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临终苦求
钦差的官船一路南下,幸好东北风甚急,一路行船速度极快。不过船只进了邗沟之后,往来的商船陡然增多,船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道衍和朱能躲在官船的底舱,细看着手中的地形图。
“这里,恐怕是最后一个可以伏击的地方了!”朱能分析道“进了长江,往来都有水军的船只,对方绝对没这个胆量下手!”
道衍看了地图一眼,低声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能点头道:“各路高手都到齐了,别看这些商船客船,凡是着漕帮旗号的,上面都安了我们的人。专等贼人现身送死!”
舱外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紧接着漕船的船工唱起了船号子:“河水渐暖正月天,雕金画舫吹管弦。钟鼓笙箫响云彻,环佩霓裳似天仙。船工最喜顺风渡,纤夫但求逆风天。同为衣食盼暖,只望老天多可怜。”
“来了!”朱能沉声道“人数还不少!”
道衍眼中光一闪:“且待降妖!”
两艘客船渐渐向官船靠拢,突然从两船上跃起数十道黑影朝官船上扑了过去。
“撒网喽!”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周围十几艘小货船突然打开了舱门,一张张弩推了出来,直接对准了官船。
“放!”黑影刚刚在船上站定,小货船上的弩立刻如雨般泼了过去。一张弩同时出十枝铁箭,没有箭头,后面却挂着一张铁丝渔网。黑影来不及反应就被渔网兜住,顿时大。
两艘客船见未能得手,拼命地靠拢了过来,几十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手执钢刀站在船头准备跳帮。端坐在顶舱的钦差见状,立刻将外面袍服一扯,出一身甲,出刀高呼道:“金刀门谢北雁在此,莫走了贼人!”
小货船中走出一个全身甲胄的女子,手执长剑娇叱道:“何妨妖魔敢在漕帮的地盘上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么!”
原本看上去打酱油的小渔船也纷纷靠拢过来,船上的渔民纷纷从渔网下取出各兵刃,站在船头吆喝不已:“白沙派在此!”
“铁拳会在此!”
“联排帮也来凑个热闹!”
一下子,两艘客船登时被围了个水不通。货船上的窗户全部打开,里面探出了一支支闪着银光的箭镞。朱能和道衍从底舱走了出来,一脸冷笑地看着被围困在中间的黑影。
“放烟!生擒之后拔掉毒牙!各帮各派有什么供的招数都使出来,只要口供,死活不论!”朱能冷喝道。
…
黑的大军推进到青甸镇五里处停了下来就地扎营。徐达遥望着一片沉默的青甸镇,忧心道:“应天怎么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沐英亦是忧心道:“青瑶昨飞鸽传书,说在江都地界遭到伏击,万幸准备了白银箭头,击毙了狼人四个,生擒死士三十二个,其余的都自尽了。若论时间,今应该可以到达应天面圣了,只不过就算万岁立刻下旨,恐怕也要四五天之后才能到,何况万岁的旨意未必如我们所想…”
徐达叹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咱们起兵的消息已经天下哄传,动手,怕是难免了…”
大营的箭楼上负责瞭望的兵丁突然高呼道:“国公爷,青甸镇有三骑出来了,直奔大营!”
徐达凝目望去,眼圈一红:“是老五…还有弟妹…备马吧,我去见见他们!”
沐英连忙道:“我去叫上芷儿!”
云霄三人策马奔到距离大营两里处停下,对面大营里也同样奔出了三骑。很快,六骑相对。
“老五…”徐达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个,别说了!”云霄脸上出一抹微笑“奉旨剿灭我的吧?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只是这青甸百姓都是被迫从贼…”
“老五!”徐达颤声道“你听四哥解释!四哥接到的圣旨是假的!传旨的钦差也是你的老部下,圣旨在半路被掉了包!昨在江都境内青瑶和士弘他们刚刚设伏劫杀了一批想要灭口的刺客,这会儿钦差应该已经面圣了!你等等!就等五天!五天之后新的圣旨必定会到!”
云霄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会到又如何?难道会赦免我的罪?我有什么罪好赦免的?朝廷的邸报你也看过了,这些罪里面,哪一条是有真凭实据的?一下子泼了这么多脏水,四哥你还指望什么?我不想再步二哥和老常的后尘,仅此而已!”
“这事儿确实是大哥做得不对…”徐达低头道“可是老五,你一死,九边各镇能消停么?朵颜三卫能消停么?咱们大明国力虽强,难道还称得住再打几十年?”
“对不起,这大明是你们的大明,可不是我的大明,大明欠我的,我没打算讨回来就算不错了!”云霄冷冷道“孕妇襁褓都不放过,与鞑子何异?”
“老五!你千万别冲动!”徐达劝阻道“我相信,这绝不是大哥的本意!”
“不是本意?”云霄冷笑道“毒杀常帅的时候就是本意了?坐视二哥身亡的时候就是本意了?火烧功臣楼的时候就是本意了?你看看咯这些年,郭英遭殃了,廖永忠遭殃了,下一个回是谁?是四哥你,还是冯帅?傅帅?他要除干净才心安么?”
徐达垂首不语,旁边沐英劝道:“恩师,且等上五天吧…贼显然就是算计咱们的…”
云霄勒住马缰,扬声道:“放心,我会成全你们,!你们攻打好了,我们会逃,你们攻下青甸镇不算抗旨,我们跑了,你们也不算手足相残;后有缘,江湖再见。”言罢,调转马头,带着柳飞儿和蓝翎疾驰而去。
蓝芷望着蓝翎的背影,高声道:“姑姑…”
蓝翎远远地抛下一句话:“南疆不可!苗民不能再死人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留下徐达三人愣愣地看着云霄的背影,直到进入青甸镇不见,三人才叹息一声策马回营。
…
自从云霄被下诏狱开始,马秀英就再也没肯喝一口药。眼看着马秀英的病一天天沉重下去,无可奈何的朱元璋也只得整陪伴在马秀英的身边。马秀英也知道,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是骑虎难下,作为一国之君,他错了,可他又该如何去低头?若是仅仅是把老五打了几十板子,关了几年牢狱,或许一纸诏书能够暂时弥合兄弟之间的裂痕。可这次是十几条人命!还有一对在火场中产下的儿女!这让一国之君如何能认错,一旦认错,必将举世哗然,不是“罪己”二字就能简单摆平的!一个忠心直言的臣子,一个生死相随的手足,家小被帝王“误杀”除非是懦夫或者是被名利花了眼的禄蠹,谁都不会咽下这口气,更不会拿子女妾的姓名来换一个空头的王爵,何况,老五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不管怎样,这道伤口是永远都弥合不了的。
太医又一次进上了参汤,马秀英摇摇头,不肯喝。
“史官呢…”马秀英虚弱地问道。
“微臣在,!”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起居官连忙跪倒了马秀英面前。
马秀英挣扎着扬起头,含泪对史官道:“本宫…我…求求你…把青甸侯的事…他的一切…从史书上删掉吧…不能让万岁留下一世骂名…”
“这…微臣…”史官犹豫了起来,是做一个秉笔直言的史官,还是委曲求全?他下不了这个决心。若是这话是从万岁口中说出来,自己会有足够的胆略据理力争,哪怕掉脑袋也在所不惜,司马太史的榜样在前,身为史官,又怎会阿附权贵?可这是从皇后口中说出来的!是从这个万民心中如同慈母一般的女人口中说出来的,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在弥留之际放弃了“本宫”的尊严,用一句“我”来万般恳求来的,自己忍心拒绝么?
马秀英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求求你了…看在我这么多年未曾失德的份上…大不了…你就写下…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出的主意…跟万岁无关…求求你…”侍立在边的宫女内侍统统都跪了下来,朝史官磕头道:“大人,求求您了,答应吧…”
史官终于忍不住,泪如决堤一般涌出,磕头道:“臣,谨遵懿旨!”
马秀英松了一口气,从朱元璋的掌心出了自己的手掌,无力地招招手道:“标儿,过来…”
朱标立刻含泪膝行向前,来到马秀英边。马秀英抬起干枯的手,在朱标脸上轻抚着,虚弱道:“将来…要做个好皇帝…”
“嗯…”朱标嘴不住地颤抖,双手握住马秀英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舍不得放开。马秀英腾出一只手,从头出一个卷轴,吃力地到朱标的怀里:“这幅小像…还是你五叔当年替我画的…你留着…当个念想…”
朱标松开手,将卷轴捧住,磕头道:“谢母后!”