍立,有时天子将周淑娘这般女官都斥退。唯有龙十二,却是从不离身。葛洪微微沉,然后道:“崔相公所说甚是,陛下,李邺、秦大石等诸将,都是天子门生,陛下一手教养出来,臣等一昧相信陛下眼光,确实有疏忽之责。”
梆洪的话语里就绵里藏针了。他其实是在婉转地劝谏,之所以会出现昨那种情形,与天子过于信用潜邸旧人,朝堂中的科班官员实在是不好嘴有关。赵与莒默然无语,好半晌才一笑罢之。
“陛下,李邺此去责权不明,不利前方战,陛下何不再遣使者前往?”赵善湘关注的始终是战局,若是因为两将争权而酿成前线溃败。葬送了大好时局。那么未免太有些不值了。
“秦大石不动如山,非见明旨。必不肯权的。李邺虽是跳,但是颇识大体,知道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有心功业,目光长远,必不做出蠢事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深思,赵与莒地担忧已经渐渐轻了,他笑道:“此次是朕所令得人,故此无碍,今后朕再有此未经深思虑地旨意,诸卿都须为朕拾残补缺,不可有所隐诲。”
“陛下圣明!”三位大臣齐声道。
赵善湘过得会儿又道:“陛下,臣昨夜与军事参赞署诸参赞,连夜商议,觉得敌变我亦须变,原先所拟反攻金国的策略当有所改变才可。特别是时机之上,臣等以为,徐州会战若胜,金国蒙胡主力必溃,我等不可坐失良机,陛下宜遣新军北上,以备光复中原之需。”
“你们有没有拟出条呈来?”赵与莒问道。
“刚拟出了,陛下请看。”赵善湘将几张纸呈过来,内侍接住,然后转给龙十二,龙十二再与赵与莒。
赵与莒细细看了一遍,这条呈不能完全算是新拟的,基本上是此前拟定的修正,不同之处有三,第一是反击时机,原先赵与莒是想在边境消耗金国实力后,待来年三月之后再反攻,而在这份条呈中将时间提前到了来年二月初。
第二是在忠义军的使用之上,忠义军原先是牵制守住河北东路,如今的建议却是要忠义军主动出击,夺取燕云,截断蒙胡归路。第三则是赵葵所属的荆襄军区,在原先的策略中,荆襄军区攻取南,佯攻汴京,迫使金国不得不两线作战,在新地战略中,荆襄军区由牵制佯攻改为主攻,乘金主力尽出之机,夺取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